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古人敬奉的神对献给自己的祭品是否丰厚、对女神的爱挑三拣四,但对数学和形而上学等抽象概念丝毫提不起兴趣。</p>
<p>差不多该有新的神诞生了吧。</p>
<p>——纳布普洛斯《阿德比亚狱中记》皇历四五六年</p>
<p>◇ ◇ ◇</p>
<p>我从窗口往下看。</p>
<p>埃里德那东警察局的侧面盖着蓝色塑料布,工人站在前面。他们总算开始修复被梅勒尼波斯的陷阱破坏的一二楼了。</p>
<p>我微微抬起目光,所见之处,到处都是同样的光景。</p>
<p>曾经站在警察局停车场里的安海瑞欧赞美派的女人和使徒律师团也消失了。只要看到或者卷入被使徒引起的暴动中的话,不管是赞美还是辩护,都没有这个心情了吧。</p>
<p>作为代替,比之前更多的记者涌向警察局。警察们不得不以盾牌为墙壁防止他们入侵。仔细一看,阿塞尔也混在人群中,手臂上包着绷带,额头上贴着橡皮膏。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试图越过警察队列。</p>
<p>我看着女记者的回归,不禁露出微笑,松开抓着窗框的手回到室内。光是这种小动作就让我全身疼痛。这里是位于六楼的使徒对策搜查总部的内部,哈莱尔的房间。</p>
<p>特别搜查官哈莱尔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地图。贝里克警部补代替已故的修拉伊巴副官站在右边整理资料。</p>
<p>我坐在准备在桌前的接待椅上,梅肯克劳德坐在旁边的中央席,德尔顿作为莲德的代理人坐在前面右边的椅子上。自从上司死了之后,青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p>
<p>吉吉那靠在一边的墙上。身材庞大的中年女性德琉辛笑嘻嘻地站在他旁边。她不是因为按之前说的那样把她按和我们同等级对待而高兴。她一点点向挪动缩短和吉吉那的距离。吉吉那离开墙壁站到我背后。德琉辛啧了一声靠在墙上。</p>
<p>穿着绀色西装的潘海马坐在接待桌对面,双脚翘在桌上,看来她并不打算对我们表示丝毫的敬意。</p>
<p>虽然魔女左右的位置是空着的,但玛拉基亚还是站在她背后,手上抱着贝特莱丽卡的孩子,也就是潘海马的孙女。</p>
<p>玛拉基亚的左边站着个男人。他戴着羽毛装饰,皮肤是浅浅的黑色,抱着手臂,背着一个人面盾牌。他的右边是一个穿着都市迷彩野战服的长发女人。女人闭着左眼一脸微笑。再边上是一个一身黑的牧师。高个老人的帽子戴得很低。</p>
<p>「你和你的部下们要是在南方大陆死掉的话,也算是为世界作出贡献了。」</p>
<p>吉吉那不逊地说。我表示同感。</p>
<p>「两年半不见,你还真是烦死了啊。垃圾德拉肯族的垃圾。」</p>
<p>穿着野战服的女人回答道。她睁开左眼,红色的眼睛盯着吉吉那。</p>
<p>「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潘海马大人就不会再落后了,物理上来说就不可能。」</p>
<p>「死吧死吧死吧死吧,为神的救赎痛苦死去。」</p>
<p>高个子老牧师噘嘴喃喃自语。</p>
<p>「埃里德那最强剑士啊。」缠着鸟类羽毛的男人一边用右手指尖拨弄领口的羽毛一边小声说,「只不过是我不在的时候的虚名而已。之后杀了他正名吧。」</p>
<p>听到男人的话,吉吉那冷笑一声。</p>
<p>「说什么之后。」他俊美的脸上露出邪恶笑容,「特地报告自己现在杀不了我的理由,是想宣传自己的弱小吗?」</p>
<p>听到吉吉那的讽刺,三人笑了起来。虽说是干笑,但室内的温度和气压都陡然上升。</p>
<p>和我的搭档眼神交锋的人分别是鸟战士弗达拉克、恶魔新娘莎玛莉耶尔、说教师纳米布雷。他们都是阿米拉加亲卫队的人,对潘海马抱有绝对忠诚。他们在三个南方国家掀起惊涛骇浪,位列九名战争工具中的下位三名。在吉奥卢时代我们就和他们交过手。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陷入了苦战。</p>
<p>「别在老夫面前演这些做作的戏。」</p>
<p>洛伦佐坐在两者之间,梅肯克劳德对面。黑犬缩成一团蜷在左边椅子上。</p>
<p>吉吉那吐了口气,微微点头表示敬意。三名奴隶头领看着面前的潘海马。绝对君主摆摆右手,三人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p>
<p>「你们的游戏结束了吧。」</p>
<p>哈莱尔一挥手,启动立体光学影像,跳出一张埃里德那市地图。</p>
<p>「十三名使徒和祭司引起的血之祭典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市民的暴动最后也只是一些小规模动乱。」特别搜查官说道,「市长希尔培里欧会颁发感谢状,但首先我想代表埃里德那的进攻性咒式士向你们致谢。」</p>
<p>特别搜查官哈莱尔低下了头。我也微微一点头。我看了一圈,回礼的只有我、梅肯克劳德、德尔顿和玛拉基亚。别的人一动都不动。</p>
<p>哈莱尔抬起头,环视全员。</p>
<p>「举办者安海瑞欧已经死了,按理来说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我还是说一下吧。原本由珍·古恩举办的血之祭典应该是有十三名使徒和祭司参加的,但第十三人并没有出现啊。」</p>
<p>哈莱尔说完后,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没有告诉大家我好像继承了使徒雅格乌丝的杀人数量,成为了使徒的代理。毕竟,从广泛荼毒社会的咒式具和设计图纸连带雅格乌丝的宅子都被烧光这件事来看,怎么想都是个纵火犯。</p>
<p>哈莱尔看着埃里德那地图。</p>
<p>「剩下的就只有还没有确认尸体的潘纳洛特姐妹中的三女儿希尔蒂了。」</p>
<p>「那家伙掀不起什么风浪。」</p>
<p>潘海马看起来没什么兴趣。「之后就等埃里德那的某个进攻性咒式士把那个傻姑娘杀了。」她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正因如此,希尔蒂要是用了书,洛伦佐用从安海瑞欧那里抢来的艾尔菲尼斯探测一下就结束了。所以希尔蒂才没有行动吧。」</p>
<p>魔女演了一出重病和偶然危机的戏码,一口气平定了住在埃里德那的部下们刚萌芽的反叛,麻烦议员的要求也没了,还打倒了两名使徒。她的女儿成了打倒最大敌人的工具,生下了继承人。她的恐惧支配再度袭来。</p>
<p>结果,潘海马可以说是赚了个满盆钵。</p>
<p>「我有件事想问你。」</p>
<p>现在哈莱尔和贝里克等法律守护者以及实力干将洛伦佐都在,正是个责问潘海马的好机会。</p>
<p>「潘海马承认了自己是粘菌性吸血鬼,而且说法律上没有问题。但是那件事怎么办?不说大陆各个国家,就连埃里德那,应该也没有允许人私自进行吸血鬼化研究吧?」</p>
<p>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既然不能用战斗杀了她,那就改用法律。</p>
<p>「如果那时事实的话就是个大问题了。」</p>
<p>贝里克趁机帮腔,为我心心念念的复仇打掩护。</p>
<p>「没有问题。」</p>
<p>站在一脸无聊的潘海马背后的玛拉基亚开口道。</p>
<p>「虽然吸血鬼病被法律指定为十二种传染病之一,但潘海马大人的粘菌几乎完全没有传染性,也没有疾病症状,并不符合条件。」</p>
<p>我想起来了。潘海马自己是异常杀人专家,拥有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同时玛拉基亚也拥有刑法和贵族法典方面的律师资格证。</p>
<p>「也就是说,这是阿米拉加家代代相传的遗传病,如果你想指责这一点的话,会严重侵犯人权。」</p>
<p>他可真能说。虽说他曾经帮过我们,但我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p>
<p>「那为了人为制造这个遗传病而杀害了九百多只吸血鬼和好几百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p>
<p>「请问人为和人体实验的证据在哪里?」</p>
<p>玛拉基亚再次平和地回答。现在想想潘海马的自白,她虽然提到了吸血鬼实验,但并没有说过自己做过人体实验。坏点子倒是想得很快。</p>
<p>我突然想到,她应该在部下身上非法投放了吸血鬼粘菌才对。但这套说辞并没有从我嘴里说出来。所有参加叛乱的努力和奴隶头领都被处理掉了。他们全都被火葬,连骨头都没剩,处理速度快到可疑,我也拿不出证据。</p>
<p>站在墙边的吉吉那和坐在左右的梅肯克劳德和德尔顿看起来已经放弃。应该还有什么方法的,但我想不到。</p>
<p>「等等。」我灵光一现,「说起来,在袭击布拉季默一战中,也不知道潘海马变成吸血鬼没有的那个时候,潘海马用火焰鸟杀害了没有袭击自己的事务所员工,这已经不是正当防卫而是过度防卫了吧。」</p>
<p>潘海马闭上了嘴,哈莱尔、吉吉那和梅肯克劳德也对我的尖锐指责感到钦佩。在连续的死斗中,潘海马假装被布拉季默操控这件事被</p><p>轻描淡写带了过去,但是虐杀确实是事实。而证人就是我们所有人。我憋不住嘴一路说下去。</p>
<p>「那个时候,就算潘海马大人觉得所有人都变成了吸血鬼也情有可原。还有,死者们是被烧死的,还是被压死的呢?」</p>
<p>玛拉基亚握紧拳头强行反驳。</p>
<p>我应该沿着这个思路逼问的,但是也没有魔女明知道社员没有全部变成吸血鬼还是杀了他们的证据。即使我心里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扩散这个思路。吉吉那和伙伴们也绞尽脑汁,但想不出答案。</p>
<p>「说起来,」潘海马开口说道,「虽然与这件事无关,由于切巴伦上院议员死亡,他的弟弟切迪伊德氏成为了尤佳思家当家主。切迪伊德氏向妾身提出了诚恳请求,尤佳思家和阿米拉加家会进一步加强合作。」</p>
<p>潘海马露出狠毒的笑容。</p>
<p>「另外,埃米雷德家十大老中的埃米乌斯老让妾身传句话,关于这次事件,虽然不是正式发表,他还是要向特别搜查官和埃里德那警察表示深切谢意。」言外之意,她背后还有司法撑腰,「还有,埃米雷德和一些议员打点过了,他们会直接对哈莱尔搜查官和埃里德那市长,以及警察局长表示感谢。」</p>
<p>虽然埃米雷德家在大陆八大财阀中排在后面,但依旧是在国家政权中心呼风唤雨的超大势力。他们对想尽办法压下祖先埃米雷利欧留下的埃米雷欧之书和安海瑞欧这一丑闻的潘海马抛出了橄榄枝。</p>
<p>贝里克看着哈莱尔。特别搜查官们的指挥官皱起眉头,艰难地张开了嘴。</p>
<p>「现在的法律并不能裁定潘海马的吸血鬼化问题。很遗憾。」</p>
<p>身为这方面专家的哈莱尔看着我做出了裁定。补充的这句话只是为了对我们表示同情。吸血公主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镇定地坐在椅子上。</p>
<p>但是,搜查官的视线和话语告诉了我们另一个事实。他还有一手。</p>
<p>哈莱尔看了看房间里的所有人。</p>
<p>「潘海马之外,进攻性咒式士们也有问题,这次就不追究了。」</p>
<p>因为我们持有违法咒式,还在梅勒尼波斯一战中导致市民受伤。这下所有人都放下心来。</p>
<p>「比起这个,警方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p>
<p>哈莱尔看向洛伦佐。那不是看着过去的盟友的眼神,而是监察官的冷漠眼神。</p>
<p>「就算洛伦佐老是过去逮捕了赞哈德的英雄,也不能抹消你在监狱里杀害了墨菲斯的大罪。之后的战斗中,你也造成了大量市内建筑的损坏。」</p>
<p>面对特别搜查官的诘问,老咒式士严肃地点点头。</p>
<p>「我不否认自己为了打倒安海瑞欧,变成了他们的同类。你逮捕我也是理所当然。」洛伦佐似乎已经做好了被逮捕的觉悟,把双手举到前方。哈莱尔依旧坐在椅子上摇摇头。</p>
<p>「但是,现场分析证实了墨菲斯当时正要逃狱。」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提前把洛伦佐老任命为特别搜查官住手,防止他越狱。」</p>
<p>哈莱尔伸出左手,拿出一份文件示意。任命文件上标的日期在墨菲斯逃狱之前,是事后加上去的。洛伦佐闭上了白胡子下的嘴巴。哈莱尔这是钻法律空子给洛伦佐开脱。</p>
<p>「这样好吗?」</p>
<p>老咒式士没有放下双手。哈莱尔收回文件。</p>
<p>「法律上没有问题。」</p>
<p>「如果不问罪的话,有欠公正啊。就算事后包庇也要有个限度。」</p>
<p>偏偏是潘海马说出这句话。去死吧,我心里默默诅咒。</p>
<p>「你这么想也没办法,不,事实就是如此。」</p>
<p>哈莱尔没有否定自己在包庇曾经的战友洛伦佐。</p>
<p>「但是,接下来还要继续和使徒还有凶恶罪犯战斗,洛伦佐老的力量是必须的。就算用法律手段瞒过去,我也希望你能配合。」</p>
<p>哈莱尔站起来,穿过我背后走到老人面前。他伸出双手,把洛伦佐老的手推回去。</p>
<p>「以前的搜查,还有这次的合作,真的很感谢。要是你不在的话,少了你的狩猎技巧的话,被害者数量会继续上升,说不定我们还会在血之祭典中失败。」</p>
<p>哈莱尔看着洛伦佐。洛伦佐也看着哈莱尔。那是长年出生入死的两人才懂的世界。</p>
<p>哈莱尔低下头鞠了一躬。</p>
<p>「二十五年前,因为我的插足导致了这场悲剧,真的非常对不起。」</p>
<p>谢罪的声音在室内回荡。</p>
<p>「是老夫的选择。」</p>
<p>老人依旧坐着,肯定了自己苦难的一生。</p>
<p>「那个时候,是老夫自己选择了要打倒杀人者。」</p>
<p>「要是可以的话,能否请您继续和以前一样协助我们搜查呢?」</p>
<p>特别搜查官的话冷静又铿锵有力。</p>
<p>「我从您那里学会了狩猎的方法。洛伦佐式搜寻和追赶犯罪者犯人方法如今已经成为了特别搜查官和市里的进攻性咒式士的教科书中的一章。我作为曾经的弟子,希望老师您回来。不,您的力量是必须的。」</p>
<p>洛伦佐低下头,又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犹豫。</p>
<p>「虽说法律上行得通,但老夫和犯罪者是同类。」</p>
<p>「追逐邪恶的人自己也会变成邪恶。适当程度的邪恶可以利用,完全堕落的时候就解决掉。这也是您说过的话。」</p>
<p>哈莱尔站在他面前伸出手。</p>
<p>「原来如此,连老夫都敢收去当棋子,的确是我教出来的。」</p>
<p>洛伦佐老轻轻一笑。</p>
<p>「刚才你说的那件事,」他点点头站起来,「如今再回到二十五年前一次,既然是你的邀请,还是应该接受啊。」</p>
<p>洛伦佐伸出右手,握住哈莱尔的右手。</p>
<p>哈莱尔和洛伦佐,曾经的最高特别搜查官和掌握最强追踪术的咒式士的组合如今在这里再次复活。我在书里和影像里看到过的情景在眼前再现,心情澎湃。</p>
<p>我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我的内心也在期待,自己能否有一天和走上不同道路的库埃耶,或者和已经分手的季薇妮娅和解。面前的场景和我内心的期待重叠在了一起。我自己都为自己的任性自私感到吃惊,但情感走向并不如我所愿。</p>
<p>吉吉那站在一边抱着手臂,钢铁般的眼睛里含着讽刺的笑意。</p>
<p>「这样一来,我还真是想同情一下最后一名孤零零的使徒希尔蒂啊。」</p>
<p>吉吉那说的没错。哈莱尔和洛伦佐组成了最强组合,而我和吉吉那和埃里德那的咒式士们并肩作战。她虽然是敌人,但也让人觉得可怜。</p>
<p>「感人的和好故事可以结束了吗?」</p>
<p>我挥去内心的感伤,开始思考。</p>
<p>「虽然血之祭典结束了,但最后还是没搞明白赞哈德的遗产是什么意思。」</p>
<p>哈莱尔和洛伦佐松开手,互相点点头。所有人都有这个共同的疑问。坐在对面的潘海马眯起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宛如冷酷的蛇眼。</p>
<p>「说到底,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把祭司叫到血之祭典来的。」</p>
<p>「是赞哈德吧?」</p>
<p>吉吉那立刻回答,所有人都考虑过这个答案。</p>
<p>「但是,赞哈德从永久监狱移送到埃里德那监狱的途中,完全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就连那些囚犯应有的权利,联系外界人员和律师什么的,都被大大限制。他本人也否定了这件事。」</p>
<p>「管他否定还是肯定,死刑是不会变的。但很重要的一点,这不像赞哈德的作风。」</p>
<p>洛伦佐坐回椅子上加入我们的讨论。</p>
<p>「虽然他说的话让人云里雾里,但他不会说谎。更多时候只是不说出真相。」</p>
<p>「但是,知道分散各地的使徒的居住地的人难道不是赞哈德吗?负责交送书的祭司就是他任命的。如果不是的话,又是谁把埃米雷欧之书交给祭司和使徒的呢?」</p>
<p>「话是这么说。」</p>
<p>我赞同了梅肯克劳德的意见,但心里还是有点疙瘩。</p>
<p>「接下来。」</p>
<p>哈莱尔依旧站着。搜查官该有的冷峻又回到了他身上。</p>
<p>「我请诸位在这里集合,不止是为了商定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和善后几乎已经结束的血之祭典和使徒。最重要的,是刚才提到的赞哈德的问题。」</p>
<p>听到哈莱尔的话,房间里又充满了紧张感。所有人都注视着哈莱尔。就连贝里克似乎都毫不知情,一脸震惊地看着他。</p>
<p>「现在使徒们几乎全军覆灭,必须要解决赞哈德的问题才行。」</p>
<p>哈莱尔这么说。但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p>
<p>「怎么回事?」「关于他在埃里德那杀的七人、加上行踪不明的人共十三人的事件,讯问已经结束。他完全</p><p>拒绝承认自己杀了另外六人。」</p>
<p>哈莱尔简短地说。我还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p>
<p>「皇都有皇都的问题,瓦量斯夫这个棘手的敌人,和神圣伊杰斯教国的纷争,龙皇的病症,这三件大事加起来,现在的情况和战时一样严峻。发生血之祭典这件事之后,龙皇国的泽比比斯法务大臣做出了决定。」</p>
<p>哈莱尔沉重地说。</p>
<p>「决定判处赞哈德即时死刑。」</p>
<p>我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吉吉那低吟一声。潘海马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洛伦佐点点头。</p>
<p>「应该不是因为根据他对未解决事件的供述、从而判断他活着这件事让使徒和指尖、狂信徒们效仿杀人更加严重,又或者是数量庞大的遗族的施压吧。」</p>
<p>梅肯克劳德冷静地说。</p>
<p>「他被逮捕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年,距离最初的事件有将近八十年。为什么偏要在现在执行死刑呢?」我推测道,「恐怕他是考虑到下一次总选举,想为自己的法务大臣生涯增添一笔功绩吧。」</p>
<p>泽比比斯大概是想塑造一个严肃对待犯罪、断绝模仿犯和追踪杀人、果断刚毅的议员形象吧。恐怕他对现在的内阁失去了信心,想要给自己树立一个长期形象。不管是希尔培里欧还是泽比比斯,政治家真是不容易。</p>
<p>「什么时候?」</p>
<p>「明天。」</p>
<p>「再赶也要有个限度。」</p>
<p>「我不管法务大臣怎么想,总之赞哈德死了那真是谢天谢地。应该举杯庆祝呢。」</p>
<p>潘海马看起来笑得很愉快。站在她身后的玛拉基亚点点头,三名战争工具没有说话。哈莱尔一脸严肃,无视了魔女的讽刺。</p>
<p>「赞哈德的死刑将在埃里德那的监狱举行。」</p>
<p>「死刑真的好吗?」我问道,「赞哈德要是死了,不会被看做是宗教殉教者吗?」</p>
<p>「现在不是已经变成这样了吗?情况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的。」</p>
<p>这种正确的主张被魔女说出口,真是让人生气。</p>
<p>「倒不如说,主力使徒被打倒的现在,正是死刑的好时机。」梅肯克劳德说,「给世人留下一个』使徒们的奋斗颗粒无收、赞哈德最终被处刑』的印象的话,能够降低人们追随赞哈德的热情。」</p>
<p>「你说要杀赞哈德,那是把他从监狱里带出来,注射药物或者绞刑吗?」</p>
<p>「我们已经处于法律义务告知了他死刑执行这件事,就在埃里德那执行。」</p>
<p>哈莱尔再次一挥手,埃里德那地图的边缘亮起一个光点,显示的是地下迷宫改造的赞哈德的监狱。</p>
<p>「我们会使用监狱的自爆装置埋了迷宫。数亿吨岩石和水会把整个监狱连同赞哈德一起葬送,连尸体都不留下。」</p>
<p>立体光学影像发生变化。地下三层引发的爆炸会往下传递,雪崩般集中于一点。岩石、沙土和水等大质量将集中掩埋赞哈德所在的监狱。这是谁都无法逃走陷阱。</p>
<p>「施吉佐·登德·帕莫拉佐博士设计的防止赞哈德逃脱的机关,同时也是死刑执行的机关。正因如此,法务大臣才同意了把赞哈德移送埃里德那地下迷宫。」</p>
<p>哈莱尔把手伸进外套里。</p>
<p>「赞哈德监狱的起爆装置和打开监狱的钥匙是同一个。」</p>
<p>他把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两个量子钥匙。这是最新式钥匙,每秒钟都在更改庞大的暗号,是无法复制的拉兹耶尔公司的精品。</p>
<p>「必须要同时使用三把钥匙才能打开赞哈德的监狱。另外同时使用三把钥匙也能爆破迷宫。有一把放在迷宫的管理人施吉佐博士那里。」</p>
<p>哈莱尔说道。</p>
<p>「剩下的两把分别在负责移动的我和副官手里。但你们也知道,副官被梅勒尼波斯杀害了。」</p>
<p>哈莱尔伸出手,把钥匙递到洛伦佐面前。</p>
<p>「我保管一把,剩下的一把我想交给你。」</p>
<p>洛伦佐看看钥匙,又看看身边甩着尾巴的黑色猎犬。</p>
<p>洛伦佐确实是个保管钥匙的合适人选。如果两把都让特别搜查官拿着的话,可能会发生和警局一样的袭击。现在副官已经死了,如果把两钥匙放在同一个地方,有可能会被一次性抢走。</p>
<p>虽说潘海马的实力无可挑剔,对使徒也抱有敌意,但作为一个人无法信赖。我和吉吉那是到达者级别,梅肯克劳德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这么多咒式士站在一起就会相形见绌。目前拉肯金不在,那么就只有洛伦佐能担起重任了。</p>
<p>「你们明天杀赞哈德?」</p>
<p>老人以防万一确认。哈莱尔严肃地点点头。</p>
<p>「在那之前,我想拜托潘海马事务所保护洛伦佐老。」</p>
<p>潘海马轻轻点头接受了委托。说是保护,实则监视,一招就防止了魔女搞小动作,实在是精明。哈莱尔环视众人。</p>
<p>「这样一来钥匙就分散了,使徒帮助赞哈德越狱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p>
<p>洛伦佐伸出手从哈莱尔手里接过钥匙。老人满是皱纹的手强有力地握住钥匙。黑犬在椅子上小声叫了两声。老人突然想到了什么。</p>
<p>「说起来,老夫手里的墨菲斯的朗佩琳、安海瑞欧的八本书还有卡基弗蒂的书怎么办?和你手里的尼尼吉一样保管吗?」</p>
<p>「和钥匙一样。在赞哈德被处刑、研究班到达之前,放在洛伦佐老手里就是放在埃里德那最安全的地方。」</p>
<p>两人点点头。看来会议结束了。我长吁一口气。</p>
<p>赞哈德即将处以死刑。而且安海瑞欧和两名祭司也被打倒,使徒们应该会变成失去了赞哈德这一中心的乌合之众吧。之后就只要慢慢在各地狩猎就可以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同伴的葬礼等各种事务处理。赏金的分配,以及从三派变成死派合作的事务所要怎么办。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即使如此,我还是感觉肩头卸下了一个十分沉重的担子。</p>
<p>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窗外是埃里德那的天空。北侧就是埃里德那东墓园。</p>
<p>伊迪斯啊,这样可以吗。我们一路奋斗,得到的成果能够在你墓前报告,能够让做出了勇敢选择的你安息吗?</p>
<p>午后,梅肯克劳德派的进攻性咒式士们聚集在风之店。</p>
<p>坐在桌边的有吉吉那、梅肯克劳德、提塞恩、德尔顿、利多里和利普金兄弟、透库罗洛和莫雷迪娜,德琉辛和她的部下阿拉巴乌和米格斯。</p>
<p>还有刚联络完次赞和洛尔卡、站在一边的我,一共十二人。每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贴着治愈咒符,脖子上吊着三角巾,椅子边搁着丁字拐。</p>
<p>存活下来的所有进攻性咒式士不管有没有接受医疗治疗,都出席了。</p>
<p>梅肯克劳德作为代表,举起酒杯。</p>
<p>「首先,向战斗中倒下的战友们,斯坦兹、瓦欧鲁姆、温科特、洛登索、莲德和凯因,致敬。」</p>
<p>「向拉肯多利、乌兰诺、洛基希、普拉多和普雷斯兄弟致敬。」</p>
<p>德琉辛接上自己部下的名字。举起酒杯。所有人也一样举起酒杯。有人缅怀死者,有人默祷,有人咬着嘴唇忍住情绪。</p>
<p>每一个名字都有着各自的意义。</p>
<p>斯坦兹一直牢记当事人都忘了的恩义,保护了我,创造出打倒梅勒尼波斯的机会。瓦欧鲁姆和温科特、洛登索在潘海马社的战斗中为我们杀出一条血路。莫雷迪娜的恋人凯因在最终决战中出了一份力。莲德救下了德尔顿,把他托付给了我。</p>
<p>德琉辛的部下拉肯多利、乌兰诺、洛基希、普拉多和普雷斯兄弟也在激战中以身为盾,不幸牺牲。</p>
<p>为了打败使徒,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一开始抱有绝对要参加对使徒战线理由的人,只有失去了伊迪斯的我。别的战友并没有非参加不可的理由。即便如此,他们为了金钱和名誉,还是赌上性命参加了。</p>
<p>会造成这种结果,都是因为我召集被害者遗族,鼓动他们拼死一战。要是我能更聪明更强大,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p>
<p>有太多让我后悔的事。但是,我没有说出口。我不能说。我早就做好了觉悟。</p>
<p>「我们做出了巨大牺牲,你们应该也各怀心事。」</p>
<p>梅肯克劳德喝干后放下酒杯。</p>
<p>「但是,我们成了大事,打倒了安海瑞欧和卡基弗蒂。除了有医嘱的重伤患者,大家都尽情吃,尽情喝!」</p>
<p>所有人举起酒杯,带着胜利和悲伤,后悔和战果,一饮而尽。</p>
<p>对酒没有兴趣的吉吉那率先咬住一串烤牛肉,用力撕下一块。肉汁混着充满自然风味的香草气息滴到桌上。</p>
<p>「快吃,这才是送别死者的方式。」</p>
<p>吉吉那说</p><p>。现在再扭扭捏捏也于事无补,提塞恩用叉子挑破旺努风味鸡肉的皮,冒着热气的粉色肉块被迅速瓜分。</p>
<p>意面像倒流的瀑布被吸到利多里嘴里。利普金把一碗红黄色的汤一饮而尽。透库罗洛分解了一条浇着白色酱汁的比目鱼大口吃掉。德琉辛把勺子插进炒饭里,她的部下也参与进了这场炒饭瓜分大业。闪着金色光芒的米饭和水灵灵的新鲜蔬菜就像塌方一样飞快消失。</p>
<p>牛、猪、鸡、鱼、青菜和西红柿不断消失。风和两名厨师在厨房拼尽全力甩动炒锅,和火力格斗,把菜装盘。两名店员不断在厨房和餐桌之间奔走。</p>
<p>失去凯因的莫雷迪娜依旧流着泪大口喝酒。提塞恩也在她身边无声地灌酒。</p>
<p>失去莲德的德尔顿默默地喝着酒。坐在他身边的梅肯克劳德也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陪青年喝着酒。利多里和利普金互相搭着肩膀放声歌唱。</p>
<p>德琉辛掐着脖子想吹口哨附和,被吉吉那捂住了嘴巴。他右手边堆了二十九个空盘子,创造了大胃王新纪录,还继续往下一道菜伸手。德琉辛的部下们豪饮不断,气势凶猛。</p>
<p>这是全世界共通的进攻性咒式士式镇魂宴。大家只是不停地吃着喝着,哭着笑着。</p>
<p>自然而然的,大家开始回忆战友的故事。</p>
<p>「别看斯坦兹那副样子,其实他和嘉由斯一个年纪。」「温科特一共出过八次交通事故哦。」「瓦奥尔姆真是个好人啊。真的是个好人啊。」「莲德先生的爱好是集邮呢。」「对了对了,我弟弟和你一起战斗过,就是琉辛,他现在出人头地当上少佐啦。」「我会收养莲德先生的狗的。」「凯因是个酒鬼,为了他再多喝几杯吧。」</p>
<p>大家各自哭着笑着,举杯饮酒。</p>
<p>历史很残忍,只会记录胜者的光荣,而默默无闻死去的败者们,他们的勇气和温柔都不曾被记载。所以,至少我们要记住他们的存在。</p>
<p>「别老说些伤心事,想想怎么花赏金吧。」「这次活跃之后,梅肯克劳德派应该会和七大事务所同等级或者更高吧。」「我想买辆新车。」「那我们应该能和拉肯金还有潘海马并肩了吧。」「修整一下魔杖剑吧。首先是要活下去。」「事务所里需要一张新的托鲁达母派椅子。」「会有更多人想加入我们事务所的。」「我要买维克拉的新作品。」「那我就要变成前辈了啊。我会严格教导新人的。」「快来个人阻止吉吉那买家具啊。」「不知道能不能交到女朋友啊。」</p>
<p>伴随胜利的喜悦,觥筹交错,酒宴继续。现在洋溢着的是英雄史诗中出场的英雄们的氛围,是进攻性咒式士功成名就的美梦。即使大家明白,也只是让自己沉醉其中。我也吃完了抢到的食物,喝下最后一杯应酬酒,站起身,从德琉辛的部下相碰的酒杯下穿过,走了出去。</p>
<p>正在喝酒的提塞恩盘问中途离席的我。</p>
<p>「大功臣之一这是要去哪啊。」</p>
<p>他已经面红耳赤。</p>
<p>「我可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和吉吉那真的厉害啊。所以喝吧,就当是为了死去的那些人,喝吧。」</p>
<p>我看着塞到我面前的酒杯,有些窘迫。</p>
<p>「有些事情要办。我得去处理战后事务,还要去趟洛尔卡那里。」</p>
<p>「这种事情就之后再说。」提塞恩刚想站起来,就被梅肯克劳德抓住肩膀押回座位上。虽然青年一脸疑问,但面对上司递过来的酒杯,他又转回去专心喝酒。吉吉那看着我。</p>
<p>「我在医院还挂了号。」</p>
<p>我扯了个借口,穿过疯狂喝酒的战友们,在黑人医生边上停下脚步。</p>
<p>「透库罗洛,你等会儿去趟次赞那里。」</p>
<p>透库罗洛停下嘴边的酒杯,疑惑地点点头。我扔下他继续走。</p>
<p>我知道我是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不对,是去做一件无意义的事。但是,我必须去。</p>
<p>我打开店门,走向埃里德那。</p>
<p>穿着白衣的女护士慌慌张张穿梭在绿色走廊里。住院患者拿着点滴和支架慢慢走着。</p>
<p>我独自沿着埃里德那中央医院的走廊前进,乘上电梯,手压着胸口,再次确认了刚才从洛尔卡那里拿到的小箱子,是我提前预定的。最好它派不上用场,但为了明天可能出现的最糟糕情况,我还是提前准备了一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大祸式」一战中一样顺利进行。</p>
<p>电梯门打开,我进入四楼,拐了个弯,看到目的地。</p>
<p>病房左右两边站着两个男人,穿着黑西装,腰间挂着魔杖剑,肩上是只有阿米拉加家亲卫队才允许佩戴的袖章。有个女人站在潘海马家的咒式士们面前。</p>
<p>是季薇妮娅。她把手里的花递到两人面前。</p>
<p>「我有点担心产后恢复情况,只是来探病的。希望至少能帮我转交花束。」</p>
<p>两名亲卫队队员互相看了一看。右边的男人转过脸,微微一鞠躬接过花束。</p>
<p>觉得意外的自己才是奇怪的那个人吧。就算他们是潘海马的咒式士,也不是一直都凶暴残忍的。他们有的人也有自己的家庭,也要交税,不会为了得到点东西就去店里一家家洗劫。面对来探望上司的女儿和孙女的人,当然也只会做出普通人的反应。</p>
<p>我和转过身的季薇妮娅对上了眼神。这次不是偶然了。我猜到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担心自己接生的贝特莱丽卡和她的孩子,来医院探望。考虑到她也要工作和处理后事,大概就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医院里。</p>
<p>「季薇、妮娅。」</p>
<p>我打了招呼。季薇妮娅看着我。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才想要两个人见面聊聊。要说这是男人肤浅的留恋也对。</p>
<p>「那么。」</p>
<p>季薇妮娅从我身上移开目光,盯着两个守门人。</p>
<p>「我能探望贝特莱丽卡小姐和她的孩子吗?她的产后恢复情况不乐观吗?」</p>
<p>两名咒式士犹豫了。他们在担心说此时开口说话是否也会被视为反叛。</p>
<p>「在那种情况下,您还帮助了贝特莱丽卡大小姐和继承人,我非常尊敬您。」</p>
<p>右边的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左边的男人也开口道。</p>
<p>「潘海马大人已经下了命令,为了防止继承人再次被诱拐,禁止所有人入室探望。」</p>
<p>右边的男人接着说。</p>
<p>「就连我们,被派遣到这里之后也一次都没有进去过。能够进去的只有潘海马大人和玛拉基亚大人。」</p>
<p>「怎么能这样。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居然谁都不能去安慰她。」季薇妮娅哀叹,「潘海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p>
<p>听到这话,男人们也陷入了沉默。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并不需要考虑潘海马在想些什么,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p>
<p>而我也是为了确认潘海马一连串谜一般的行动才来病房的。</p>
<p>季薇妮娅往前一步,两名进攻性咒式士就上前挡住她的路。他们脸色也很苦闷。即使他们对季薇妮娅表示了敬意,表示自己理解她的正确主张,但还是不能违抗潘海马的命令。</p>
<p>「哎呀,嘉由斯你也说点什么啊!」</p>
<p>季薇妮娅很担心贝特莱丽卡和她的孩子,忍不住用以前的叫法向我求助。</p>
<p>「啊啊,那个什么来着。」我虽然很想帮季薇妮娅,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先撤回潘海马说的……」</p>
<p>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婴儿被火烧了似的惨叫。</p>
<p>两名潘海马的咒式士顿时身体僵硬。即使面对这种明显异常的事态,他们也因为太过恐惧不敢进入房间。我和季薇妮娅强行上前打开房门。</p>
<p>原本应该躺在白色病床上的贝特莱丽卡和孩子不见踪影。白色地板上是花瓶的碎片。没有探病的花束。</p>
<p>所有人看向里面。白纱帘在打开的窗户边飘动。贝特莱丽卡站在床边,血色瞳孔看着斜下方。</p>
<p>她雪白的双手掐着自己的孩子的脖子。那张小小的面孔变成红色,已经发不出声音了。</p>
<p>「教义让我无法堕胎。我不能那么做。要是自杀或者堕胎的话,就会违背神的教导。」</p>
<p>贝特莱丽卡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座喷发的火山。</p>
<p>「所以生下来之后,现在,我要杀了她。」</p>
<p>我和季薇妮娅目瞪口呆。圣女般的贝特莱丽卡的确洁癖又刚烈。虽然她拒绝了一次,但是现在她对这个被强奸后靠咒式生下的孩子再次燃起憎恶之情。</p>
<p>「住手。」</p>
<p>听到我的制止,她把抓着孩子的手伸向窗外,盯着我们。「请你们不要阻止我。如果你们阻止我用这双手掐死这个孩子。</p><p>」孩子的身体已经完全伸到了窗外,「她就会从四楼掉下去死掉。」</p>
<p>潘海马的咒式士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已经打破了入室禁忌,而且也不允许和贝特莱丽卡接触。他们向我们投来求助的眼神,在说自己也想做点什么,但是不敢冒着被潘海马杀掉的风险去阻止。</p>
<p>只能我和季薇妮娅上了。</p>
<p>「贝特莱丽卡,住手吧。」</p>
<p>我一边喊话,一边寻找机会。</p>
<p>「孩子是无罪的。」</p>
<p>「我没有堕胎。但是她生下来之后,必须要赎罪,为了不义之子这个罪。」</p>
<p>贝特莱丽卡的发言里有破绽。但是我不觉得能用理性说服她。被掐着脖子吊在窗外的孩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p>
<p>「别把生命当做儿戏!」</p>
<p>季薇妮娅上前。</p>
<p>「你要是杀了她的话,你和使徒又有什么区别。」</p>
<p>贝特莱丽卡转过脑袋,赤色的眼睛盯着季薇妮娅。</p>
<p>「那你也被强奸之后生下孩子,然后把她养大试试啊?」</p>
<p>她的眼神里充满憎恶。</p>
<p>「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安慰自己说被强奸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罪过,几十年,搞不好的话一百多年一直爱着她?还要我一直看着这个孩子,忍耐被强奸的记忆的折磨?」</p>
<p>季薇妮娅倒吸一口气。她自己也曾被沃鲁洛特胁迫,差点被强奸。沃鲁洛特因为季薇妮娅的心意放弃了,但安海瑞欧没有这么做。</p>
<p>贝特莱丽卡身上发生的事,原本也可能发生在季薇妮娅身上。</p>
<p>「如果是我的话。」</p>
<p>季薇妮娅闭上了嘴,稍加思索后再次说道。</p>
<p>「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和你一样,憎恨这个孩子,想杀了她。我觉得母爱就是个谎言。」</p>
<p>「既然如此。」</p>
<p>贝特莱丽卡露出骇人的笑容,仿佛看见了共犯。</p>
<p>「但是,我也可能不这么做。我不知道实际的受害者是什么心情。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个旁人。」</p>
<p>季薇妮娅吐露了自己想象力的界限。即使能够想象,也不能拥有完全一样的心情。这种场合下,再怎么说她也太诚实了。</p>
<p>「即使如此。」</p>
<p>季薇妮娅拼命挤出自己的声音。</p>
<p>「即使如此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不管你是说我天真,还是说我事不关己说话不负责任,我还是要说,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被杀了!」她的声音逐渐变响,「所以我才要阻止你, 我才要说住手!」</p>
<p>季薇在呐喊。这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她。贝特莱丽卡睁大了眼睛。</p>
<p>「但是。」</p>
<p>听到她过于自私的发言,贝特莱丽卡也说不出话。我趁机想行动。</p>
<p>「我不允许你杀她。」</p>
<p>我刚想踏出一步,绯色魔女就出现在我和季薇身边,赤色的眼睛睥睨室内。穿着灰色西装、毫无特征的男人玛拉基亚站在她左边。</p>
<p>贝特莱丽卡吊着濒死的孩子,憎恶地瞥了眼她的母亲潘海马。</p>
<p>「关系可真差啊。」她说出口的一瞬间,我反过来开始期待身为母亲的潘海马会怎么劝说。季薇妮娅和阿米拉加家的咒式士也一样期待着血亲的表现。</p>
<p>潘海马用慈母的眼神看着贝特莱丽卡。女儿一脸惊愕。</p>
<p>「母亲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p>
<p>「担心孙女的身体情况,这不是祖母的义务吗。」</p>
<p>潘海马微微一笑。从她穿着木屐却没有发出脚步声来看,她在走廊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异常了吧。</p>
<p>「原则上来说,阿米拉加家想要的是强者。只有强大的继承人才能成为潘海马。」</p>
<p>潘海马高声宣布。</p>
<p>「如果是继承了安海瑞欧那般强大力量的女儿的话,作为阿米拉加家继承人、下一任潘海马是无可挑剔的。」</p>
<p>听到母亲的话,贝特莱丽卡情绪激动起来,用憎恶的目光凝视潘海马。</p>
<p>「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认可这个被强奸后出生的孩子!」</p>
<p>贝特莱丽卡大吼,表情似乎在说自己明白了什么。</p>
<p>「果然,阿米拉加家必须要在这里断绝后代才行。」</p>
<p>荆棘女王刺一般的话语仅仅增加了贝特莱丽卡的杀意。季薇看到孩子很危险,强行打断她们的对话。</p>
<p>「你们两位都冷静一下!」</p>
<p>「不能用力量阻止的话是你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p>
<p>潘海马笑了。贝特莱丽卡吊在窗外的孩子已经窒息,皮肤变成紫红色。虽然能救下来的概率不到一成,但现在只能强行阻止贝特莱丽卡了。我再次开始行动。</p>
<p>「对了,说起来。」</p>
<p>面对继承人的性命之忧,潘海马面不改色。我也停下了动作。</p>
<p>「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吗?」</p>
<p>贝特莱丽卡脸上涌现的兴趣超过了杀意。说起来埃里德那的咒式士们都对这件事很好奇。和潘海马上床、让她怀上孩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和季薇,甚至两名咒式士都注视着潘海马。</p>
<p>贝特莱丽卡把身子探过来。</p>
<p>「是谁?我的父亲是谁?是犯罪者吗?还是说和传闻中一样,是个』异貌者』,难道说是吸血鬼?」</p>
<p>「那个嘛。」</p>
<p>潘海马笑了。同时窗外突然卷入一阵黑风。飓风从贝特莱丽卡手里抢过孩子,叼着婴儿内衣衣领冲进室内。跳跃的黑犬落在地上,一直滑到墙边才停止。</p>
<p>黑犬唐米纳斯朝突然从走廊现身的洛伦佐老走去。老人伸出手,黑犬一动不动,它嘴里叼着的孩子终于哭了出来。</p>
<p>「虽然我不知道你多在意这件事,但对狗来说根本无所谓。」</p>
<p>洛伦佐把孩子抱到自己手里。他安抚怀里的孩子,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p>
<p>「哦呦呦,哭得真响亮。真是个健康的孩子。老夫的儿子的孙子以前也是这样。」这是只有咒式强化犬才做得到的超高速移动。潘海马的长篇大论只是为了给洛伦佐老争取时间,让他给在医院外待命的黑犬发出指令救下孩子。恐怕潘海马和洛伦佐式一起过来的,然后在进入病房前分派了任务。干得漂亮。</p>
<p>失去了最终手段的贝特莱丽卡举起右手冲上前发起特攻来抢孩子。我伸出右手抓住她的右手,把人拉到身前,反转之后一个剪手把她压到地上,把她的惯用手固定在背后,左膝压着她的后背。贝特莱丽卡被我压得不得不低下了头。</p>
<p>「杀了那个孩子!」</p>
<p>我把她的右手关节绞得更紧了。要是不完全压制住的话,就会被潘海马制裁。而贝特莱丽卡的腕力偏偏又那么强,我必须拼尽全力才压得住。</p>
<p>看到我压制住她,只有季薇安下心来。</p>
<p>「你是白痴吗。」</p>
<p>所有人看向潘海马。魔女的血色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p>
<p>「贝特莱丽卡没受过严格训练,也没有经历过激烈实战,却拥有能够和十二阶梯进攻性咒式士匹敌的力量,正是因为祖先超长期的遗传因子战略,在母体内继承了粘菌性吸血鬼化能力。」</p>
<p>潘海马的眼神转向洛伦佐抱着的婴儿。眼神里不是慈爱,而是对阿米拉加当家主的估价。</p>
<p>「贝特莱丽卡的个人好恶、宗教、伦理、困惑什么的,在阿米拉加家历史和遗传战略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魔女的眼神在嘲笑敌人,嘲笑这个世界,「就算孩子变成了安海瑞欧那样的杀人者也无所谓。因为今后阿米拉加家会朝战争承包公司方向发展,她继承了杀人者的能力,而且还是个女儿,那就更好了。」</p>
<p>她向众人宣告。</p>
<p>「妾身会培养遗传因子优秀的她成为下一任潘海马。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允许她死。」</p>
<p>贝特莱丽卡绝望地低下头,红发散了一地。季薇、洛伦佐和我都哑然。我好不容易才张嘴说了一句。</p>
<p>「你只是为了让贝特莱丽卡成为生下下一代潘海马的人体工具才把她叫来的吗?」</p>
<p>阿米拉加家的婚姻思维太过生物,太过母系了。</p>
<p>贝特莱丽卡已经从阿米拉加家继承人、下一任潘海马人选中除名了。因为她太过温柔,太过高洁。所以她被设计成了得到下一任潘海马的中转站。</p>
<p>我感到有些违和,但又说不出来在那里。</p>
<p>「把重要的继承人还给我。」</p>
<p>魔女朝洛伦佐伸出双手。老人思考了一下,看向季薇妮娅。他的眼神在说不能把她交出去。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不论从法律还是从道理上来说,比起弑子的母亲,只能把孩子交给祖母潘海马。</p>
<p>「对不起了。」</p>
<p>洛伦佐说着把孩子交到潘海马手里。魔女的红色眼睛盯着下一任当家主。她已经有了</p><p>和潘海马相似的火焰般的红发和红眼。婴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和自己相似的祖母的脸。</p>
<p>「哦哦,真可爱啊。」</p>
<p>潘海马抱着孩子径直转身。季薇妮娅朝她的背影踏出一步。</p>
<p>「你打算把贝特莱丽卡小姐怎么样?」</p>
<p>「所以,贝特莱丽卡。你已经没用了,而且还是试图加害下任潘海马的垃圾。」魔女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儿,「之后随你在哪里度过余生吧。」</p>
<p>魔女朝季薇妮娅和女儿扔下冰冷的话语。贝特莱丽卡在我身下低下头,不动了。</p>
<p>魔女迈开脚,抱着下任潘海马离开了病房。玛拉基亚和两名咒式士也追随主君的背影离去。</p>
<p>洛伦佐和黑犬留在了室内。黑犬唐米纳斯盯着潘海马,季薇妮娅盯着老人。</p>
<p>「别怪老夫啊。老夫先把她安置在别的有保护的病房静养吧。」</p>
<p>洛伦佐伸出手,从我这里接过贝特莱丽卡。老人抱着她走到病房外。黑犬在门口看着红莲魔女的背影。</p>
<p>「唐米纳斯,走了。今天要被潘海马大人保护的。」</p>
<p>听到老人的声音,黑犬走了出去。走廊里的护士生气地训斥「不可以把狗带进医院!」。一行人离开了。哈莱尔说是让潘海马保护洛伦佐,其实是为了防止她党暴走,故意让老人监视。</p>
<p>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季薇妮娅。</p>
<p>夕阳落到了埃里德那建筑的屋顶位置。</p>
<p>我把手肘靠在喷漆脱落的生锈栏杆上。洗干净的白色床单在屋顶随风飘动,被夕阳染成橙色。我的手和脸大概也被染成了相同的颜色吧。</p>
<p>我身后传来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脚步声响起,又停下。</p>
<p>季薇妮娅站在远处。白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面颊也染上了夕阳的色彩。她的绿色眼睛里似乎也寄宿着火焰。</p>
<p>「可真够久的。」</p>
<p>「护士说我还没接受战后检查,把我拦住了。」</p>
<p>季薇妮娅答道。虽然她没有直接参战,但也必须接受检查。我们没有看着对方,而是一同看着扶手的前方。血的惨剧结束之后,黄昏的埃里德那又变回了那座热闹的城市。</p>
<p>面前这幅光景可以说是我和季薇妮娅争取回来的,虽然我们只出了一份绵薄之力。</p>
<p>「说起来,」我必须谨言慎行,「那个,贝特莱丽卡怎么样了?」</p>
<p>听到我的问题,季薇妮娅脸上闪过一丝忧虑。</p>
<p>「没有性命之忧,虽说有医院的保护,但她现在情绪低落。」</p>
<p>她的声音里听得出愤怒。</p>
<p>「她被叫到埃里德那、被强奸、被迫生下孩子,想杀了孩子却被母亲说成是没用的垃圾抛弃了。把人当玩具一样玩弄,这种事我无法原谅!」</p>
<p>她举起右手砸在栏杆上。金属嘎吱作响,铁锈和涂膜扑簌簌掉落。</p>
<p>「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到。」她遗憾地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其实身为普通人的季薇妮娅也加入了安海瑞欧和使徒、祭司还有潘海马制造的残酷战场。在行动预测方面,她的能力可能比进攻性咒式士还强。但是在强大的力量冲突的战场上,她明白自己是多么无力。</p>
<p>她就是曾经初涉战场的我,同时也是现在的我。</p>
<p>「即使如此。」</p>
<p>我思考该说什么。我一直都在思考。</p>
<p>「季薇妮娅你也为贝特莱丽卡的分娩出了一份力。而且也阻止了她杀掉孩子。这是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做到的支持。」</p>
<p>「因为我猜她可能希望有人陪在她身边。但是,我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这样想。说不定只是我多管闲事。」</p>
<p>季薇妮娅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她自己也在迷惑。</p>
<p>「让贝特莱丽卡不要杀了孩子也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说不定正是这一点伤害了她。」</p>
<p>季薇妮娅自己也受到了伤害,为自己无法用言行拯救被不合理的暴虐伤害的贝特莱丽卡,为想要拯救她的自己的傲慢。</p>
<p>「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p>
<p>喜欢你。我强行吞下最后三个字。这有这句话我不能说。</p>
<p>我之所以会聊有关战斗和贝特莱丽卡的事,只是想和季薇妮娅说说话。只是为了这样,我甚至还撒了谎说有诊疗,特地来了医院。</p>
<p>我和季薇妮娅已经断绝了关系。她因为我过去的无可救药最终只能选择离开。而我自己也抱着拯救季薇妮娅的想法不得已离开。</p>
<p>季薇妮娅失去了沃鲁洛特,又因为阿娜皮亚的精神操控失去了之后的恋人克拉纳斯。我失去了伊迪斯,失去了阿娜皮亚。失去了阿莱希耶尔和库埃耶。</p>
<p>我失去了季薇妮娅,她失去了我。</p>
<p>「我们都失去了太多。」</p>
<p>「嗯。」</p>
<p>沉默再次包围了我们。我们眺望着埃里德那。这座逐渐失去黄昏色彩的城市给了我和季薇妮娅很多东西,然后一一夺去。</p>
<p>医院屋顶是长久的沉默。季薇妮娅一言不发让我觉得很可怕。说话,快说啊。不对,没有意义的话语,不管说的再多,最终也还是没有意义。即便如此,还是要向前。</p>
<p>「我现在也爱着你。」</p>
<p>「我也爱你。但是毫无意义。」</p>
<p>季薇妮娅微微摇摇头。她说的没错。正因为我们爱着彼此,我和季薇妮娅才分开了。库埃耶斩断了我们的牵绊。阿娜皮亚的死成为我们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们都已经在朝各自的道路前进。</p>
<p>但是,即使如此,少女还是希望修复我和季薇妮娅之间的裂痕。向日葵般的微笑再次在我脑海里复苏。</p>
<p>「这样啊。」</p>
<p>我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我还是做不到。虽然无法回到从前,但我还是想和她说说话,然而贝特莱丽卡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即使我的舌头是轻佻的典范,此时此刻我也找不到该说的话。</p>
<p>「以前的我们都在聊些什么呢。」</p>
<p>「虽然我记得那些开心的难过的事。」季薇妮娅微微一笑,「想不起来了。」</p>
<p>对我们来说,那已经是过去了。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只能怀念过去。</p>
<p>「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想起那个奇怪的男人说过的话。那个预言。」</p>
<p>季薇妮娅说道。我刚想问,她又继续说了下去。</p>
<p>「我必须考虑今后的事。公司的事,还有和贾贝拉和伊吉组成的临时组织的事。」</p>
<p>季薇妮娅松开栏杆。似乎是必须要说出一个离开的理由。我也一样。</p>
<p>「我明天也要去看元凶的处刑。」</p>
<p>「那么就先这样了。」</p>
<p>「嗯。」</p>
<p>我和季薇妮娅分开了。</p>
<p>通往屋顶的出口只有一个。我和季薇妮娅默默打开屋顶的门。虽然我们都想对对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关上了门。</p>
<p>我们顺着绿色的楼梯下楼。我步伐缓慢,不想下楼,但最后还是下去了。</p>
<p>两人像是后悔似的往左右分开。我往右,季薇妮娅往左。双方甚至不能转头看对方一眼。</p>
<p>下楼的时候,我胸口一阵震动。我打开手机一看,是次赞发来的消息,只说了有可能。</p>
<p>我合上手机放回胸口,继续向前。我刚到一楼,就想到格特雷克的葬礼那件事。我因为和他没有关系所以没有出席,但我忘了把他的死讯报告给诺艾斯。</p>
<p>我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呼叫铃响了八次左右,还是没有接通。我出了医院门,刚想放回外套里,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一看,是诺艾斯打来的,于是接了电话放到耳边。</p>
<p>「喂喂,我是你们愉快的嘉由斯老师哦。我虽然完全没有精神但你要是有话想说……」</p>
<p>「救救我!」</p>
<p>不是诺艾斯,而是一个年幼男孩的急迫的声音。我下意识停下脚步。</p>
<p>「你是谁!?诺艾斯怎么了!?」</p>
<p>「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救救我,哥哥他!妈妈她!」</p>
<p>少年背后能听到吵架的声音和中年女人的喊叫。电话切断了。</p>
<p>我一边跑向医院停车场,一边又打了过去。接不通。我调出诺艾斯的住所标在地图上,飞身进车疾驰而去。</p>
<p>寂静降临黄昏的医院。等待室里没有任何人,前台也没有。只有绿色的走廊里偶尔出现住院患者和护士的身影。</p>
<p>季薇妮娅沿着医院走廊走着,刚才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大脑。</p>
<p>她心里有一份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他也是。但是,那是不被允许的。她抱着一颗慌乱不安的心在走廊里走着。</p>
<p>为了避免在停车场再次碰到嘉由斯,季薇妮娅在医院里绕了个远路。</p>
<p>「季薇妮娅小姐。」</p>
<p>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回过头。走廊里站着</p><p>一名中年女护士,手里抱着病历。季薇妮娅反应过来她是刚才给自己做检查的护士,放下心来。</p>
<p>「怎么了?」季薇妮娅立刻切换成平时那副成熟大人的态度。,脸上还露出了完美的营业性微笑。任谁见到了这个微笑都会对她抱有好感,除了她本人。</p>
<p>「有什么事吗?」</p>
<p>她再次沉着坦然地问。</p>
<p>「是有点事。」</p>
<p>护士含糊不清地说,眼睛往上瞄了瞄,又看着她。</p>
<p>「刚才和你在屋顶上说话的,是你男朋友?」</p>
<p>面对意料外的突然发问,季薇妮娅一时语塞。</p>
<p>「是、前男友。」她挤牙膏似的挤出几个字,「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怎么了吗?」</p>
<p>听到她的回答,悲哀弥漫在护士眼里。</p>
<p>「你好好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p>
<p>女护士深呼吸一口气。</p>
<p>车子终于开到诺艾斯家门前,轮胎发出尖锐的响声紧急停止。</p>
<p>我飞一般地冲出车子朝门冲去。我刚想按门铃又立刻收回手,越过大门、消去足音沿着小道前进。我不能再让伊迪斯那样的悲剧发生。</p>
<p>梅肯克劳德他们的车也到我身后了。吉吉那用手打了个信号,所有人往左右散开,朝后门和窗户前进。我和他们报告了情况之后,即使他们得不到一分钱好处,也还是赶过来帮我了。真是有情有义。</p>
<p>我靠在玄关门右侧,窥探室内情况,魔杖剑上组成了压制用的咒式。</p>
<p>门后传来惨叫和争吵的声音。事态紧急。我朝玄关门发射「矛枪射」,连门带钥匙一起破坏了。我平时一直很注重法律和修理费的,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一口气体踢破了门。</p>
<p>里面是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玄关。我追着再次响起的惨叫,在铺着地毯的走廊奔跑,右转之后看到走廊右边的浴室,水,还有血滴。走廊两侧的家具已经翻倒,满地花瓶碎片,其间能看到铁锤、钉子和解剖刀。</p>
<p>一定是有人在这里用凶器打斗、跑到走廊、又跑到了里面。</p>
<p>我追着血和水的痕迹,一直往里走,在走廊尽头拐弯后进入客厅。</p>
<p>诺艾斯站在客厅中央的桌椅前。在他身边,看起来像是诺艾斯弟弟的少年抓着哥哥的衣服下摆。弟弟下半身只穿着内裤,水从他下半身滴落,打湿了地毯。水里还混着血。</p>
<p>诺艾斯手里举着魔杖剑。我记得这个扭曲的刀身形状。我怎么可能忘记。</p>
<p>偏偏是魔杖剑耶歌。赞哈德和他的使徒散发的、赋予了过剩力量的魔杖剑就在诺艾斯手里。现在这种情况我管他有什么理由。</p>
<p>诺艾斯的魔杖剑剑尖点着「矛枪射」的咒式。消耗的咒弹和咒力和他发射的数量不一致,但是音速钢枪能够轻易贯穿人体。就算不命中头部和心脏,只要打到腹部就能杀死普通人了。</p>
<p>诺艾斯的脸在抽搐,带着杀意的凶狠眼神盯着前方,左手拼命护着抓着自己下摆的弟弟,他的手在出血。</p>
<p>魔杖剑剑尖对准了一个中年女人。女人的眉眼和头发都很像诺艾斯和他弟弟,应该是他们的妈妈吧。她被儿子刀剑相向,板着一张脸,左手按着红肿的右手,右手握着一把剪刀,剪刀上沾满了血。</p>
<p>从后门突入的梅肯克劳德和提塞恩出现在他们背后。透库罗洛组成治愈咒式,为最糟糕的事态做准备。我只能试着说服他。</p>
<p>「住手吧诺艾斯。」</p>
<p>我在入口冷静地说。诺艾斯看了我一眼,立刻又把眼睛转回母亲身上。</p>
<p>为了不让他爆发,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吉吉那也没有动。我和他中间隔着桌子椅子,挡住他的可能性不到一半。我可不想把人命赌在没什么胜算的赌上。</p>
<p>站在前面的母亲一脸从容。她看透了我们这些外部人员会阻止诺艾斯,脸上冒出神经质的愤怒。</p>
<p>「你在别人面前干些什么呢!」</p>
<p>母亲的尖叫声声声刺在诺艾斯身上。</p>
<p>「你想对你的亲生母亲做什么!而且还是在别人面前,你就不知廉耻吗!?」</p>
<p>她想把世俗的道德仁义当做自己的伙伴,听起来异常刺耳。</p>
<p>「居然把咒式对准了养育自己的母亲!不知羞耻!」</p>
<p>母亲举起剪刀尖叫。诺艾斯翻了个白烟。</p>
<p>「烦死了!摆什么家长架子!」</p>
<p>少年猛地一挥左手,打翻桌上的花瓶。花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花和水洒了一地。躲在他身后的男孩把身子缩成一团。</p>
<p>「整天整天,限制我和弟弟的行动。说什么水有意识、绿色蔬菜有毒,鼓吹这种白痴都不会信的妄想。你说书是恶魔的智慧,我们的房间里一本都不能放。就因为你不同意,我们连电子报纸都没得看。我和弟弟只知道你的妄想和教科书,对社会和世界都一无所知!」</p>
<p>憎恶从诺艾斯的嘴里迸发。</p>
<p>「你说埃里德那之外是魔物的世界,所以我们也没有出过市外。成天只会叫我成为和爷爷一样的咒式技师。说什么和死掉的爸爸一样的男人是垃圾、女人是恶魔,不允许我们接近,还给和我同年级的所有女同学打电话说不准接近我!」</p>
<p>诺艾斯家里的虐待情况全部暴露在我们面前。</p>
<p>「要是只有我一个的话还忍得下去!反正还有一年就能从家里出去了!」</p>
<p>诺艾斯伸出左手搂住背后的弟弟,盯着母亲的眼里满是憎恶。</p>
<p>「你为了不让弟弟伊格雷变成男人,把他拉进浴室想用铁锤砸碎他的睾丸。就是为了假装成事故把他带去医生那里做性器切除手术吧。我要是再晚回家十秒钟的话,他会变成什么样啊!」</p>
<p>伊格雷拼命抱住哥哥。诺艾斯左手的出血更严重了。少年的大腿内侧能看到惨不忍睹的淤青。看来铁锤第一次打歪了,第二次打中之前诺艾斯就冲进去阻止了。</p>
<p>「我早该想到你不是个会老老实实去预备学校的孩子。」</p>
<p>母亲满不在乎地说。「诺艾斯是没来得及改造的失败品。」她对比看着两兄弟,「所以必须早点处理弟弟伊格雷才行。要是不赶紧把男性性征处理掉,他就会变成和你爸或者你一样的失败品。」</p>
<p>母亲一本正经地说。弟弟抱着诺艾斯,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p>
<p>「怎么能这样!」诺艾斯情绪激动,字字如火,「你这种异常的妈配当家长吗!」</p>
<p>原来诺艾斯的母亲不是正常人。恐怕是出于对已故丈夫的蔑视精神错乱了吧。她太想保护儿子诺艾斯和弟弟伊格雷,结果走上了歧途。</p>
<p>「你才不配当妈妈。在这么下去我也会变成神经病,不知道什么是友情爱情亲情,连个人都当不了。要是只有我就算了,但现在为了我弟弟能当个人,我要杀了你!」</p>
<p>为了保护弟弟, 诺艾斯已经濒临爆发。母亲也有点发怵,一点点往后挪。</p>
<p>「如果不是音速的话就赶不上了哦。」</p>
<p>吉吉那在我身边小声提醒。</p>
<p>「那就用音速上吧。」</p>
<p>我小声回答,吸了口气。</p>
<p>「冷静点诺艾斯。」</p>
<p>我嘴里的话以音速到达诺艾斯耳朵里。少年没有动,魔杖剑剑尖指着母亲的胸口,手指扣在扳机上抖个不停。咒式随时都有可能发动。</p>
<p>「我要杀了你,应该说是我杀了你。」</p>
<p>声音里透露出憎恶和胆怯。母亲被逼到了墙边,无路可逃。</p>
<p>「你是认真的吗?你要是真的想杀自己的母亲的话,果然是个失败品!」</p>
<p>「你还是闭嘴吧。」</p>
<p>我在旁边不让母亲说话。她光是开口,诺艾斯的怒气就水涨船高。诺艾斯又把魔杖剑往前伸了些。</p>
<p>「安海瑞欧杀了人,赞哈德也杀了人。格特雷克也一直在说,要是不杀人的话自己就会死。我现在算是明白他说的话了。」诺艾斯反过来说,「我和伊格雷,要是不杀了这个混蛋的话自己就会被杀掉!」</p>
<p>「你不是安海瑞欧,也不是赞哈德。」</p>
<p>我冷静地说。</p>
<p>「他们单纯只是怪物和事件。而且你也没必要成为哀伤寂寞的格特雷克。」</p>
<p>不管是看起来游刃有余的艾诺斯,还是自闭在家、向杀人寻求救赎却被碾压的格特雷克,他们并没有太大区别。我也和他们一样。</p>
<p>我松开握着魔杖剑剑柄的手,手指绕着扳机护圈转了一圈,把刀刃向下,慢慢放在旁边的桌上,静静松开手,避免刺激诺艾斯。我看他没有反应,慢慢穿过桌子椅子等障碍物。</p>
<p>「别把自己关在角落里。」</p>
<p>诺艾斯依旧盯着面前的母亲。我要是突然扑过去的话说不定能压制住他,但概率还只有</p><p>一半。我不会赌。梅肯克劳德和吉吉那为了辅助我,悄无声息地慢慢绕过家具。</p>
<p>「诺艾斯,离开这个家,你们两兄弟去投奔亲戚。我认识一个律师,可以和警察还有司法交涉。你们就在别的家庭生活,去别的学校上学吧。」</p>
<p>听到我的话,诺艾斯犹豫了。我用不被他发现的迟缓速度一点点挪近。这速度慢得我自己都烦躁,但是一着急的话就前功尽弃了。不要伤害诺艾斯,不要让诺艾斯杀人。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一次格特雷克那样的悲剧了。</p>
<p>「既然有办法解决,你就没必要杀人。你和弟弟还能在别的地方生存。别限制了自己的想法,别以为自己只能待在限制自己的愚蠢家长身边。」</p>
<p>我往前走,站在诺艾斯的魔杖剑和焦躁的母亲之间。刀刃离我的胸口大约有五十厘米尔。在这个距离下,即使是身为逃跑高手的我,要是猜错诺艾斯行动的话也会被刺穿心脏和肺。</p>
<p>我不是他的班主任,也不是心理医生或者警官,更不是诺艾斯的亲朋好友。至于他的弟弟伊格雷,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我本没有义务或者理由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但是,即使如此。我伸出左手。</p>
<p>「别杀人。」</p>
<p>「但是。」诺艾斯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孔,「要是不杀了她的话。」</p>
<p>诺艾斯哭叫着发动咒式,钢枪冲向我和他母亲。</p>
<p>硝烟和轰鸣,伊格雷哭喊,母亲发出惨叫。吉吉那和梅肯克劳德、提塞恩虽然行动了,不过我用右手制服了他。</p>
<p>左臂一阵剧痛。枪贯穿了我的左手肘,刺穿到背后。我忍着痛回头看,只见凶器刺中了母亲的脸旁边的墙壁,枪尾还在晃动。枪贯穿的是母亲的照片。</p>
<p>靠在墙边的母亲一屁股瘫坐在地,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诺艾斯也张着嘴,握着硝烟弥漫的魔杖剑一动不动。弟弟在旁边无声地泪流满面。</p>
<p>诺艾斯自己也受到了冲击,对于自己想杀了母亲这件事,对于刺穿了我的胳膊这件事。</p>
<p>我走过去,把右手伸到诺艾斯举着的魔杖剑前,握住他的手,掰开他握着剑柄的五指,让他松开魔杖剑耶歌,然后把凶器扔到房间深处。魔杖剑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p>
<p>「你总算放手了。这样就好。你不能杀人。」</p>
<p>诺艾斯的剑尖确实瞄准了他母亲。但在他发动前一秒,我用左手把剑尖往左一拨,轻微改变了轨道。代价就是我的左手肘。手肘的骨头被打碎,惊人的痛楚让我视线模糊。要是我没咬紧牙关的话几乎就要吼出来了。我硬生生把声音压了下去。</p>
<p>「这是你靠自己的意志打偏的。」</p>
<p>为了安抚拯救少年的心,我撒了谎,就和阿娜皮亚那时候一样。无论需要多少谎言我都会说下去。即使只是现在的一时安慰,我不会让你看到谎言的绷带下真实的伤口。</p>
<p>「但是,嘉由斯先生的手臂……」</p>
<p>少年看着我的左手。我不看。虽然剧痛让我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但我还是紧紧盯着诺艾斯。「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考虑。你拯救了你自己和弟弟。我只是自作主张地多管闲事而已。」</p>
<p>扎在母亲照片上的枪化作一团量子散乱的蓝光消失了。母亲用力踏着地面站起来</p>
<p>「你们还真敢杀自己的妈妈啊,你们这两个失败品!」</p>
<p>她伸出双手对着诺艾斯和伊格雷,摆出要抓他们的姿势。我抬起右手挡住她的去路。</p>
<p>「别碍事!这和你没关系吧!我杀了你哦!」</p>
<p>「是和我没关系,所以我才能说。」</p>
<p>我抱住狂暴的母亲,冷冷地说。</p>
<p>「你对诺艾斯和他弟弟所做的事是严重儿童虐待。因为我不是相关人士,所以我会让警察和司法裁定你所犯的罪。」</p>
<p>「什……」</p>
<p>她刚开口就失声了,瘫坐在地上。提塞恩保护着少年。梅肯克劳德拿起凶器魔杖剑保管。吉吉那伸出屠龙刀,在我的左手肘上施加治愈咒式。我已经用右手握着的手机呼叫了警察。</p>
<p>「嘉由斯先生,请不要这么做!」</p>
<p>诺艾斯从吉吉那手臂间冒出上半身,抓着我的右边衣袖。我甩开诺艾斯的手。</p>
<p>「经常会有被虐待的孩子包庇自己的父母,但我没心情听你辩解。」</p>
<p>我听着手机里的呼叫铃,环视房间。</p>
<p>「除了暴行伤害、对朋友的过度干涉、没有一本书的房间、上锁的冰箱等等,意味不明的闲职和精神虐待的证据太多了。」电话接通了,「啊啊是贝里克吗。你能从手机查到我在哪吗?我想让你派少年科的警察来一趟。还有儿童福利科的人。顺便帮我叫一下护士依安古和儿童问题律师专家。」</p>
<p>我说完该说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在吉吉那的镇痛咒式和治愈咒式的帮助下,我的手肘总算是能动了。但我没空向他道谢。我取回桌上的魔杖剑,左手搭着诺艾斯的肩膀把他往前推。诺艾斯没有动,伊格雷也没有。</p>
<p>他们的母亲依旧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她无法理解自己做的事怎么就变成虐待了。同时也不敢相信我居然这么火速叫来了警察和律师。</p>
<p>她抓起掉在地板上的剪刀站起身,把剪刀对准我们。</p>
<p>我用左手护着诺艾斯和伊格雷,把魔杖剑剑尖对准母亲。吉吉那、梅肯克劳德和提塞恩架起一堵人墙,拿出武器。</p>
<p>但是,母亲毫不胆怯,把剪刀举到和肩膀齐平的位置威胁我们。</p>
<p>「不准带走我的孩子!和法律根本没关系,他们是我的!」</p>
<p>「住手吧。在窒息和催泪瓦斯咒式面前你什么都做不了。」</p>
<p>「那是我的孩子们!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身边!我要他们照顾我到我死了为止!」</p>
<p>诺艾斯很绝望。原来母亲并不是爱着孩子们。</p>
<p>「住手吧。你要是拿着凶器的话,我会当做正当防卫杀了你的。」</p>
<p>「你,无法原谅,我绝对不原谅你!」</p>
<p>我用力把诺艾斯推到身后。弟弟拼命拉着哥哥的衣袖,两人往外走。我和吉吉那还有伙伴们用魔杖剑牵制着,把少年们从房间里推了出去。</p>
<p>我们戒备着抡起剪刀的母亲,倒退着走出房间。母亲用憎恶的眼神瞪着我。双方对峙着退到走廊。</p>
<p>我左手更用力地推了把少年们,走到玄关一口气关上房门。我和吉吉那立刻抱起两人,踢破大门冲到车边,打开车门让他们坐上车后座。</p>
<p>梅肯克劳德他们钻进另一辆车。我坐上驾驶座,吉吉那坐在副驾驶,立刻发动车辆。</p>
<p>母亲大叫着出现在门边,手里还加了一把菜刀追赶上来。</p>
<p>「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我绝不原谅你们!」</p>
<p>母亲追着发动的车辆伸出手。车子加速一口气拉开距离。</p>
<p>弟弟伊格雷坐在后面缩起身子,双手抱头瑟瑟发抖。诺艾斯从旁边抱住他,安慰他「没事的,已经没事了。」</p>
<p>车子左转继续加速。母亲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伊格雷一直在哭泣。那是放下心来的哭泣。哥哥诺艾斯也在哭,无声地肆意哭泣。</p>
<p>对于母亲的恐惧、想要杀了她的犯罪意识、成功逃走的安心,一切情绪混合在了一起。</p>
<p>车子往前开,我不知道我的行动是否是最合适的。</p>
<p>诺艾斯和伊格雷应该被亲戚或者机构领养,但是不能待在会被他们母亲找到的埃里德那。而且也要和所有朋友断绝关系。我无法再在补习学校见到诺艾斯。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p>
<p>恐怕他们的母亲会被警察取证调查,但现在法律在儿童虐待这方面并不严格。大概会因为她是初犯,只判她缓刑让她回到那个家吧。</p>
<p>我想,即使世界上有超能力或者魔法,也无法拯救那个母亲病态的精神和两名少年的绝望吧。</p>
<p>只不过,两名少年的母亲的憎恶应该会转到强行带走他们的我身上吧。如果我真的是为诺艾斯和伊格雷着想的话,应该只能以正当防卫为名杀了他们的母亲。但是,我做不到。</p>
<p>无论是怎样的母亲,如果我杀了她的话,诺艾斯和伊格雷的心里会出现伤痕。而我也没有要做到那一步的觉悟。我无论什么都是只做到一半,无论到哪里都是平庸的人类。</p>
<p>诺艾斯和伊格雷在车后座紧紧相拥。</p>
<p>我咬紧嘴唇。只做了应急处理的左手肘依旧在作痛。车子奔驰在路上。</p>
<p>夜幕降临埃里德那。</p>
<p>从埃里德那的霍尔蒂宾馆八楼的窗户里,能够看到美丽的夜景,仿佛有人在黑色天鹅绒上洒满了宝石。窗户是一整片的强化玻璃,</p><p>光线渗透进去,令人微微晕眩。</p>
<p>「预算不允许我预定最高级的临赐宾馆,还请见谅。」</p>
<p>哈莱尔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说道。</p>
<p>「对离开组织的老夫来说,这宾馆已经好得过分了。」洛伦佐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矮桌。他摘下平时一直带着的猎鹿帽,露出一头白发。黑犬蜷缩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而不是地上。</p>
<p>「毕竟,能够拿出七十八年陈酿朗沙朗酒的宾馆,肯定是个好宾馆。」</p>
<p>他喝了一口酒。桌上放着两瓶丰年收获酿造的蒸馏果酒。其中一瓶已经空了,另一瓶也喝了一半左右。</p>
<p>「这么说来哈莱尔,你现在还不能喝酒啊。」</p>
<p>「非常遗憾。」</p>
<p>看着老人轻轻松松一杯又一杯喝酒,哈莱尔只能露出苦笑。特别搜查官面前的杯子里盛满了水。</p>
<p>「虽然二十年前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但如今能够再和洛伦佐老携手并进,我感到十分光荣。」</p>
<p>「那个时候可真不容易啊。」</p>
<p>洛伦佐小口品尝美酒。特别搜查官和老猎人都开始追忆往昔。</p>
<p>「我们在追踪大量连续杀人犯的时候,查到了赞哈德庞大的杀人经历。在付出了巨大牺牲逮捕元凶赞哈德、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p>
<p>哈莱尔苦闷地说道。</p>
<p>「祭司、使徒和指尖开始扩散血之祭典这一噩梦,我们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在和赞哈德战斗。」</p>
<p>花了二十五年时间、和近两千名杀人犯激烈战斗的历史让两人无言以对。悲惨的尸体、悲伤的遗族,这是只有和杀人者战斗过的两人才明白的过去。</p>
<p>洛伦佐脸上的悲哀又深重了一层。</p>
<p>「即使如此,这次的血之祭典是最糟糕最严重的一次。安海瑞欧杀了老夫的儿子和孙子。一起和我战斗至今的猎犬们也牺牲了两只。哈莱尔你也……」</p>
<p>「失去了长年共事的副官和部下们,还有妻子和孩子。」</p>
<p>正因为他们是和邪恶战斗的进攻性咒式士,两人才失去了一切。</p>
<p>「今后也是漫长的战斗。」</p>
<p>洛伦佐说。哈莱尔点点头。他们很清楚,直到这个世界终结为止,维持良好现状的战斗会一直持续下去。</p>
<p>哈莱尔是因为代理长官不怎么能干,所以才一直担任埃里德那使徒战线的负责人。他在立下指挥击破十一名使徒的战功的同时,也被追究了征召斗犬部队、造成大量部下伤亡的责任,现在在等待降级通知。</p>
<p>重出江湖的洛伦佐也一样,现在只剩下一条魔犬陪伴自己面对今后的使徒狩猎,是全盛时期的八分之一。</p>
<p>他们重新共事的时间不会长久。洛伦佐也活不久了。</p>
<p>明白这一切的哈莱尔把眼神从洛伦佐身上转到窗外,看着埃里德那的夜景。老人也一样。</p>
<p>照亮了百万人口的光芒尽头,耸立的城墙浸没在黑暗中。封印了凶王赞哈德的地牢方向化身强大的重力场,自然而然地把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p>
<p>哈莱尔甩掉眼里的伤感,强行把脸转回前方。</p>
<p>「不过,和赞哈德的战斗就要在明天结束了。」</p>
<p>「嗯,剩下的就是狩猎残党了。虽然使用』审判的艾尔菲尼斯』让人生气,但也会让搜索使徒的工作轻松不少吧。」</p>
<p>洛伦佐把酒杯放到桌上回答。哈莱尔看着老人。</p>
<p>「今后您打算怎么办?」</p>
<p>「赞哈德处以死刑后,老夫的使命也结束了。今后漫长的战斗,大概会有年轻人继承下去吧。」</p>
<p>老人回答。特别搜查官陷入沉思。他又看着窗外埃里德那的夜景。</p>
<p>「这次虽说潘海马是老练干将,不过其他埃里德那的中坚力量和二十多三十多岁的年轻进攻性咒式士也做出了很大贡献。」</p>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1/1726/140312/158822.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梅肯克劳德、吉吉那和嘉由斯、贾贝拉和伊吉等等,埃里德那还真有些优秀的年轻进攻性咒式士呢。」</p>
<p>洛伦佐接着他的话说。</p>
<p>「同时皇都和北方也发生了事件。他们的知名度没有提高确实很不走运,不过目光锐利的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的。」老猎人继续说,「严格点评价的话,这是他们成为扬名他国或者大陆的进攻性咒式士的第一步。」</p>
<p>洛伦佐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微笑。</p>
<p>「欢迎从到达者,来到踏破者的世界。」</p>
<p>老人和哈莱尔脸上浮现出同样的笑容。他们早已进入了踏破者阶级,所以对等在前方的苦难心知肚明。洛伦佐开口道。</p>
<p>「他们失去了吉奥卢这一良师。如果吉奥卢能给他们准备大显身手的场合的话,结果应该会大不相同吧。」</p>
<p>「他们是那个吉奥卢的弟子啊。」</p>
<p>听到老人的话,哈莱尔现在总算想了起来。</p>
<p>「别的搜查官曾经受他照顾,我听过他的大名。他也是皓夜米鲁梅翁的师傅, 是个优秀的进攻性咒式士。」</p>
<p>「老夫曾经见过他一次,如果你光说他优秀,那老夫可是不服啊。」</p>
<p>洛伦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p>
<p>「老夫考虑了一晚上,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最多撑十年。」</p>
<p>「您在说什么呢。洛伦佐老您还有更多要做的事。」</p>
<p>哈莱尔抬高了声音。老人听到长年的搭档的反对,抬起手。</p>
<p>「所以,老夫决定暂时跟着他们。」</p>
<p>「洛伦佐老你……」</p>
<p>哈莱尔震惊了。洛伦佐静静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p>
<p>「老夫能在埃里德那解决安海瑞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帮助。」老猎人淡淡地说,「老夫不是打算报恩。虽说老夫是个老兵,但如果跟着他们的话,应该能为他们的突飞猛进提供一臂之力。」</p>
<p>「不敢相信。」</p>
<p>哈莱尔微微摇摇头。</p>
<p>「你别高估老夫了,只是个落伍的老人加入年轻人团伙罢了。说到底老夫只是跟着他们做出的决定而已。」</p>
<p>老猎人自嘲似的说道。</p>
<p>「这是老夫最后的工作。老夫的儿子在有所成就之前就被安海瑞欧杀了。虽然老夫做得没有吉奥卢那么好,但还是想把老夫所有的咒式、剑术和追踪术传授给他们。当然,要是他们能够学会的话。」</p>
<p>面对洛伦佐的决心,哈莱尔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点头表示尊重老人的决定。</p>
<p>特别搜查官和使徒残党战斗,洛伦佐和后辈一起战斗,老战友们的道路又分开了。</p>
<p>「即便如此,我们前进的方向是一样的。总有一天会在某个战场相见。」</p>
<p>哈莱尔双手握住椅子扶手。</p>
<p>「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哈莱尔站起身,「我还有很多为明天准备的手续要处理。」</p>
<p>「那么老夫也无能为力了。」</p>
<p>老人诙谐地开了个玩笑。哈莱尔行了一礼,走出房间,在关门的时候再次朝哈莱尔鞠了一躬。老人挥挥手,门关上了。</p>
<p>洛伦佐苦笑一下, 再次把目光转回前面,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p>
<p>房间内重归寂静,只偶尔响起美酒流过洛伦佐咽喉的咕嘟声。</p>
<p>白色眉毛下的灰色眼睛转了转,看到刚才还蜷缩着身子的黑犬站了起来,濡湿的黑色瞳孔直直地看着洛伦佐。</p>
<p>「怎么了,唐米纳斯。」兴致高昂的老人把酒杯举到黑犬鼻子前,「你也想尝尝七十八年的陈酿朗沙朗酒吗?」</p>
<p>黑犬高兴地小声叫了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