第二十卷白与黑的相克第四章

春雪在从中野战区开往涩谷战区的自动驾驶EV车上醒来后，忍不住「啊啊～」地叹著气，深深坐进座椅中。

他这一叹气，就被坐在身旁的黑雪公主在肚子上轻轻一顶。

「春雪，要松懈还太早喔。因为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是……是滴，我明白。」

春雪点点头，抬头看向以AR方式显示在公车天花板的地图。现在位置是在东京捷运丸之内线的中野坂上站附近。这「西东京循环公车」会从中野区往涩谷区南下，再经过港区，往新宿区北上，穿过丰岛区而再度回到中野区，路线完全符合这次任务的需求。只要就这么沿著山手大道继续南下，几分钟后就会越过方南大道，进入涩谷第一战区。

「……终于要开始了……」

他这么喃喃一说，黑雪公主也深深点头。

「嗯。虽然我没能参加领土战争，实在是再三遗憾……」

「不用担心啦，就请学姊当自己上了大安宅船，尽管放心等好消息！」

春雪用力拍了拍胸脯，但得回的却是熟悉的苦笑。

「你这比喻可真尴尬啊。听说江户幕府的安宅丸只有外观豪华，却没办法用在实战呢。」

「那……那，就改成南北战争的装甲舰……」

「为什么老是跑出几百年前的军舰？算了，对于重头戏的领土战争，我会当自己上了核子动力航空母舰，放心等好消息，但我担心的反而是在这之前的手续啊……」

听黑雪公主这么一说，春雪也不得不深深点头。

今天的主任务，是进攻港区第三战区，也就是震荡宇宙的大本营，但为了将这个行动付诸实行，就得先经过几道复杂的手续。

现在这辆EV公车，载著透过与日珥合并而诞生的「第三届黑暗星云」（暂定团名）合计十六名团员。

具体来说，前黑暗星云派出了黑雪公主、枫子、晶、谣、拓武、千百合、志帆子、圣实、结芽、累，再加上纶，合计十二人；前日珥派出的除了仁子与Pard小姐之外，还有才刚在现实世界碰过面的「三兽士」另外两人，合计四人。其他乘客只有坐在前面的三名高龄妇女，不可能混进其他军团的团员。

在中野完成转军团手续的Bush Utan与Olive Glove两人，说会搭电车移动到港区，所以这十六个人，就连人带车一起进入了现在还是绿之团领土的涩谷第一战区。接著在下午四点的十秒钟前，由长城方面放弃对战区的支配权。接著只要立刻对成了空白地带的战区注册进攻，到了四点的瞬间，涩谷第一战区就会在不战而胜的情形下，让渡给黑暗星云。

之后就等公车驶入涩谷第二战区后，再由长城方面放弃第二战区的支配权。紧接著黑暗星云注册进攻，届时若没有其他军团进攻，第二战区的支配权也就同样会完成不流血让渡。

到了这一步，才算是完成了对与涩谷第二战区邻接的港区第三战区──震荡宇宙大本营──的进攻准备。进攻队员所搭的公车，会从山手大道左转驹泽大道，穿越涩谷第二战区，进入港区第三战区。只要事先注册进攻，在公车越过界线的瞬间，就达成了领土战争的发动条件，所以就由进攻团队的代表看准时机加速，对白之团开启战端──

如果无法毫无闪失地完成这复杂的手续，今天的任务将在开始前就失败。而且9级玩家黑雪公主与仁子不能参加领土战争，所以要与进攻团队分开，担任防守杉并战区的任务。按照计画，她们要在中野战区与涩谷战区的界线──方南大道转乘公车，回到杉并，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身旁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到五分钟。

要与寄予绝对信赖的剑之主分开的确令春雪觉得无助，但担忧作战成功与否的心情，多半是黑雪公主更为迫切。他心想既然如此，至少也不能露出不安的表情，于是用力拍了拍胸膛：

「不用担心的，请包在我身上！像是转让的手续，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这句话一出口，坐在前面的仁子就从椅背头枕后面探头，以拿他没辙似的声调吐嘈：

「我说啊春雪，实际操作选单的是进攻团队的队长Raker，还有长城的人吧？你就只是坐在那边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该怎么说，这是心意的问题……」

「我担心的反而是长城那边会不会照约定，配合好时间放弃领土啊。应该不会到了最后关头，才觉得给我们还是太可惜，所以不干了吧？」

仁子这番话，由黑雪公主做出回答。

「这也只能相信他们了。好歹听说对方负责操作的是『六层装甲』第一席，我想应该是不要紧。」

听到黑雪公主这么说，春雪忍不住把脸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起：

「学……学姊说的这第一席，就是Graphite Edge兄吧？」

「说来就是这么回事。」

「要……要不要紧啊……」

短短几分钟前才在无限制中立空间见过的Trilead Tetraoide，可说是把「品行端正」这句话拟人化而成，但他的上辈Graphite Edge则有著会令人想以「任性妄为」来形容的个性。但黑雪公主一边轻轻耸了耸肩膀，一边轻声回答：

「毕竟付钱的是他自己啊，相信不会事到如今才反悔。」

她说得一点也不错，以超频点数将涩谷第一、第二战区的土地款项，支付给绿之王的人，就是Graphite Edge。虽然他不肯说出总额，但肯定是天文数字。

仔细想想，先前与日珥的合并会议上，也是拓武与Magenta Scissor以超频点数，帮忙支付了作为信赖证明的保证金，总觉得这下可欠了很多人大量的人情债。至少在今天的领土战争里，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活跃，尽可能多还一点这些人情才行──春雪正想著这样的念头……

「喂。」

坐在前面的仁子就从椅背头枕的缝隙间伸出右手，在他额头上响亮地弹了一记。

「好痛……你……你做什么啦？」

「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八成都会扑空，所以我很担心啊。我先跟你讲清楚，你不要想什么要好好表现，只要打出你的一套就好了。」

被人把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透彻，春雪也只能乖乖点头。

「好……好的……我会努力打出我的一套……」

但这次却又有一只手从左边伸来，用力捏了他的耳朵。

「好痛……学……学姊你做什么啦？」

「嗯，没事。只是因为好台词被仁子抢先说了，我就闹一下别扭看看。」

「哪……哪有这样的啦……」

春雪正要抗议这不讲理的攻击，结果竟然连后面也有手伸了过来，把他头顶的头发用力往上拉。

「好痛……师……师父你做什么啦？」

春雪眼眶含泪地回头一看，看见枫子露出笑眯眯的表情，说出比黑雪公主更不讲理的话。

「我只是觉得好像有种爱情喜剧的气氛，所以把它强制结束♪别说这些了，下一站就是清水桥的公车站牌了，小幸。」

「唔，已经开到这里啦……」

黑雪公主抬头朝天花板上的地图一瞥，扭转上身看了枫子一眼，换上正经的表情说：

「──之后就拜托你了，枫子。」

这句话虽然简洁，却因此更让人强烈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情谊与信赖，枫子听了后也强而有力地点头回答：

「包在我身上，小幸。」

黑雪公主与枫子拳头轻轻互碰，然后再度和春雪视线交会，默默微笑。

就在春雪极力露出微笑点头回应的同时，公车开始靠向道路左侧减速。公车停下的瞬间，仁子与黑雪公主迅速起身。

两人再也不回头，从后方车门下到步道上，公车就发出马达运作声开走。春雪先朝空出来的座位瞥了一眼，然后将目光望向前方。

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再过十分钟，终于就要开始七月第三周的领土战争时间。虽然重头戏的战斗不会立刻开始，但他仍然双手冒汗。

可是，他不需要把一切都往身上揽。因为身旁有著这么多令人放心的伙伴。只要相信大家，打出自己的风格，想必能够开出一条路。

──仁子，你的强化外装，我一定会抢回来。

──学姊，白之王让你苦恼的恶毒计谋，我一定会揭穿。

春雪在心中对她们两人呼喊，用力握紧双拳。

***

一下了公车，黑雪公主就打开了平常都关掉的神经连结装置中「好友标签」功能。

这是「个人标签」功能的一部分，可以在登记过的人物头上，以AR方式显示写有名字与图示的投影标签。在人潮汹涌而容易走散时，又或者是碰头时，都非常好用，但若一直开启这个功能，就容易养成不看对方的脸而只看标签的习惯，所以她一向避免太常用。

然而现在她就是隐约觉得想看到朋友们的标签。就在开启功能的同时，好几个四角圆润的长方形浮现出来，叠在开走的公车上。由于她设定成不是显示名字而是图示，长方形中也就有著五花八门的符号。

天蓝色圆圈里有著绑丝带白色帽子的标志是枫子；有著橘色眼睛的角鸱标志是谣；单纯的水滴标示是晶；黄绿色的猫是千百合；蓝色眼镜是拓武。而粉红猪的标志则是有田春雪。

这是他们自己挑选，设定成各种社群APP泛用的图案。刚认识时春雪似乎不太喜欢这粉红猪的校内虚拟角色，但至今仍未变更，甚至还拿来当社群交流用的图示。如果是因为黑雪公主非常喜爱他的猪型虚拟角色，他才一直用到现在，那就会令她非常高兴。

目送公车渐渐开远，随著距离拉开，与伙伴们神经连结装置的无线连线也一一切断，最后粉红色的猪型标志也跟著消失。公车本身也很快就混入车阵之中，但她仍默默目送公车开远，结果──

「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今生永别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背上的第三腰椎被人一戳，让黑雪公主「呀！」的一声尖叫，轻轻跳起，然后才用力转过身去。

「我才没有愁眉苦脸！明明就只是目送公车开走！」

她小声一喊，头上显示著红色樱桃标签的仁子就笑眯眯地反驳：

「那好，你要苦瓜脸还是哭丧著脸都行，我们再不赶快去到对面的公车站牌，往杉并的公车就要来啦。」

「唔……我……我知道。」

黑雪公主一回答，开始快步走向清水桥路口的行人穿越道。走在身旁的仁子切换口气，发起牢骚：

「不过还真没意思啊。到今天为止做了那么多事情，却没办法参加最关键的战斗。」

「军团会议上就是这么决定的，那也没办法。」

「这我是知道啦，可是Pard他们也太担心了啦。领土战争里点数不会转移，所以我想我们的瞬杀规则当然也不适用。」

「这……我也是这么觉得啦……」

这时正好换成绿灯，黑雪公主一边走过行人穿越道，一边点了点头。

身为最强大战力的两名团长不参加进攻港区第三战区的行动，而是回防领土，理由就是因为白之王亲自参加震荡宇宙防卫团队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王，也就是9级玩家之间，被课以一战定生死规则，一次的胜负，就会让所有超频点数都转移到胜者身上，打输的人就会立刻被强制反安装。但过去并不存在王与王在领土战争中开打的纪录，很有可能就如仁子所说，在点数不会转移的领土战争里，一战定生死规则也跟著例外，然而……

「……可是，一旦我们参加进攻团队，os也出现在敌方团队里，像Raker和Pard她们就会没办法自由作战。因为她们绝对不会离开我们身边。」

黑雪公主这么一说，仁子固然噘起嘴唇，却也点了点头。

「这，是啦，也许是……可是，我们提防成这样，但你们前阵子才跟包括绿之王在内的长城团队打过模拟领土战争吧？那在系统上就是正常的乱斗模式，所以万一你和阿绿打起来，不就有一方有可能一战掉光点数？真亏Raker和Crow会答应啊。」

「也是啦……──只是那次事关涩谷战区的交还，而且也事先谈妥，我和Grandee绝对不会直接打起来。」

「那也只是嘴上的约定吧？这个……你一点都没想过吗？想过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Grandee是要拿下你人头的可能？」

「唔……」

黑雪公主沉吟著过完马路，往右一弯，就在前方不远处看见公车站牌。根据以AR显示的等待时间计量表，下一班往杉并的公车，将在两分四十秒后抵达。

她在标示柱旁停下脚步，回答仁子的问题：

「──最近我渐渐开始认为……Grandee虽然是诸王里最神秘的一个，但同时也是最表里如一的一个。他的目的就只有让加速世界……让BRAIN BURST2039存续下去。就是因为有助于这个目的，他才会赞成订立七大军团的互不侵犯条约，而且为了解决点数供应不足的问题，这些年来他一直亲自猎杀大量的公敌来弥补……对这样的Grandee而言，加速研究社的图谋应该是必须阻止的。所以，在我们试图对抗研究社的时候，他多半会协助我们吧。」

「唔……」

仁子双手抱胸，露出王该有的表情说：

「……可是他的这种协助是双刃剑，不，应该是盾牌吧。现在他站在保护你们……更正，是保护我们的这一边，可是一旦他判断我们会以某种形式威胁到加速世界，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也对。毕竟我曾经让一个王永久退出，而且还公开宣言说要以把BRAIN BURST破关为目标啊……」

黑雪公主说完，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著七月下旬的夏日晴空说下去：

「……可是，哪怕到时候会弄得必须和Grandee敌对，只有这件事我不能退让。升上10级，见到开发者，攻破禁城四方门，拿到最终神器，会发生什么事……毕竟我就像是为了知道这件事而活著啊。」

一听到她这么说，仁子反射性就想说些什么似的仰起上身，但又缓缓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我不会叫你收回这个目标。将来有一天，我也想看看禁城里的模样。」

「就是说啊。我连一次都没能闯进去，只有Crow有事没事就跑进去玩了好几次，这我可不服气。」

「哈哈哈，也没有轻松到有事没事就闯得进去吧。」

黑雪公主听著仁子的笑声，操作虚拟桌面，就要关掉神经连结装置的好友标签功能。

但就在按下OK按键之际，她觉得有个鲜明的色彩从视野左端掠过，皱起眉头看了过去。

有著圆润棱角的方形图示，沿著山手大道从北方──也就是中野战区方面接近。不是徒步会有的速度。是黑雪公主收录在社群APP好友名单中的人，搭对向车道的公车接近。

但很难想像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黑雪公主的好友名单，几乎全都是黑暗星云的团员，而他们所搭的公车，不是才刚朝港区战区开走吗？她心里正想著到底是谁，朝图示仔细看去。符号标志的图案，是淡紫色底配上厚重的精装本──

「这……这个标志是……」

她瞪大双眼。

「…………是……是惠…………？」

黑雪公主以沙哑的嗓音说出了这个名字。

除了军团团员以外，收录进好友名单的唯一例外。梅乡国中学生会书记若宫惠。

「喂……怎样啦，是有认识的人在吗？」

黑雪公主无法回答仁子以狐疑的声调问出的问题，只能默默看著EV公车以及公车上重叠显示的图示接近。

这──会是巧合吗？

当然相信惠也会去新宿或涩谷玩，而且也可能不搭电车，而是搭公车。可是她所搭的公车，与黑暗星云团员……与今天领土战争的进攻团队所搭的公车路线完全相同，而且只晚一班车。这岂不像是在从后追去吗？

没错，而且，现在的惠的确不是超频连线者，但她并非和加速世界完全无关。

那是三个月前，毕业旅行去到冲绳边野古海滩时发生的事。黑雪公主始料未及地与一位曾经参加紫之团「极光环带」的超频连线者老朋友重逢，并与他和他的徒弟，合力和「大怪物」战斗。

怪物的真面目，是被驯服的神兽级公敌，坐在公敌背上的加速研究社社员「Sulfur Pot」与公敌的组合攻击，让黑雪公主等人陷入苦战。但这时一个跑来插手的陌生对战虚拟角色，以变更对战空间属性的惊人大招，救了黑雪公主等人，随即离去。那个虚拟角色肯定是惠。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都尚未揭晓。事件发生后，黑雪公主曾找藉口与惠的神经连结装置直连，连本地储存空间都彻彻底底扫瞄过，但未能发现BB程式。因此她一直认为，那是在南国岛屿上发生的，下不为例的奇迹，然而……

…………惠……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黑雪公主在内心深处这么呼喊之余，动起举在空中不动的右手，不去关掉标签功能，而是开启了视觉强化功能。

装置内建摄影机的画面，覆写在视野之中。她用指尖双重点击公车，放大画面。把从对向车道接近的公车右侧车窗放大到极限。

有著书本图示标示的下方，可以看见一个有著一头轻柔短发的人影。错不了，就是惠本人。微微低头的侧脸上看不到表情。然而──

黑雪公主觉得，她的眼角，有个小小的事物在反光。

一感觉到这点的瞬间，黑雪公主就以压低的声音，对身旁的仁子说：

「抱歉，仁子……我不能回杉并！」

「啥！你……你是怎么啦？」

「理由我晚点再跟你解释！总之，杉并的防守就拜托你了！」

她这么一喊完，立刻开始跑向先前才刚过完的行人穿越道。

惠所搭乘的公车已经从她们两人身前开过，并未在路口遇到红灯，一路往南开走，所以现在即使用跑的也追不上。但至少也要搭上下一班公车，又或者运气好，能拦到同方向的计程车，也许就赶得上领土战争开始的瞬间。

她冲到去路上行人用号志已经开始闪烁的路口，就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追来。

她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再度以压低的声音呼喊：

「仁子，你回杉并……」

「我说你啊，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黑雪，要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军团长』啦！」

这句话深深穿进黑雪公主心里。

仁子说得没错。虽然在决定军团长的猜拳中，仁子有故意放水的嫌疑，但哪怕只是暂定，黑雪公主就是接下了军团长的职责。即使两人立场颠倒，相信黑雪公主也不会放仁子一个人离开。

黑雪公主过完行人穿越道，停下脚步之后，再次对仁子道歉：

「……抱歉……」

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气息，看向南方。惠所搭的公车已经开得相当远，紧接著，无线连线就和目送枫子等人离开时一样断绝，好友标签也跟著消失。

「……那辆公车怎么了吗？」

黑雪公主被问到，转头一看，看见仁子以正经的表情抬头看著她。她先默默点头，然后简洁地说明：

「嗯，我的朋友在那辆公车上……这个人物现在已经不是超频连线者，但以前说不定是。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说……是点数全失，失去了记忆的超频连线者？」

「…………有这个可能……也许是我想太多，可是……」

黑雪公主咬紧嘴唇，仁子在她左手臂上轻轻一拍。

「我可不这么觉得。你想想……『点数全失的超频连线者活转过来』这样的情形，我们应该不陌生吧？」

「…………！」

听仁子用紧绷的嗓音指出这一点，黑雪公主尖锐地倒抽一口气。

仁子说得没错。直到前不久，她们还认为这样的现象绝对不可能发生，但这一个月内，就遇到了足足两次足以颠覆这个常识的事。

其一就是寄宿在ISS套件本体里的，初代红之王Red Rider的残存思念。

另一件就是寄宿在Wolfram Cerberus右肩上的「掠夺者」Dusk Taker的残留思念。

两者都和活生生的本人无关，就像是一种独立存在的「记忆的复制体」，但惠的情形明显不一样。但相对的，却也有著共通点存在。

操纵Red Rider与Dusk Taker记忆复制体的，是加速研究社。

而在三个月前的冲绳，哪怕只是暂时，但让惠找回超频连线者记忆与力量的那场战斗之所以会发生……以及今天，他们要在港区第三战区打的对手，都是加速研究社。

「…………如果她被研究社的人透过某种形式利用……我，还是非去不可。」

仁子并不反驳黑雪公主的宣言。

「那，我也一起去。」

「可……可是，万一os在敌方阵容里……」

「反正迟早都要对上这个对手的，不是吗？而且刚才也说过，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去。身为团员就是不行。」

仁子剽悍地一笑，朝西边的天空瞥了一眼后，补上几句话：

「而且，杉并的防卫你也别担心。练马还留著足足三十个以前日珥的人，他们会把杉并也轻轻松松顺便守下来的。你要相信他们，他们可是很强的。」

「…………嗯，我相信。」

忽然间一股热流往喉头上冲，黑雪公主好不容易吞了下去，才点点头。

没错──黑暗星云，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要守住一个战区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的小规模军团了。刚复活时只有黑雪公主和春雪两人，后来拓武加入，千百合加入，枫子、谣、晶回来……然后加上今天才刚加入的Ash Roller、Bush Utan、Olive Glove，以及Trilead Tetraoide，还有系统上并未记载在军团名册当中的大天使梅丹佐，如今黑暗星云已经成了一个总数五十人，支配领土多达八个战区的巨大军团。

那一天──得知自己砍下初代红之王Red Rider的首级，是受了白之王White os操纵的结果，因而拿刀朝向亲生姊姊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她被赶出位于港区的家，进了远离老家的杉并区学校就读后，也坚持不把神经连结装置连上全球网路，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黑色外壳之中。

但过了一年半的一天，她在校内区域网路的壁球区里遇见的那个小小的粉红猪型虚拟角色，为黑雪公主打破了她的壳。他也打破了自己的壳，得到白银鸦的模样，拍动美丽的双翼，为他们两人开创出一条路。

如果说就是这条路，通到了此时此地──那么自己终究不能在这里回头。哪怕有著点数全失的可能，要是无法一起打这场仗，接下军团长的职位就没有意义。

──对不起，枫子；对不起，春雪。只要一次就好，让我违背约定。

──然后惠，如果是加速研究社让你难过，我身为朋友，一定会救你。

黑雪公主在心中对重要的人们呼喊后，迅速转过头去。

这时正好有第三辆公车从北侧接近。身旁的仁子把右拳用力往左掌上一击。

「好啊，这可热血起来了！领土战争还是要进攻才好玩！」

「我难得有同感。」

于是两个王嘴角一扬，相视一笑，开始跑向公车站牌。

***

「超频连线。」

仓崎枫子在他身后的座位，以最小音量轻声念出了加速指令。

春雪全身紧绷，瞪著视野右下方的数位时钟。

下午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下午四点。

「OK，涩谷第一战区的支配权转让顺利完成了。」

听见从剎那间的加速回归的枫子悄声说完，不只是春雪，四周的团员们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看来Graphite Edge确实遵守了约定。黑雪公主下车后，春雪身旁的空位空了出来，千百合就来到这个座位上，一边把身体靠上椅背，一边小声说：

「太好了……格拉兄的形象有点可疑，我其实大概有二十五％怀疑的说。」

「……你这称呼，跟绿之王的『阿绿』会不会有点容易搞混？」（注：「阿绿」取自「Green」的日文拼音「格林」的「格」字，与Graphite的「格拉」近似）

春雪小声这么一回，这位儿时玩伴就把嘴噘得高高的。

「不然要叫『法兄』？还是『埃兄』？」

「不不不，正常叫他『Graph兄』就好了吧？」

「这实在太平凡了啦。他把小谣叫成『点点』，把晶姊叫成『卡林』，这些称呼那么好玩，我们也不能认输啊。」

「你再这样讲，小心自己也被他取个好玩的名字。」

「哼哼，那正合我意。」

两人正聊著这些没营养的对话，环状线公车仍在山手大道上持续往南行驶。

之后在东大（注：东都大学）后门的路口再度越过界线，进入涩谷第二战区，只要枫子和Graph在这个时间点上，再次进行一样的操作，第二战区也就会转让完毕。公车左转驹泽大道，从JR惠比寿车站北侧通过，开进明治大道，在法国大使馆附近再越过界线，就终于要进入港区第三战区。

这个时候，相信Trilead Tetraoide与钴锰姊妹，应该正在港区的庭园美术馆静待「那一刻」的来临。

时刻过了下午四点，已经进入领土战争时间，但实际的战斗要在四点到五点之间的哪个时间点开始，进攻方可以自由决定。从今天公车的移动速度来计算，多半会在四点三十分左右。

也就是说，还得请Lead与钴锰姊妹在美术馆继续等上一阵子，而这三十分钟有多么漫长，春雪非常清楚，所以过意不去得有如身陷大罪空间，但这次实在无可奈何。

春雪是希望至少能用邮件把预定开战时刻告诉他们，但现在他并未将神经连结装置连上全球网路。刚才他在为了与Lead见面而连进无限制空间时，就抱持著被人挑战的觉悟，连上全球网路一瞬间，不知道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做一次要不要紧……想到这里，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春雪在座位上扭转上身，越过椅背看向后面的座位，小声对枫子问起：

「师父，请问一下，刚才这辆公车开过的涩谷第一战区，在系统上已经是黑暗星云的领土了吧？」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虽然要是领土战争时间内，有其他军团注册进攻，而且我们打输，就会被抢走了。」

「是……是吗，所以也有这种可能啊……──那涩谷第一的防卫团队，是要怎么弄？」

枫子笑眯眯地回答春雪的提问。

「目前只有登记我一个人，如果鸦同学要代替我，我随时都很乐意让贤喔。」

「不……不是，不不不用了…………咦，可是，如果注册成防守方，师父不就没办法参加港区第三战区的进攻团队了？」

黑雪公主与仁子不能参加的现在，Sky Raker无疑是最强战力之一耶！春雪想著这样的念头而战战兢兢地问起，枫子就再度露出微笑。

「不用担心的，要注册进攻团队的时候，我就会离开防守团队。说穿了，只要在开始进攻的瞬间，领土是相邻的就可以了。」

接著坐在枫子身旁的谣迅速敲打投影键盘。

【UI＞顺便说一下，涩谷第二战区的防守由我负责，但我也一样会参加进攻，还请放心！】

「原……原来如此……！」

春雪正松了一口气，接著坐在他身旁的千百合也同样面向后方问起：

「可是枫子姊姊，这样一来，到了四点半就会没有防守团队吧？然后如果剩下的三十分钟内，周围有别的军团注意到这点，这次就会换我们不战而败，让涩谷战区被抢走吧……？」

「这个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只是……」

枫子一边说，一边操作虚拟桌面，秀出以涩谷为中心的全像投影地图。坐在走道另一侧的Petit Paquet三人组与纶，也都兴味盎然地探出上身凑过来看。

「……就像这样，拥有与涩谷战区相邻领土的，只有北边支配新宿战区的狮子座流星雨、南边支配目黑战区的长城，以及东边支配港区战区的震荡宇宙。其中在狮子座流星雨这方面，钴锰姊妹应该已经把这件事跟蓝之王提过，长城方面我们已经付了领土的钱，所以应该可以当作没有受到他们进攻的危险吧。这样看来，有可能来进攻的就只有震荡宇宙……但如果他们留意到涩谷第一、第二战区成了黑暗星云的领土，火速编组进攻团队，那对我们反而是幸运，因为……」

「因为港区第三战区的防守就会变得薄弱是吧，枫子老师！」

举起右手说出这句话的，是Petie Paquet组的圣实。

她在现实世界中学习综合格斗技，同时也是志帆子的格斗术教练。听说她转投黑暗星云后，就和枫子交手，被枫子变幻自如的掌击与电光石火的踢法打得一败涂地。从此以来，不只是圣实，连志帆子与结芽也都爱戴地称枫子为「枫子老师」。

枫子似乎也已经被春雪与纶的「师父」称呼叫惯了，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继续讲解：

「就是这样，小圣。只是，一旦被震荡宇宙看穿涩谷战区的支配权转移，是为了进攻港区第三战区……我们就得做好防守反而变得厚实的觉悟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真身从涩谷第一、第二战区，再到港区第三战区的移动，是时间愈短愈好……」

「可是不管是JR山手线、地铁的大江户线还是千代田线，都没这么凑巧能刚好串起这三个战区说～」

说话的是同属Petit Paquet的结芽。她用指尖将眼镜横梁用力往上一推。

「我也想过要去弄一辆能坐二十人左右的小巴士，请枫子老师沿著和这班公车一样的路线飙车啦～」

还说出这种让人搞不清楚她头脑到底好还是不好的主意。听到这个主意，连枫子也不得不苦笑。

「我说啊结芽，凭我的驾照，不能开那么大的车啦。」

「可是，光是有驾照跟车，就够厉害了啊！请老师下次载我们出去玩！」

圣实再度发言，志帆子急忙揪住她制服外套的衣领。

「你喔，不要对老师这么厚脸皮！」

「怎样啦？Choco还不是说过想去横滨的人偶之家！」

「这……这是两回事！」

两人正要争得愈演愈烈，晶却忽然从她们后方探出头来。

「就快到战区界线了。」

这句话让春雪赶紧看向天花板的地图，发现距离作为涩谷第一与第二战区界线标记的东大后门路口还剩两百公尺。志帆子等三人也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春雪与千百合也转回去面向前方。

时刻是下午四点零八分。按照计画，枫子会在公车越过界线的时候，发邮件联络Griphite Edge。听说枫子是在禁城遇到Graph时，就问出了用来进行这次联络的邮件位址，但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却说了些奇妙的话。说用WHOIS搜寻过他指定的邮件位址主机，什么都没找到，邮件却会寄到，还说这就全球网路的构造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春雪很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不能打扰枫子。乖乖等了一会儿，东都大学教养学部的校园就出现在右边，公车开过一个大的路口，进入了涩谷第二战区。

枫子再度加速，接著又立刻回来。吞著口水等待消息的众人耳里，听见进攻团队队长镇定的声音。

「OK，涩谷第二战区的转让也顺利结束了。这样一来，涩谷战区全都成了黑暗星云的暂定领土。」

春雪和转让第一战区时一样深深呼出一口气，和身旁的千百合拳头轻轻互碰。

如果这是正常的领土战胜利，他是很想大声欢呼「打赢啦！」但这些终究只是为了进行关键战斗所做的安排。而且虽说这是他们在六天前那场模拟领土战争打赢的结果，但看上去终究是由长城转让给他们。窗外流过的也是完全陌生的街景，没有实际增加了领土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来黑雪公主先前所担心的领土转让手续，都已经全部完成。虽然实际操作系统选单的人是枫子，春雪就只是在一旁看著，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涌起一股新的紧张感。

相信黑雪公主与仁子，差不多已经回到杉并战区了。如果有军团来进攻，说不定已经打完了一场防卫战。

春雪再度望向窗外，将思念送向自己的剑之主。

──学姊，这一刻终于要来了。无论对手是多么难缠的强敌，我们都绝对会打赢，还请学姊稍待一会儿。

环状线公车开在山手大道上，在穿越京王井之头线处开进旧山手大道，从首都高速公路三号线高架桥下开过，接近涩谷战区的南端。离港区第三战区的界线还有三公里，预测所需时间是七分钟。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能做的事情应该全都已经做了。

强化黑暗星云的阵容。

与长城交涉领土交还事宜。

与日珥合并军团。

委托Cobalt Blade与Mangan Blade担任见证人。

带Trilead Tetraoide逃出禁城，并劝其加入军团。

以及，强化自己（Silver Crow）──

这一切是否会开花结果，七分钟后就会分晓。虽然不容许失败，但没有所谓「绝对」存在，却也是加速世界的真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剩下的也就只有把自己的一切都发挥到底。他必须卯足心念系统以外的所有力量，打破巨大的墙壁。

「……不用担心，小春你行的。」

千百合这句彷佛看穿了他心思的话出口的同时，轻轻握住春雪的左手。春雪往旁一看，看见从出生就认识的儿时玩伴脸上有著熟悉的……却又令他眼睛一亮的笑容。

「等开始以后，你就别东想西想的，尽管放手去打吧。如果只是一点小伤，我三两下就会帮你治好。」

「……嗯，靠你了。」

春雪点头回应，注视行进方向。

公车已经从旧山手大道开上驹泽大道。从前车窗只看得到道路两旁林立的大楼，他却在远方看见了幻影般摇曳的白垩宫殿──以前在无限制空间看见的加速研究社大本营，与现实世界的影像交叠。

当时他是被自称研究社副社长的Black Vice躲进影子的特殊能力卷入，什么都还弄不清楚就闯了进去，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做足了准备，要和伙伴们凭自己的意志去攻打。

根据天花板上的地图，剩下的距离约有两公里，时间大概还剩下四分钟多一点。

而看到地图，春雪就想起了几分钟前脑中冒出的疑问，赶紧再度朝向身后。

「对……对了师父，我忘了问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呀，鸦同学？」

「呃，涩谷战区成了黑暗星云的领土，也就表示现在即使连上全球网路，对战名单上也不会出现我们的名字吧？」

「的确算是这样。」

枫子点了点头，让他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那，我可以联络一下钴锰姊妹吗？我想把预定时间之类的跟她们说一声……」

「好啊，可是为防万一，联络完以后请你立刻断线喔。」

「了解！」

春雪重新坐好，急忙连上全球网路，启动邮件软体。他将预设领土战争的开始时刻，用邮件寄给高野内姊妹，立刻就收到琴所发的【了解】与雪所发的【加油喔～】两封回答。

超频连线者之所以不使用包括即时通讯APP在内的社群服务，来和其他军团的团员联络，是为了保护个人资料。一旦在社群服务里相互登录为好友，就有著无意间将资讯泄漏给对方知道的危险，而且若想完全断绝联系，就必须删除社群服务的ID本身，但若只是交换所谓「用过就丢的邮件帐号」，那么只要把帐号解约就行了。

然而就钴锰姊妹而言，双方都已经露出真身的长相与本名，要完全切断联系，实在有困难啊……春雪一边这样想，一边对Trilead也寄出邮件。说顺便也不太对，但他本想对黑雪公主也说一声，于是打算用语音交谈来报告现况，然而──

虚拟桌面上显示的，是一句告知对方并未连上全球网路的枯燥讯息。

「奇怪……」

他喃喃自语歪了歪头。时间早就过了下午四点，照理说黑雪公主与仁子应该都已经回到杉并战区内待命准备防守。要在领土战争中出击，当然就必须连上全球网路，是回杉并的公车误点还是怎么了吗？

「怎么啦，小春？」

被千百合问起，春雪微微摇头。

「没有……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即使黑雪公主她们迟到几分钟，杉并战区也有前日珥那些靠得住的团员们帮忙防守，所以不会有问题。Trilead寄来了回信，信上说【我明白了，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呢】所以就别在乎了吧。于是春雪关掉了神经连结装置的全球网路连线。

***

「……我说啊，黑雪。」

听坐在身旁的仁子叫了自己一声，黑雪公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干嘛？」

「我想到一件事……只搭这班公车，会不会永远也追不上春雪他们搭的公车，还有你朋友搭的公车？」

「那当然了，因为这是自动驾驶的环状路线公车。要是追过先行的班次，那根本是AI失控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是春雪他们搭的公车，在一进入港区第三的瞬间，领土战争就开始，那我们不就赶不上了！」

仁子小声抢著说了这一串话，用指尖在黑雪公主左脚膝盖上用力按压。黑雪公主一边用力按她红色T恤的腹部侧面回敬，一边同样轻声回答：

「这我当然也知道！这涩谷战区应该已经成了我们的领土，所以我是很想连上全球网路，把状况告诉他们那边的人，可是……假设我通知他们说我和仁子还是决定参加，叫他们等我们一下再开始，你觉得那些家伙会乖乖答应吗？」

「…………百分百不会。」

「没错吧？搞不好，甚至可能导致整个计画终止。所以……」

「…………所以？」

「我正在想该怎么办才好。」

仁子从座位上轻轻跌倒，然后用傻眼的表情看过来。

「听你说得一副跩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谋咧。嗯嗯，就算现在才去拦计程车，司机应该也不肯开到够追上前两班公车的速度吧……」

她说得没错，在所有车辆都由AI控制的现在──二○四七年，无论是自动驾驶车辆还是手动驾驶车辆，都无法开出超过规定时速的速度。如果是手动驾驶车辆，在紧急状况下，可以透过司机的操作来暂停AI控制，但是无故做出这种事，不但会被罚款，还会遭到逮捕，而且无论如何拜托计程车司机，对方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仁子说得没错，枫子等人在跨越战区界线的瞬间就开始领土战争的可能性，绝对不是零。尽管实际上多半会留个几分钟的准备时间，但还是不知道黑雪公主她们搭乘的公车来不来得及追上。

最糟糕的情形，就是只有搭前一班公车的若宫惠赶上，黑雪公主与仁子则无法参战。这样一来，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来，而且她有预感，要是这次没能抓住与惠有关的线索，就会有某种事物决定性地毁灭。

「……情非得已啊……」

黑雪公主喃喃说完，启动了计程车配车APP。

由于她并未将神经连结装置连上全球网路，也就无法从大范围内挑选符合自己期望的计程车公司与车种，但只要周围有空车的计程车在行驶，就能够用无线连线方式叫车。她只勾选了自动驾驶车辆的项目进行搜寻，幸运的是搜寻到了唯一一辆符合条件的车。她先将乘车地点指定在下一个公车站牌，下车地点则随便在港区第三战区找了个地方指定，然后对仁子小声说：

「我们下一站就下车，改搭计程车。」

「这是无所谓啦……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本来不太想用这招。」

「……我怎么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仁子露出狐疑的表情，黑雪公主又在她侧腹部上用力按了一次，让她站起来，然后走向后车门。几十秒后，公车才刚在专用停靠位停下，她就跳上步道，跑向正好停到公车后方的小型计程车。

她按下配车APP的认证按键，和仁子一起从自动打开的后车门上车。由于目的地已经指定，计程车立刻发车，车内响起了AI的合成语音。

「感谢您搭乘Smart Cap东京的自动驾驶计程车。为了各位旅客的安全与安心，请遵守以下重要注意事项……」

仁子在定型化的车内广播中啐了一声。

「竟然是完全无人车喔，这样就不能请司机打开紧急模式飙车啦。」

「喂喂，别说这种危险的话。」

黑雪公主露出苦笑，但仁子说得没错，她们两人搭上的计程车，是从一开始就并未配备人类用方向盘与踏板的完全自动驾驶车辆。前后座位全都是乘客用，仪表板部分也只装设了大型的资讯面板。这样一来，即使有被逮捕的觉悟，也的确无法动用紧急行驶模式。

但黑雪公主之所以特意搜寻完全自动驾驶车辆，是有理由的。她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卷线卷式的SB传输线，把一端插头插上自己的神经连结装置，然后探出上半身，将另一头插进仪表板下半部的接孔。虚拟桌面上唯一的改变，就是右上方显示有线充电的标志。

这也难怪，这个插孔本来就是为了让乘客为各种装置充电而设，不可能进入车辆的系统。──正常情形下不可能。

「喂喂，都什么时候了才充电？」

黑雪公主对傻眼的仁子瞥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念出了以往从不曾在别人面前用过的语音指令。

「『SSS指令（Triple S Order）』，发动！」

嗡一声虚拟的震动声中，视野正中央出现一个复杂的徽章。

两把剑纵向并列，两种花斜向交错，构成圆圈围绕在外侧。徽章迅速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出来的，是计程车的系统控制视窗。

「已确认系统管理者登入。」

听见AI语音，仁子「啥？」的一声从椅背上跳起。

「现……现现现在是什么情形？」

「晚点我再跟你解释。」

「现……现在就解释！说管理者登入是怎么……」

黑雪公主右手抓住探头过来的红之王额头，把她推回去，开始操作视窗。

首先让拍摄车内的摄影机停机，把从两人上车前几分钟开始的录影画面删除掉，在系统记录中写入车内摄影机故障的状态。

接著进入车辆驾驶系统，下令在规定速度内，设法以最短时间抵达。

紧接著计程车就猛力变更到右车道，力道强得让她们背贴到椅背上，加速到几乎达到规定速度上限的时速八十公里。

「喔哇……这……这要不要紧啊？」

「抓紧，车子要加快了！」

黑雪公主刚对仁子这么一吩咐，车子这次变换到左车道。计程车在三线道上穿针引线般的变换车道，持续在山手大道上疾驶。

仁子抓住车门内侧的握把，让姿势稳定下来，从慌张的表情换回傻眼的表情后，用不输给高亢马达声的音量大喊：

「受不了……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了这种入侵技能啦！」

「以前的师父教了我很多事情。」

「你说的师父……就是那家伙？Graphite Edge？」

她默默点头回答仁子的问题。

「矛盾存在」Graphite Edge不只教了她BRAIN BURST的知识，还教了她许多和全球网路有关的知识，这并非谎言。

但他在成了第一届黑暗星云瓦解原因的禁城攻略战前夕，还另外给了黑雪公主一个神秘的程式。这就是这两把剑与两种花的徽章──「SSS指令」。

一发动这个指令，黑雪公主的神经连结装置，就能对几乎所有连上全球网路的系统行使管理者权限。甚至连经过国家最重要系统之一的居民基本名簿网路认证的名牌上所写的姓名，都能够改写。SSS指令无法介入的，就只有公共摄影机网路，以及BRAIN BURST的中央伺服器。

Graphite Edge为什么会把这种不得了的玩意儿给了黑雪公主呢？黑雪公主在拿到的当时不懂。但等到军团瓦解，被指定为悬赏犯，从港区搬到杉并区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好像能够体会。

想必Graphite Edge是预测到了未来，所以才给了黑雪公主这个让她能以超频连线者立场生存下去的手段。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著SSS指令，黑雪公主才能够自由控制梅乡国中内的校内网路，得以找出神出鬼没的袭击者 Pile的真面目，得以查出在壁球游戏打出惊人高分的玩家姓名，还得以设置让枫子与谣用来连上梅乡国中网路的远端登入口。

但黑雪公主这些年来，除了防卫梅乡国中校内网路这个目的之外──扣除试著改写名牌上姓名的那次除外──一直极力避免使用SSS指令。纯粹觉得害怕固然也是理由之一，同时更是对Graphite Edge过度保护的作风觉得「你搞什么鬼？」。

但现在，即使打破这个禁忌，应该是可以得到容许的吧。这是为了惠……也为了军团的伙伴们。

「真是的……黑雪，你这女人真的是个秘密多到掀也掀不完啊。」

听到仁子这句评语……

「还好啦，你就努力掀到最后试试看吧。」

黑雪公主这么回答，然后正视前方。她在车阵的另一头，瞥见了绿色的大型车辆──理应就是若宫惠所搭的环状线公车。

***

BRAIN BURST的战区界线，当然在现实世界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几乎所有超频连线者都会调整神经连结装置的导航功能，在视野内以AR方式显示出界线。

春雪也不例外，他在公车的大片前车窗外，清楚地看见亮著红光的线条渐渐接近。

明治大道与外苑西大道交叉的天现寺桥路口。一旦过了这个路口，公车就会开进港区第三战区。

春雪一边安抚正要加快脉动步调的心脏，一边从椅背的缝隙间，对坐在后面的枫子问起：

「师父，请问领土战争要在哪个时间点开始？」

「我想想……」

枫子甩动轻柔飘逸的长发轻轻歪头，说了下去：

「在领土战争时，无论真身待在哪个地点，起始位置都会被分配到地图东南西北之中一方的边缘，所以要在跨越界线的那一瞬间开始也没有问题，只是……让我们这边尽可能多感受一下这个区域的气氛，也不会是白费工夫。那么，反正机会难得，我们就先去到明治大道起点所在的古川桥路口再开始吧？」

「了解。」

春雪点点头，再度望向前方。

几十秒后，公车越过了只有春雪等人看得见的深红色光条，开进了港区第三战区。

由于他们已经切断了全球网路连线，并不会立刻就发生什么事。但即使如此，春雪还是感受到一种彷佛连空气的颜色与温度都变了似的感觉，用力抓住座椅的坐垫。

一起搭上这班车的老妇人三人组，在下一站的光林寺前站牌下了车，所以待在这辆自动驾驶公车上的，就只剩下了进攻团队的十四个人。

春雪与千百合前排坐著拓武与累，走道另一边坐著Petit Paquet三人组与纶。后面一排座位上坐著枫子与谣，走道另一边坐著晶。而最后排的长椅上，并排坐著前日珥的三兽士──Pard小姐、Cassis Mousse与Thistle Pore。

这两位初次见面的人物，与他们在加速世界中的印象很搭调，Cassis是个高大而木讷的国中三年级生，Thistle则是个娇小而动作灵活的国中一年级生。春雪忍不住发动一贯的怕生模式，没能跟他们讲上几句话，但晶与谣她们似乎已经利用搭车时间，交换了很多情报。等作战结束后，他们计画回到杉并区举办庆功宴──会场当然就在有田家──所以到时候应该还有机会说话。

没错，这场即将开始的战斗，是春雪成了超频连线者以来最艰钜的任务，但绝对不是最终决战。而是为了揭露加速研究社恶行，抢回仁子的强化外装──以及解放Wolfram Cerberus，所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Cerberus，你等著。我一定会把你从让你受苦的「灾祸」中解救出来。就像我成了e Disaster时，有许多人救了我，这次换我来救你。

公车上听见合成语音的车内广播。

「下一站是古川桥，古川桥。要往白金高轮车站的旅客，请在本站下车。」

扬声器一静下来，坐在春雪后面一排的枫子就站起来，坚毅地大喊：

「所有人，准备连上全球网路！」

包括枫子在内的所有人，立刻伸手去摸神经连结装置。

「连线完成后，立刻由我加速，对震荡宇宙展开领土战争。都来到这里了，我只有一句话要跟大家说……我们要赢！」

「「「喔喔！」」」

所有人强而有力地应了一声，枫子就再度坐回座位。春雪也把背牢牢靠上座椅，准备因应加速。

公车缓缓左转，接近古川桥路口。开始倾斜的阳光，反射在耸立于正面的高层大楼无数窗户上。

正后方再度传来喊声。

「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连线！」

春雪用力按下了神经连结装置的物理开关，视野中显示连上全球网路的图示开始闪烁的下一瞬间……

「『超频连线』！」

先是枫子一声喊，紧接著──

啪！一声冰冷而清脆的加速声响，从后追过了春雪，让他飞向决定命运的战场。

第二十卷 白与黑的相克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