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女神誓愿

犹如死人的少年们站在街头上。

『统括学生会已发布戒严令。请各位市民冷静地返回居住单位，关上家门，避免不必要及没有急迫性的外出──』

『──戒严令已经发布。从现在起的七十二小时，所有市民的活动将受到限制。请接受我们及孩子们的指示，离开指定区域。』

『新首长，「EOC」古兰•玛丽亚允许我们在都市内开枪。假使邻居、朋友、家人中有人批判现行体制，请务必向我们通报。』

『密告者将获得奖励。每通报一人，将可得到配给券一人份的优厚奖赏。戒严令已经发布，请务必向我们提供情报──』

最后，所有少年异口同声地说：

『『『一切都是为了打造出更廉洁的社会。「天堂玫瑰」敬上……』』』

简直就像坏掉的扬声器。武装参差不齐，也没有阶级章。还有不少人将缺损的四肢化为机械，或是利用术式强行弥补。

但是少年们以强大的团结力为傲，严守命令不离开自己的岗位。他们被配置在人类再生机构「凰花」的最深区域的公共空间──提供给个人的居住单位内以外的所有场所，无情地射杀违反戒严令的人。

『请问有没有什么烦恼呢？』

『抢劫、暴力、虐待，无论再小的情报都请通报我们。』

『我们会立即进行简式审判，并在两秒内执行判决。』

『一起打造廉洁寂静的新世界吧。我们等候各位的协助……』

「噫……噫噫噫噫噫！」

咻哇……！

光线射穿趁乱打劫的鲁莽之徒的脑袋。

两手抱满的嗜好品、平时价格昂贵且难以入手的酒和粮食染满鲜血，鞋子也被弄脏，但他们毫不在乎，继续踩着步伐前进。

「喔喔……古兰•玛丽亚……真不愧是直属士兵，决心就是不一样……！」

「我都感动落泪了……他们为大家如此地努力，我一定要声援他们！」

市民张大嘴巴，纷纷吐出感激的话语。

「我、我不一样！我不是叛乱分子，我愿意跟随古兰•玛丽亚！我以前会那么做都是为了孩子着想，求求你们放过我……！」

『「EOC」要肃清掌控、压榨孩子的旧世代。旧PPA会员全员都将以嫌疑犯的身分遭到强制收容──执行。』

「老、老公！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死！臭小鬼，快放了我老婆……唔喔！」

似乎是PPA会员的主妇被拖出居住单位，铐上手铐。

一名貌似负伤退役士兵的男人闯进来试图阻止却被打倒在地，遭受一番折磨后被拘束起来，扔进和妻子不同的车辆内，押往某处。

其势力尚未扩及前线（顶层）、中心（中层）。然而最深区域（洛塔斯•底层）内的肃清行动却被执拗地彻底执行，即便情节轻微，凡批判新体制者、做出利己行为者，都会遭到处分。

如果只是被逮捕、押走那还好。但大多数人却是当场被射杀之后，尸体也没有得到埋葬，就这么被都市清扫系统发现，然后被回收做成黏糊糊的蛋白质。

就跟垃圾一样。以不荣誉的死亡执行者身分，严谨地巡逻市街的少年兵们，如今已成为最深区域全体市民们的恐惧，以及异样的欢呼对象。

沙、沙、沙……

「很好，他们走了。小亚莲，你可以放开人家的内裤了。」

「内、内裤？不、不是啦，是下摆！我是抓裙子的下摆啦！」

「好好好，你说得是！不过，那玩意儿还真惊人耶。究竟是怎么创造出那种人的啊？实在教人难以想像……该不会是把脑袋里所有东西全部消除再重新启动吧？」

「……嗯。那些人好可怕……虽然活着，却好像没有生命一样。」

欧洲系的白丽种少女，第一魔法骑士学园一年级生，亚莲娜•史库罗维尼。

以及隶属「无名」的秘密情报员，和亚莲娜、雪奈同班的黑黑黑黑子。

她们两人巧妙利用被踩坏的花坛和焦黑的路树当作遮蔽物，逃离巡逻少年兵的视线，不停在暴动痕迹犹新的魔法学园校园里移动。

「我们『部队』的紧急隐密回路也断了，没办法再和白银爸爸取得联系。」

「是、是啊。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好厉害喔。明明几乎所有通讯回路都在戒严令下遭到封锁，却还是有办法稍微和外界通讯……难道你们有自己专用的线路？」

「那是军官阶级的军方首脑才能使用的VIP专用隐密回路啦。因为通讯量超少，平常都闲置在那里，所以才会让我们使用。总之，这算是我们的密技之一？」

──不过要是可以使用「无名」的隐密回路，我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为了向冬真传达凰花的现况，她们发动隐蔽式潜入设有隐密回路的魔法骑士学园的理事长室，然而却为时已晚。

（几乎整个房间都遭到破坏，变得像孩子的游戏场一样……！）

家具和设置型的魔法骑器，无论有没有经过伪装，尽数遭到破坏。

这恐怕是古兰•玛丽亚做出的指示，考量所有风险并执拗地将一切消除，这确实很像是她会有的想法。结果，黑子为了寻找可以通话的回路费尽千辛万苦，最后终於潜入某位军官的居住区块，侵占隐密回路来联络。

「呃，可、可以吗？做这种事情……之后不会造成问题吗？」

「人家觉得没关系喔。反正那位大叔也被押走了，只要没人发现大致上就不会有事。好了，请你稍微保持安静，小亚莲！」

「好、好的……哈姆！」

亚莲娜以可爱的动作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

一面展开两人份的隐蔽式，她们手牵着手从暗处来到暗处，避开站在街头的士兵和监视系统的耳目，不停往目的地移动。

（话说……那个军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等级只有F到E，别说是魔法骑士了，甚至和平常人没多大差别。

从空洞的双眼和机械般的忠诚态度来看，遭到严重洗脑的少年兵似乎被当成用完即扔的棋子。他们恐怕是在废弃区域「老废物」的「伊甸园之蛇」根据地被养育长大。

（之前学长他们进行强攻时，这些人应该已经不在了。这么说来，对方是察觉到会遭到袭击，于是事前采取了行动？可是，为什么现在要明目张胆地放他们出来呢……？）

古兰•玛丽亚高揭解放孩子们的正当名义，希望打破老旧的现有体制。

然而，在众目睽睽下利用明显受到洗脑式诱导的少年兵，这么做堪称是破坏自我论点根据的行为。事实上，在受到镇压的市民之中，确实有不少人怀抱着比思想诱导的效果更大的怀疑，到处开始传出不满的声音。

「你在潜入这里之前，在临时配给所吃过饭对吧？当时的气氛很糟吗？」

「……嗯。（点头）」

「啊，稍微讲几句话不要紧的，因为人家向隆美尔学长抄袭来的隐蔽式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一点点的声响可以当成杂音来处理。」

「是、是吗？……噗哈！呃，嗯，应该说是纠纷吗……总之那里有一群人在争吵。孩子们非常支持，可是年长者就……」

「戒严令，禁止外出，奖励密告，对无法返回居住区块的人进行配给。这些规定实在是太奇怪了。现在最让我们伤脑筋的，就是古兰•玛丽亚继续戴着正义的假面具。」

只要不瓦解她不得不挺身而出的正义使者形象，军方所能祭出的对策就极度受限。更何况多数人都受到洗脑式控制，在这样的状况下，时间是站在敌人那一边。

「不过现在过度的镇压，只会让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流失。自己毁掉自己的支持基础，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真教人想不透耶！」

「呃……我想是因为，她有无法花费太多时间的理由。」

以「比方说」作为开场白后，亚莲娜说出自己的想法。

「假使支撑地方战线的战斗团放弃防卫回来了，其战力将足以直接压制凰花。古兰•玛丽亚会不会是认为如果时间拖太久，事情将会演变成那样呢？」「……毕竟那个广播并没有传送到其他战线，假使活跃于战场的现役部队回来了，就算有许多S级，学生程度的骑士团依旧不是对手。」

「嗯。所以她才会急着采取大动作……试图稳固最深区域吧。」

中心、前线是目前感觉较为正常，反古兰•玛丽亚派居多的地区。

压制那些地区，逼迫十二耆老评议会屈服。

假使能够彻底掌控凰花，对返回的战斗团下达正式命令，就有可能迫使他们服从新体制。因为要是反抗，就会被赶出人类唯一的生存圈。

「有这个可能……话说小亚莲，你还挺敏锐的嘛。该不会从之前就在思考这件事吧？」

「是、是啊。毕竟我不适合实战……所以希望至少能在其他方面派上用场。」

「你已经表现得够好了啦。包括我们之后准备要做的事情在内……坦白说如果只有我一人，人家实在不晓得该做什么、该怎么办才好。」

「是、是吗？呵呵呵……谢谢你。即使是客套话，我也觉得好开心。」

这才不是客套话呢！黑子在内心感叹地说。

如果是单纯的「战斗」，办得到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即便能够想出应付当下场面的「战术」，要综合性地考量整个战场，进而想出主导战争的「战略」实在困难许多。

（好比下棋时放眼大局一般俯瞰多个战场……老实说，我们只是齿轮，是只会服从上头命令的无名之剑，没有能够想得如此深远的人才。）

就如同因为力量太过强大而自我设限，将力量封印起来的冬真。

对于为了融入社会而成为一介战力的秘密部队来说，那样负担实在太沉重。

（我们的工作是消灭坏蛋……换句话说，只能在对方干了「坏事」之后才去收拾。在对方行动之前，设法让对方没法出手是行政的工作……！）

永远都是后攻。始终把率先出手的机会让给敌人，有着无法取得优势的阻碍。

相反的，在战场上则是所向无敌。或许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古兰•玛丽亚才会试图在比战场更高的舞台上一决胜负。假使她现在很着急……！

（莫非白银爸爸赢了？……既然那位怪兽爸爸要回来了，也难怪她会着急了。别说是「天堂玫瑰」了，就算她把全人类都当成人质，情势依旧非常不妙。）

正当黑子如此心想时──

「……」

「唔！黑子……！那个人在看这边……！」

「小亚莲，你冷静点！屏住呼吸，不要动，Stop……！」

发出「哈姆」的声音，黑子捏住可爱的鼻子，堵住亚莲娜的嘴唇。

少女们屏住气息。一名正好站在行进方向上的少年兵，从非常近的位置神情狐疑地注视着这边。瞬间从他身上发动的探查式是……！

（唔！他在……「闻」炼素？）

就像嗅觉灵敏的动物常做的那样抬起下颔，用鼻子呼吸的举动。

见到那个动物般的动作，黑子立刻改变隐蔽式。

（对人用的隐蔽式是从隆美尔学长那儿整个抄袭过来……做法是刻意不完全消除自己的存在，让自己混入周围的杂音和气味之中。可是，这家伙该不会……！）

在停止呼吸的情况下急剧转换术式，使得大脑产生强烈的胀痛感。

头盖骨深处有股膨胀感、闷痛。以她尚未成熟的处理能力来说过于严苛的术式，在千钧一发之际展开，少年兵在隐身互抱的两人身旁嗅来嗅去。

「……？」

明明才一分钟不到，时间却感觉好漫长。

少年兵狐疑地闻了空气一阵后，随即像是忘了一切似的，回到原本的位置继续站岗。确认彼此离得够远之后。

「噗哈……！好、好难受啊……！谢谢你，黑子……！」

「吁～刚才真是急死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是怎么搞的啊？」

「人类用」的隐蔽式发挥不了作用。

反而当黑子中途切换成她独创的隐蔽式──在专门用来对付孢子兽、将声音和体味消除至极限的感觉气穴，只要有一般人的判断力就会觉得可疑的虚无之中。

（那人却什么都没感觉到……甚至不觉得可疑？）

有种不寒而栗的不祥预感。那真的是人类吗？

简直就像机械……披着人皮的怪物，某种以截然不同的逻辑行动的存在。

「虽然完全不懂怎么回事……不过那玩意儿太危险了。不是头脑，是我的身体在这么告诉我。真的太恐怖、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对、对不起，黑子。再一下下就好，只剩下一个街区了。拜托你！」

「我知道啦。人家我必定会赌上全副身心和所有炼素，将小亚莲你送达目的地。你要紧紧跟着我，不要离开。虽然戒备应该没有那么森严啦。」

横越第一魔法骑士学园的巨大校舍和校园，位于市区另一头的场所。

来到绿地化的公园型慰安区。平时聚集了许多市民，却笼罩在庄严气氛中而不喧嚣的该处，是不带宗教色彩、为万民所建造的抚慰设施。

「英灵墓地（Catacombe）……我在历史资料中看过旧时美国的阿灵顿国家公墓，另外日本也曾有过功能类似的神社，不过真的只要去那里就没问题吗？」

「……嗯。」

平静的决心。不是平时缺乏自信的氛围，而是带着十足的确信。

「英灵召唤式──世界首创的复活术『女神请愿（Gospel Wish）』。我一定会满足发动的条件。」

抓着黑子的裙摆，亚莲娜•史库罗维尼如此说道。

†

从前，西元二○四九年──

人类舍弃被「末世之雪」封闭的地上，将生存圈移到人类再生机构之后。

他们开始认知到，如果不谨慎照护数量已多到无法计算、只能说非常庞大的战死者及其遗族的情感，有可能会在凰花内部引发毁灭性的纠纷。

因此，十二耆老评议会成立，一统人类的统治机构诞生后，最先建造的便是战死者联合慰灵暨埋葬机关：「英灵墓地」。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墓园对吧？」

「展现宗教色彩听说是大忌喔。因为如果偏向特定文化，就一定会有人感到不愉快，所以这种无机质的感觉最好……据说是这样啦。」

风儿吹过，草原轻轻地随之摇曳。在作为公园开放进入的慰安区中，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圆柱，其粗犷的雄伟英姿震慑四周。

（我记得，这好像是以旧时代的核能发电厂的冷却塔为设计主题？）

亚莲娜•史库罗维尼回想在历史课上学到的知识。

排除所有宗教、文化因素，总之就是强韧、坚固。

这是因为，它有可能成为人类灭亡后，人类在这个凰花──在这个地底大空洞留下的足迹，是人类存在的证明。也就是所谓的纪念碑。

因此在整体构造上，是模仿极为坚固的发电厂冷却塔建成。

其内部采取以近代管理系统进行的立体埋葬制度，最多可埋葬一亿人。而这一点之所以能够实现，是因为采用了新时代的埋葬制度──「灵葬」。

『大半的战死者都是在地上死亡。暴露在高浓度污染物质下的遗体几乎都受到污染，无法回收。因此就任军职者，都要在上任前提交遗书和自己的「灵葬」晶片……』

亚莲娜很清楚地记得教官在课堂上说的这番话。

灵葬晶片就是所谓的记忆，是一种应用炼核武装的记忆继承系统的物体。

利用省略战斗机能的超简易型系统，将使用者的灵魂记忆化为情报、炼素。

将保存起来的晶片当成遗体保存，然后把提交晶片时的肉体以炼素建构成灵体，重现于棺材型的展示柜内部，以与生前无异的漂亮遗体举行丧礼。

（可是，那是在没有留下遗体的情况下……！）

赛莉卡•维尔米欧尼尚未就任军职，因此也没有提交灵葬晶片。

然而，她个人所使用的炼核武装──「归蝶焰刃」，却至今尚未寻获。连炼核武装遭破坏所留下的痕迹都没有，彻底下落不明。至于遗体则是在几乎完整的状态下回收，被「以原本的模样」埋葬在这座「英灵墓地」里。

「当回收到的遗体处于可除染的状态，且占总体重的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灵葬』就会依照建造当时所预定的，变更为完全冷冻保存的『冷葬』……！」

「你是说那个对吧？就是应用冰属性的炼素，不破坏细胞壁的冷冻状态。为了在遥远的未来，复活类术式开发成功时所准备的『通往未来的旅途』？」

「……嗯。研究那种没有可能实现的技术只是白费力气……只不过，因为我爷爷那一代受到同为斯拉夫民族的贵族世家排斥，补助金也被砍掉，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利用冷冻睡眠复活的可能性。

史库罗维尼──祖先为旧斯拉夫祭司的贵族世家，名冠「女神」之治愈类固有绝技的持有者代代辈出的光圣名门魔法骑士家族，其夙愿便在于此。

「……据说很久以前，旧苏联曾做过太空航行技术方面的开发……也就是利用冷冻睡眠进出其他天体，你说的就是那个吧？你的祖先真的还在进行那个研究啊？」

「嗯。因为要是放弃，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你说对吧？」

「就算你用可爱的语气这么问我，人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啊。感觉还满扯的……」

「才、才不扯呢！……啊，黑子，不要走那边。因为如果从正面进去，会被保全系统记录下来，所以绕到后面从职员出入口进去比较好。」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的通行密码？小亚莲，你们家也太扯了吧！」

「因、因为！……负责开发设计这里的，是史库罗维尼家当时的当家……所以通行密码就被口耳相传下来了。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就是了。」

「那是因为很少有机会需要非法入侵墓地啊……」

亚莲娜带着表情错愕的黑子，绕到设施的后门。

有着多得惊人的植物，一部分被绿色藤蔓和青苔覆盖的混凝土巨塔，简直就像人类灭亡后的遗迹──一座美丽却又莫名令人感伤的废墟。

来到后门，她触碰以藤蔓遮盖掩饰的触控面板，输入通行密码。结果墙的一部分随即静悄悄地打开，令人发抖的寒气和独特气味飘散出来。

「这是什么啊……人家我是第一次进到里面，总觉得……味道不太好闻？」

「白花八角……是线香的味道啦。此外还有好几种香的味道会飘散在里面的空气中。」

含有高浓度冰属性炼素的空气。

为了提醒不具耐受性者靠近会有危险，以及外泄时能够立即察觉……其作用就和故意在过去当成燃料使用的瓦斯中加入臭气一样。

「不习惯的话，可能会有点在意这个味道……不过你放心，这没有毒性喔。」

「原来是这样啊……唔耶～好像水族馆喔。」

黑子探头往里面窥视，然后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跟在她后面的亚莲娜步伐则没有半点迟疑。

她追过心怀警戒的黑子，一一向埋设在墙上的面板献上默祷。

「所以，这里面……全部都是遗体吗？」

「嗯。圆柱形建筑的外围部分……『冷葬』的遗体都被放置在这里，以便复活术式完成时能够尽早取出来。」

「啊～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特地做成烟囱的形状啊。」

「嗯。因为在创造冰属性的炼素时，必须在某种程度下让空气循环才行。」

「是喔～真的是设想周到耶。」

走廊左右两侧的墙面上，密密麻麻地嵌满了面板。

尽管现在黑漆漆的，没法窥见里面──但是每一块面板后方，都埋葬著有幸从地上回收回来的战死者遗体，而那些遗体想必都正等待着复活之日来临吧。

有那么一会儿，只有少女们叩叩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墓地中响起。

「不晓得雪奈要不要紧？」

「这个嘛，有白银爸爸在应该不会有事啦。应该说，要是有他在还出事，那恐怕地球上所有人类都无计可施了。所以，就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吧。」

「……呵呵，说得也是喔。我得尽己所能地去尝试看看……！」

感受到黑子刻意缓和气氛的心意，亚莲娜鼓起干劲。

「小亚莲，你进来过这里吗？」

「有，我父亲带我来过好几次。」

说实话，当时的事情对亚莲娜而言并非美好的回忆。

史库罗维尼家作为超一流的魔法骑士宗家，又是光圣的名门，从前曾是复活术式开发团队的核心，然而在她懂事的时候，那份权势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复活术式本身的开发确实是有进展。理论结构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进入到实证实验阶段。可是要进行实证实验，需要有女神类的固有绝技──治愈类术式的最高适性。」

「那指的是……小亚莲你吗？」

「是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虽然我想可能跟这也有关系……我父亲一直对我期待很深，总是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不可以死，还要我尽早选上后方的勤务工作。」

「喔～原来你父亲也是过度保护小孩的怪兽爸爸啊？」

「啊哈哈……不过，他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喔？斯拉夫系的骑士家族虽然很少抛头露面，但是……内部的派系斗争、权力斗争却很严重。」

史库罗维尼家的式微，据说是从父亲在那场斗争中失败开始。

「有人谴责开发团队在人类再生机构成立之后，明明一直拿到大笔预算，却迟迟没有完成复活术式，这在人类存亡危机当前的情况下，根本是怠忽职守的行为──」

于是，亚莲娜的父亲也没有告知当家的祖父，就强行进行了实验。

「我父亲强行使用了未完成的术式。从此对我们家族而言……他就跟战死了一样。」

尽管她含糊地用「我们家族」带过。

（……事实上应该是相当亲近的家人吧。）

黑子听出话中涵意，决定将此事放在心上，留待之后进行调查。

在此同时，亚莲娜继续缓缓说出更多的真相。

「但是，实验失败了。详情我没有问，不过后果好像很严重。」

「……所以你家才会没落吗？」

「嗯。尽管如此，我父亲还是被调去特殊卫生部门，以C级魔法骑士的身分从事研究。只不过因为他在中心（中层）工作，所以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

戴眼镜的文弱身影。

但是一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治愈式相关的话题，就会充满异样的热情。

理论方面一等一，却不善于实战咏唱的典型学者──尽管被视为不适合实战，又被盖上不适任医护兵的烙印，仍旧获聘担任研究职。

那样的父亲带着亚莲娜，好几度造访这座「英灵墓地」。

「那时候，我的固有绝技还没有觉醒……我父亲心想也许只要我多认识一些以前的骑士就会觉醒了，于是便带我到各个坟墓参拜。然后，在参拜的过程中……」

说了句「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后，她接着说下去：

「不过很奇妙的是，应该说波长对到了吗……有座坟墓让我莫名地有感应。感觉不像是陌生人，而是有种家人般的亲近感……我这么告诉父亲之后，他的表情显得非常开心。」

「咦？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事情开心……？坦白说我不懂其中的关联耶。」

「其实我也不明白。不过，那次的事情或许就是契机吧，因为之后过了一阵子，我就能够使用固有绝技──女神之歌（Gospel Song）了。」

亚莲娜对当时的事情记忆不深。

只不过那份回忆，和父亲造访这里时感受到的奇妙共鸣，以及父亲在棺材散发出来的蓝光照耀下满足微笑的脸孔，至今仍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从那天起，我父亲就对我非常好。甚至连我考上第一魔法骑士学园，他都反对我离开中心（中层）的居住单位去住宿舍呢，很奇怪吧？」

「就是啊。不过，光是能够说出跟家人之间的回忆就很好了啦。」

一边像在恶作剧地轻拍微微发光的棺材，黑子一边自嘲似的笑道。

「虽然和斯拉夫系麻烦的点不同，不过我家也是个麻烦的地方。因为是日本派系。」

「啊……那件事我有听说过。像是『负伤退役是耻辱，殉死才光荣』之类的。」

「激进的神风特攻队思想。输了回来就要切腹──那是个会被人这么要求的阴沉地方。不过，我父亲就是所谓『活着的耻辱』。」

也就是负伤退役──留下严重到无法继续执行军务的后遗症，靠着军人年金和配给生活，从第一线被淘汰下来的人。是黑子所属的日本派系最讨厌的「饭桶」。

「但是，我母亲在工作上倒是相当活跃。因为她在前线（顶层）工作，我自然就和父亲一起生活了。我父亲就跟白银爸爸一样，算是一位专业主夫～？」

「是喔……！那么，他应该是一位好爸爸吧？」

「这个嘛，一开始是如此啦。但也只维持到我两岁左右为止。」

「……咦？」

悲剧是从亚莲娜也提过的──固有绝技的觉醒开始。

「总之呢，以人家的权限，我只能告诉你我拥有独特的固有绝技。我一直都能看见别人的炼脉。不但可以进行干扰，还能自由地『切断』。」

「……切断生物炼素网络？那是无法防御的……」

「触碰后即刻发动，只要出手就绝不失手的『杀人技』。可是人家我并没有那样的自觉，所以当我撒娇地用手指朝父亲的心脏一戳，他的心跳立刻就停止了。」

当时的她，不过是两岁的幼儿。

虽是负伤退役，她却让原本从事军务的魔法骑士的心脏停止跳动。

「应该说很幸运吗？居住单位的医疗系统立刻做出反应，进行了紧急治疗，再加上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孩子，只有稍微碰一下而已，因此我父亲最后总算是得救了。不过……后来我父亲就变得很怕我，直到现在都是……」

黑子用鼻子哼笑一声，神情凄苦地继续说。

「而且他明明是父亲，却会对人家使用敬语喔。顺道一提，他连叫我的名字都会加上『小姐』二字。」

「……那样简直……！」

简直就是把女儿当外人看待。不，不仅如此。

遵守礼仪，那无疑是向对方表达敬意的证明……

「没错～他彻底和我保持距离了。连我母亲也在听说那件事之后，就绝对不再走近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这也难怪了，毕竟哪有人想被一根手指杀死呢。」

「……好过分……！」

「算了啦，反正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虽然他们完全放弃养育我，不过我现在过得还算充实，所以就算他们发牢骚，我也不会生气。毕竟人家我的才能是只适合和人、和骑士对战……不适合狩猎孢子兽的『杀人技』嘛。」

尽管双亲因为害怕，从来都不会说出口……却也绝对不会想要接触自己。

不祥之子，恶魔之子。黑子不止一两次，听见父母这么偷偷埋怨自己。那比被当面痛骂还要令人难受，黑子的孩童时代就是在被拒绝中度过。

「不过……尽管当时过得很煎熬，但也因为我拥有有用的固有绝技，才会被现在的部队收留接纳……甚至还交到了朋友。」

黑黑黑黑子用一如往常的态度说道。

「所以人家我并没有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喔。我才不要这个世界被臭邪教毁掉呢。」

「所以黑子你……现在才会从事军队的，那个地下工作吗？」

「这个嘛，毕竟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只好尽可能待在白银爸爸怀里喽。」

「呵呵！你要是真那么做，一定会被雪奈骂的。」

一面配合故意轻描淡写的黑子做出回应，亚莲娜──

（──和黑子相比，我简直……）

简直幸福极了。拥有双亲所希望的固有绝技，在爱中成长茁壮。

（然而我却……既迟钝又老想要依赖别人，完全……派不上用场。）

发生那场「第十三区动乱」时，虽说遭到父亲禁止，但要是自己有使用炼核武装的话。

（我就能保护非战斗员的人们……赛莉卡或许也能得救。）

连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一种骄傲自大的想法。实际上不擅长战斗的亚莲娜，一定会成为碍手碍脚的累赘。但是，就算能力和自己一样，假使当时在场的人是冬真呢？

（无论等级多低，如果是他，他一定会……）

彻底运用自己的能力，无所畏惧地冲向敌人，奋勇作战。

防止赛莉卡死去，帮助雪奈，消灭恐怖分子──

说不定还能阻止今日的危机。如此心想的亚莲娜，至今不知自责过多少次。

不知泪湿枕头多少回。

（但是……我不会再逃避了。赛莉卡……！）

现在，冬真不在这里。雪奈也不在。

能依靠的只有黑子一人。在这支扭曲的部队里，如果依赖别人，等待彼此的只有死亡。

不是依赖，而是支撑。和对方一起，互相守护着彼此。

「──我要发挥自己独有的力量，做我所能做的……！」

史库罗维尼家长年以来的夙愿。

倘若完成代代相传的「使命」的时刻已经来到，那便是今日。

「我不会再逃避了，黑子……走吧！」

「小、小亚莲？你怎么突然变坚强了……你该不会吃了什么怪东西吧？比方说大力丸，或是整个人会变大的蕈菇之类的无敌道具！」

「呵呵，搞不好喔？」

假使真的有能够变无敌的道具。

那便是从紧握的黑子手中传来的温暖，以及近在呎尺的气息──

（有了『朋友』的陪伴，我一定会……变得坚强……！）

而这就是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

那具棺材并无特别之处。

装满玻璃筒的蓝色液体，是以极低温的炼素形成的「冰」。

仅以纯粹的炼素和水形成的新时代棺材，只要持续供给炼素就能永久保存，即便在没有补给的状态下，也能冷冻保存遗体好几万年，直到自然解冻为止。

遗体被略施淡妆，冰凉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服装则是遗族──卡秋雅亲自挑选的歌德风礼服。和冰一起被封闭在棺材内的身影，就宛如将生前姿态直接封锁在琥珀中的蝴蝶一般，不容抗拒地让人回想起那场悲剧。

「找到了……赛莉卡……！」

「虽然早知道怎么回事了……可是再次见到时还是让人好难受。」

黑子神情肃穆地合掌，亚莲娜含泪触碰着玻璃。

在极低温的炼素侵蚀下，手指的皮肤瞬间黏在玻璃上。亚莲娜丝毫不在意那份疼痛，为了与面目全非的「朋友」相遇，没来由地流下眼泪。

「……好美喔。之前举行丧礼时几乎没能见到她……」

「因为整场仪式被利用成了政治场合，除了遗族的卡秋雅小姐外，我们几乎没能好好地看看她……虽然我也不是很想看就是了。」

「嗯。但是……不可以移开视线。因为我们今天就是为了见她才来的！」

赛莉卡结冻的遗体，简直就像一具模仿她打造而成的人偶。

一边触碰永久冰的炼素块，一边发动探查式，确认棺材内的遗体状态。

（──和我想的一样，状态非常好。）

尽管详情几乎不明，但在恐怕是冬真的固有绝技的谜样刀刃，与黑子的合作之下──

肉体从孢子兽身上切割下来后，几乎马上就经由亚莲娜亲手修复，可以说是完好无缺的硬体。

状态好到甚至只要堪称电源的生命之火点燃，立刻就能恢复生物性的活动。

但是，这一点却无法办到，没能办到。原因是──？

（藏在史库罗维尼家，爷爷和父亲的书房里的论文……我偷偷看过那份研究，里面记载着最新的实验结果……！）

人会死。人体是不容许断电的硬体。

即便只是断电一瞬间，保存在其内部的情报也会全部消失。

使肉体活动，让心脏、呼吸器等生存不可缺少的器官运作的控制功能会变成白纸，假使不用机械来取代就会再次死亡──也就是呈现所谓的脑死状态。

「之前我父亲……史库罗维尼家的祖先所开发的复活术式，是根据残留在遗体脑中的零碎情报来复原生前的记忆，使其复活。」

然而，那是错误的。凭那种做法根本行不通。

「这样的想法或许很外行、很肤浅……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

亚莲娜有一种直觉，这么做无法复原一度被删除的情报。

「要复原零碎的情报……复原固有炼素非常困难。单凭现在的技术，有很多部分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结果就是导致产生致命的错误……虽然这一点是因人而异。」

「实验结果里有具体的病例吗？」

「嗯……那是一种会出现在凶魔位阶的『操尸术』──被称为炼尸术士，让战死者的遗体复活后暂时加以操控的术式。是在非常时期外严禁使用的禁术。」

「你是说很久以前，施术者让尸体失控，在中心（中层）引发丧尸恐慌的那个吗？那个拥有炼素感染性质，会将生物一一杀死化为丧尸的超可怕术式……！」

「没错，那其实是尚未完成的炼素复原术式……也就是史库罗维尼家在评议会的命令下开发出来的，复活术式的不完全版。」

不知是实验出错，还是术式外流所引发的恐怖行动。

但是当时的惨状也有在报导中留下纪录，因术式发生错误而变成异形的活尸不断繁殖，直到增援部队将发生区域隔离，并将内部完全烧毁为止。

「……我想如果是隆美尔学长或白银爸爸，大概就会知道『背后』的真相了。所以，那个超可怕术式可以让赛莉莉完全复活吗？」

「不，直接使用那个术式绝对不会成功。」

亚莲娜笃定地回答。

「史库罗维尼家……无论是祖先们、我爷爷，还是我父亲，他们大概都搞错起点了。我认为不是要复原被消除的情报，而是应该从受到保存的备分中把情报取出来。因为，这才是比较确实的做法吧？」

「这倒是啦。不过，真的有那种方便的东西吗？」

「有啊……我的是这个。黑子你应该也有吧？」

见到亚莲娜从衬衫领口取出银十字架，黑子恍然大悟。

「炼核武装……！对喔，炼核武装里理所当然会有持有者的记忆啊！」

「嗯！所以，适用术式的不是肉体，而是炼核。对炼核发动复活术式，抽出受到保存的记忆，再将其『烧录』到完全复原的肉体里。」

换言之，就是重新安装生命的备分。

只要在那样的状态下发动治愈术式，让心脏跳动，重新启动生命……！

「最后穿上炼核武装时……如果是赛莉卡，我想她的记忆资料应该能够回复到那场『第十三区动乱』的前后。」

「真的假的……？这个方法如果成功了，将会大大地改变战争啊……！」

「咦？没有那么方便啦。因为要使用这个方法，前提是肉体必须完全复原，还要有尚未交给下一位所有人的炼核……」

炼核武装里，保存了历代继承的骑士们的所有记忆。可是亚莲娜的术式所能汲取、削下来的只有最表层的部分。

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最近一位使用者的记忆。

倘若硬是挖掘得更深层然后发动复活术式，届时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得实验看看才晓得……不过肯定会有两人以上的灵魂混合在一起。到时应该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不值得一试。不应该进行玩弄生命的实验。

亚莲娜虽然有身为研究者的好奇心，但是她也有懂得自制的伦理观念。若非身处非常时期，她恐怕会在得到绝对的确信──大概十年之后，才会使用复活术式吧。

「可是小亚莲，赛莉莉的『归蝶焰刃』没有被找到耶？」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猜……应该是溶解了。」

「啥……？」

「炼核武装不是除了作为触媒的遗物外，就几乎是由炼素形成的团块吗？所以我在想，也许是赛莉卡死去的时候，触媒和炼素分离，『混进』遗体里面了。」

本来，在死亡的同时获得解放的炼核武装会分散、凝聚，变回炼核的型态。

然而赛莉卡的肉体立刻就经由亚莲娜所使用的治愈术式，回复成完整的状态。

炼核武装因此取消了变回炼核的处理步骤。但由于要取得武装的型态，必须要有穿戴者的意志存在，所以炼核武装只能维持无法显现的炼素型态，残留在赛莉卡的肉体内。

「……小亚莲，你跟谁提过那个想法吗？」

「没有。不过，学园的资料库里也有许多过去的战斗纪录和战死者的状况，而我只是搜寻从前炼核武装未经回收的事例，整理之后做出这样的结论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天啊……难道说，我们的同伴之中最猛的其实不是雪奈，而是这孩子吗？这台行走的禁咒生成装置究竟是怎么搞的……！」

「才、才没有那回事！那是任谁都知道，平凡无奇、理所当然的结论啦！」

（居然没察觉这样的想法才真正危险，她实在是太猛了～）

……黑子望着魔法骑器上显示出来的资料，在心中暗自低喃。

（不仅脑中有着异想天开的想法，还能用任谁都能理解的资料补强结论。和白银爸爸是完全相反的天才……那个男人可以轻易做到一般骑士办不到的事情，小亚莲却是『让任何人都做得到荒唐之事』……！）

假使她生长在旧时代，大概会成为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经营者吧。

从前改革世界、带来资讯化时代的行动装置开发者十分伟大。

但是那项技术不是谁都模仿得来。正因为开发者使其从专家爱用的小装置，堕落、普及成人人都能使用的方便工具──才得以支配世界。

「如果这个术式真的可行……就有可能让被『冷葬』在这里的昔日骑士们也复活喔？炼核武装已经被别人继承的人就不提了，但除此以外都有复活的可能。」

损坏、无法复原的炼核武装大多被当成陪葬品，和骑士一同埋葬。

但是，那些并不具有战斗机能。

（因为小亚莲不知道炼核武装的本质嘛……所以才会做出扭曲的结论。）

那是只有「无名」和高层才知情的机密情报之一。

炼核武装本身是一种触媒，是让刻有历史的触媒和星球的记忆相连的装置。

亚莲娜的复活术式则是让状态完整的炼核，和所有与赛莉卡有关的纪录相连，然后将其当成备分，重新安装在她的遗体内。

（意思就是把炼核武装当成备分记忆体对吧？所以才会需要保存了完整情报，没有损坏也没有被人继承的炼核武装。但是……）

记录在炼核武装内的持有者情报只是拷贝。根本的主数据是从星球的记忆，记忆在这颗星球上发生的所有事实现象的情报漩涡中抽取出来。

炼核武装则是情报的读取权限、帐号。既然如此，只要炼核武装具备最低限度的机能，即便坏了，术式还是很有可能会发动……

「……小亚莲，这件事不管成功或失败，你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

「咦？我原本还打算之后要写成论文发表出去……而且要是不告诉我父亲，他恐怕会一直朝错误的方向研究下去。」

「不行。这个术式搞不好会让几十万、几百万的『人类』复活耶？若真如此，历史真的会彻底改变。那对现在的人类而言，是多么庞大的希望啊……！」

层级五的连续出现，「大灾难（Blast Down）」的威胁。

再加上古兰•玛丽亚的叛乱，人类再生机构如今正被迫面临存亡的危机。即便一切都能顺利解决，事件带来的影响也过于深远……

（假使这不是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天大「喜讯」……人类史说不定会在今年告终。可是，如果这个方法成功了……）

毋庸置疑的，人类将会得救。倘若让战死骑士们复活重生一事有了眉目，那想必将拨散绝望的乌云，拯救人们吧。那是影子所办不到的，幕前的伟业。

「……小亚莲，拜托你，请你让术式成功。只要我办得到，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就算你说想要人家的处女之身，我也愿意给你，总之请你务必尽你所能……！」

「嗯……我会试试看。不过，我……我不需要你的处女之身啦。」

嘴巴上虽然开了无聊的玩笑，黑子却是字字真心。

尽管回答得很俏皮，亚莲娜却也真挚地感受到黑子的心意，悄悄地伸出手。

「……我可以跟你牵手吗？」

「当然可以。人家我愿意把全部都给你喔，小亚莲……！」

「谢谢你……好温暖喔，呵呵！」

左手扶着棺材，右手牵着黑子。

以双手连结永久冰的极寒与友人的温暖，亚莲娜•史库罗维尼──

「执行禁咒──『女神请愿』。」

编写术式，使其发动。

「哇噗……！」

黑子屏住呼吸，急忙按住自己快被强「风」刮走的身体。

那是没有实体的压力。以大到让人以为有实体的密度膨胀的术式结构，TB级极大术式发动的同时，绝妙的音调和天使翅膀在坟墓的走廊上展开。

「天使……？」

「……！」

亚莲娜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闪耀金黄光芒的翅膀在其背后具现化，少女的身体一边释出庞大的炼素，一边将其注入被冰封的少女体内。

「唔哈……！这、这样好难受喔……！」

牵着的手仿佛水管一般，从黑子的肌肤将她持有的炼素全部吸走。

亚莲娜简直是天才。虽说拥有固有绝技，但这毕竟是连远比人类优秀的孢子兽都得咏唱数日的TB级极大术式，因此她藉由仔细的事前准备，使其升华至能够即时发动。

（但是……我果然……没有才能……！）

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泪水从少女的碧眼中满溢。

终究只是E级。炼素持有量别说是雪奈了，根本是连普通魔法骑士都比不上的最低标。

就连术式结构也很平庸。现在所发动的极大术式，是自赛莉卡死后便持续不断地准备至今，是过程中穿插了「中断」和「保存」的累积成果。

亚莲娜并不知道，透过中断和保存术式来实行大型术式，是「无名」的一员隆美尔•史都华的绝招，是异于常人的发想成果。

为了追上超人而不断挣扎的凡人智慧──

巧的是，他们两人竟带著相同目的，做出相同的结论。她会得知这项技法，是因为偶然从雪奈那里听说冬真和隆美尔的「较量」情形，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项技法并非知道了就能立刻实行。

以旧时代为例，就好比听人说「有一种名叫智慧型手机的方便道具」，之后自己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收集既有零件，组成功能几乎相同的终端装置。

尽管有了那样的智慧、发想。

「呀呜呜～～～～～～……！要、要干了……人家快变成鱼干啦～～～～！」

「对、对不起！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

却连发动都很困难。

即便榨干亚莲娜和黑子全身，仍无法抽取出发动术式所需的最少炼素。

「不行……！这样下去不够……！」

「你是说炼素不够吗？那么……恕我失礼了，小亚莲！」

「咦？你、你要做什么？黑子……呀啊啊！」

「这是人家偷学来的～白银爸爸的色情教学派上用场了……！」

在炼素被吸走的同时建构起来的术式，干扰了亚莲娜和黑子的体内。

避开重要脏器，将体内的多余血液和老废物质……可以失去的东西转换成些许炼素之后，极大术式总算慢慢地开始运作！

「光圣的……紧急回避术式？黑子，这个术式我们明明还没学到，你怎么会使用？」

「因为人家看过示范啊♪……话虽如此，我的位阶是俊影（Shadow），使用光圣术式的效率超差。基本做法就是这样，同步处理……小亚莲你应该办得到吧！」

「──嗯！」

超越吧。转换吧。将炼素火焰送进名为生命的熔炉里。

无论老废物质还是血液，只留下生存所需的最少量，其余则都化为炼素。完整摹写黑子的术式结构，「削弱」自己，直到面临自己的内脏器官、肉体留下严重后遗症的紧要关头……！

「回来吧……赛莉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

宛如生出孩子的母亲。

地狱般的剧痛，在削弱、燃烧自身的折磨之中，极大术式终于发动了。

（──看见了！）

显现在亚莲娜背后的翅膀，穿透永久冰，轻柔地包覆住赛莉卡。

温暖徐徐地蔓延开来，让刻划在少女肉体上的所有情报变得清晰。

被挖掘出来的炼素网络。虽然无数遍布的情报被撕成粉碎、几乎损毁，但是在心脏附近感应到的大块状物，那正是……！

「发现炼核──连结（Access）！」

「！」

永久冰应声龟裂。

幼香鱼般的肢体弹跳。赛莉卡遭到冰封的肉体反射性地抖动，红色火焰舔舐着她的身体──那是曾见过好几次的，挚友的生命之火！

「──由连结者显现假想。跳舞吧……『归蝶焰刃』！」

爆焰的蝴蝶盛开，打破了冰棺。

赛莉卡被炼素火焰笼罩的肢体，一脱离冷葬状态──炼核武装旋即包覆住她的身体，亚莲娜背后的翅膀及从中诞生的发光天使则将她抱起。

「将『芭芭拉的圣杖』所有处理能力用于咏唱术式。炼素激发完毕，纪录……抽出！」

翅膀是亚莲娜的炼核武装，也是传家之宝「芭芭拉的圣杖」的具象。

以希腊正教系教堂中所描绘的圣像画为原型，圣人抱着赛莉卡，找到刻划在她身上的炼素，重新启动管理她生前记忆与生物行动的综合系统。那是将完全消失的「灵魂」唤回的行为。

「真的成功了吗……小亚莲？」

「唔！还没有……不行，黑子──不要切断！」

亚莲娜大喊，阻止本来要采取行动的少女。

黑黑黑黑子拥有固有绝技「截断炼脉（Link Cut）」，能够看见所有流动的炼素。

然后现在，透过炼核武装的具象也就是天使连结赛莉卡和亚莲娜的炼脉，是充斥着停滞不动、又黑又冷的物质……「死亡」气息的纪录。

「这是……！是那个臭家伙的术式吗？」

「对……这个……这样不行。因为炼核武装里也记录了……赛莉卡的『死亡』，如果只是抽取出来，只会让相同的结果重演……！」

既然是透过炼核武装，提取出各种纪录再次「播放」──

出现的理所当然会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从纪录的最终点，「死亡」的瞬间开始！

「啥……这下怎么办啊！照这样下去……！」

「黑子，你冷静点……我接下来要切除『死亡』的纪录。」

「什么？」

「我接下来要干扰记忆，改写『死亡』的记述并转移到『我』身上。不过……你放心啦。接近极限……我会努力拿捏分寸让自己不要死，并且让赛莉卡复活！」

「改写记述，让两者存活下来……这样太乱来了！这么做，小亚莲你就得承受那个臭教主被重现的术式，承受相同的痛苦耶！」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我……！」

所谓的光圣。

「肩负着──人类的、朋友的、战友的生命。因为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位阶！」

叽喔喔喔……！

「小亚莲……你这个笨蛋～～～～～～～～！」

黑子失去平时的从容，泪眼汪汪地大喊。

黑色的「死亡」炼素、情报，透过天使，渐渐传染到亚莲娜身上。

那个邪教教主所使用的术式。突破魔法骑士的抵抗、咬破其体内，让高阶孢子兽假想显现的即死魔法，扭转少女的下腹部、内脏器官，不停地剜挖。

「哈嘎……！呜呜呜呜……好痛……好痛喔……！」

「啊啊啊啊啊……！是、是血……流血了啊……！」

鲜血流过白晰的大腿。内脏损伤，流出来的血缓缓溢出。尽管泪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亚莲娜•史库罗维尼仍一边维持术式，一边说道：

「我明白了……！赛莉卡的痛苦……赛莉卡的恐惧、绝望，以及所有的一切！」

迸出「死亡」这个结果的术式（Program）。

接受那个重现的结果，感受身而为人所需之物渐渐毁坏的感觉。内脏各处逐渐坏死，即便使用治愈术式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

（再继续下去……我恐怕会死。）

以医师身分做出的冷静判断。以脱离剧痛的骑士身分做出的扁平判断。

假使珍惜自己的生命，撤退才是明智之举。但是，但是──！

「……这才是生命真正的用途……对吧？」

「笨蛋……！不要说蠢话啦！你想死吗！」

「没关系。反正我就算活着……也只能救活一丁点生命……」

光是抱着地区猫到处逃窜便已是极限。无法作战，也无法拯救人类。

亚莲娜•史库罗维尼是这么想的。自己不是那块料，没法成为把人类从古兰•玛丽亚的阴谋中拯救出来的英雄。假使真有人能办到这一点，那人就是──

（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冷酷男人的容貌在脑海浮现。明知对方是朋友的「父亲」……仍不由得受到吸引。

那是爱情？抑或只是对亲近男性的崇拜？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她相信那人一定会出手相助。如果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倒层级五的他……即便单枪匹马，也一定会打倒古兰•玛丽亚。可是，光是那样还不够！

（还有这个世界……以及雪奈的未来……！）

唯有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拯救这个众人生存的社会，方能满足胜利的条件！

「黑子……我真的很庆幸能和你成为朋友。」

「你不要说那种像在交代后事的话啦！只要切断术式就还有救……！」

「不，没关系……看样子，我果然没有才能。炼素快用完了，要是停止术式，我和赛莉卡两人都会死。既然如此，至少……！」

「小亚莲！你说谎对吧？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了！」

徐徐地──鲜血划过白晰的脸颊。

犹如受到磔刑的圣女一般，美丽的鲜血从大腿内侧、从脸颊流下。

「至少要让……赛莉卡得救。术式的相关资料，都在我宿舍的……房间里，你就随便拿去用吧。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够留下的东西……！」

「小亚……莲莲莲莲莲──！」

那是身为「无名」不应该有的行动。

亚莲娜微笑着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天使的手臂和翅膀，发出的光芒几乎将黑色炼素吸走。

把「死亡」注入亚莲娜体内的「脉」──切断！

「狂奔吧，『里柳生』……『截断炼脉』！」

必杀的固有绝技。截断炼脉的死亡手刀，撕裂了天使的手臂和翅膀！

「啊……！」

极其细微的最后话语。

释出血一般的光芒飞沫，被撕裂的天使烟消云散。因术式遭到强制切断，赛莉卡失去支撑的遗体落下，和亚莲娜互抱着滚落在地。

「小亚莲……！小亚莲，不要死！不准死啊……你这个笨蛋！」

「……啊……嘎……咻……！」

黑黑黑黑子抱着挚友呐喊。

不成调的微弱气息。险些丧命的少女轻得惊人，脸上也浮现死相。

（超级不妙……！好几个内脏都受损了，要是不赶快再生……！）

她将自己的一切，将炼素和术式，甚至是生命都彻底榨干了。

「虽然不知道医院会不会帮忙治疗，总之还是得去医院才行……！啊啊、啊啊……！」

忽然间，黑子感到晕眩。因为她也几乎竭尽自己的炼素，现在仍能保有意识已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有办法带着亚莲娜逃离这里吗……

不知道。但是，黑子无暇思考那么多。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这个可恶的笨女孩！……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命能够对世界、对人类带来多大的帮助吗！你比一般的S级……！」

她咬紧牙根，紧紧搂着宛如枯木的亚莲娜的头。

「比只有杀人才能的我要来得……亚莲娜•史库罗维尼！你应该要叫我去死才对……！你怎么会搞错了呢！」

可以当弃子的是自己这条命。黑子早就如此发誓，选择走上成为人类影子这条路。

然而真正选择那么做并采取行动的──却是自己应该守护的朋友。前辈们就是在这种宛如地狱，不，是比地狱还要冰冷的痛苦之中活过来的吗？

「我不会让你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小亚莲……！」

黑子抱着必死决心，取出魔法骑器。这种时候，就算被窃听也无所谓了。

只能呼救。假使一如亚莲娜的预测，冬真正在返回附近的路上……即使自己最后不幸遭到古兰•玛丽亚的手下囚禁，亚莲娜也能够获救。

正当如此心想的她，准备按下通话键的时候──

「假使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忙喔？」

「！」

「只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发誓才行──发誓对古兰•玛丽亚献上绝对的忠诚与信仰。」

叩、叩……

望向伴随规律到令人讨厌的脚步声现身的人物，黑子喊出那人的名字。

「天上院春斗……！」

「嗨──除了使用通行密码外，其余都和我预料的一样呢。评议会的『狗』。」

始终保持沉稳的笑容，那名有如中世纪宗教裁判官的男子。

古兰•玛丽亚最大的心腹「天堂玫瑰」，旗下的白莲骑士团长──

洛塔斯•底层第一魔法骑士学园风纪委员长，天上院春斗如此说道。

第三卷 女神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