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绝焰太阳神第五章

春雪发现Cobalt Blade的死亡标记，从千代田区公所北侧的大楼，一路飞到武道馆遗址所在的凹洞，最后著地，应该还花不到十秒钟。

但就在这十秒钟里，连Mangan Blade也被击破，陷入濒死状态。春雪拚命按捺心中的愤怒、焦躁、不安、不解，以及许多其他情绪，对眼前的金属色角色说话：

「Cerberus……听得见我说话吗，Cerberus？」

没有回答。

右肩的装甲关闭，脸部的护目镜开启，所以现在外显的人格应该是「一号」──那位最先遇到春雪，也对战过好几次的少年。然而护目镜里只看见红褐色的光在翻腾，感觉不出超频连线者的意志。

春雪知道这种光是什么东西。

是透过散播出去的无数ISS套件，累积到位于东京中城大楼的「本体」之中的，负面心念的精华。

本体已经被黑雪公主与四大元素破坏，但心念能量本身则被传送到加速研究社的大本营，注入从仁子身上抢来的强化外装，创造出了灾祸之铠MarkⅡ。巨大身躯媲美巨兽级公敌的MarkⅡ，被Lime Bell以香橼钟声分离、还原，唯有推进器零件未能抢回，和装备者Cerberus一起消失无踪。

站在眼前的Cerberus背上所伸出的四根突起，就是无敌号的推进器变化而成的模样。灾祸之铠MarkⅡ的心念能量，还留在这推进器当中。也就是说，和初代灾祸之铠作为媒介的强化外装「The Disaster」同质──但内涵的黑暗潜力多半远远超乎其上。

Cerberus的心，就像成了第五代e Disaster的Cherry Rook那样，受到铠甲支配。看到他对Cobalt与Mangan姊妹攻击时，那种机械般的冷酷，也只能如此判断。因为春雪刚认识的Cerberus，就是个真正的超频连线者，永远不会忘了对对手保持敬意。

即使有了这样的认知，春雪还是不由得反覆呼唤。

「我求求你，回答我啊，Cerberus。」

充满在护目镜下的光，有那么一瞬间增加了亮度。

「Cerbe……」

对于这记啵一声撕裂空气挥出的神速右直拳，能够以双手去格挡，几乎可说是奇迹。或许是因为与Argon Array那场极限战斗之下激发的知觉加速尚未解除，让他得以看出Cerberus微妙的重心移动。

然而，挡或不挡，结果或许都是一样。

钨钢的拳头接触到的瞬间，Silver Crow双手的金属装甲，连著内藏的导光水晶，都被当场击得粉碎。就像被体型最大的公敌冲撞似的，传来一阵剧烈冲击。别说站在原地，春雪甚至无法张开背上的翅膀，整个人直线飞出，猛力撞在竞技场南侧的土石堆上。视野左上方的体力计量表一口气降到破半，染成黄色。

物理的冲击，以及拚命的呼唤完全没能让Cerberus听进去的精神冲击，让春雪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那儿，茫然瞪大了双眼。Cerberus似乎想乘胜追击，一步步慢慢走近。

「Crow，快逃……」

听到这沙哑的喊声，勉力转动视线看去，看见Mangan Blade横在离了大约三公尺的地方。原本亮泽的和风铠甲严重破损，而且从土石堆里突出的钢骨贯穿了腹部。如果有刀，应该可以切断钢骨脱身，但春雪在飞行中，就看到她的刀已经被Cerberus空手击碎。

Mangan现在承受的痛苦，应该与在现实世界中受到同样的伤无异。实在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

春雪正要起身，视野角落就看到Cerberus身体前倾，张开了背上的推进器。从静止状态的一记拳击，就让他受到体力计量表减半的伤害，实在不可能承受得住冲刺攻击。只能想办法躲开，并将Mangan的身体从钢骨上拔出来，再逃往上空……

「傻子，快走……」

Mangan再度难受地说话，春雪无视她这句话，拚命想挪动身体过去，就在这个时候。

就和先前的Mangan一样，但这次换Cerberus被撞得直线飞出。

晚了一步，才有金属质的爆响与蓝光，打在春雪的全身。

以肩撞的姿势，停在前一秒Cerberus所站的位置不动的，是个身披纯粹宝石蓝重装甲的骑士型虚拟角色。

「蓝之……王……」

「剑圣【Vanquish】」Blue Knight似乎听见春雪沙哑的声音，一瞬间将刚毅的面罩往右一转，对春雪轻轻点头。随即转回正面瞪视前方，拔出了又长又大的双手剑。

即使撞在正前方离了二十公尺以上的外墙底下，Wolfram Cerberus仍若无其事地站起。全身的钨钢装甲完全无伤，护目镜的缝隙间，水平发出深红色的光芒。

蓝衣骑士与灰色的狼，相互瞪视了好一会儿，像是在估量彼此的实力。双方的资料压高涨，让废墟中的空气开始带电。

「Crow，站得起来吗？」

忽然间从身后听见熟悉的嗓音，从刀刃变化而成的苗条手臂，扶起了春雪的身体。春雪好不容易站起，把自己的手放到支撑他右腰的手上，只轻声回了一句话：

「……学姊……」

「你做得很好了，之后就交给我们。」

黑雪公主以温和但坚毅的声调这么说完，将春雪交给从背后探头的Lime Bell。仁子以带有过剩光的手刀，就像切奶油似的切断贯穿Mangan Blade躯干的钢骨，把负伤的女武士放到Pard小姐背上。

「真是的，老是逞强……」

听千百合发起牢骚，春雪回了一声「抱歉」，又看了黑雪公主一眼。

「这个，学姊，Cerberus他……」

「我明白。我会想办法试试看有没有办法把强化外装从他身上分离出来。Crow，你的工作也还没结束……要好好保护Bell。」

「好……好的！」

春雪先点了点头，然后以最低限度的音量补充说：

「还有，Ivory Tower……不，是Black Vise，应该还躲在这附近的影子里。请学姊也小心防范他。」

「唔。要是他从影子里出来，我马上解决他。」

黑雪公主轻声回应，朝凹洞正中央看了一眼。

紧绷到极限的均衡，彷佛被她的视线打破。

对峙的Blue Knight与Wolfram Cerberus，同时蹬地而起。

蓝之王的冲刺，快得让已经解除知觉加速状态的春许完全捕捉不到。他高大的身躯化为一股宝石蓝的流线而消失，紧接著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蓝之王出现在往右移动十公尺的地点，双手剑下挥到一半。

挡下巨大剑刃的，是Cerberus和先前的春雪一样牢牢交叉的双手。但不同于春雪，灰色的重金属装甲没有一道裂痕。他完全挡住了蓝之王从超高速冲刺下使出的上段斩。

「竟然挡住那一下……」

这声喃喃自语，是不知不觉间站到了黑雪公主左边的紫之王所发。

蓝之王的双手剑，七星外装【Seven Arcs】的第一星【Alpha】，「天枢」The Impulse。与Trilead Tetraoide的直刀The Infinity、Graphite的双剑Lu ＆amp； Umbra，都是加速世界中最强的剑。Cerberus的钨钢装甲再怎么硬，无伤挡下王以神器使出的全力攻击，实在太不寻常。多半还是有超高等级的负面心念，让Cerberus的所有能力都飞跃性地提升。就像以前的e Disaster那样。

蓝之王浑身解数的一剑被挡下，但他彷佛要将对方交叉的双臂一起斩断，以力气与自身体重持续压迫。刀刃与装甲的接触点断断续续地溅出橘色的火花，Cerberus的脚渐渐陷入土石堆。

Cerberus属于完全的格斗型，没有远程攻击或扰敌手段，一旦被逼到这种态势，除非把剑推回去，否则应该无法逃脱或反击。而单纯较量力气，似乎是蓝之王占优势。

──了不起啊。

忽然间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春雪的视线仍被这场世纪对决吸引住，点了点头回答：

「是啊……蓝之王真有一套……」

──不不不，我是说他。

这流畅而平板的声调中，透出了些许的兴奋。

──对上Knight同学还能一步也不退，完成的水准超乎我们的期待。看这样子，再一直用编号称呼，他就太可怜了……还是好好给他一个新的名字吧。就叫「Wolfram Disaster」……如何？

听到这里，春雪才总算发现说话的人既然不是黑暗星云的同伴，也不是其他会议参加者。他迅速环顾四周，同时呼喊：

「在哪里……！」

结果扶著他的千百合猛然转头：

「怎……怎么了？」

「……刚刚，Black Vise说话了……」

「咦……我没听到啊？」

「……？」

春雪大感惊愕，但看来在附近观望战斗的黑雪公主与仁子他们也都没听见。然而这不可能会是幻觉。Wolfram Disaster这个不祥的名字，深深透进脑海中，挥之不去。

「Cerberus……」

春雪握紧了右拳，再度轻声呼唤朋友的名字。

以往的春雪，之所以将现状下的Cerberus称为「灾祸之铠MarkⅡ」，是因为在他认知里，关键主体始终是强化外装。认为只要把Cerberus和宿有负面心念的推进器分离开来，Cerberus就会变回原本的他。

然而，用Wolfram Disaster这样的名称去称呼，就等于承认他的改变已经是不可逆的。这是绝对，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黑雪公主之所以吩咐他「保护Lime Bell」，就是为了要伺机以香橼钟声，将仁子的推进器给扯下来。这个机会已经分分秒秒在接近。

Cerberus似乎再也无法完全抵御住蓝之王的剑压，身体猛一晃动。在头上交叉的双手仍然牢牢挡住大剑，但双膝的弯曲程度已经渐渐加深。相信过不了多久，Cerberus就会撑不下去而被打倒在地。那个时候，就轮到Lime Bell出场了。

春雪不能让躲在附近的Black Vise破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将三成的注意力放在凹洞正中央的决战，七成分配在警戒四周，一心一意等待那一瞬间来临。

The Impulse的剑刃与钨钢装甲剧烈地摩擦，溅出大量的火花，照亮了双方的脸。

下一瞬间，胶著状态终于打破。

一阵发射大炮似的轰然巨响，穿透了春雪全身。

碎裂的装甲碎片大量洒出，被阳光照得美丽而闪亮。颜色是……清澈的蓝色。

「咦……！」

紧挨著他的千百合发出惊呼声，春雪也尖锐地倒抽一口气。脑海中播放起一秒前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Cerberus看似已经抵挡不住压力，膝盖落到地上，推进器却一瞬间喷出黑色的火焰──就只这么一下，The Impulse就被顶得高高翻起，蓝之王空门大开，Cerberus就朝他的胸口送上了一记头锤。

Wolfram Cerberus以前在中野第二战区对战时，就曾以一记头锤粉碎了Frost Horn的肩部装甲，也曾把刚起飞的春雪打回地面。从他还是1级的时候就是Cerberus决胜招式的头锤，得到了推进器……不，是得到灾祸之铠MarkⅡ的推力，成了对上蓝之王都照样管用的必杀攻击。

Blue Knight厚实的胸部装甲被击碎，在大堆土石上被击飞了十公尺以上，但他彷佛说什么也要拒绝倒地，将右手的剑插在地上撑住。看来虚拟身体的损伤虽浅，但刚才那一下，肯定已经让体力计量表大大减损。

「真是的……还是一样那么天真。」

紫之王咒骂一声，黑雪公主对春雪等人解释：

「Knight从以前就是这样，对手施展必杀技之前，自己也绝对不用。心念当然也一样。」

「这志气是令人佩服，但我们没时间了。再过两三分钟，第二波公敌就会来到这里啦。」

听仁子说起，退在后方的绿之王踏上沉重的一步。

「已经到了我们该倾所有战力对应的时候。」

「真没办法啊。」

应声的不是紫之王、黑之王、红之王或绿之王，当然也不是Black Vise。

在四个王身前不远处，啵的一声冒出黄色的烟雾，从中悠然现身的是──黄之王Yellow Radio。

「你……你给我等一下！之前你都跑哪里去了！」

「哎呀呀，说来惭愧，我被卷进武道馆的崩塌，到刚刚都还被土石夹住呢。」

Radio若无其事地回答紫之王的质问，将左手的指挥棒一圈又一圈地转动。在凹洞的西侧，与Iron Pound等人待在一起的Lemote以有点没辙似的声调说：「夹～住呢～……」

五个王总算到齐，相视点头，以信步走动似的脚步踏上一步。五个人的脚下尘土飞扬，以近乎瞬间移动的速度分往左右两边，加上蓝之王，组成正六角形的队形。

Cerberus站在六角形正中央，将深红色的护目镜左右转动。被足足六个9级玩家──被当今加速世界中不折不扣的最强战力围住，他那看似无力的站姿却没有改变。

的确，和灾祸之铠MarkⅡ融合后，Cerberus有著压倒性的战斗力。即使封印了必杀技不用，蓝之王乃是近战型对战虚拟角色的颠峰，能一对一跟他打得稳稳不落下风，就已经算是非常反常。

即使如此，要挡开六个王的同时攻击，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打倒。对于这一点，制造出这个状况的Black Vise应该也很清楚。

那么「拘束者」就是另有图谋。可以想见的是，看准六王的注意力集中在Cerberus一个人身上时的瞬间，去对付六王以外的人。几十分钟前还是武道馆竞技场的凹洞内，堆积了大量的土石，底下当然有影子。

如果先前轻声对春雪说话的声音是真的，Black Vise肯定就是以特殊能力「潜影」躲在土石遮出的影子里，静候自己行动的时机来临。

春雪将视线从对峙的六王与Cerberus身上剥开，再度查看四周。

在搀扶春雪左肩的Lime Bell身旁，站著把五只巧克人回收为必杀技计量表的Chocolat Puppeteer，右侧则是把身受重伤的Mangan Blade背在背上的Blood Leopard，以及Aster Vine。稍远处的西侧外围部分，则有Iron Pound、Suntan Chafer、Lemote并肩站立。

想必Vise就是打算像在东京中城大楼绑走仁子时那样，用薄板夹住人，拖进影子里绑走。然后以这个人质要胁，逼各大军团取消对白之团的总攻击。春雪想得到的最坏情形就是如此。

但为了绑走别人而从影子里现身的瞬间，同时也是Black Vise破绽最大的一刻。就和说是他徒弟的Shadow Crocker一样，只要在那一瞬间把影子消除掉，他就会整个人弹出地面，好几秒内不设防。

春雪按捺住想注视黑雪公主他们与Cerberus那场战斗的心情，持续将大部分意识集中在副官们的脚下。

不知不觉间，凹洞内已经被完全的寂静笼罩。六王与Cerberus之间相抗衡的强烈斗气，将正逐渐从南方接近的大型公敌脚步声都盖了过去。

没有任何导火线。

六个王之间别说信号，连眼神都不交会，就以完全同调的动作，举起了剑、盾、杖、指挥棒、枪，以滑行般的高速突进，开始压缩六角形的内径。

他已经无路可逃。若说有，也只剩正上方，但诸王似乎也已经把这点计算在内。蕴含了超强威力的六种武器，为堵住逃脱路线，从斜上方攻向灰色的狼。

但Cerberus并不逃跑。

他在原地站稳双脚，双拳在腹部前面高声互击。头盔上下咬合，深红的护目镜压缩成锯齿状的线。这是特殊能力「物理无效【Physical Immune】」发动的动作。此外还有厚实的黑暗斗气，笼罩住他全身。

紧接著，六王的攻击没有一毫秒的偏差，从六个方向轰了过去，闪出耀眼的六色特效光。

虽说全都是普通攻击，但9级玩家之间完美的同调，应该会把一击的威力增幅到几十倍。而且蓝之王的双手剑、绿之王的十字盾，以及紫之王的锡杖，都是最强的强化外装七神器，而黑之王的四肢刀剑是不用说了，红之王的手枪与黄之王的指挥棒，也不会逊于神器太多。

相较之下，Cerberus则以取之不尽的心念能量，加强了超硬度钨钢装甲的防御力与物理无效特殊能力的效果。以前灾祸之铠MarkⅡ，甚至被梅丹佐本体的「三圣颂」轰个正著，却仍承受了下来。

绝对的攻击力与绝对的防御力，这两者的冲突却超出春雪的预料，非常安静。

完全无声，也没有任何震动或冲击。彩虹花朵般的彩光从冲突点呈波浪状散开，正中央则有漆黑的黑暗在翻腾。六王与Cerberus都是一动也不动，彷佛时间只在凹洞的正中央一小块空间里停了下来。

「为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

千百合轻声问起，春雪以几乎不成声的声音回答：

「……是两股力量太强大，算不出结果……」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事实，但春雪就是有这种感觉，感觉BB系统本身，对最强的矛与最强的盾之间的剧烈对抗处理不完。然而，他也不觉得这样的状况会永远持续下去。相信系统的天秤迟早会倒向其中一边，浓缩的超能量也将扑向Cerberus或六王。春雪甚至无法呼吸，就只等著这一瞬间来临。

他并非忘了躲在凹洞中某处的Black Vise。春雪尽管有一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凹洞正中央去，但仍以另一半心力，持续警戒自己、Pard小姐与Pound等人的脚下。他打算只要影子里出现哪怕只有一片黑色薄板，都要用心念的光消去影子，把他从地面拖出来。

然而……

不知道是不是诸王灌注了更多的力量，彩虹色的光芒更加剧烈亮起的瞬间，尽管时间极短，春雪仍然忍不住把所有注意力都转了过去。

彷佛就是看准了这一剎那──

「──『二十面绝界【Icosahedral Insulation】』。」

只听见一个不奋勇、不惧怕，也不称快，就只是不带感动地告知某种事实似的声音。

这次千百合似乎也听见了，挨在一起的虚拟身体一震。春雪也试图将意识从诸王身上拉回来。

几乎就在同时，黑色薄板从土石遮出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但位置不在任何人脚下。

足以笼罩住凹洞中的所有人──Cerberus与六个王，以及九名与会者──而有余的大范围圆周上，冒出了多达二十片巨大的薄板。每一片都是完美的正三角形，边长超过三公尺。

这些巨大的三角形相互交错排列，形成一堵黑色的墙壁后，就撞开土石，开始急速缩减圆的直径。

──拘束技！

春雪直觉地认知到这点，但一瞬间有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抱著千百合脱离这些三角形的包围。这么一走，就等于在重演昨天的领土战争中，被Snow Fairy与Glacier Behemoth以组合心念攻击时，只有他们两人逃脱的情形。对再度丢下同伴逃走的强烈忌讳，让春雪的反应慢了一拍。

相对的，千百合的判断则毫不动摇。

「不用管我，用飞的逃走！」

听到耳边强而有力的呼喊，春雪还说了声「可是……！」抗辩，结果背上被组成黑色墙壁的一片三角板碰上。

三角板本身似乎没有攻击力，却以不容抗拒的硬度与压力，将两人推向凹洞之中。Choco发出尖叫，左侧则可以看见Pound与Chafer，右侧有Leopard，分别用肩膀、头部与双手，想将薄板推回去，但即使凭高等级玩家的力气，仍然甚至无法减缓整个圆收缩的速度。

六个王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这堵包围他们的黑色墙壁。然而一旦同调攻击的平衡稍有偏差，凝聚在一个点上的能量就会全部反弹，即使是王，也会受到重大损伤。但话说回来，要是圆完全收缩起来，也免不了同样的结果。

……不对。

春雪怎么想都不觉得Black Vise的目的，会单纯是将在场的所有人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靠六王的攻击力爆炸来对他们造成损伤。他应该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另有更进一步的图谋。既然现在还看不穿这图谋，也许就应该趁能脱身的时候先脱身──可是──可是……

春雪做不出决定，就被三角板推著走，千百合在他身旁又喊了一次：

「Crow，快！」

接著千百合一边用背部抵抗墙壁的收缩，一边挥开春雪的左手，将他往圆的中心方向用力一推。

「去吧，乌鸦同学！」「快走！」

连背后传来的Choco与Pard小姐的呼喊，也强而有力地推了他一把。

就在短短五公尺前方，诸王还在为了击破Cerberus的防御而使足了力气。掺杂六色彩光的波动化为垂直矗立的光柱，底下则有笼罩住Cerberus的黑暗斗气，像生物似的剧烈蠕动。

从春雪的位置，看得见仁子的侧脸与黑雪公主的半镜面护目镜。两人的喊声在他脑海中回荡。

──飞啊，Crow！

──快走！

「…………！」

春雪咬紧牙关，瞪著正上方张开翅膀。

紧接著，彷佛要妨碍春雪逃脱似的，在收缩过程中逐渐重叠起来的三角板往上滑动。一边从圆形变化为半球，一边往上阻拦。

春雪猛力一蹬地，张开了被Argon Array射穿的金属翼，以及无伤的梅丹佐之翼。

「唔喔啊啊啊啊！」

春雪将对自己的无力所发的怒气转为咆哮，以全速上升。半球体上的洞口转眼间不断缩小。他将翅膀折叠成最小的锐角，双手往前直伸，朝著洞口外的黄绿色天空冲刺。

震动的金属翼片与三角板边缘接触，发出震耳欲聋的高频震波与大量火花。最外侧的两片翼片都被扯下，但春雪以此为代价，惊险地逃脱了黑色半球体。

他立刻张开四片翅膀减速，迅速翻转，凝视眼底的半球体。

春雪突破的洞口已经合起，看不见内部。逃出这漆黑牢笼的手段，只剩挖掘凹洞的地面。

不对，还没完。

这些三角形继续运动，将半球下端往内侧折叠。过程中喀啦作响地折断、击碎土石，让三角形的边与边接合，最后形成了一个有一半埋进地面的完整球体。

由二十片正三角形构成的完全闭锁空间。正二十面体【Icosahedro】。

在这个直径六公尺不到的空间里，关著六个王，八个军团成员，以及Cerberus。而在最中心处，诸王仍在继续全力较劲。

要是那些超能量在闭锁空间内解放……就在春雪想到这里而战栗的瞬间。

咚────！一声沉重的爆炸声响起，正二十面体剧烈摇晃。

「啊……啊啊……！」

春雪发出惨叫似的叫声，再度张开了翅膀。他一秒钟前所担忧的事情成了现实。

若是击破了Cerberus的防守，攻击力的大半就会被Cerberus一个人的防御力与体力计量表吸收，应该不至于发生大得能让春雪听见的爆炸。肯掉是他们六人的出力均衡崩溃而爆炸。这一瞬间，应该有超乎想像的能量洪流，在闭锁空间内肆虐。

黑雪公主他们是受到损伤但仍勉强承受住，还是承受不住而死了？从正二十面体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除了破坏以外别无其他方法。

春雪下定决心，握紧了拳头。

普通攻击是不用说，就算动用必杀技【头锤】或强化外装【辉明剑】，恐怕也是一点刮痕都打不出来。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心念，但武道馆遗址南方的金属树林里头，有著好几个巨大的影子在蠢动。是那些被Argon Array的心念力吸引过来的大型公敌。一旦春雪动用心念，就会被它们锁定。

即使如此──

春雪深深吸气、吐气，拉高了高度。从公敌的前进速度来判断，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在一次全力攻击中，就破坏这正二十面体。

他将握紧的拳头转为手刀，在上头加上淡淡的过剩光，完全张开四片翅膀。

就在他准备展开这敢死冲锋之际。

「鸦同学，不可以！」

后方听到这么一声喊，让春雪迅速翻转身体。

一头液态金属头发随风吹动，背负著蓝白色喷射光而冲来的，是在千代田区公所北边的大楼和他分头行动的Sky Raker。

「师……师父！」

Raker在距离呼喊的春雪只有五公尺前方，停下推进器的喷射，张开双手进行空力减速。但虚拟身体仍有著相当强的冲力，春雪想也不想，用力抱住了她。

「师父……学姊他们！」

春雪以沙哑的声音大喊，枫子深深点头。

「状况我明白──我想到可能会有人来让Argon复活，所以在监视她的死亡标记。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边竟然会弄成这样……」

「那……那个二十面体里面，无论学姊、Bell、Choco、Rain、Pard小姐都在……参加会议的大家都被关在里面。而且六王的同时攻击，还在那里头爆发……搞……搞不大家……」

「鸦同学，你冷静点。」

枫子的双手牢牢按住春雪的背。

「那个黑色二十面体，是Black Vise的拒绝心念。想来多半和Graph的『阐释剑【Elucidator】』一样，是第三阶段的心念……很遗憾的，我和鸦同学的心念不会管用。要是强行攻击，我们就会因为反作用力而受伤。」

「第……第三阶段……？」

春雪被困在新的绝望当中，再度凝视眼底的黑色球体。

春雪过去曾经目击Black Vise同系列的两种心念。一种是将春雪自己关住的「六面压缩【Heahedral pression】」；另一种是从仁子身上抢走强化外装时所用的「八面隔绝【Octohedral Isolation】」。两者都有著可怕的强度，若不是有黑雪公主和拓武的协助，他都无法破坏。

古典的正多面体只有四面体、六面体、八面体、十二面体、二十面体这五种。从这点来想，即使这二十面绝界就是Black Vise最大最强的拘束型心念，也完全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春雪想到这里，忽然发现一件事，视线往周围的地面扫去。

「对了……只要把做出这二十面体的Vise自己……！」

发动心念的时候，应该非得从影子里出来不可。只要发现他的本体并击破，正二十面体当然也就会消灭。春雪做出这样的推敲，又或者是期待，然而……

「这大概也行不通。」

「咦……为……为什么……」

枫子把右手从惊愕不已的春雪背上拿开，指向地上的黑色球体。

「我也从空中找过，但连他存在的声息都没感觉到。想必Black Vise为了做出那个球体，已经用上了全身的薄板……也就是说，除了那个二十面体以外，已经没有Vise的虚拟身体存在。」

「天……天啊……」

若是如此，这「二十面绝界」既是终极的拘束技，同时也是无敌的防御技。因为他将自己的身体，化为了无法破坏的牢房。

在凹洞内观望六王的战斗时，春雪推测Black Vise的意图，在于把他们之中的一个人，绑架到影子里。但这是莫大的错误。

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Vise是打算以Wolfram为诱饵，把七王会议的所有参加者，都用自己的最强心念困在里面。如果当初就能想到这一步，也许就有可能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

像是心脏被人用刀剜似的自责与后悔，让春雪全身发抖，枫子以右手用力握住他的左肩。

「你冷静点。即使……万一Lotus他们在里面全军覆没，也不表示一切就这么完了。」

「咦…………」

「这里可是无限制中立空间。只要过了一小时，所有人都会复活。而且，那里头有著多达六个纯色之王……Radio和Thorn我是不知道，但至少身为inator的Knight和Grandee，应该会用第三阶段的心念。」

「……最初的百人【inator】……」

这当然不是春雪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眼。

五周前所召开的第一届七王会议后，突然出现在春雪家的仁子，就以丧失了自信似的表情说过：「inator是怪物。」四天后，春雪就在无限制空间中六本木山庄大楼遭遇了绿之王，听他亲口告知说他就是inator。

让仁子害怕的蓝之王与绿之王，成了最后的希望，说来的确讽刺，但既然球体外的春雪等人无能为力，也就只能把一切都托付给里头的两人。问题是如果连诸王都已经因为那场闭锁空间内的爆炸而死，就得等到一小时候才会复活。而在那之前，Argon Array与Shadow Croaker也会复活。春雪与枫子的任务，就是不让他们两人妨碍众人逃脱。

春雪好不容易找出应尽的职责，正要将视线从漆黑的正二十面体，拉往东方的高层大楼。

然而就在春雪说话之前，他怀理的枫子再度轻声说道：

「…………可是。」

「咦……？」

「这点，Vise应该也很清楚。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相信动用第三阶段心念，就有办法永远把诸王困在里面……」

「说得……也是……」

春雪将视线拉回黑色的牢笼，点了点头。

「……而且，即使没设定自动断线保险机制，总有一天会有人从现实世界拔掉神经连结装置……这样一来，诸王的虚拟角色，就会从里头消失。只要就这么不再连进无限制中立空间一天，在这边就是两年又两百七十天……三天的话就会经过八年以上。就算Black Vise是加速世界唯一的减速能力者，也不可能维持发动第三阶段心念的状态，一年又一年地等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归的诸王。」

春雪的话里加上了最近已经相当熟练的「加速算」计算结果，枫子也点头回应：

「是啊，我也不觉得Vise的能力有到这个地步。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她把音量押到最低，以平常所没有的紧绷声调……

「说不定，接下来，还有……」

就在他轻声说到这里的时候。

比悬停的两人更上方，有个人说话的声音，乘著乾燥的风传来。

「怎么……不去救伙伴啊……你们可真薄情…………」

「……！」

春雪在空中大幅度后退，同时仰望上空。

距离三十公尺左右的西方天空中，有著一个小小的影子。

不对，不是影子。来人在以炼狱空间而言偏强的阳光照耀下，全身闪闪发出耀眼的光芒。对战虚拟角色──多半是男性型，无疑是金属色角色。反射光的色泽，是比Silver Crow更清晰的银色。

至于这个虚拟角色和春雪他们一样停在空中的理由，则是因为骑在一匹长著大翅膀的马上。

以前，为了帮助被Dusk Taker逼得无路可退的春雪与拓武，黑雪公主从毕业旅行所去的冲绳赶来时，就骑著全身黑色，马蹄上有著蓝白色火焰的马──一种有飞行能力的公敌。

银色虚拟角色所骑的马，多半也是同类的公敌，但体毛与鬃毛都洁白如雪，只有缓缓拍动的翅膀与长长的尾巴前端，有著淡淡的红色。头上戴著黑色马辔，从马辔上延伸的缰绳，则有骑手双手握住。

春雪正要喊说是谁，耳边就听到枫子尖锐的呼喊：

「Platinum Cavalier！」

春雪记得这个名字。

昨天为了因应领土战争而紧急发下来的震荡宇宙所有团员名单上，写在第一行的就是这个虚拟角色名称。也就是「七矮星」中排名第一，外号「害羞鬼【Bashful】」或「破坏者【Basher】」的白之团最强攻击手──

彷佛在呼应贯穿春雪全身的战栗，只见上空翻腾的云层厚度也渐渐增加，让炼狱属性下算是偏强的阳光减弱了几分。骑在有翼白马身上的骑手反射光也变暗，露出了虚拟角色的外形。

有著长长装饰角的头盔，造型以曲线为主体的铠甲。背上有著很大的盾牌，左腰佩带著具有十字形剑锷的细长剑。

骑士。再也没有其他字眼更适合用来形容他了。

说到加速世界中最适合骑士这个名号的，当然「剑圣」Blue Knight就是代表性人物，但Platinum Cavalier的金属装甲，比蓝之王更像骑士。震荡宇宙的团员名单发下来之后，春雪试著去查过，发现Knight这个单字起源于古代英语的「随从【iht】」，但Cavalier则起源于法语的「骑乘者【Chevalier】」。

想来原因倒也不是出在这里，但他那优美的身影，会让人认为再也没有哪个虚拟角色骑在马型公敌上会这么搭配。再加上那多半位于金属色相条左端──贵金属群顶点的白金所发出的清澈光辉，也让春雪的视线与意识，都不由得有那么一瞬间被吸引过去。

枫子彷佛是要掩护春雪的恍惚。

她迅速举起左手，微微附上过剩光。

心念只有受到心念攻击的时候才可以动用。这是将心念系统传授给春雪的枫子亲自说过的话。而枫子面对这岂止心念，甚至全身动都没动过一下的Platinum Cavalier，却做出了可以视为要先发制人的动作。这也就表示，这个对手就是如此可怕？

枫子的手刀仍然指著Cavalier，再度投出尖锐的说话声：

「──没参加昨天那场领土战争的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就表示……到头来你也是Ivory Tower，不，是Black Vise的手下是吧？」

此话一出，似乎和Rose Milady一样认识Sky Raker的Platinum Cavalier，就在马上微微耸了耸肩膀。

「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啊……我的『剑之主』只有白之王一个人……今天是她下了命令，我才会出来……我并不是听那个尖帽头使唤…………」

骑士这番话说得语尾满是余韵，枫子则以坚毅的嗓音斩断。

「那你就立刻离开这里！Black Vise已经失控了……他揭晓自己的真面目，还对六王全体发动了攻击。等这个状况收拾完，震荡宇宙就会受到所有军团的总攻击。身为『七矮星』之首，你应该有事情需要马上去处理吧！」

「……你说的事情，例如说……像是为了保护震荡宇宙【我们团】的一般团员不受到总攻击，请他们退团……之类的…………？」

「如果你有为同伴著想的心，就应该这么做。Vise虽然成功地困住了六王和他们的副官，但这种情形只能拖延一时。诸王很快就会逃出那个牢笼，立刻展开联合讨伐作战。即使震荡宇宙再怎么高手如云，也不可能抵抗得了。那么至少，应该让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追随os的团员……」

枫子这番话舌锋犀利，却感受得到真正的关心，然而Cavalier只用一句话就斩断了。

「没用的…………」

「为什么！」

「哪怕六大……不，现在是五大吗……总之即使受到诸王的军团攻击，无可避免会导致点数全失……会想脱离震荡宇宙的团员，是一个也没有……而且啊，Sky Raker……你有个重大的误会…………」

「误会……？」

Platinum Cavalier朝著疑惑复诵的枫子，以及抱著她的春雪一瞥，叹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你刚刚说……等这个状况收拾完？可是啊，事情，不会这样进行……在加速世界里，太乐观的观测永远会被背叛……无论自认想定的情形有多糟，结果永远都还会变得更糟，更可悲，更空虚…………」

骑士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厌世，让春雪觉得似乎听别人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开始翻找记忆。在脑海中苏醒的，是前不久才和他展开过死斗的Argon Array说话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拯救别人的方法。因为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任何救赎。

──有的就只有仇恨、斗争、背叛、欺瞒、蹂躏、恸哭、绝望等等等等。加速世界有多么残酷，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两个小弟弟……

Argon如此告知后，立刻就唤醒了宿在Wolfram Cerberus右肩的Dusk Taker复制人格。那个现象，的确远超过春雪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形。

而这重生Dusk Taker，也被从ISS套件本体传送回来的负面心念能量吞没而崩溃，现在Cerberus右肩搭载的是Orchid Oracle的人格。虽然不知道真正的Oracle怎么了，但对她的好友黑雪公主来说，这个情形的确可以说已经糟糕透顶。不可能再发生更坏的情形，而且也绝对不能让它发生。绝对不能。

「Platinum Cavalier！」

春雪卯足气力与斗志，朝著这个等级和位阶都远比他高阶的白金骑士呼唤：

「如果你要妨碍我们，我们就在这里打倒你。我已经受够被Black Vise和加速研究社给耍得团团转的情形了。他……不，你们所做的事情是坏事，这你应该也很清楚！」

春雪说到这里，也举起了右手。往和枫子一样笔直伸展的指尖，赋予了银色的过剩光。

即使他们两人宣告将以心念先发制人，Cavalier仍不为所动。他既不拔剑，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的确，我也没办法喜欢Vise的所作所为……可是啊，新人小弟……他也付出了代价……」

骑士这么一回答，将尖锐的护目镜朝向地上的正二十面体。

「他没办法自行解除那『二十面绝界』……明明是为了让任何人都打不坏才创造出来的心念，可是一旦发动，就得有人打坏，否则就无法变回对战虚拟角色……对自己人他谁也不相信，却只相信敌人，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怪吗…………」

「…………」

春雪说不出话来，凝视著有一半埋在凹洞中央地面的漆黑球体。

即使Cavalier的话属实，也完全不构成同情Black Vise的理由，反而应该要想出能利用这个情报的手段。

如果说他无法字形从正二十面体变回人型，那么只要用某种手段，从内部救出诸王，然后把球体完全隔离，说不定就能将Black Vise永远封印在无限制中立空间之中。可是话说回来，就是没有方法能够不破坏正二十面体，就把诸王与他们的副官救出来……

「──师父。」

春雪脑中忽然闪过小小的灵光，以只有枫子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问起：

「如果滚动那个二十面体，挪到别的地方去？里面的死亡标记会怎么样？」

「这……」

晚霞色的镜头眼一瞬间眯了起来。

「……死亡标记没有实体，要破坏或移动都不可能，这是BRAIN BURST绝对的规则……当然了，既然有Orchid Oracle这种系统干涉能力者出现，或许并不是永远不变的规则，可是至少我怎么想都不觉得Vise有这种能力。也就是说……只要能滚动那个二十面体，也许死亡标记就会穿过墙壁，留在原地……」

「……既然这样！」

春雪拚命压住差点不由得变大的声音，说了下去：

「只要把那个球滚动到没有人可以接近的地方……例如推进禁城的重力护城河，不就可以永远把Vise困在球体状态……」

「……严格说来，是到有人在现实世界帮他拔掉神经连结装置为止，就是了。」

没料到枫子会指出这一点，让他一瞬间呆住。

以往他几乎从来不曾想过，但的确Black Vise──Ivory Tower，在现实世界多半也是同年代的小孩，要是一直维持全感觉连线状态好几个小时，家人多半会想从他脖子上拔掉神经连结装置。又或者，他既然是设下这个圈套的罪魁祸首，也可能早已事先设定自动断线的保险机制。

行不通吗……春雪叹了一口气，枫子用力抓住他的左肩。

「──可是，也许值得试试看。虽说是第三阶段心念，但其中的『绝对理论』，应该是全都灌到防御力去了。只要我和鸦同学全力去推，也许就可以把二十面体推离那个地方……」

「只要能推开短短五公尺，至少就能把学姊他们的标记给弄出来了吧。」

「是啊，只是……就不知道Cavalier会怎么行动……」

「……说得也是。」

春雪点点头，将视线从地上的二十面体，移动到上空的有翼马上。

白金骑士仍然留在他出现的位置。双手仍然握著缰绳，也没有要拿出背上盾牌或左腰佩剑的迹象。他说他是奉了白之王的命令，才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样的命令。

「──就别理他吧。」

听到枫子这句蕴含了坚定觉悟的话，春雪再度睁开双眼。

「咦……」

「据我所知，Cavalier没有长射程的远程攻击。如果他只是观察者，打下他也没有意义；即使不是，等看到他怎么行动，也还来得及对应。」

这话的确不错。如果他只是观察者，即使死了而陷入幽灵状态，也能继续执行任务。

「……了解。」

枫子对轻声回答的春雪点点头，简短地倒数。

「二、一、零。」

这一瞬间，他将翅膀的推力降到零。接著在自由落下的过程中迅速改变姿势，朝著地上的正二十面体猛然俯冲。

他以再快就会造成自身受到损伤的速度，和球体侧面接触，以双手和右肩去推。

「唔……喔喔喔喔喔喔！」

春雪大吼一声，再度让疾风推进器点火的枫子也发出坚毅的喊声：

「喝啊啊啊啊啊啊！」

从Silver Crow的翅膀发出的银光，以及从Sky Raker的推进器喷出的蓝色喷射火焰，都延伸出长长一条尾巴，发出高亢的共鸣声。

从双手传回的「二十面绝界」硬度，超乎他的想像。相较之下，「六面压缩」和「八面断绝」都还有弯折的感觉。但这构成正二十面体的漆黑正三角形，却不只是单纯的黑色薄板，让人感受到一种彷佛整个世界都被截断似的绝对拒绝感。

然而，他本来就没以为自己破坏得了第三阶段的心念。不是要破坏，而是要推动──只要能从现在的位置推动短短五公尺，就能让里头的死亡标记留在原地而穿出球体，而且如果能一路推到南方的禁城，从断崖推下去，也许就能靠那无法脱离的超重力，让Black Vise失去行动能力好一阵子。

──动啊……动啊……动啊…………！

春雪不惜耗光打倒Argon Array而集满的必杀技计量表，卯足了所有的推力。装备著没卸下的梅丹佐之翼也发出大量的纯白光子，以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堆在地上的大量土石。

「…………给我，动啊…………！」

包住Silver Crow双手的金属装甲，承受不了自己产生的压力，窜出了裂痕。

「动啊…………！」

身旁的枫子也挤出细小的喊声，把疾风推进器的驱动声催到最高。

巨大的二十面体，微微……感觉真的微微动了那么一点点，就在这时。

两个说话声一起发出。

────仆人，马上离开！

脑干中响起的，是理应在远离此处的东京铁塔遗址顶端休眠的，大天使梅丹佐的声音。

「…………而这就是，比最坏更糟的情形啊…………」

混在共鸣声当中微微听见的，是留在遥远上空的Platinum Cavalier说话的声音──

春雪心中想听从梅丹佐指示的本能，以及觉得再一下子就能推动球体的理性，两者互相冲突之余，将视线转往天空。

骑著有翼马的骑士高高举著左手，手中握的是收在鞘中的银色长剑。

不对。看似柄与锷的十字突起，要用手握住实在太短了些。那不是剑──

是杖。

「……The Luminary……？」

身旁的枫子以不成声的声音喃喃说道。

装在杖前端的十字，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天空破裂了。

一个巨大……实在太巨大的火球，瞬间撕开、蒸发凹洞正上方的厚重云层而出现。连四片翅膀与推进器发出的推进声都轻易盖过的轰然巨响，撼动了天地，在视野内造成了白色的光晕。

「太阳……」

「要掉下来了」这几个字，被剧烈的地鸣声盖过。春雪的必杀技计量表空了，疾风推进器也停止喷射，两人从正二十面体的表面滑落。

「不是太阳。」

枫子牢牢握住春雪的左手，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那是……神兽级公敌，太阳神印堤。」

这个名字春雪早已听说过。

据说以前「矛盾存在【Anomaly】」Graphite Edge试图打倒，却连损伤都无法造成而战死，与四神、四圣并列的最强公敌。不受任何攻击伤害，对接近的人都毫不例外地烧死，这破坏的化身甚至连空气都烧焦，一路朝正二十面体下坠。那绝对的资料压足以让人确信，哪怕是第三阶段的心念也终究对抗不了。

春雪注意到这直径多半达到二十公尺的巨大火球上，缠著细细的银环。这个由无数棘刺构成的银环，与先前把守东京中城大楼的梅丹佐第一型态额头上所镶嵌的物体一模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何不会被印堤的高热所融化，但七星外装的第四星【Delta】──神器The Luminary，肯定就是用来支配公敌的拘束具。

一旦被这连接近都无法办到的太阳神印堤吞进火球中心，而且印堤不离开这里，会怎么样呢？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当场毙命是不用说，即使过了一小时而复活，也会瞬间再度烧死，这个循环将会永远重复下去。是完美的无限EK【Enemy Kill】。

这才是Black Vise设下的真正圈套。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困住七王会议的参加者，而是要以无限EK歼灭他们。

「──鸦同学！」

枫子大喊一声，双手按上春雪的胸口。

他们两人都已经不能再飞，也来不及用跑的避难。她肯定是想以掌击打飞春雪，至少让他摆脱印堤的瞬杀半径。

我不要，我不想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办法救出黑雪公主、千百合和仁子她们，我宁可在这里一起死──春雪卯足仅有的意志力，挥开了这种自杀愿望。

无意义的自我满足，不会产生任何事物。至少得让自己，还有枫子，从这个圈套中生还。

「师父！」

春雪大喊一声，用力握住枫子的双臂。

必杀技计量表已经耗尽，也没有时间汇集「光速翼」的想像。然而春雪有著与梅丹佐情谊的证物──纯白的翅膀。只有这在昨天的领土战争中都并未使用的翅膀，应该是连Black Vise也不知情的。

春雪以往并没有只用强化外装梅丹佐之翼飞行的经验。无论是钻过四神朱雀的热浪时，还是面对Argon Array的全方位雷射用以争先时，都只是用以辅助。所以他不知道只靠这种翅膀，能飞出多快的速度，但现在也只能相信────

「飞啊！」

春雪的思念化为光芒，从白翼迸发出来。

轰一声冲击笼罩住全身。过强的加速G让虚拟身体的关节都要散了。有如火箭般冲往斜上方的春雪与枫子脚尖，受到落下的印堤周围的火焰烧烫，一瞬间烧得红热。

春雪一边以视野角落看著体力计量表减少一大段，一边持续全力飞行。若不是枫子喊说：「已经可以了！」，也许已经飞到了云上。

几乎就在春雪从梅丹佐之翼切换回自己的翅膀，转为悬停状态的同时。

白炽的大火球，无声地碰上了漆黑的正二十面体。

堆在凹洞内地面的大量土石，以及外围剩下的外墙残骸，都在瞬间起火燃烧。外露的银色地面转眼间烧成红色。

五秒钟。

这就是Black Vise的第三阶段心念，能够抵挡太阳神印堤之火的时间。构成正二十面体的三角板不是被热熔解，而是玻璃般的粉碎、消灭。碎片被白色火焰吞没，汇集在一点，形成象牙色的死亡标记。

春雪预料到六王与八位副官，以及Cerberus的死亡标记，会从碎裂的牢笼中出现，但他错了。

可以辨识的死亡标记，只有绿色与灰色这两个。多半是Green Grandee与Cerberus的标记吧。想来应该是绿之王挺身而出，挡住了在正二十面体内部炸开的超能量大爆炸。

活著的五个王之中，有四个人都彷佛预料到了印堤的下坠，就在正二十面体遭到破坏的同时，朝凹洞的北侧发出了大招。蓝色、紫色、黄色与黑色斗气呈漩涡状翻腾并直线前进，在太阳神的火焰中穿出一条剎那间的隧道，同时以招式的压力，微微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一个深红色的影子，在四个王打出的活路上冲刺。是红之王Scarlet Rain，以加强移动力的心念「炎膜现象【Pyro Planing】」，在烧得火红的地面上滑行。

Rain以双手拉著一个巨大投网似的物体，里头塞著Lime Bell、Chocolat Puppeteer、Mangan Blade、Lemote、Iron Pound、Aster Vine。网子似乎是Vine以长鞭做成，而网袋后头则有野兽模式下的Blood Leopard，以及多半是由Suntan Chafer变身而成的咖啡色甲虫从后面推著。

他们并未死心。即使被困在无法破坏的球体当中，仍然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预测到印堤的下坠，拟定出了逃脱计画。

「加……加油啊！」

Rain彷佛听见了春雪忘我的呼喊，加快了滑行的速度。但由四个王开出的血路很快就开始关闭，白炽的火焰抚过最后头的Leopard与Chafer的身体。只是这么轻轻触及，就让装甲各处熔解、碳化，两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Leopard！」

就在枫子呼喊的同时，网内射出绿色的光。这转眼间就让烧伤的虚拟身体重生的光，肯定就是Lime Bell的香橼钟声。仔细一看，其他超频连线者也不是只让网子带走，各自以自己的方法拚命让印堤的火焰远离。

印堤本体的大火球半径约有十公尺，超高温的热杀圈再加十公尺。这合计二十公尺的活路，Rain等人一个都不缺损地跑完，又前进了几秒之后，才整团人一起倒在灰色的地面上。

彷佛是说什么也要见证他们九人的生还──

大火球的正下方，蓝、黄、紫，以及黑色的火焰高高喷起。

「…………学姊──────！」

春雪的哀嚎，被太阳神印堤重重撞在地上的轰然巨响盖过。周围的地面瞬间熔解、沸腾，创造出火红的熔岩池。

春雪以被泪水沾湿的镜头眼，凝视西风的天空。

驱策有翼马的白金骑士，就和来时一样，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无踪。

等春雪从EV车的后排座位睁开眼睑，驾驶座上的枫子已经把上半身探到副驾驶座上，将黑雪公主的神经连结装置，从她纤细的脖子上拔下。

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忽然一震，白皙的侧脸微微吐气。睫毛缓缓拉起，眨了好几次之后，坐起上身。黑雪公主依序看了看车上的四个人，然后发出镇定的说话声：

「──各位，多亏你们能够生还。」

春雪心想得说些什么才行，但找不到要说什么。的确，春雪、千百合、枫子、志帆子，都勉强从白之团与Black Vise所设下的无限EK陷阱中生还，但黑雪公主，以及包括和Cerberus同归于尽的Grandee在内的五个王，都为了让其他九个人逃走，而被吞进太阳神的中心，当场毙命。

无限制空间中，春雪与枫子和仁子等人会合后，等待被Wolfram Cerberus瞬杀而勉强偏出印堤热杀圈的Cobalt Blade复活，和她做了最低限度的讨论后，所有人一起移动到千代田区公所一楼的传送门，回到了现实世界。理应比Cobalt要早一些复活的Argon Array与Shadow Croaker，都已经消失无踪。

春雪等人虽然得以正常脱身，但黑雪公主仍被不动的印堤吞在体内，没这么简单脱身。由于枫子一醒来，就以最快速度帮忙解下她的神经连结装置，死亡标记应该已经暂时从无限制空间消失，但下次一使用无限超频指令，又会瞬间毙命。

「…………小幸。」

看到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枫子脸上流过透明的水珠，后排座位的三个人都倒抽一口气。

「小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明明都非保护你不可……」

「喂喂，枫子你太夸张了啦。」

黑雪公主苦笑著举起右手，轻轻擦了擦枫子的眼角。

「只不过是在无限制空间里死了一次。要进行正规对战和领土战争，都完全不成问题，而且白之团的联合讨伐作战也会照计画进行。毕竟多亏Vise做出那种不轨的举动，反而让五大军团的团结意志变得不可动摇啊……这次的七王会议，是我们赢了。」

黑雪公主明白地如此宣告，转头看向后排座位。

「志帆子、千百合、春雪，你们表现得很好。我想Black Vise的目标不是诸王，反而是你们。从那种状况下，能够一个人都不少地生还，身为军团长，我觉得非常自豪。那……Knight、Grandee、Radio、Thorn的强制断线，赶上了吗？」

朝左一瞥，千百合与志帆子都双眼满是泪水，似乎一时说不出话，于是由春雪回答黑雪公主的提问。春雪当然也得把内心汹涌的情绪按捺下去，尽可能扯起嗓子才说得出话。

「是……是的……蓝之王是和钴锰姊妹、紫之王和Vine、黄之王和Pierrette一起连线，所以说是马上就可以解下神经连结装置。绿之王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但Pound说他有类似强制断线保险机制的东西，所以不会有问题。」

「唔，原来如此。我本来还以为反而是Radio要比Grandee危急，原来他和Pierrette的感情好到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线啊……」

听到这句话，春雪不由得想起黄之王在会议中被揭穿的意外弱点，千百合则以右手擦了擦眼角，发出开朗的声音说：

「我在等Cobalt姊复活的时候就偷偷问了，听说Pierrette是Radio的亲妹妹！」

「哦？原来如此啊。若是这样，不知道是否还是『上下辈』关系呢……」

春雪看著点头的黑雪公主表情，心想既然如此就放心了，不，可以放心吧？正转著这样的念头──

「请问一下……」

志帆子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言：

「每个王都顺利断线是很好，可是还有两个被被困在印堤里面吧？Wolfram Cerberus和Black Vise……我并不是担心他们，只是想说不知道他们是要怎么摆脱无限EK……」

「啊……的确……」

春雪喃喃说著，枫子从驾驶座上探头。尽管眼角还有点红，但一贯的微笑已经回到她的嘴角。

「这个答案，相信鸦同学明白。」

「咦？呃，呃……」

春雪正沉吟著，脑中浮现出一个银色的轮廓。举起细长手杖的白金骑士。

「啊，对喔……他们可以自由移动印堤，所以只要趁学姊你们从无限制空间消失的时候，移动一下印堤，等Vise和Cerberus复活后，再挪回原位就可以了……」

「啊啊，对喔……」

志帆子在他身旁点点头，立刻又补上几句：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知道他们移动的时机，让黑雪公主学姊你们在印堤移动的瞬间连进去，就有可能摆脱无限EK，对吧？」

「嗯，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但要付诸实行可就很难了啊……因为得一直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形下，监视无限制空间的印堤，我也必须在这边的世界随时准备加速才行。」

听到黑雪公主说完，志帆子垂头丧气地说：「说得也是……」所以春雪忍不住用左手摸了摸她制服背部。

「不用担心啦。Choco，只要我们通力合作，一定可以救出学姊，还有顺便救出其他王。印堤又不是说在系统上就设定成无敌的不死之身，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弱点……会有攻略法才对。」

他话一出口，前排座位的两人就对看一眼，露出微笑，让春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咦，请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说，鸦同学说话，愈来愈像某个勇者痴了。」

「一点儿也不错。不过谢谢你，春雪。」

千百合在枫子与黑雪公主的评语上，加上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不过小春，我觉得一直摸女孩子好像不太对喔。」

「咦……？」

这时春雪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完全接触到了志帆子的背，「哇」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跳开。但后排座位实在算不上宽，又已经坐了三个人，让他后脑勺扎扎实实地撞上车窗玻璃。

看春雪眼眶含泪地按住头，四个女生发出开朗的笑声。

让笑声中断的，是车内响起的一阵轻快的闹铃声。是和枫子的神经连结装置连线的自动驾驶AI，通知收到了邮件。枫子迅速操作虚拟桌面，口气转为郑重地说道：

「Pard寄来的，她说今天要先回练马去了。」

「嗯，是吗？……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移动了吧。行程表完全没有变更，记得是千百合去武道馆帮拓武加油，春雪和志帆子去学校照顾小咕，没错吧？」

「是！」

春雪代表后排座位的三个人点头回答，枫子就按下了EV车的发动钮。

「那，我们就先到武道馆的入口去吧。但愿黛同学可以顺利赢下去。」

「小拓没有联络，也就表示他还在赢啦，姊姊。」

「的确是这样没错啊。那我们赶快走吧。」

枫子点点头，按下方向盘开关，EV车以自动驾驶开出了投币停车场。她立刻切换为手动驾驶模式，踩下加速踏板。

虽然不像Pard小姐的大型机车那么强劲，但车子也很有精神地开始加速。春雪从车窗仰望晴朗的天空。盛夏的太阳那强烈的阳光，即使隔著抗UVIR【紫外线红外线】玻璃，仍然耀眼得让眼睛刺痛。

第二十二卷 绝焰太阳神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