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超越灾厄的最坏事态

「……我就直接说结论吧。人类已经灭亡了。」「喔喔喔喔……！」听了老人独白似的宣告，围绕在圆桌旁的老人们潸潸泪下。人类再生机构「凰花」的中心（中层）。由三层构成的巨大地下积层都市的中间地带，掌管大后方的生产与政治的最大据点，在先前的叛乱中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丧失了大半的政治功能。坐在大圆桌旁的十二人，十二耆老评议会正议员。一如字面的权力者。在都市行政方面拥有决定权的干部们尽管存活下来，然而……「管理中心的政治委员、自卫军死去了。他们本来是负责补给的资深劳动者，这下生产力因此下降了大约百分之三十，实在是太惨烈了……！」「不仅如此，虽说是不得已，但自从完全封锁中心的行政区域之后，那里就化为毫无用处的污水池，现在甚至还自然产生出孢子兽！」「什么夺回地上的，简直是痴人说梦。修复避难所、紧急紧缩财政和人员生产、兵员补充──这个伤要愈合，不晓得要花上多少年……」「如果能够愈合倒还好。」议员们议论纷纷。他们是从地球各处逃难至此的民族后裔代表。只不过，长年的地下生活使得各民族血统混合，容貌、特征因而逐渐出现变化──「但是也有无法愈合的东西。此次事态，使得军方及我等评议会的权威丧失，很难再如往常一样继续统治民众……这究竟是谁的责任呢？」「噫……！」会议一开始，宣告人类灭亡的老人。面对坐在议长席上的男人的追究，肥胖老人摇晃椅子。「这次的事件无法以单纯的叛乱视之。因为在叛乱爆发的当下，我们人类就已经灭亡了……名声污秽，无论怎么洗刷都不可能复原。」大圆桌的中央，播映出好几则纪录影像。混乱的人群。呐喊出对军方的不满、不信任的人，互相争夺配给粮食的小团体，以及甚至拿起魔法骑器与其对峙的军队。极度的失和与混乱，逐渐支配了人类。「那个人，古兰•玛丽亚一如字面地杀死了人类。她斩断我们的团结、粉碎救济的理想，并且在人们心中撒下处处猜疑的种子……你有话想要辩解吗，戈伦？」「！我、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议长！我只是、只是……！」被点名的肥胖老人冒出黏腻的汗水，踢开椅子站起身。可是，谴责并未就此停止。证据不断静静地揭示在圆桌上──「是啊，你只不过是怀着政治意图，接近古兰•玛丽亚这个有望成为下届评议会议长的人选，给予她诸多方便而已。」大量的调查文件和其中所记录的文字列，被传送给各议员。招待老议员的学生们。和外貌姣好的女学生们嬉闹的丑恶姿态──「又、又不是只有我！大家不也都那么做吗？如果古兰•玛丽亚那个小女孩没有发动叛变，像她那样的优秀人才，说不定几年后就会进入评议会了。所以、所以……！」「你就卖人情给她。为了强化年年衰退的贵派系，于是提前给予她利益。」议长席上的老人叹道。「……大家都那么做。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吓……这、这话什么意思……！」「人类应该凭人类的力量完成复兴。重用魔法骑士这种人间兵器之中的特级怪物，甚至堪称异能者的存在，为图方便而不断将复兴大业交付给他们……我身为评议会议长，应当针对这一点深切反省。」然而──说完像在承认自身错误的话之后，议长接着挥落定罪之剑。「戈伦，你要为这次的事情负责。」「噫……！不、不要……！我不要……！」「这事由不得你说不……现在和旧时代不同了，你的肉体不会被杀死。」只不过，其污秽的「灵魂」会被杀死。大脑会遭到初始化，成为被植入人工精灵的公仆──「在剩余寿命结束之前，你就靠着为社会奉献来赎罪吧……把他带走。」「议、议长！请听我说，议──……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丑恶的惨叫声响彻议会。直到一旁待命的警卫将罪人带出去，不见人影为止……其余议员们的脸上刻画出深沉的恐惧。（好可怕的人，看来他宝刀未老啊。）（虽然说戈伦前议员的派系最高调──……不过主要派系几乎都有接近古兰•玛丽亚，这么说来……）（假使有必要，不管哪个派系他都能够肃清。那个臭妖怪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吧……！）让人联想到葫芦的秃头。以传统和服包覆枯木般的年迈肉体，宛若仙人的胡须老人。人类再生机构「凰花」中最大的派系。在日本派系执牛耳约莫百年的怪老人，也是十二耆老评议会议长的桐幻，正是这场会议的支配者。（……虽然是议长，可是他近几年明明几乎都没有采取主导行动啊。）（果然是受到他视为继承人的天上院彻底绝后的影响吗？）在这场古兰•玛丽亚所发起的政变中，日本派系受到的影响非常大。凰花最重要的任务是培育下一代魔法骑士，而肩负其部分责任的PPA会长，同时也是传闻将出马参选评议会议长的天上院家长男，杀害了当家。（连家传的炼核武装都拿出来参与叛乱了，却干脆地遭到肃清……）（现在正是日本派系受到谴责，连议长之位都岌岌可危的时候。肃清一事确实让他扳回了一城。）其中主因当然就是──特殊部队「无名（Nameless）」。暗中负责处理人类的危机也就是层级五，这十几年来不断在背地里支撑持续衰落的军方的黑暗英雄，这个议席上的所有人当然都知晓其存在。天上院家长男春斗的失控之所以没有受到太多追究，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无名」──而且是日本派系的成员很早就将其肃清，尽到了责任。「肃清戈伦，以正纲纪……面对这一百年来最大的危机，我等剩余的人类应该要团结一致。我相信，应该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有所怀疑。」但光是这样还不够，桐幻叹道。对此，欧洲系的议员出声表示赞同。「没错，只凭戈伦议员一人的脑袋无法收拾事态。被迫从前线撤回的各方面军对中央满怀不满，不晓得何时会爆发……！」「这是当然的了……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都走错了路。」捻了捻让人想到能乐中的老翁面具的丰厚胡须，桐幻整理思绪后说道。「『无名』成立以来，人类再生机构蒙受其莫大的恩惠。」未被赋予名字，仅能以一片空白显示其存在的「个人」。由与以往的魔法骑士截然不同的异能者立下的丰功伟业，带给权力者们巨大的希望，令人类救济的梦想膨胀。而那份实绩……「讨伐层级五，改善并使得既有术式、粮食生产系统变得有效率等。那个男人带给全人类的利益、贡献无可计量。」「尽管如此却不追求权力……将一切交付给评议会，彻底当个影子。他的忠诚，议长应该最清楚才对──因为他是你的『学生』。」「我当然明白。他并没有错，错的反而是我们所建构起来的体制。」拥有抹消体质的「屠杀骑士的骑士（Mánagarmr）」──白银冬真。名字受到隐匿，仅被称为「无名」的特殊部队中心人物。为了人类，桐幻亲自制定出能够将其能力做最大程度运用的机制，然而那项机制却有一个缺陷。「想要运用超人类的能力，却忽视其危险性。正因为那个人太顺从、太完美，我们才会错看这一点。」一边说着，桐幻一边闭上眼睛，回想从前发生过、冬真拯救过的人类危机。「沉溺于逃到外太空的梦想的『救世派』，因各战线的S级骑士战死而出现的层级五……我们之所以能够应付这一切，都是仰赖他和现行体制的力量。」人类的重责大任交托给幼子。」可是，这样的想法大错特错。「那家伙在超人类之中也是一个异端。因为也想向他人寻求无私的忠诚，彻底谨守公仆身分的社会性、合理性，结果却换来古兰•玛丽亚的背叛。」要抑止此事发生很简单，只要在她发起政变之前采取行动就好。剥夺她的权力、调离S级的部下，使其失去力量。评议会确实拥有那样的权力，可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下一次不能再犯错了。」议长言语之中散发出来的冷酷，令议席鸦雀无声。「不需要激情。断除情感、以理性反覆议论，引导出为全人类着想的结论，这才是十二耆老评议会的存在意义。没错，一切都是为了……种族存续。」疯狂一般的热情令桐幻衰老的双眼闪闪发亮。而面对他的这份气势，在场议员无不受到震慑。「超S级白银雪奈，托付给白银冬真的次世代最强。被视为能够将其炼素量遗传下去的唯一『最强母胎』，次世代的英雄。可是──」政变发生后进行的身体检查、精神鉴定的结果，显示在各议员的桌面上。各式各样的数值、谘询结果所导出的数字是……「──变异率百分之八十九。只要再上升百分之十一，层级五就会再度出现……！」所谓变异率，是高阶魔法骑士失去对持有炼素的控制力，化为孢子兽之前的数值──「不，不只是这样。白银雪奈是超S级，一旦她发生变异、挣脱身而为人的枷锁……说不定会成为空前绝后的层级六。」人类的威胁：孢子兽的危险性是以其变异率，也就是层级来表示。层级一，单骑级。威胁判定为狂暴的猛兽程度，魔法骑士可单独轻易讨伐。层级二，分队级。必须出动魔法骑士分队，或者视个体数量派出中队。层级三，中队级。需要出动A级骑士及低阶魔法骑士数千人。层级四，连队级。动员多名A～S级，并派出低阶骑士数万人予以支援。层级五，国家级。人类的危机。不存在动员人数的标准，应动员所有战力。「假使层级六真的跨越依据过去的战争教训所制定的规范而显现了，其规模恐怕会超越大陆，甚至应该称为行星级吧。」仅凭一人即可使这颗行星陷入危机，空前绝后的威胁。在该威胁几乎确定会出现的现在，人类已注定要走向灭亡。「怎么会有这种事……！」亚洲派系的议员拨乱往后梳的头发，唉声叹气。「人类若想获得胜利，就需要白银雪奈的基因。她所生下的孩子们，在几十年、几百年后，必定能够为人类带来胜利……！」「那个男人，TOUMA SHIROGANE……要是他的特殊炼素和持有量能遗传下来，就可以利用其血统打造次世代骑士的模型，实在是太可惜了。」亚洲派系和欧洲派系的对话，正是评议会在此之前的方针。让交给白银冬真照顾的雪奈平安健康地长大，然后以其子嗣为轴心，使人类的夺回之战逐渐获得优势。将来还能把权力移交给那群优秀的孩子，打造出总体战体制。应该可以为人类带来胜利的那项计划──如今却完全破灭了。「雪奈本来应该可以完成那项任务的。根据身体细胞样本的分析结果，其特性和炼素容量能够遗传给子孙。照理说，本来应该要让她和最佳人选结合、生下对人类而言最优秀的后代，然而现在母胎变成这样，就连这一点也无法实现了……！」桐幻满心遗憾地喃喃说道。「古兰•玛丽亚真是太愚蠢了。她的思想诱导和唆使造成雪奈与父亲之间的对立，而那份庞大的压力又导致白银雪奈的变异率暴增……虽然那或许也在她的圈套、计谋之内，但唯独这一点实在无可避免。」尽管高龄但仍健在的牙齿发出摩擦声。这时，欧洲派系的议员向深感苦恼的议长提议。「议长，既然有基因样本，何不以人工授精的方式让她怀孕呢？」「这个方法我会考虑。我已经老了、来日无多了，早就做好被后世痛骂非人哉的心理准备。即便是玩弄年幼少女的身体这样的恶行，只要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着想，我也很乐意去做。」「可是，我不认为那家伙会同意……雪奈简直就像他的亲生女儿。不对，只要看过他提出的报告，就能清楚知道他是用比对亲生女儿还要慈爱的态度在养育雪奈。」冬真每天提交给评议会的报告，在场的议员们都有过目。书写方式、公文格式，在在符合军方实用无华的作风。但是，其处处用心、关怀至极的内容，却洋溢出无法掩饰的父爱。「那是他用心呵护长大的女儿。不管是予以她处分，还是让她进行繁殖……」「都可以想见他会抵抗，是吗？」「是啊。就算议长是『无名』的创立者、是那个白银冬真的恩师，假使那个溺爱女儿的人、绝对无敌的魔法骑士做出反叛的行为……！」「……！」欧洲派系代表恐吓似的语气，使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之气在议场中流窜。「讨伐几乎所有历代的层级五……几乎是单枪匹马镇压住政变的男人，将成为人类的敌人……？」「不可能……过去的实绩足以证明那个男人怀抱着无私的忠诚心！」「可是，如果牵扯到对女儿处刑，事情恐怕就另当别论了吧？」始终心存质疑的欧洲派系。金发碧眼，即使长年在凰花生活，仍坚持保有纯正血统的贵族后裔所表现出的疑虑，令现场气氛为之动摇。「一旦变异率上升就对白银雪奈进行抹杀，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任务。『无名』正是为此而存在，白银冬真也是──这一点我当然明白。」「真的吗？……议长，你拿什么来保证这句话？」「保证，保证啊……既然如此，我就亮出一张手牌好了。」枯枝般细瘦的手指、突出的关节啪叽作响。在散发出充满智慧的古老氛围的白须深处，议长桐幻嘲笑似的扭曲双唇。「人类的手牌还没有出完……你们看这个。」「喔喔……！」议员们发出欢呼。老人弹响手指的同时，圆桌上出现了文字列──他们也是人类再生机构的一员。即便已经退役，只要是有从军经验的魔法骑士，就能读取该术式的难易度、容量和性质。「古老的治愈名门。由斯拉夫派系的执念而生的成果。史库罗维尼家代代相传的研究，为达成复活术式这个目的而发展出的新术式……！」老人瞪大双眼的同时，聚光灯照亮了一名男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魔法骑士也是医学博士的罗萨里奥•史库罗维尼。」「哈哈！……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光荣！光荣！真是光荣至极！各位请看，看看我家自创立以来的宿愿，复活术式的真正成果！」满脸胡渣配上圆形眼镜，那个一副研究者模样的男人，简直就像一只站在阳光底下的鼹鼠。他身旁还站了另一个人。那副很难称得上典雅，带有异国性感气息的站姿，仿佛天方夜谭中所歌颂的美丽公主。尽管身上穿着粗糙简陋的病人服，但是从衣缝间隐约显露的美丽双腿，让年迈议员们见了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就在现场逐渐被神秘美女散发出来的惊人存在感吞没之际，一名老人忽地脸色大变。他哇哇哇地发出惊呼，哀号似的叫喊出那人的名字。「──『神谕巫女』，蜜露法•亚里亚路•席尔维斯塔……！怎么会有这种事！她应该已经死了……应该已经被那个……『无名』杀死了才对！」「没错。她是从前的『世界最强』。在白银雪奈刷新纪录之前，她是人类史上拥有最高持有炼素量的纪录保持人。」从前，有一个团体主张放弃地球和逃至外太空。，议长！」「正是……妳觉得如何，蜜露法？」敷衍回应惊慌大喊的议员，桐幻对巫女问道。「……」然而，她没有回答。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继续低着头站在原地。那副模样，丝毫不见从前连存在都遭到抹消的反叛者的影子。不仅如此，甚至无法感受到身而为人的意志──就只是茫然地接受一旁身穿肮脏白袍的男人，罗萨里奥•史库罗维尼所释放出的异样热情。「很遗憾地，现在这还只是试作品。重现度有多高……这一点还得再进行确认。请各位见谅！」「好吧……无妨，就算品质稍微差一点，只要确实有能力就没关系。」连这也重现出生前的模样了啊。老人的手指玩弄飘散出乳香般香甜气味的黑发。不带有下流的欲望。但是，统管十二耆老评议会的男人、掌握现今人类意志的老翁，却以简直像是看着被用来做实验的青蛙般的冷酷，喃喃自语。「必须做出抉择。就把选择权交给绝对无敌吧。是人类，还是女儿……让他去决定要救哪一方──」

第四卷 超越灾厄的最坏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