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未来是劣化的,过去是不成熟的,现在是通过点。</p>
<p>因此当变得完全的时候,人就会在热力学意义上死去。</p>
<p>因此生才是长久长久死亡的痉挛。</p>
<p>————吉古姆德·巴勒哈依德 《镜子与圆环》 皇历四八四年</p>
<p>◇ ◇ ◇</p>
<p>事务所中,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我们。</p>
<p>我把咒式道具收进橱柜里,然而吉吉那却像是要妨碍我作业一样把资料都拿了出来。</p>
<p>即便我总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别离的伤口仍然一直流着鲜血。</p>
<p>夏日的凉风穿过开着的窗户和玄关口,吹在我的脸上。凉爽的风掠过我的内心深处,然后离去。</p>
<p>「阿兹卢比,吉尔佛伊尔,库埃耶。还有……」</p>
<p>吉吉那翻着资料没有回答。</p>
<p>吉吉那的眼神突然停留在打开着的资料上。吉吉那也同样停止了动作。</p>
<p>那是一张老旧的照片。吉奥卢·达拉海伊德事务所的人们都还很年轻。</p>
<p>「所有都好像幻觉一样。」</p>
<p>吉吉那安静地合上了书本。抛弃过去,然后怜爱地说道。</p>
<p>「人类只能通过感觉器官和脑内的信号捕捉世界。视觉大约是三十八到七七纳米的波长,听觉大约是二十到两万赫兹,嗅觉的嗅觉细胞大约有两千万道五千万个,能够感受为觉得味蕾大概有八千个。」吉吉那举起白皙的右手,伸出一只手指,「指尖的感觉点,以一个平方厘米来算的话,触觉大约有九到三十点,感受寒冷的大概有七到九个点,感受热度的大概有两个,感受痛感的大概有六十到两百个。然后通过大脑皮质上的一百四十亿个细胞和小脑上一千亿个细胞来处理·转换那些能被传递的电气信号和物质。不这样的话就与世界毫无关联。」</p>
<p>吉吉那锐利的眼神看向我。</p>
<p>「人类将那矮小的感觉器官和思考的幻想称作现实。」</p>
<p>「虽然我觉得论点有些不对,但是这是德拉肯族的领悟吗?」</p>
<p>我疲惫地走向椅子。</p>
<p>「不,这是我的决心。你就当做没有听到吧。」</p>
<p>吉吉那闭上了嘴。</p>
<p>我将身体沉入接待椅子,然后看着天花板。吉吉那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p>
<p>微风从窗户和玄关吹进来,抚摸着我的脸颊。</p>
<p>如果没有虚构出的亲情,家人之间就是毫不相关的人。如果没有货币那样的概念,经济就无法成立。如果没有语言那样的呓语。就无法传达任何事情。</p>
<p>如果不强制着自己背负高傲战死的责任,无论是吉吉那还是尤拉维卡都将不复存在。</p>
<p>而且,如果没有依靠名为爱情的幻想,我和季薇就不会结合,也就不会面对面分别。</p>
<p>「为什么享受幻想呢」这样的疑问,和「为什么享受人生呢」应该是相同的问题吧。</p>
<p>在幻想的街道上,我们互相欺骗然后被骗,就这样生活着。然后在不断欺骗自己的途中,最终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p>
<p>不知不觉,或许会觉得比起爱别人,被人爱更为简单而且确实。或许会有人选择成为爱的主体,操纵并支配爱情。</p>
<p>悲伤的邪恶,就像是某个的平凡的人偶师一样。</p>
<p>我们渴求残缺的幻想,渴求爱情。渴望能够超越肉体超越责任的另一个人,渴望一个可以灵魂结合的人。</p>
<p>但是,纯粹而对等的灵魂之间的结合,并不存在于世上。</p>
<p>追求永远不会背叛的另一个人,不过是希望将别人与自己同化的欲望。</p>
<p>我们只能凝视着某个人,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的镜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如果没有自己无法与他人保持平等的距离,我们便无法言语,无法被拥抱。</p>
<p>如果这样的话,我既是自己也是别人吧。一次又一次愉悦地被幻想欺骗,寻求埋葬自己的碎片。无论几次,对,无论世界反复重演几次。</p>
<p>我的脚边有一个温热的东西在动。</p>
<p>低头一看是猫咪埃尔文在伸懒腰。回到埃里德那以后就一直在我周围,我已经习惯了。</p>
<p>我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我绝不屈服于幻想。</p>
<p>我放弃了那种肯定自己缺点、维持现状的安逸生活。我深知满足的虚无,放弃寻找填补自己缺陷的碎片。即便如此,却仍然想寻求什么。</p>
<p>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迷惑,然后因迷惑而继续生存。就像我和季薇的人生道路交错,然后分别那样。两个人又寻找各自的碎片,然后继续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进。</p>
<p>现在虽然还不行,总有一天,我会想要祈求她的幸福。</p>
<p>伴随着一抹疼痛,从心底祈愿。</p>
<p>我朝着脚边的埃尔文伸出手,然后被小小的牙齿咬了。黑猫像一个贵妇人一样走向玄关口。我一边苦笑着,一边目送着它走向埃里德那大街的背影,小小的尾巴渐渐远去。对于理解人心这件事,我好像还是个新手。</p>
<p>「那么,这个的结算怎么样了?」</p>
<p>和往常一样,吉吉那拿出来的发票价格还是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p>
<p>「吉吉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没有点石成金的咒式呢?你也来说说他啊,阿娜皮……」</p>
<p>我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然后没能继续说下去。吉吉那也无言地看着事务所里。</p>
<p>那里什么都没有。</p>
<p>什么都没有,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和在其中飞舞的尘埃。</p>
<p>没有那个少女,和她向日葵一样的笑容。</p>
<p>从最初开始就像一个夏天的幻影一般,阿娜皮亚已经死了。</p>
<p>刺穿心脏一般的剧痛。如果是如今的我的话,应该会移开视线把。</p>
<p>但是我忍住了。</p>
<p>我直直地凝视着没有阿娜皮亚的那个地方。</p>
<p>坐在对面的吉吉那锐利的视线中也闪耀着激烈的情绪,但没有移开。我杀了阿娜皮亚。</p>
<p>像杀了吉奥卢的时候一样,像杀了尼德沃尔克的时候一样,像杀了希律德尔的时候一样,像杀了梅雷迪乌斯的时候一样,像杀了沃鲁洛特的时候一样。</p>
<p>像杀了阿莱希耶尔和其他数不胜数的死者的时候一样。我的童心与库埃耶的温柔也随之一同消灭了。</p>
<p>我不会寻找借口。</p>
<p>所以,憎恨我厌恶我,刺穿我的心脏吧。</p>
<p>在每晚的噩梦里,变成亡灵来找我吧。</p>
<p>在那里的话,应该能在永远的痛苦之中深爱着你。</p>
<p>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埃里德那沿海的海中。鱼群嬉戏着,在沉船间穿梭。</p>
<p>一个球体漂浮在幽暗的海底。只有那个银色的球体才是我的玉座。</p>
<p>在玉座的内部,我漂浮在保护液中,只有大脑、脊髓和神经系统。</p>
<p>库埃耶和嘉由斯他们都搞错了,咒式医师吉尔佛伊尔也不过只是我的一个分身。我的本体,也就是这个球形椅子型的灵柩,利用吉尔佛伊尔的身体逃到了海中。</p>
<p>那么,要说到我是谁,我自己都已经忘记了。</p>
<p>我既是吉尔佛伊尔,也是托里托梅斯,而且我也觉得自己是这一切的始祖——贝金雷伊姆,但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在很久以前,我就在寻找什么东西,但现在我连在找什么都想不起来了。</p>
<p>无所谓的事情。所有都已经没有关系了。</p>
<p>吉尔佛伊尔是咒式中转基地,也是负责让我的移动的身体,这是事实。因为失去了身体,我失去了和外界的通信以及干涉手段。</p>
<p>但即便如此也没问题。作为实验体的龙们、还有「长寿龙」乌普洛夫斯卡尸体中回收而来的脑组织中残留的咒力,能够维持我的半永久的生命了。</p>
<p>龙的强大咒式会排除掉睡眠那样愚钝的休息,让我一整天意识清醒。那是与外界的黑暗完全隔绝的,永昼之世。</p>
<p>一旦丧失肉体的感觉,大脑就会逐渐变的不正常,产生同等的刺激这种事还是可能的。但我可不会像阿娜皮亚那样,因为孤独精神崩溃、转而向他人寻求病态的爱。</p>
<p>辅助我记忆的记忆因子中,塞满了无数的人偶少年少女的人格。</p>
<p>现在这个瞬间也是,从阿娜皮亚那里采取、复制的大脑组织变成了数百、数千个美女和少女。她们读取我的心,然后给予我最适合的回答。她们对我告白自己的爱情,脸色绯红,害羞着对我展示身体。</p>
<p>然后还有好几万、好几百万的美女和少女在靠近。如果厌烦了的话,玩弄美男美少年也是可以的。</p>
<p>这个乐园永不会停止,会一直在我的意识中存在。</p>
<p>从结果来说是我赢了。</p>
<p>我创造的制造一定会被爱的人偶的理论确实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然后不断扩散。</p>
<p>会憎恶、会嫉妒、会偏执的人类</p><p>不再必须和那些麻烦而又令人作呕的他人交往。只要人类一天无法互相忍受对方的无能和卑贱,纷争就不会停止。</p>
<p>所以,我的天使们才要混入人群中,治愈他们。</p>
<p>既能在主人寂寞的时候成为倾诉对象,又能够接受主人所有的感情。即便是辛苦而又单调的劳动也能负担得起。有了她们,人已经没有必须和麻烦的他人交往的理由了。</p>
<p>为了将人类从产生纷争的根源,也就是从爱与生殖竞争解放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这个方法,人类才能变得自由。</p>
<p>利用人偶们的力量,总有一天,无论是战争还是贫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的吧。我会作为构筑人类世界永久和平的为人,万古流芳的吧。不,即使不被后人记住也可以。希望我的名字不要被记住。想成为立刻就会被忘记的无名氏那样的存在。</p>
<p>只有在沉睡中到达永久乐园的我,是先驱者,是真正的胜利者。</p>
<p>总有一天,所有人类会和我一样,住在永久的乐园里。</p>
<p>库埃耶,嘉由斯,吉吉那,那些家伙把自己苦恼而又绝望的人生当做唯一的现实,然后就这么生活下去就好了。</p>
<p>什么面对面真实的关系。相遇与分别,这种无聊人类的陈旧腐烂的现实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准备重复多少次愚蠢的行为才觉得足够啊。</p>
<p>我是一个旁观者。是嘲笑这个世界的无聊的至高胜利者。</p>
<p>我沉浸在万能的感觉里,因为胜利而放声大笑。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胜利了。</p>
<p>但是,在我心的某一角,浮现起了巨大的空虚感。</p>
<p>我的笑容应该面朝何方呢?</p>
<p>明明是为了嘲笑这个世界,但是世界却看也不看我一眼。</p>
<p>明明是想要拒绝别人,但是只有我自己的话是无法确认自己的轮廓的。</p>
<p>我开始变得不安。</p>
<p>我内心涌起了暴风雨。想和其他人产生联系,什么事也没有,想和别人说说话。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是协作还是战争,是相爱还是憎恶,我想做这些事。</p>
<p>但是,进行这样无聊人类的行为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是我自己切断了所有可能性。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海底滚动的茧中小睡一会儿而已。</p>
<p>这是,这种孤独的感觉是,阿娜皮亚感受到的恐怖吗?</p>
<p>我增多我脑内的β-内啡肽和血清素,驱赶孤独。</p>
<p>我注意到了。</p>
<p>每当内心涌起这样的孤独和无聊的恐惧,那之后,必须在脑内行使几千,几万,几亿次的脑内调整吗?</p>
<p>「没关系哦,我会治愈你的哦。」</p>
<p>金发的美女读懂了我的心,用我最爱的笑容对着我微笑。</p>
<p>「没错,您是最伟大最完美的存在。」</p>
<p>红发的美少女读取了我的心,然后用我最想听到的话语夸赞着我。之后,为了安慰我,几千个人工人格一齐骚动了起来。「我爱你」「喜欢」「从心底里爱着你」「我会温柔对你的」「我爱你哦」「我比谁都爱你」「最喜欢你了哦~」「爱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爱」「让我来抱抱你吧」「我爱着你」「如果你爱上我,我也会爱你」「因为你爱着我,我也爱你」</p>
<p>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p>
<p>虽然我做出一副试图反驳的样子,但最后,对于那些我唯命是从的人工人格们,我还是只剩下厌恶了。</p>
<p>由我本人所创造的人工人格与故事是不会超出我的预想范围的。不管是自尊心的充实感还是肉欲的快乐,都跟我设定的一模一样。妄想不管什么时候也只是妄想,我也只是我,不会有任何变化。</p>
<p>这里既没有意外性也没有希望。甚至连绝望都没有。只是个平淡的动画世界。</p>
<p>永远的乐园,即是和谐的牢狱。明明我已经不需要呼吸了,呼吸困难的感觉却压迫着我。我已经开始无法忍耐这个乐园了。</p>
<p>按照外部感觉机关的反馈,我推测我应该已经漂到了外面的海洋,还会一直漂流下去的吧。无论到哪里,无论到哪里。</p>
<p>我启动了宝珠。万分慌张地通过复杂的地形和海流想要推算出玉座的前进方向。</p>
<p>永远在奥森拉尔大洋中回旋漂流的可能是9.238%,穿越大洋到达南极,成为冰块一部分的可能是是5.4082%。</p>
<p>落入前人未曾到达,据说深度游一万五千米的马里马尔海沟底部的可能性是82.2503%。</p>
<p>我停止其他可能性的演算,开始修正轨道。但是所有的干涉和移动手段都不起作用。因为遭受了库埃耶的雷击,移动机器似乎被破坏了。</p>
<p>单纯的嘉由斯暂且不提,被称作「处刑人」的库埃耶是一个极端无情的女人,甚至连天才梅雷迪乌斯都断送她于她的手上,这样的女人真的会相信吉尔佛吉尔是我的本体吗?她真的那么蠢吗?</p>
<p>莫非,为了更加残酷的处刑,任由载着我本体的车就这样逃走了?</p>
<p>因为过分恐惧,强行诱发了我脑内物质的过度分泌,决定执行自杀。但这种程度的有害成分与作用马上就被龙的脑组织自我治愈、修复了。</p>
<p>我注意到了。乌普洛夫斯卡的大脑组织和咒力会在我脑中存在多久呢?一百年?一千年。</p>
<p>根据传言,被称作「龍」的存在甚至能够跨越万年。</p>
<p>我,无法睡觉,无法停止思考,只能保持清醒的意识,然后一个人生活无数年月。</p>
<p>阿娜皮亚、乌普洛夫斯卡啊,这永远的监狱,是你们的报复吗?</p>
<p>流浪的贤者啊,我的失败在你预料之中吗?即便在这个世界创造出了乐园,谁也没有居住在那个乐园里的资格,尤其是我,是这样的吗?</p>
<p>我似乎远远地听到了少女和龙的嘲笑,那是我的幻听吗?</p>
<p>我祈愿着。</p>
<p>拼命祈祷着玉座会撞到船底、或是被卷入海底地震,让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受到无法修复的破坏。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龙的力量又会再次治愈我。</p>
<p>我想要死亡的愿望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甚至在统计学中都可以忽略不计。</p>
<p>我笑了。对自己在笑这件事发笑。</p>
<p>我的意识几乎要崩溃了。但是龙的脑组织又再次发动了咒式,修复我脑内物质和神经传达的异常,再次完美地将它恢复正常。阿娜皮亚的力量不断地读取着我的心,然后支配它,安慰它。</p>
<p>精神的崩溃和消亡都完全不被允许,我不得不永远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接受我的孤独。</p>
<p>被没有肉体也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们包围,龙的大脑组织给予我半永久的生命,我并不存在的嘴中发出了喊叫。</p>
<p>即便我还有嘴,在这深不见底的海底,也没有任何人会听到我的声音。</p>
<p>即便如此我还是发出了惨叫。</p>
<p>不断惨叫。</p>
<p>谁也没有回答我。</p>
<p>但是,只有空洞的永恒陪伴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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