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魔弹的射手 第三章 看不见的枪弹

<p>1</p>

<p>“您二位到底在搞什么？”</p>

<p>坐在椅子上的成濑露骨地长叹了一口气。</p>

<p>时山文太从钟楼顶部摔落后约三小时，我和鹰央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搭盖的“家”中，与田无派出所的刑警成濑谈话。呃，“谈话”一词或许不太准确——成濑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几近“问讯”。</p>

<p>三个小时前，时山文太从钟楼上坠落，当场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和赶来的急救队员立刻开展抢救，同时运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急救部的值班医生接手继续施救，总共治疗了近一个小时，然而患者未能恢复心跳。</p>

<p>一般而言，接收治疗的患者若是显然因非疾病原因死亡的，医院需向当地派出所（我院是向田无派出所）报告。然而这次因为有我和鹰央目击了死者坠落，并当场叫了救护车，情况较为特殊，就算田无派出所的夜班警员来到现场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于是我动用了秘密手段——直接联系了田无派出所里被叫成“鹰鸟搭档（我十分讨厌这个外号）负责人”的成濑。</p>

<p>接到我们的联络后，成濑虽然恼怒地说着“您们又多管鬼事了吗！？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但还是安排了出警，并亲自前来“问讯”。</p>

<p>“前几天调查了时山惠子跌落死亡的事件，结果今天就看到时山文太从钟楼上面摔下来了。”</p>

<p>鹰央十分笼统地说明道。成濑摇了摇头。</p>

<p>“我说了多少遍了，外行请不要干涉警方办案。”</p>

<p>“你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警方会认真负责地进行调查’。问题是这次你们警察只是把时山惠子的死亡断定为自杀，没有进行任何调查，所以只能由我们出面行动了。”</p>

<p>“唔……”听到鹰央无可辩驳的理论，成濑无言以对。</p>

<p>“那，您二位今晚为什么要去那座废弃的医院？您们是知道时山文太在那儿吗？”</p>

<p>大概是察觉了自己讲理讲不过，成濑转换了话题。</p>

<p>“如果有人闯入那个医院，我们会知道的。结果就发现，今晚本该回到了名古屋的时山文太出现在了那儿。我们猜想这或许会和时山惠子的事件有关，就赶到了医院。”</p>

<p>“请等一下！”成濑皱起眉头叫道。“有人闯入医院的话，你们会知道？为什么？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闯进来的人就是时山文太的？”</p>

<p>“还能为什么，我们从摄像头的画面看到了他啊。”</p>

<p>“摄像头！？上次的事件之后，你们在那儿安放了摄像头吗？”</p>

<p>“不，那个摄像头是几个月前一个叫下田的男子安装的，所以也拍到了上个礼拜坠亡的时山惠子。”</p>

<p>“几个月前！？那个叫下田的到底是什么人！？”</p>

<p>成濑被鹰央极不友好的说明搞得头大，不由得抬高了嗓门。</p>

<p>“这个吧……”</p>

<p>没办法，我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成濑。虽然对下田感到有些抱歉，不过鹰央答应他的只有“不公开私人文件夹中的内容”和“不让我和鸿之池对他下手”，向警方讲述详情并不会构成违约，只不过感觉有点不讲仁义就是了。</p>

<p>在我心怀对下田的一丝歉意完成了说明后，成濑像是忍耐头痛一般伸手按住了额头。</p>

<p>“有那个录像的话，为什么没有提供给警方？”</p>

<p>“你们不是已经判断自杀，不再调查……”</p>

<p>鹰央立刻插嘴回答。“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成濑只好妥协。</p>

<p>“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请把上次时山惠子的，以及这次时山文太的录像提供给我们，我们来进行调查。”</p>

<p>“喂，你有什么脸说既往不咎。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条子张口闭口就是自杀，根本没打算好好调查……”</p>

<p>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快步绕到揪着问题不放的鹰央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这样下去，就该没完没了了。</p>

<p>“要我们提供录像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作为‘正直善良的公民’，也有应尽的责任。不过，既然要提供，如果录像不能得到充分的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资源？”</p>

<p>我讽刺地说道。“您什么意思？”成濑扬起了浓重的眉毛。</p>

<p>“我是在问，警方究竟有没有打算认真调查这次的事件。如果还是和上次一样，用一句‘没有人为故意的因素’打发掉，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p>

<p>“现在检方正在调查时钟山医院的案发现场，之后也会仔细检查时山文太的尸体。至于是否继续调查这次的事件，要等到结论出来再说。”</p>

<p>“那种像官老爷们在国会上答辩的话，您还是留着说给丈母娘听吧。这次的事件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是显然的杀人案件。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p>

<p>“……您是说，您目击到了时山文太被人从楼顶推落的瞬间吗？”</p>

<p>成濑略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p>

<p>“不，文太先生落下来时，我看到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p>

<p>再不把手松开，我就要被咬了。估摸着时间，我悄悄移开了捂着鹰央嘴的手。得到解放的鹰央先是同意说“我也只看到他一个人”，然后不解气似地狠狠咬向我的手。一阵剧痛直冲脑门，我不由得发出短促的惨叫。</p>

<p>“那您说，他是怎么被杀害的？如果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很明显不是意外就是自杀吧。”</p>

<p>“不是那样的。”</p>

<p>我因鹰央尖锐的犬牙痛得皱眉，同时摇了摇头。</p>

<p>“落下来的前一瞬，文太先生按着胸口向后仰了过去，像是被枪弹击中了胸膛一样。”</p>

<p>“……您是说，时山文太被人狙击，结果从钟楼上掉下来了是吗？”</p>

<p>“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人狙击了，但当时他的身体肯定出现了某种异常。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不只是他，他的妹妹时山惠子女士也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p>

<p>我不容置喙地说道。成濑面露苦涩，抱着圆滚粗壮的双臂一言不发。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p>

<p>“十九人……”</p>

<p>一分多钟后，成濑才自言自语般开了口。</p>

<p>“根据调查发现，自十一年前因医疗过失而陷入绝望的女性患者起，至今已有十九人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其中包括最近身亡的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p>

<p>“十九人……”</p>

<p>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禁失语。原本以为网上流传的“十多人”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大了事实，没想到不仅不是夸张，而且真实数字已接近二十人。……难怪“废弃医院的诅咒”会流传如此之广。</p>

<p>“除了这次的时山文太以外，之前身亡的十八人均以自杀结了案。”</p>

<p>成濑不紧不慢地顿了一顿，然后朝我们投来锐利的目光。</p>

<p>“您二位是认为，之前从钟楼上跳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在这十余年间，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接连杀害了近二十个人？”</p>

<p>他低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撼动空气。周围的气温似乎迅速下降，我不由得浑身一颤。</p>

<p>“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之前那些事件的情报，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说无法排除那个可能性。怎么样，你不觉得该好好调查一下吗？”</p>

<p>鹰央收起下颚，扬起目光盯向成濑。后者绷着脸，双唇紧闭。这时，响起一阵震动音，成濑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手机，向我们致歉后接通了电话。通话持续了约三分钟，然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p>

<p>“是同事打来的，说有人通过国际长途提供了关于时山文太的情报。”</p>

<p>“国际长途？”我不解。</p>

<p>“是的。他的哥哥时山一志联系了警方，称‘弟弟在电话里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要去时钟山医院，我有些担心他的情况’。”</p>

<p>“时山文太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的哥哥的？”鹰央立刻追问。</p>

<p>“具体时间我还不清楚，不过大约是时山文太从钟楼上跳下来的前后。”</p>

<p>从钟楼跳下之前，文太联系了远在新加坡的哥哥。这意味着什么？我拼命思考着，这时成濑开了口。</p>

<p>“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二位。根据现场勘察员的判断，我们决定对时山文太的遗体进行司法解剖。”</p>

<p>“真的吗！？”鹰央立刻抬高了嗓门。我也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p>

<p>只有当警方判断事件存在人为故意的可能时，才会进行司法解剖。也就是说，警方终于开始认为，这次的事件并非单纯的自杀或意外，而有可能是人为的犯案。</p>

<p>“是的，遗体很快就会</p><p>送到市内的大学附属医院。”</p>

<p>一般来说，司法解剖会由医学院法医学的教授主刀，以求找出一切犯罪的线索和痕迹。</p>

<p>“那么，就会在田无派出所成立专案组，把这次的事件当作杀人案件进行调查对吧。对于时山惠子女士，以及之前的其他被害者，警方也会调查吗？”</p>

<p>我急切地问道。成濑皱起面孔，摆了摆手。</p>

<p>“事件发生还没到三个小时呢，我们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现在能确定的只有进行司法解剖一件事。”</p>

<p>说完，成濑站起了身。</p>

<p>“那么，我还要陪同运送遗体，今天就先告辞了。还有，时钟山医院里的录像请尽快发给我们。之后还会找二位详细问话的，请做好准备吧。”</p>

<p>留下了这样一番话后，成濑便离开了“家”。</p>

<p>“没想到还要来找我咨询案件，看来他总算是想帮我们一把了。”</p>

<p>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说刚才那个“详细问话”百分之百是“给我把今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的意思吧。在心中暗暗吐槽时，只见鹰央转过身来看向我。</p>

<p>“小鸟，你知道时山一志的联系方式，对吧？”</p>

<p>“是的，他给过我他的名片，如果由梨出现什么情况，就要我立刻联系他。”</p>

<p>“把名片给我。”鹰央冲我伸出手。</p>

<p>“您是要打电话给一志先生吗？”</p>

<p>我从钱包中取出前几天收到的名片，递给鹰央。</p>

<p>“没错，有几件事我需要找他确认一下。”</p>

<p>她拿起沙发旁茶几上面的自己的手机。</p>

<p>“您要问文太先生落下来之前说了什么吗？”</p>

<p>“嗯，那是其中之一。”</p>

<p>“没必要现在就问吧。一志先生应该已经接到警方的联络，知道文太先生去世了。他的妹妹离世才一个星期，他的弟弟也跟着离世了，他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还是过一阵再联系他比较好吧？”</p>

<p>“过一阵就没有用了。”</p>

<p>鹰央一边输入号码一边嘟囔。</p>

<p>“没有用？”</p>

<p>“对。我要确认时山一志是不是真的在新加坡。现在距离案发才三个多小时，肯定不够从时钟山医院回到新加坡的。”</p>

<p>“您是要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吗！？”</p>

<p>我不由得叫出声。鹰央停下手指的动作，冲我瞪了一眼。</p>

<p>“废话。存在血缘关系的人接连死亡，首先就应该怀疑他们的家人。”</p>

<p>“可是，一志先生他没有动机……”</p>

<p>“他们是兄弟姐妹，私底下有着外人不知道的芥蒂并不奇怪。说不定是为了争夺遗产。”</p>

<p>“遗产……一志先生比起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要富裕得多吧。”</p>

<p>“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目前连被害的手法都不清楚，怀疑所有相关人员是常规操作。”</p>

<p>说完，鹰央点了一下“通话”键。响起了微弱的拨号音，数秒过后，大概是电话接通了，鹰央开口说道。</p>

<p>“是时山一志吗？我是天久鹰央，打电话是有事想问你。不过你是在新加坡没错吧。现在我打的是国际长途，说明那边肯定是新加坡了。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之前你没有在时钟山医院……”</p>

<p>她一气呵成地说到这儿，我便慌忙夺过她的手机。</p>

<p>“哎，你干什么！？”</p>

<p>鹰央大声抗议。我没有理会，向一志说道。</p>

<p>“很抱歉突然打扰了，我是前几天与您见过面的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小鸟游。关于文太先生不幸过世，还请您节哀顺变。实际上，我们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您，所以冒昧打了电话。我知道您现在很不容易，不过能否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呢？”</p>

<p>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志“呃……”的疑惑声音。我（一边躲开鹰央试图夺回电话的手一边）向他解释，方才说话的人是我的上司，同时也是由梨的主治医，并尽可能用恭谨的语气说明鹰央或许会问出一些冒犯的问题，请求他的谅解，然后才向鹰央说“这样总行了吧”，切换到扬声器模式。</p>

<p>“那么，第一个问题。听说今天夜里时山文太给你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内容？”</p>

<p>毫无前兆地，鹰央开始了提问。对于刚刚痛失胞弟的一志而言，这显然不是合适的提问，但鹰央无从察觉其中微妙的道理。更要命的是，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从而频繁引发冲突。我要尽可能跟着才行。这样想的时候，手机中传来了一志的声音。</p>

<p>“说实在的，我也没太能理解他的话。说什么‘知道了藏宝在哪里’，还有‘惠子就是因为那个死的’之类的。”</p>

<p>他的语气中虽含有困惑，但从中并没有感觉到对鹰央无礼态度的怒意。我悄悄放下心来。</p>

<p>“藏宝？你是指战争时期时山家的祖先藏起来的那笔财产吗？”</p>

<p>好像在网上见过类似的传闻。</p>

<p>“是的，我以前也听过这种话。据说是我的曾祖父预料到日本会战败，在战争结束前把大部分财产兑换成宝石，藏在了某个地方。我一直以为只是个谣言。”</p>

<p>“为什么时山文太突然说出这种话，你知道吗？”</p>

<p>“我还想知道呢。只不过，文太说的内容不止那些。他还说什么‘最近好像被人监视了’‘有谁在追着我’，简直莫名其妙。”</p>

<p>“监视？谁在监视他？”</p>

<p>“我不知道啊。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根本搞不懂。”</p>

<p>一志的语气里也满是困惑。</p>

<p>被人监视，遭到追赶——只听这些描述，有点像是被害妄想。此类症状常由精神性疾病引发，不堪忍受妄想的折磨、为了摆脱痛苦而选择自尽的患者不在少数。</p>

<p>然而，文太的行为果真是妄想在作祟吗。实际上，他是当着我的面，表现出仿佛被人狙击一样的动作，从而坠落身亡的。他会不会是真的受人追杀，最终命陨废墟的呢。</p>

<p>若真是那样——文太所说的“藏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陷入混乱的我抱着脑袋，这时从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p>

<p>“那个……刚才警察联系了我，说文太已经死亡了。小鸟游大夫，您知道这件事吧？”</p>

<p>“……是的，我知道。”</p>

<p>“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本来是想问警方他是不是病死的，但他们好像不肯回答……”</p>

<p>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文太死亡的经过呢？犹豫了片刻后，我静静开口。</p>

<p>“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一样，是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顶部坠落身亡的。”</p>

<p>手机的扬声器中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沉默了十数秒后，一志才勉强开了口。</p>

<p>“他为什么会从医院……不是回名古屋了……”</p>

<p>“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看来他又回到东京了。”</p>

<p>“那是说……文太也是自杀的吗？跟着惠子走了吗？”</p>

<p>“不，这可说不定。”鹰央松开了抱着的双臂。“时山文太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包括你的妹妹惠子之死，或许也不是自杀或意外，而很可能是杀人案件。”</p>

<p>“杀人……案件……”</p>

<p>对方再次陷入沉默。大概是面对接踵而至的冲击性事实，一时反应不过来了。</p>

<p>“喂，在听吗？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你呢。”</p>

<p>鹰央问道。“呃、哦……”一志这才愣愣地回答。</p>

<p>“十一年前，时钟山医院里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你知道吗？”</p>

<p>听到鹰央预料之外的提问，我睁大了眼睛。</p>

<p>“……我知道。可那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p>

<p>一志的声调立刻低了下去。因为那件事，祖祖辈辈经营的医院陷入了绝境，对他而言想必是痛苦的回忆。</p>

<p>“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知道。但为了解决事件，现在要收集一切可能相关的情报。”</p>

<p>“解决事件？您不是医生吗，为什么要调查事件？”</p>

<p>听到对方理所当然的疑问，鹰央毫不犹豫地回答。</p>

<p>“为了治好时山由梨。”</p>

<p>“……治好由梨？”</p>

<p>“没错。时山由梨面对母亲可能抛弃了自己而自杀的事实，感到十分痛苦。直到搞清楚母亲究竟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作为她的主治医，我向她承诺了，一定会解开事件的真相。”</p>

<p>鹰央铿锵有力地说完，看向我手中的手机。</p>

<p>“想要拯救你的侄女，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p>

<p>“……我明白了。”</p>

<p>沉默了半晌，一志淡淡地开始了叙述。</p>

<p>“我记得患者名字叫畑山理惠，是四十多岁的女性。因呕吐和腹痛，到父亲的门诊处就诊，拍摄了腹部的X光片，诊断为病毒性</p><p>肠胃炎，开具了相应的药物。”</p>

<p>“那个诊断结果有错误吗？”</p>

<p>“不，不是的。之后过了大约半年，畑山女士因为咳嗽不停，还伴有咯血，又来到我院就诊。诊断结果为肺癌，已经到了晚期，无法进行手术治疗，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p>

<p>“四十多岁就得了肺癌晚期啊……确实挺少见的，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但听你这么说，好像跟医疗过失不沾边啊。”</p>

<p>鹰央不解地歪起头。</p>

<p>“问题出在半年前拍摄的腹部X光片上，片子拍到了肺的下叶。”</p>

<p>拍摄腹部X光片时连带着拍到了肺的下叶，这并不稀奇。听到这儿，我依稀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p>

<p>“从那张片子的肺部成像上，发现了癌症的迹象，对吧。”</p>

<p>“……是的，正如您所说。”一志用僵硬的声音回答。</p>

<p>X光片是为了诊断呕吐和腹痛的病因而拍摄的，医生自然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胃和肠上，就算偶然拍到了肺部的病变，也可能没有察觉。</p>

<p>“这个能不能算是医疗过失很不好说啊。不过，你的父亲为此向患者道歉了。”</p>

<p>“是的，没错。父亲认为这是自己的过失，向畑山女士和她的家人道歉了，说如果半年前能注意到癌症的迹象，或许还有救。道歉过后第三天，畑山女士就从屋顶的钟楼上……跳下去自杀了。”</p>

<p>这实在是令人悲伤的故事。沉重的气氛笼罩在屋内。鹰央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p>

<p>“之后，你的父亲遭到媒体的责备，被说成是因过失耽误了癌症的治疗、把患者逼上了绝路的医生。”</p>

<p>“畑山女士的哥哥碰巧是媒体的从业者，他发起了一场活动(campaign)来批斗父亲和我们医院。那个时候，医生和医院很容易成为舆论的攻击对象，这类新闻也容易博得收视率，其它电视台也马上跟了进来。再加上当时很不巧没有别的大新闻，父亲的医疗过失连着好几天都被早间节目拿来点名，甚至还有人骂他是‘杀人医生’。”</p>

<p>听筒中传来牙关紧咬的咯吱响声。</p>

<p>“在那之后，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大幅减少，经营状况迅速恶化，难以忍受的父亲就从钟楼上面跳下去了，……就像要追随畑山女士的脚步一样。”</p>

<p>一志长叹了口气。</p>

<p>“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您问够了吗？”</p>

<p>他的声音中透着显然的疲惫。</p>

<p>“最后告诉我一件事。那个叫畑山理惠的患者，除了哥哥以外还有其他家属吗？”</p>

<p>“我记得她的父母已经离世了，不过她是位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儿子，当时还是小学生。”</p>

<p>“是吗。”</p>

<p>鹰央嘟囔了一句，然后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p>

<p>“……您还有别的问题吗？”</p>

<p>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见鹰央正在思考没有作答，我便开了口。</p>

<p>“那个，一志先生，您现在还在日本吗？是不是还有文太先生的葬礼之类的事情要处理……”</p>

<p>“不。”沉默了少顷，一志回答。</p>

<p>“这次我就不回日本了，文太的葬礼尽可能交给他的前妻处理。有必要的话，我会支付葬礼所需的费用，但不会回国。”</p>

<p>“是因为工作忙吗？”</p>

<p>“工作忙是一回事，不过……我已经，害怕去日本了。”</p>

<p>“害怕？”</p>

<p>“是的。先是妹妹死了，然后又是弟弟，虽然从情况看上去是自杀，但我总觉得背后有秘密，好像有人在……把时山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杀掉。所以，在搞清楚事件真相之前，我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就算有人真的想取我性命，也不太可能波及到距离好几千公里的新加坡吧。”</p>

<p>一志的语速飞快，显然是极为恐惧。</p>

<p>“……时山家的人，这儿还有一个呢。”</p>

<p>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一志慌忙掩饰一般回答。</p>

<p>“当然，我也是打算把由梨接到新加坡来的。”</p>

<p>“我明白了。那么就不多打扰了，请您保重。”</p>

<p>我殷勤地问候道，然后挂断了电话。一想到他只顾着自己保命，在我说出来之前完全没有提及刚刚痛失亲人的侄女，我便感到心中恼怒。</p>

<p>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怒意仿佛也跟着释放了出来。他的弟弟和妹妹接连殒命，或许陷入了某种恐慌，想要一心保命也不是不能理解。比起这些，要集中注意力揭开事件的真相才行。</p>

<p>如果真是像一志刚才说的那样，时山家族被某人盯上，那么下一个成为目标的，便很有可能是家族中唯一在日本的由梨。如果不搞清楚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兄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由梨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障。</p>

<p>不对，等一下。我伸手按住额头。我们应该追寻的不只是时山兄妹的事件。根据成濑所说，已经有十九个人先后从那个钟楼跳下来死亡了。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那样的话，犯人的目标就显然不只是时山一家的人。</p>

<p>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设法让十九个人从钟楼上跌落——这样的连环杀手真的存在吗。若存在，犯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让那些人跳楼运命的呢。我感到轻微的头痛，不由得皱起面孔。</p>

<p>想不到需要如此大量杀人的理由，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不接触被害人地将其从楼顶推落。我开始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只是我们的错觉。包括时山兄妹在内，警方对迄今为止的所有遇害者的结论都是自杀。我们或许只是因为由梨的一句“妈妈不可能会自杀”，便无视了警方的结论，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都是遭到杀害的。</p>

<p>从楼顶跌落前，时山文太的确按住了胸口，仿佛被枪击中。但，如今再回想，我却不敢肯定自己的记忆有多准确。当时周围很暗，距离他又很远。文太在我看来像是被击中，会不会只是因为强烈的主观臆断？</p>

<p>究竟哪边才是真相？脑袋愈发感到疼痛。</p>

<p>“鹰央老师，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从楼顶上跌落，真的是人为的案件吗？重新一想，好像又有点像是自杀……”</p>

<p>我小心翼翼地提问，只见鹰央忽地站起身，走向电脑桌。坐到椅子上，她启动计算机，在屏幕上调出了录像。画面中，大腹便便的文太正费力地攀爬着钟楼外墙的铁梯。这是文太跌落前在屋顶拍摄到的情况。</p>

<p>鹰央操作鼠标，将录像快进。</p>

<p>“哦，您是要把录像发给成濑先生吗？”</p>

<p>我小声问道，然而鹰央依旧盯着屏幕，锐声喝道“给我安静一点！”她的魄力是如此惊人，我不由得立刻捂住嘴陷入沉默。</p>

<p>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观看这段录像以寻找线索……这时，我忽然发现鹰央闭上了眼睛。</p>

<p>她怎么了？正当我歪头不解时，轻微的爆裂声传入耳中。我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我听过。时山惠子跌落前的录像中，也出现了这个爆裂音。</p>

<p>“刚才那是……”</p>

<p>我嘟囔着，与此同时，画面中传来了响亮而沉重的声音。那是时山文太的庞大身躯落到地面时的撞击声。</p>

<p>和惠子那时一样，在文太跌落之前，现场出现了轻微的爆裂声。这说明……我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只见鹰央缓缓睁开了眼睑。轻声说道。</p>

<p>“这不是自杀，……是他杀。”</p>

<p>2</p>

<p>凄厉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从深深的水底强行捞起。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我伸出手摸索，拿起旁边茶几上放着的内线电话话筒，同时披在身上权当毛毯的白大褂滑落到地板上。</p>

<p>“您好……这里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p>

<p>刚刚睡醒，嗓音仍然沙哑。昨晚目击了时山文太跌落身亡后，便直接在鹰央“家”的沙发睡下了。经过成濑的“问讯”，又和远在新加坡的时山一志通完电话后，已是凌晨三点，回到家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便和前天晚上一样，又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表针即将指向上午八点。</p>

<p>“这里是一楼前台。”</p>

<p>话筒中传出了接待员的声音。刚睡醒的大脑仍然迷糊，像是塞了压舱的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听到女子清脆明亮的嗓音，我不由得晃了晃脑袋。</p>

<p>“那个，能不能把声线压低点……”</p>

<p>“嗯？您说什么？”</p>

<p>“不，没什么。”</p>

<p>说着，我回望室内。旭日高升，然而在遮光帘的阻挡下，屋里仍旧昏暗。我在沙发上躺下时，鹰央还坐在电脑前，但眼下不见她的身影，应该正在卧</p><p>室睡觉。</p>

<p>“您有事吗？”</p>

<p>“有人想和综合诊断部的医生谈一谈。”</p>

<p>“和我们谈？”</p>

<p>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如果是成濑，应该不会到前台，而是直接找到这个“家”里来。</p>

<p>“是的，呃……是一位叫做时山文太的人的前妻。”</p>

<p>时山文太的前妻！？我只觉大脑瞬时清醒了。</p>

<p>“麻烦您让她在那边等一会儿，我们这就下去！”</p>

<p>挂断电话，我从沙发上站起身，这时房间深处“永不开启的门闩”打开了，从中出现穿着手术服的鹰央。</p>

<p>“吵死了啦。谁打的电话啊？”</p>

<p>鹰央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道，看样子是被我的声音吵醒了。波浪般的卷发比平常蓬得厉害，大概是睡觉时压的。身上的手术服凌乱不堪，纤瘦的肩膀露出一边，衣服下摆也被掀起，露出肚脐周围雪白的皮肤，兔子形状的白色拖鞋也只在一只脚上穿着。</p>

<p>“哎，您瞧您这样子，像个没睡醒的孩子似的，出去也不怕丢人。”</p>

<p>我来到她跟前，帮她理好身上的手术服，盖住裸露的肩膀和肚脐，又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理她的头发。</p>

<p>“说谁像个没睡醒的孩子呢……我可是成年的淑女……”</p>

<p>许是难以抵挡睡魔的攻势，鹰央的反驳有气无力，任凭略带茶色的柔软长发被我摆弄。眨眼间，她的身体边开始左右缓缓摇摆。</p>

<p>“您别站着睡觉啊！”</p>

<p>“我没睡，我绝对没睡。”</p>

<p>鹰央猛地仰起头，摆动了两下后，朝我看来。</p>

<p>“然后呢，刚才那是谁的电话？”</p>

<p>“文太先生的前妻在一楼等着，说是想和我们谈一谈。”</p>

<p>“时山文太的前妻！？”鹰央因困倦而眯起的眼睛猛然睁大。</p>

<p>“你怎么不早说啊，说不定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情报呢。别磨蹭了，快走。”</p>

<p>瞬间清醒过来的鹰央挥开我拿着梳子的手，抬脚便朝门口走去。</p>

<p>“哎呀，您等一下啊，至少披件衣服再出去。”</p>

<p>我慌忙抓起自己的和她的白大褂，追在了她的身后。</p>

<p>“请您节哀顺变。”</p>

<p>我深深低下头说道。坐在一旁的鹰央也急忙跟着低头。</p>

<p>“谢谢您。”</p>

<p>坐在我们对面的女子用凛然的声音回答。</p>

<p>“我是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p>

<p>来到一楼后，我们见到了候在前台的田边真知子，便带她来到了空余的门诊室。本来是想去住院楼的谈话室，不过里面好像有人占用，就找了这间空屋子。我报上姓名，又向她介绍了鹰央。听到鹰央是我的上司，还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真知子先是瞪大了眼睛，尔后恢复了悲伤而略显僵硬的表情。我小心着不致失礼地打量真知子。她看上去年过四十，体态有些发福，衣着打扮和手提包显得沉稳，又从中透着一股典雅。</p>

<p>“感谢二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p>

<p>“哪里，您言重了……”</p>

<p>我回答，然而真知子摇了摇头。</p>

<p>“我其实也是医生，在市内一家小医院里当着外科医，所以能看出来二位昨晚值了夜班，可还是挤出时间来了。”</p>

<p>她似乎看穿了我们才刚刚睡醒，不过误以为我们是因值夜班而睡在了医院。</p>

<p>“不，我们没有值夜班，只是因为调查……”</p>

<p>因为调查她前夫相关的事件而彻夜未眠——这种话自然没有必要说出来。我立刻伸手堵住鹰央的嘴，回答“是的，您说的没错……”同时挤出僵硬的笑容。真知子朝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同时将放在一旁的纸袋摆到了桌上。“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看样子是装着点心的礼盒。</p>

<p>“您太费心了。”</p>

<p>我刚要接过，却被鹰央从一旁伸手抢了过去。</p>

<p>“这不是那个吗，那个超有名的传统糕点店的礼盒。这哪里有人会嫌弃啊。”</p>

<p>看到纸袋里的物品，鹰央开心地叫道。</p>

<p>“我能现在就吃吗？”</p>

<p>“呃、当然，请吧。”</p>

<p>真知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闻此，鹰央立刻取出礼盒，迅速撕开包装。我刚要出言责备，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让她吃点东西更有助于谈话，于是再次朝真知子低头致歉。</p>

<p>“真是对不起。”</p>

<p>“哪里，您不必在意。既然是送的东西，看到当着面吃下去更开心。”</p>

<p>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p>

<p>“那么，您今天来找我们是什么事呢？”</p>

<p>侧眼看着鹰央小口嚼着盒子里装的铜锣烧，我问道。</p>

<p>“我听警方说了，时山从楼顶跌落后，是您二位负责了施救，所以想向二位道谢。”</p>

<p>大概是成濑告诉她的吧。至于我们目击了文太跌落一事，看来他没有提及。</p>

<p>“您是昨晚接到文太先生的消息的吗？”</p>

<p>“是的，差不多是零点的时候吧。我的手机突然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时山从时钟山医院摔下来死了，问我能不能去确认一下身份。我不知道他人在东京，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在搞恶作剧。”</p>

<p>真知子无力地摇了摇头。</p>

<p>“对不起，不过您已经和文太先生离婚了，警方为什么还联系了您呢？”</p>

<p>“据说时山的家人只剩下在新加坡的哥哥和还没有成年的侄女，警方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吧。”</p>

<p>她叹了口气。这时，吃完了一个铜锣烧的鹰央插了进来。</p>

<p>“我说，你为什么和时山文太离婚了？”</p>

<p>听到她如此直率的发问，我的面颊不由得抽搐。这确实是一条需要了解的情报，但我本来打算稍后用更委婉一点的方式打听的。真知子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懂鹰央的话一般。我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被激得暴怒。愣了数秒后，真知子忽然扑哧一笑。</p>

<p>“没想到你会问这种事，真有意思。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挺喜欢的。”</p>

<p>她耸了耸肩，用和蔼的口吻说道。看来她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对鹰央另眼相看了。我松了口气，而一旁的鹰央则是嘟囔着“孩子……？”皱起眉头。我立刻从礼盒中取出一个铜锣烧塞进她的嘴里，免得她又多嘴。</p>

<p>“真是不好意思，问了失礼的问题。”</p>

<p>我向真知子道歉。真知子急忙摆了摆手。</p>

<p>“没关系的，我也正好想聊聊那个人。嗯，要问为什么离婚，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太铺张浪费，而且对女人不专一吧。”</p>

<p>“花钱大手大脚，还搞婚外情吗？跟那种男人离了就对了。应该说，你怎么就和那样的男人结婚了呢。”</p>

<p>鹰央咽下嘴里的铜锣烧后，又开始出言不逊。我说你就不能别出声老老实实地吃铜锣烧吗……</p>

<p>“是啊，怎么就和他结上婚了呢。我和时山是大学同学，又是在同一家医院当了实习医，大概是日久生情了吧。”</p>

<p>真知子怀念一般眯起眼睛，望向天花板。</p>

<p>“离婚是离了，但毕竟跟他好过，没那么容易忘掉。所以，听到时山死了的消息，我特别震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p>

<p>察觉到自己眼角渗出了泪，真知子慌忙掏出手帕拭去。</p>

<p>“所以我才来了这儿，想着会不会留有时山的一些物品。真是对不起，因为这点理由就跑过来打搅。”</p>

<p>“哪里，您言重了。不过文太先生的物品全部由警方带走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p>

<p>“这样啊，真是遗憾……”</p>

<p>真知子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见此，我急忙开了口。</p>

<p>“那个，关于文太先生物品的继承……”</p>

<p>“哎呀，这应该办不到吧。我不太懂法律，不过我们很早前就离婚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继承权。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要，估计他留下的债要比钱更多吧。”</p>

<p>“债？”我不由得问道。“文太先生负债了？他不是在名古屋开了诊所吗？”</p>

<p>“说开也只是不到一年，而且来看病的人很少，听说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开办诊所的时候还找银行贷了款，加起来应该欠了不少钱吧。”</p>

<p>“毕竟最近这个行情，想开诊所不容易啊。”</p>

<p>鹰央一边小口嚼着铜锣烧一边嘟囔。真知子苦笑道。</p>

<p>“是啊，而且他的专业还是糖尿病内科。听那么胖的一个男人说什么‘少吃甜食’‘每天多运动’，估计患者也不乐意听吧。”</p>

<p>这还真是……</p>

<p>“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事业不太顺利，所以他一直很苦恼。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就自杀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找我商量一声不也行吗。”</p>

<p>真知子再次用手帕擦拭眼角。见她认为文太是自杀身亡，我先是感到奇怪，但很快就明白</p><p>了。恐怕成濑在联系真知子时，仅仅告知了“我们认为他可能是自杀”，这样就可避免谣言扩散而吸引媒体的风险。就算之后确认是人为案件，只要到时候重新解释就行了。我警惕地看向侧旁，担心鹰央会不会多嘴，然而她的嘴里正塞满了铜锣烧，无暇插嘴。</p>

<p>“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上班前还要听我唠叨这些。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能和二位聊上几句，我心里好受了点，谢谢你们。”</p>

<p>真知子站起身，露出坚强的微笑。看到她推开门准备出去，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p>

<p>“那个……”</p>

<p>她握着门把手，转过头来。</p>

<p>“文太先生的葬礼会由您来办吗？”</p>

<p>“嗯，当然。”真知子当即回答。“虽然分手了，但毕竟也是当了十多年的夫妻，我跟他像是……怎么说呢，心心相印的关系吧。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他送走。”</p>

<p>“能有您这样出色的伴侣，文太先生想必非常幸福吧。”</p>

<p>“真是那样就好了。”真知子微微一笑，离开了门诊室。</p>

<p>“鹰央老师……”</p>

<p>我转过身来，只见鹰央正不住地拍着胸口，大概是吃铜锣烧噎住了。</p>

<p>“我们一定要揭开这次事件的真相，证明文太先生不是自杀的。”</p>

<p>“嗯？怎么了，突然这么有干劲。”</p>

<p>鹰央总算是咽下了铜锣烧，不解地问道。</p>

<p>“因为这样下去的话，真知子女士不是太可怜了吗。虽说是前任，但丈夫突然过世，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p>

<p>“包括这次的事件在内，死亡基本上都是突然降临的。”</p>

<p>她停住了伸向下一个铜锣烧的手，表情变得格外严肃。</p>

<p>“当然了，有些疾病，比如癌症，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死亡的时期，但也不能给出精确的时间。目前的医学……应该说人类，还没有达到能够百分之百地预测死亡的水平。”</p>

<p>我不是很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但不意间已被她的话吸引。</p>

<p>“反过来讲，‘死亡’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自然也包括你和我。你当医生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是由多种脏器分工合作而得到维持的，其中哪怕一个不能正常工作，生命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p>

<p>“是的。”我用力一点头。</p>

<p>“可以说，人的生命几乎是建立在奇迹般的平衡之上的，而这个平衡很容易被打破。所以，我们才会时刻注意身边的‘死亡’，并感谢奇迹般日复一日维系的自己的生命。我认为这才是对待生命应有的态度。尤其是在临床医学上，我们每天都要接触‘人的死亡’，对此应该有更深的体会。”</p>

<p>“相当于是‘死亡的象征(memento mori)’吧。”（译注：memento mori，拉丁语，指象征死亡之物，警示人们“不要忘记死亡”）</p>

<p>诚如她所言，我在急救部已经见过无数因急病或事故而意外身亡的患者，其中不乏比我年轻的人。</p>

<p>“失去了身边的人，大家都会感到悔恨，希望自己在逝者生前能再多做些什么。我们无法完全避免这一点，但只要时刻不忘记身边的‘死亡’，至少可以减少那份悔恨。说白了就是，在乎一个人的话，平时就要多关照。”</p>

<p>“您说的没错。”我表示衷心的同意。</p>

<p>“那么鹰央老师，您有在乎的人吗？”</p>

<p>“我？”</p>

<p>鹰央指着自己，显得有些吃惊，但旋即含混地嘟囔着“嗯，有几个”，伸手要拿铜锣烧。</p>

<p>“您有完没完啊。再吃下去的话，要得糖尿病了。”</p>

<p>我立刻把礼盒举起。“再吃一个，就一个！”鹰央则是伸着双臂拼命恳求。哎，难得的真诚氛围全毁了。“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哦。”我再三叮嘱着，从盒中取出一个小一些的铜锣烧递给鹰央。她立刻满面笑容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包装。</p>

<p>“也就是说，真知子女士的苦恼是没有办法解决的。”</p>

<p>我将礼盒放回纸袋里说道。鹰央不顾满嘴的铜锣烧回答。</p>

<p>“唔顾，唷其斯……”</p>

<p>“您咽下去再说话。”</p>

<p>鹰央咕嘟一声咽下了铜锣烧后，重新开了口。</p>

<p>“不过，尤其是对于自杀的死者，相关人员心中总是会产生强烈的悔意。如果能证明时山文太不是自杀，田边真知子心里或许会好受很多。”</p>

<p>一口气吃完了铜锣烧后，鹰央舔了舔手指，扬起嘴角。</p>

<p>“人家好心请我们吃了铜锣烧，我们也得解决了这次事件作为报答才行啊。”</p>

<p>3</p>

<p>结束了与田边真知子的谈话后，我们穿过了一楼的候诊区。预约了上午门诊的患者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p>

<p>“那就去巡诊患者吧。”</p>

<p>鹰央活泼地说道。“好的……”我软绵绵地回答。</p>

<p>“怎么啦，有气无力的。还没睡醒吗？”</p>

<p>“呃，没睡够倒是真的……”</p>

<p>您可真精神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平时睡不够七个小时就会嘟囔“好累啊”“好困啊”摇摇欲坠的人，每当遇到有“谜题”出现，睡眠的时间再少都丝毫不显疲惫。她该不是磕了什么药吧……我怀疑地看向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鹰央眯起眼睛问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慌忙在胸前摆手回到“不，没什么”。</p>

<p>毕竟，有着超人大脑却无处使力的鹰央，只有在像现在这样解决“谜题”拯救他人的时候，才是发挥本领的最佳舞台，她会因此而兴奋也是难怪。对她而言，或许“谜题”本身便是让她的大脑分泌麻药的契机(trigger)。而每当她遇到“谜题”时都会被卷入其中的我，则只好祈祷她不会对那个脑内麻药成瘾（或许已经晚了吧）。</p>

<p>“真没出息。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外科的时候，干的活儿不比现在累多了。”</p>

<p>“那倒是没错啦……”</p>

<p>“哎，你也已经三十了，身体吃不消了吧。”</p>

<p>“用不着您操心！”</p>

<p>再过两年你也和我一样。吐槽涌到嗓子眼里，但还是被我咽了下去。直觉告诉我，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血光之灾，而及时地止住了。</p>

<p>“瞧你锻炼成那个样子，结果骨子里还是老了啊。确实，到了三十岁的话，差不多可以算是中年了……”</p>

<p>我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鹰央格外让人火大的鬼话，一边叹了口气。我的心情糟糕不光是睡眠不足（以及鹰央扯皮）的后果。眼下由综合诊断部管理的入院患者只有时山由梨一人，也就是说，巡诊即等于与她见面，那么我们势必要告知她的伯父文太坠落身亡的消息。</p>

<p>由梨坚信自己的母亲不会自杀，一旦听到连伯父也坠亡，恐怕会认为有人在接连杀害时山家的人，而感到极端的恐惧——就像时山一志那样。她的精神本来就因冲击而不够安定，这下又要承受更大的负荷，这令我十分消沉。</p>

<p>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鹰央身后来到电梯前，这时从身后传来“鹰央！”的叫声。闻此，鹰央立刻僵住身子，颈部仿佛生了锈一般费力地扭向后方。我也跟着转过头去，只见一位模特般高挑纤瘦、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丽女子，正叉着腰站在面前。</p>

<p>“姐、姐姐……”鹰央挤出一丝问候，声音中浸透了恐惧。</p>

<p>“哦，真鹤小姐，您早。”</p>

<p>我跟着问候。“早上好，小鸟游大夫。”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冲我露出心醉的笑容，但立刻切回可怖的面容瞪向鹰央。</p>

<p>“鹰央，我之前给你的文件，都处理好了吗？”</p>

<p>“呃……那个……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p>

<p>鹰央的视线游离不定。哦，这么说来，大约两天之前她曾经“得流感的时候落下的副院长的活儿，姐姐一口气都给我拿过来了”地抱怨过。看样子，她显然还没有开始处理。</p>

<p>“我让你昨天晚上之前都处理好的吧。难道说你忘了？这不可能，因为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会记住。但你还是没有处理，说明在你的心里我拜托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是不是？”</p>

<p>真鹤用毫无抑扬的、十分规律的节奏说着，凑到鹰央的面前。她的脸上依旧盈满了笑容，然而目光中却全无笑意。</p>

<p>我一开始没太能理解，为什么鹰央会害怕如此温柔又贴心的姐姐，不过最近好像多少明白真鹤的可怕之处了。真鹤的鼻尖快要碰上鹰央的鼻尖了，后者宛如被肉食性猛兽盯上的小动物一般，僵在原地微微发颤。</p>

<p>“不，那个……我还有作为综合诊断部部长的工作……”</p><p>“你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副院长的工作同样很重要。现在就给我过来干活！”</p>

<p>真鹤一把揪住鹰央白大褂的后领。大概是明白了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鹰央颓然垂下脑袋。</p>

<p>“那就走吧。小鸟游大夫，鹰央就先借我用一阵了。”</p>

<p>真鹤转过头来，冲我重新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揪住后领拖着鹰央离开了。那模样像极了幼猫被母猫叼住后颈，毫无力气地被带走。</p>

<p>“呃……总之请您加油吧。”</p>

<p>我目送满脸绝望的鹰央远去。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花些时间慢慢准备，到时候如果她还没被放回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去见由梨了。</p>

<p>乘上电梯，来到（除了综合诊断部以外的）各部门医局所在的三楼。医局区的内部有淋浴间供值班医生使用，我借用其中一间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在员工食堂吃过早饭，回到屋顶自己的板房办公室，换上了新的一套白大褂。</p>

<p>“差不多了吧……”</p>

<p>扣好白大褂的扣子，我低头看向手表。距离鹰央被真鹤绑架已过了约一个小时，然而仍不见她归来的迹象。时针即将指向上午十点，下午还有门诊，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我离开板房，从楼梯降到十楼，前往由梨的病房。</p>

<p>敲门过后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除了由梨之外还有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面对由梨坐在钢管椅上。我认识他，是一志委托的律师，记得名字是叫沼本。</p>

<p>“哦，有客人啊，不好意思。”</p>

<p>我刚要离开，沼本站起身来。</p>

<p>“没关系的，我们正好也谈完了，我这就告辞。”</p>

<p>沼本拿起提包，对由梨说“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然而由梨只是低着头，没有作答。</p>

<p>“那我先告辞了。”</p>

<p>沼本没有在意由梨的态度，问候一句后，便从我身边擦过，离开了病房，旋即响起门关闭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p>

<p>“那个……由梨。”</p>

<p>听到我的问候，由梨仿佛这才注意到我一般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啊，小鸟游大夫……”她的声音细弱，脸色苍白，仔细一看全身正不住发颤。</p>

<p>“你没事吧？刚才那个律师跟你说什么了！？”</p>

<p>看到她如此羸弱的模样，我慌忙问道。明明正在从精神上打击中逐渐恢复，然而她眼下的模样却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得知母亲身亡一事的时候。</p>

<p>“他说，文太叔叔……从钟楼上摔下来……死了……这是，真的吗……？”</p>

<p>颤抖的嘴唇中，由梨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我暗暗咋舌。没想到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律师已经说出了文太的死讯。本来是想用尽可能委婉的方法转达消息，以避免再次对她造成打击，但显然那个律师对此没有丝毫的顾虑。突如其来的冲击性新闻，想必再一次揭开了她的内心中刚刚形成的一层脆弱的保护膜。</p>

<p>“……嗯，是真的。”</p>

<p>犹豫了数秒后，我如实回答。只见由梨的身子猛地一颤。</p>

<p>“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

<p>“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次的事件实在很诡异，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想很快就能查明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p>

<p>我举出仅有的一些好消息试图安抚由梨，然而她的身体仍然在发抖。</p>

<p>“是有人在杀死我的亲戚吗？难道说……我也会被杀掉吗？”</p>

<p>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像是要抵御极端的寒冷。</p>

<p>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减轻眼前这个少女心中的恐惧呢？我拼命思考，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p>

<p>“小鸟游大夫，请告诉我，真的有人想要杀我吗！？”</p>

<p>由梨用尖锐的声音急切地问道。</p>

<p>“……不知道。说实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文太先生应该是被人杀害的。目前没法否定时山一家的人被盯上的可能性。”</p>

<p>我诚实地回答。由梨颓然垂下了双手。</p>

<p>“刚才律师也说了，或许有人想要杀光时山一家的人，所以一志叔叔目前没法回国……然后，为了我的安全，希望我尽快搬去新加坡……”</p>

<p>原来如此，沼本是受到一志的委托，来转达希望由梨尽快搬到新加坡以保证人身安全的消息。那个律师看起来很能干，只要由梨点头，应该很快就能备齐移居新加坡的手续。</p>

<p>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接连坠落身亡，而且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那么不难想象，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由梨，因为目前时山一家的人中只有她仍然在日本。</p>

<p>“由梨，你打算怎么做？”</p>

<p>我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问道，以避免刺激到她。或许如一志所说，搬到新加坡避难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要比留在日本更安全些。</p>

<p>“……我不知道。”</p>

<p>由梨忍痛摇了摇头。</p>

<p>“我知道新加坡更安全。可一旦去了那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说不定过了好几年都回不来，如果妈妈和文太叔叔的案子没解决，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p>

<p>“嗯，没错。”</p>

<p>“我是从小就在东京长大的，朋友也都在这儿。要我一下子和他们都告别，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太……”</p>

<p>与母亲猝然别离，又要离开相处多年的友人身边，前往陌生的国度生活。对于仍在念高中的女孩而言，这个选择未免过于残酷。</p>

<p>“我不想去新加坡，可留在日本又可能遇到危险……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这样……”</p>

<p>由梨颓然垂首缓缓摇头的样子实在太令人痛心，我只觉内心被狠狠揪了一把。少女慢慢抬起头，恳切般看向我。</p>

<p>“小鸟游大夫……我到底该怎么办？”</p>

<p>面对她的目光，我不由得咽下口水。眼下，她的内心像一个精巧的玻璃饰品一样脆弱，一旦我说出错误的回答，就会轻易碎裂四散，再难复原。</p>

<p>该怎样回答？该回答什么？后背渗出冰冷的汗珠，我拼命思考着，缓缓开口回答。</p>

<p>“到底该怎么办，我没法决定。这应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p>

<p>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抛弃，由梨露出了极端绝望的神情。“不过……”我立刻继续说道。</p>

<p>“不过我想，你没必要马上给出回答。”</p>

<p>“咦……？”闻此，由梨显得不解。</p>

<p>“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情，你的头脑中恐怕很混乱。你不应该在这种状态下，做出左右自己人生的重大选择。首先就在这里好好休养身心吧。”</p>

<p>“可是，一志叔叔说，待在日本可能会危险……”</p>

<p>“放心吧，只要在这个医院里，你的安全由我来保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到你一根汗毛。”</p>

<p>我冲她露出微笑。由梨呆呆地愣住，继而眼中涌出大滴的泪珠，同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哭声。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不住抽泣的她的头上。</p>

<p>“总之现在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放心吧，在你休息的时候，我们会来解决事件的。”</p>

<p>没错，去不去新加坡，这终究只能是她的决定。但她不应该在被人盯上性命的恐惧中做出选择，她需要在一个平和冷静的状态下，仔细思考自己的未来。为此，我们必须解决这个事件。直到查明由梨的母亲和叔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止，由梨都会活在惧怕凶手的阴影中。</p>

<p>我要全力辅助鹰央老师解决事件，同时在这段期间确保由梨的人身安全。下定了决心的瞬间，由梨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她用双手握住我白大褂的衣襟，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大声哭泣。</p>

<p>文太已过世，然而一志却没有回到日本，由梨或许觉得自己遭到了抛弃。所以才会在听到我会保证她安全的话语后，感到安心而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犹豫了数秒后，我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在她的背后。别人看到的话或许会误解，但她能哭出来总归是件好事，这有助于她内心积攒的负面情绪得到释放。</p>

<p>由梨伏在我的胸前哭了数分钟。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后背。终于，哭泣声弱了下来。</p>

<p>“怎么样，冷静一点了吗？”</p>

<p>我问道。由梨松开了白大褂，有些害羞地略一点头。</p>

<p>“太好了。那……”</p>

<p>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刚要这样说的瞬间，病房的门便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p>

<p>“总算是搞完文案了。我找护士打听，她们说你在这儿……”</p>

<p>鹰央大步迈入病房，见到（看上去像是）抱在一起的我和由</p><p>梨，登时停住了动作，硕大的眼睛眨了两三下。</p>

<p>“呃、这个……不是您想的……”</p>

<p>我急忙试图解释，只见鹰央一言不发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p>

<p>“那个，鹰央老师……您这是……？”</p>

<p>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很快，她将手机举至耳边。</p>

<p>“哦，成濑吗？现在我眼前有一个罪犯，你快点来逮捕。……不，不是时钟山医院的案子……对，不是杀人，是性犯罪……”</p>

<p>“您等一下！这是误会！”</p>

<p>我吓得立刻跑到鹰央身旁，夺过手机挂断了电话。</p>

<p>“干什么，你这个罪犯。”</p>

<p>“我才不是罪犯！”</p>

<p>“不，你毫无疑问就是罪犯。根据东京都条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性侵犯……”</p>

<p>“我都说了那是误会！”</p>

<p>我带着哭腔大叫，同时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双手被铐住、腰上系着锁链被带走的模样。比上次被列为连续纵火杀人案的嫌疑人时更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p>

<p>“这有什么好误会的。你看，被害者都哭成那个样子了。”</p>

<p>鹰央指向眼角仍然泛着泪光的由梨。</p>

<p>“我真是看错你了，小鸟。再怎么没人追，也不至于冲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下手吧。我可不记得把你养成这个样子。”</p>

<p>“我没冲她下手，我也不是您养大的！”</p>

<p>我拼命解释。“那个……”这时，由梨有些胆怯地靠近过来。</p>

<p>“小鸟游大夫没有对我做什么。刚才反而是我扑进他的怀里哭了一会儿。”</p>

<p>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我不由得双手合十拜向由梨。听到被害者(?)由梨的证词，鹰央又眨了两三下眼睛，然后伸手指向我。</p>

<p>“是他逼你那么说的吗？没关系，不用怕，说出实话，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我会保护你的。”</p>

<p>“不，真的没有。小鸟游大夫只是在安慰我。”</p>

<p>听到少女的阐述，鹰央呆立了数秒钟，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背。</p>

<p>“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家小鸟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下贱的事情，我可是一直相信你的。”</p>

<p>“……您哪来的脸说这话？”</p>

<p>面对我降至冰点以下的目光，鹰央露出讨好的笑容。</p>

<p>“哎，总之误会解开了就好。那我们就继续巡诊……”</p>

<p>“……巡诊已经结束了。那么由梨，我们明天再见吧。”</p>

<p>我冲由梨露出（满怀感谢的）笑容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p>

<p>“喂～，小鸟，你别那么生气嘛。”</p>

<p>鹰央小跑着，在走廊里追上我。</p>

<p>“……别生气？我差点被你当成性犯罪者举报了，你叫我别生气？”</p>

<p>“呃、那个……是我不好……”</p>

<p>被我反问，鹰央缩起脖子，扬起目光看向我，然而我没有搭理，兀自朝前走去。老实说，我的怒气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毕竟从客观上看，（我的确是在密室里和高中女生抱在了一起，）那个状况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难得我能站在责问她的立场上，趁这机会发泄一点积怨总是可以的吧。</p>

<p>“我很伤心啊。本来以为您是信任我的，没想到在您的眼里，我只是那样一个形象。”</p>

<p>我停下脚步，做作地摇头哀叹。只见鹰央急切地在白大褂和手术服的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摸出一颗糖，向我递来。</p>

<p>“对了，小鸟，你要不要吃糖？”</p>

<p>看样子，是想用甜食来讨我开心。那个想法实在太小孩子气了，我险些忍俊不禁。不过想来，每当鹰央闹别扭的时候，我也是同样供上甜食以博她一笑的，如果现在不接受她的好意，未免显得不够公平。我接过糖果，撕开包装丢进嘴里。</p>

<p>“嗯，好吃。既然吃到糖了，刚才的事情就忘掉吧。”</p>

<p>我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说道。闻此，鹰央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p>

<p>“是吗，太好了太好了。”</p>

<p>她放下心来，心情也随之好转，又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p>

<p>“不过，吃点糖果就这么开心，你也真够单纯的。”</p>

<p>“……您有资格说我吗？”</p>

<p>一边闲聊一边走着，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面熟的男子。是由梨的亲生父亲，甲斐原胜。甲斐原注意到了我们，略一施礼后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果篮，恐怕是来探望由梨的。</p>

<p>“您好，甲斐原先生。”</p>

<p>“您好，小鸟游大夫。那个……我想见一下由梨，能麻烦您帮我问一下她肯不肯见我吗？”</p>

<p>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p>

<p>“今天您还是回去比较好。”</p>

<p>由梨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安定，让她见到甲斐原怎么想都不是合适的选择。</p>

<p>“由梨出了什么事吗！？”</p>

<p>闻此，甲斐原立刻凑到面前，脸色骤变。</p>

<p>“不，不是说她出了事，只是听到了非常震惊的情况，精神上的消耗很大。所以我认为，今天不适合让她见到您。”</p>

<p>我耐心地说服。甲斐原垂下肩膀，无奈地点了点头。</p>

<p>“那个，能不能至少把这个交给她呢？”</p>

<p>他将手中的果篮递给我。</p>

<p>“明白了，我稍后会给她送过去。”</p>

<p>“如果她说不愿意要我送的东西，就请二位收下吧。那我先告辞了。”</p>

<p>甲斐原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沿着走廊回去了。他的背影宛如老人般佝偻。</p>

<p>“他就是由梨的亲生父亲吗？”</p>

<p>鹰央问道。我点点头。</p>

<p>“是的，就是他。”</p>

<p>“他看上去好寂寞啊。”</p>

<p>她轻声嘟囔。我拎着果篮，跟着点了点头。</p>

<p>“是啊。”</p>

<p>4</p>

<p>“不进行调查！？”</p>

<p>鹰央的叫声震颤着“家”中的空气，坐在椅子上的成濑不由得捂住了双耳。</p>

<p>“您小点声行不行。”</p>

<p>是日傍晚，接到成濑有事相告的通知，我和鹰央还有（不知为何）鸿之池来到了楼顶的“家”。坐到沙发对面的椅子上的成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于时山文太的事件，警方决定不进行调查”。</p>

<p>“为什么不调查！给我一个解释！”</p>

<p>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逼近成濑怒问。后者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p>

<p>“没什么好解释的，调查员判断时山文太是自杀。所以不会成立专案组，我们派出所的刑警也不会进行调查。”</p>

<p>“你在说什么蠢话呢！那不是明摆的杀人事件吗！”</p>

<p>“您有证据吗？”成濑平静地反问。</p>

<p>“不是说过了吗，时山文太在坠落前，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捂着胸口，身体后仰。我和小鸟都看见了。”</p>

<p>“很遗憾，我们认为您的证言不可靠。事发现场很昏暗，而且二位目击时的位置距离医院有一定距离，可能是看错了。就算抛开这一点，您二位‘鹰鸟搭档’在我们那儿也算是重要警惕对象，没多少信用的。”</p>

<p>“您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们！”</p>

<p>我大声抗议，然而成濑只是沉默不语。“‘鹰鸟搭档’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听起来多可爱。”一旁的鸿之池悄声耳语。</p>

<p>“我有影像记忆能力，不可能看错的！那个时候，时山文太绝对是被人弄下去的。”</p>

<p>“那您说说他具体是怎么被弄下去的？您们说他看上去是被人击中了胸膛，但司法解剖后并没有看到任何胸口被击中的痕迹。不论是胸口的皮肤还是皮下组织，包括心脏，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p>

<p>闻此，鹰央的表情变得严峻。我也暗暗咬住嘴唇。本以为通过法医学专家的解剖，能找到和犯罪有关的证据，或许能知道当时击穿了文太胸膛的“子弹”究竟是什么，然而那一丝期待仿佛日光下的露珠一般消失了。</p>

<p>“话说，您二位对时山惠子进行了解剖对吧。结果如何？除了胰腺癌之外，发现像是被隐形的子弹击穿了的异常吗？”</p>

<p>“……不，没有找到那种东西。”</p>

<p>鹰央很不情愿地挤出回答。成濑像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般扬起了嘴角。</p>

<p>“我们找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女士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据说他去年从银行贷了款开办诊所，但来的患者很少，一直在亏损。这个消息，再加上您们提供的情报，都能验证时山文太自杀的判断。”</p>

<p>“我们的情报？”鹰央皱起眉头。</p>

<p>“没错。您们说时山文太在跌落的时候，钟楼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对吧。从您提供的监控录像里，也确认了时山文太是自己一个人爬上钟楼的。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前妻的证言，以及您们提供的情报，验尸官总结认为时山文太是自己从钟楼上跳</p><p>下来身亡的。”</p>

<p>“等一下！”鹰央大叫道。“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在跌落前数秒响起的那个爆破音，你们是怎么判断的？那才是证明两人被人杀害的最核心证据吧。”</p>

<p>“他们好像认为那个声音没有重要的意义，可能只是凑巧在那个时候有汽车回火了。”</p>

<p>“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p>

<p>鹰央恼怒地大叫。我也是同样的心情。</p>

<p>“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下决定的是验尸官，我们只是服从命令而已。”</p>

<p>“你是机器人吗？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p>

<p>“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只是级别最低的小警察，擅自行动的话，组织的纪律性就无从谈起了。我们相当于最前线的小兵卒，所以这次案件的调查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p>

<p>“……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这话什么意思？”</p>

<p>鹰央扬起一边的眉毛。</p>

<p>“最近没什么大案件，上班时间难得清闲，所以课长就说什么‘把以前的案子翻出来重新看看’之类让人头疼的话。刚才也说了，我只是最底层的警员，上头那么说的话，我也只能照办。”</p>

<p>“……？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别那么弯弯绕的。”</p>

<p>不擅长揣摩他人意图的鹰央摇了摇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的成濑重新皱起眉头。</p>

<p>“在过去十一年里，有近二十人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可以算是课长所说的‘以前的案子’。所以，调查这个事件，并不会违反上级命令。”</p>

<p>听他耐心地解释，鹰央瞪大了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然后站起身，冲成濑伸出一只手。</p>

<p>“恭喜你，机器人，你终于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p>

<p>“……我本来就有内心，所以每次和你您说话的时候都会闹心。”</p>

<p>成濑没有理会鹰央的手，站起身来。</p>

<p>“您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向您这种外行人提供帮助。只是作为一名警察，得知有近二十名死者可能是被人杀害，不能放着不管而已。”</p>

<p>他不满地摆了摆头。鹰央抬头朝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向我。</p>

<p>“哎，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傲娇’？”</p>

<p>“呃……好像还不太一样……”我露出僵硬的笑容。</p>

<p>“那，您需要怎样的情报？到底要知道哪些事情，才能揭开时钟山医院连续坠落身亡事件的真相？”</p>

<p>成濑一边抽搐着脸颊，一边低声问道。鹰央托着下巴思索了数秒钟，然后竖起左手的食指。</p>

<p>“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的所有遇害者的现场情况，以及判断是自杀的原因。你先去调查这些吧。”</p>

<p>5</p>

<p>“原来如此，是这个齿轮接到那个齿轮上，让秒针移动的啊。擒纵机构的力最后要传到那里去。”</p>

<p>鹰央提着灯笼状的手电筒，照亮了钟的内部复杂地交错的大大小小的齿轮。</p>

<p>两天后周六的下午，我和鹰央来到了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里面。昨晚鹰央说“明天白天去趟时钟山医院调查，说不定能发现晚上没有注意到的线索”，我只好浪费大好的周末时光，开着AQUA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接了鹰央和（不知为何还有）鸿之池，再一次来到了时钟山医院。</p>

<p>在去鹰央的“家”之前，我到由梨的病房露了脸。在副院长鹰央的安排下，她的病房前有警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守着，只要她还住着院，她的安全就不会受到威胁。由梨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她的脸色看上去比前天好了许多，应该是从伯父去世的打击中多少恢复了一些，不过表情中仍可窥见深刻的苦恼。</p>

<p>虽然目前是安全了，但并不意味着危险已消失。而且抛开这个不论，她仍然要尽快决定是否移居新加坡。痛失生母的冲击，被人觊觎性命的恐惧，以及左右人生的抉择，这些都在炙烤着少女的内心。为了不增加她的负担，我在交谈时尽可能避免提及案件，主要聊一些喜欢的艺人、音乐或电影等，总算是让由梨露出了一丝笑容。</p>

<p>与和自己差了十多岁的孩子之间难免存在代沟，不过在寻找共同话题的同时，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小果篮，那正是前天由梨的父亲甲斐源胜送来的慰问品。里面的水果和前天相比减少了一些，显然是由梨吃掉了。或许是随着时间经过，她对父亲的厌恶也逐渐减少，至少到了不愿直接扔掉慰问品的程度。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闲聊了十余分钟后，我留下一句“傍晚还会再来的”，离开了病房，到楼顶的“家”接了鹰央和鸿之池，来到了这个时钟山医院。</p>

<p>“接通这个电源，钟摆就会摆起来，带动擒纵机构。”</p>

<p>鹰央盯着满是各类按钮、像是控制盘一样的机器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它下方的门，观察内部错综复杂的电线。之前在这儿解开“医院四楼的幽灵”的真相时，我们也来这个钟楼里面看过，但当时因为下田一个小时内就会来到，因而没能仔细调查。</p>

<p>“鹰央老师，您明白什么了吗？”</p>

<p>我问向鹰央。她正用手逐一捏起电线调查，然而大概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只是嘟囔着“这儿跟这儿连着……”之类的话。</p>

<p>“总之您小心点，别触电了。”</p>

<p>反正这儿没有通电，应该不会有事吧。这样想的时候，鹰央忽然停住了手，兀自嘟囔。</p>

<p>“触电……”</p>

<p>“您怎么了？”</p>

<p>“不，没什么。”</p>

<p>鹰央继续开始调查控制盘内部。无事可做的我扶着旁边的栏杆，眺望位于钟楼深处的机械部分。无数的齿轮纵横交错，最大的直径差不多有三米。如果有人不小心掉进其中，毫无疑问会被绞成渣，所以才会设置栏杆，以免坠落。</p>

<p>我探出头，向平台的下方看去。巨大的钟摆下面，是从外面可见的大钟，从钟的旁边开的小窗中射入外部的光线，将里面照亮，比晚上来的时候更容易看清内部的细节。</p>

<p>“以前，每天中午都能听到这个钟的报时声，一直传到山脚下的街区。”</p>

<p>不知何时，鹰央来到了我身旁，从栅栏的缝隙间向下看着说道。看样子，控制盘已经调查完了。</p>

<p>“只在中午响吗？”</p>

<p>“那当然了。钟声一直传到山脚下，你想该有多大。就算声音是从那个窗户往外扩散，要是入院患者每个小时都要听那么响的声音，肯定受不了。而且，哪怕一天只响一次，也有人不乐意呢。”</p>

<p>“那个，我突然在想，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坠落前响起的声音，会不会就是这个钟的响声？”</p>

<p>“啊？说啥呢你。这么大个头的钟，如果响了，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的声音。”</p>

<p>“不，这个钟楼被废弃这么久了，钟的内部可能也老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又或者，钟动起来的时候，这个钟楼也会跟着晃起来，站在上面的人就摔下去了……”</p>

<p>“不可能。”鹰央干脆地否定了我的猜测。“钟动起来，不至于连钟楼也跟着晃动，让上面的人失去平衡摔倒。而且你忘了，时山文太捂着胸口的时候，身体是向后仰的。肯定不是因为摇晃而坠落。”</p>

<p>“有可能是这个钟楼本身也年久老化，所以跟着震动了。文太先生仰过身子，是努力为了保持平衡。”</p>

<p>“老化的钟楼如果震成那样，早就塌了。而且，那个声音不是钟声，是火药的爆炸声。”</p>

<p>“咦？这您怎么知道的？”</p>

<p>“我不是说了，我从视频里面提取声音，发给了音频分析方面的专家吗。今天早上那人给我回信了，那个绝对是火药爆炸的声音。”</p>

<p>那种事情早点说啊，省得我瞎猜丢人现眼。</p>

<p>“您说火药的话，是指枪声吗？文太先生真的是在声响之后被击中了吗？”</p>

<p>我整理心情，重新问道。鹰央皱着面孔挠了挠鼻尖。</p>

<p>“在响起火药爆炸声的时候，不要说钟楼上，整个医院里面除了被害者就再没有别人。而且，时山文太是按着胸口身体向后仰，再摔下来的。总的来看，只能认为是有人从很远的距离外狙击了被害人，但司法解剖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证据。”</p>

<p>“您是说，凶手用了一种完全不伤到肉体、却能让人昏迷的子弹击穿了被害人吗？”</p>

<p>这事可能吗？我隐隐感到头痛，伸手揉起了太阳穴。</p>

<p>“如果真的存在那种子弹，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魔弹’了，犯人就该叫做‘魔弹的射手’了。</p><p>”</p>

<p>鹰央用讽刺的语调说完，再次低头看向大钟。</p>

<p>“看样子应该是青铜制的吧。钟摆估计是铅制的，齿轮也是金属材料，都是良导体。包括外面时针的材料也……”</p>

<p>鹰央嘟囔着，逐渐浸入自己的世界里。为了避免打搅到她，我闭上嘴，回望钟楼内部。</p>

<p>为什么会有十九个人从这个钟楼上纵身跃下？这背后真的存在一个凶手吗？那样的话，这个钟楼里存在着什么能够夺人性命的可怖机关吗？我拼命思考，却找不到回答。</p>

<p>“好了，总之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出去吧。”</p>

<p>思考了数分钟后，鹰央如此说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满是尘埃的地方了。我沿着铁制的阶梯走向出口，用放在出口旁边的绳子连接自己和鹰央的身体。我们两人都戴了挽具(harness)，从这儿爬出去，就是钟楼顶端宽度不足五十厘米的边缘了，在鹰央爬铁梯和进入钟楼内部的时候，万一她失足摔落，我也能拽着她。</p>

<p>“这玩意儿用不着戴吧，我说。”</p>

<p>“不行，必须戴。我信不过您这种在平地上都能摔跟头的人。”</p>

<p>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鹰央不满地鼓起脸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先爬到钟楼顶端，再从铁梯下到医院楼顶。在下面等候的鸿之池立刻迎了上来。</p>

<p>“您二位辛苦了。快要到下午一点了，我们先来吃午饭吧。”</p>

<p>楼顶上铺了座垫，上面放着塞满了三明治的便当盒，旁边还有三瓶绿茶。准备得真周到啊。大概是为了带上这些，她今天才没有骑摩托车，而是蹭了我驾驶的AQUA吧。</p>

<p>“我为鹰央老师特别制作了水果三明治哦，里面加了好多奶油呢。”</p>

<p>“哦哦，看上去很好吃啊。”</p>

<p>鹰央开心地叫着，脱下运动鞋坐在座垫上。</p>

<p>“吃之前要把手擦干净哦。您刚才摸了不少脏东西呢。”</p>

<p>我出言提醒。“知道啦。”鹰央有些不满地嘟起嘴。</p>

<p>“来，请吧。”</p>

<p>鸿之池从背包中取出湿巾递给她。准备真周到啊。</p>

<p>今早出门很急，没时间吃早饭，看到三明治，肚子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咕咕叫。“小鸟大夫也请吧。”鸿之池向我示意，我便没有客气，盘腿坐下，用鸿之池递来的湿巾拭净双手，合掌念了一声“我开动了”，然后拿起一块鸡蛋三明治。一旁的鹰央正忙不迭地嚼着草莓三明治，涂在里面的奶油眨眼间便布满了她的嘴边。</p>

<p>咬下一口手中三角形的鸡蛋三明治，蛋黄酱恰到好处的咸味和浓厚的蛋白味立刻在口中四溢。只消几十秒，我便吃掉了一个，又伸手准备拿起火腿三明治。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低音响起，震得我脏腑发麻。</p>

<p>“什么情况？”</p>

<p>我拿着火腿三明治，惊慌地扫视四周。鹰央嘴里叼着香蕉三明治，眨了眨眼。</p>

<p>“哦哦，好像是开始继续施工了。”鸿之池挠了挠后颈。</p>

<p>“施工？”我不解地嘟囔。鸿之池穿上鞋子，来到楼顶的边缘，指向远方。</p>

<p>“那边有一块工地，鹰央老师和小鸟大夫进入钟楼后没多久，就一直在施工。”</p>

<p>我来到她身边，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座医院所在的山丘斜面上，正进行着大规模的施工，十余辆重型机械在砍伐树木，挖开地面，向其中浇灌混凝土。</p>

<p>“规模不小啊。”</p>

<p>鹰央也跟了过来，手里依旧拿着三明治。</p>

<p>“这么说来，几年前有过要重新开发这附近的土地的消息。当地的居民反对一直很激烈，不过看样子总算是征得同意了。”</p>

<p>“这么吵的话，也难怪居民会反对了。我们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振动呢。”</p>

<p>鸿之池耸了耸肩。</p>

<p>“振动……”</p>

<p>鹰央低声嘟囔，面色凝重地眺望施工现场。</p>

<p>“怎么了，鹰央老师？是水果三明治不好吃吗？”</p>

<p>“不，没那回事。这很好吃。”</p>

<p>回答着，她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p>

<p>“那就太好了，不枉我起了个早。难得综合诊断部的三名成员一齐来野餐，我可努力了呢。”</p>

<p>“我们不是来野餐的，而且你还是实习医，不算综合诊断部的人。”</p>

<p>听到我的吐槽，鸿之池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张开双臂。</p>

<p>“这种小事您就不要在意啦。虽然施工的声音有点吵，不过这儿的景色多棒啊。你看，从山丘上，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p>

<p>“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p>

<p>我有些在意地重复。“怎么了？”鸿之池不解地歪起头。</p>

<p>“那也就是说，从周边这一带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这个医院，对吧。尤其是这座钟楼。”</p>

<p>“嗯，确实是。”</p>

<p>“如果真的有狙击手，就很难锁定射击的地点了。”</p>

<p>“咦，那些被害者真的是被狙击的吗？可司法解剖的结果不是没找到类似的痕迹吗。”</p>

<p>鸿之池问道。我已经（耐不住执拗的追问，只好）告诉了她关于事件的情况。</p>

<p>“嗯，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文太先生只能是被人狙击了。”</p>

<p>脑海中回想起文太按着胸口向后仰去的身影。</p>

<p>“真的有能不伤到身体而杀死人的子弹吗？”</p>

<p>“不知道啊。知道了就不用这么头疼了。”</p>

<p>如果真的有那种“魔弹”的话，它的射程会有多远？文太坠落那天，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潜入医院内的痕迹；而且在文太坠落后，我立刻进入医院的领地内，鹰央则是站在从街道通往医院的唯一道路上叫了救护车，但我们两人均未见到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p>

<p>这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时钟山医院的外部进行狙击的。然而要从远方瞄准站在十数层高的建筑顶部的人应该相当困难，再加上当天风很大，种种条件都不利于狙击。尽管如此，文太仍然捂着胸口正中央向后倒下了。凶手到底是从哪里，用什么凶器狙击了文太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p>

<p>这时，响起了轻快的来电铃声。鹰央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了通话。</p>

<p>“是吗……嗯，知道了……那就晚上七点，在我家见面吧。”</p>

<p>和对方交谈了数十秒后，鹰央重新把手机放回衣兜里。</p>

<p>“是谁的电话？”</p>

<p>“成濑打来的。之前委托他的事情调查完了，今天晚上来报告。”</p>

<p>哦哦，是调查过去从钟楼坠落的被害者们的身份和现场情况那件事啊。不愧是警察，办事够利索。</p>

<p>“如果能从中找到解决事件的线索就好了。”</p>

<p>听我这样说，鹰央只是“嗯……”地点点头，眺望着远方的施工现场。</p>

<p>“‘魔弹的射手’啊……”</p>

<p>轻声的呢喃，很快淹没在嘈杂的施工声中。</p>

<p>6</p>

<p>“说吧，什么结果？快点。”</p>

<p>坐在沙发上的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问向成濑。</p>

<p>结束了在时钟山医院的调查后，我们回到医院，在稍嫌早的时间吃了晚饭，一边聊着关于事件的内容一边等成濑。到了晚七时许，成濑如约而至，来到鹰央的“家”通报调查结果。</p>

<p>“您别那么急行不行。给，这就是调查结果。”</p>

<p>成濑有些粗鲁地将一摞资料丢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p>

<p>“哦哦，到底是当警察的，也就干这种事的时候有点用。”</p>

<p>“什么叫‘也就’啊。您托人办事就这种态度吗。”</p>

<p>成濑不满地撇嘴。鹰央用左手拿过资料，同时挥了挥右手。</p>

<p>“只是把警方保管的资料找出来，就有可能解开十九人遇害的案件，你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呢。”</p>

<p>“十九人遇害的事件啊。很遗憾，事情大概不会像您想得那么顺利。”</p>

<p>成濑满是讽刺地哼了一声。翻阅资料的鹰央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什么意思？”</p>

<p>“您看了那个资料就明白了。从时钟山医院钟楼跳下来的大部分死者都不是被害的，明显是自杀身亡。”</p>

<p>“什么？！”</p>

<p>鹰央惊叫着，迅速翻阅资料。坐在她两旁的我和鸿之池也跟着一起看，只见里面是死者的详细身份、现场情况，以及像是遗书的照片。几乎所有的页面上都附有这种照片。</p>

<p>“死亡的十九人里面，有十三人在现场留下了遗书。我们进行了笔迹鉴定，确认了遗书的确是死者写的。”</p>

<p>“十三人……”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由得嘟囔。</p>

<p>“而且，剩下的六个人里，有两人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但生前经常说‘想死’之类的话，也曾数度自杀未遂。”</p>

<p>“那</p><p>么，剩下的四个人是……”</p>

<p>我抬起头看向成濑。</p>

<p>“一人是最先跳楼身亡的畑山理惠女士，剩下的三人就是……”</p>

<p>“时山家的人。”鹰央啪地合上了资料。</p>

<p>“没错。也就是说，十九个人被隐形的子弹狙击坠亡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p>

<p>成濑有些做作地耸了耸肩。</p>

<p>“畑山理惠……”</p>

<p>鹰央低声嘟囔。“怎么了？”成濑皱起眉头。</p>

<p>“警方认为最先坠亡的畑山理惠也是自杀的，对吧。”</p>

<p>“是的。畑山理惠因时山刚一郎的误诊，导致体内癌症持续恶化，曾向周围人透露轻生的念头。而且在她跳楼前数分钟，也有人看到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爬上通往楼顶的阶梯的身影。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不过很明显是自杀。”</p>

<p>“如果是那样的话，剩下的就只有时山家的三个人了……”</p>

<p>鹰央嘟囔着，手抵在嘴边陷入思考。</p>

<p>“时山家的三名遇害者，也各自有医疗过失、癌症、负债等自杀的背景或者动机。这次的事件恐怕也只是三人自杀而已吧。对人生感到绝望后，就来到被叫做自杀圣地的地方，一个接一个……”</p>

<p>“什么时候？”</p>

<p>突然，鹰央大声叫着，同时迅速地翻找资料。</p>

<p>“您怎么了，鹰央老师？”</p>

<p>见她表情严峻，我不由得问道。只见她翻到时山刚一郎的页面，凑近细看。</p>

<p>“时山刚一郎是几点从钟楼上摔下去的？”</p>

<p>她的目光飞快地划过页面，片刻后便指着其中一处，叫着“找到了！”只见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报警。”</p>

<p>既然是从医院的楼顶坠落的，他应该立刻被送到了急救部进行抢救。大多数情况下，医生会在抢救到一定程度后才通知警方，所以实际的坠落时间大概要往前推三十分钟左右。</p>

<p>“中午……钟楼……钟……看不见的子弹……”</p>

<p>鹰央盯着天花板愣了一阵，然后忽地起身，飘飘然走向门口。</p>

<p>“鹰央老师，您去哪儿？”</p>

<p>我急忙问道。她头也不回地回答。</p>

<p>“出去吹吹风，整理一下思路。今天辛苦你们了，现在就解散吧。”</p>

<p>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的外侧，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p>

<p>“真是的，把人叫出来，拿了需要的情报就赶人走。任性的样子一点没变。”</p>

<p>成濑略一咋舌，站起身也走向门口。我和鸿之池同样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便跟在了他的后面。</p>

<p>来到楼顶，只见鹰央正用双手扶着边缘的栏杆，俯瞰着街道的夜景。</p>

<p>“那个……鹰央老师，您还好吧？”</p>

<p>她的背影显得比平时更加娇小，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开口问道。然而鹰央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答。初夏的夜风带着一股翠绿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鼻尖。</p>

<p>7</p>

<p>“晚上好，由梨。”</p>

<p>两天后，晚六点左右，我来到了时山由梨的病房。今天白天忙于巡诊其它科室委托的患者，以及日常的门诊工作，结果拖到了现在才来。</p>

<p>都怪鹰央老师不来帮忙。我在心中暗暗埋怨。两天前的晚上，听完成濑的报告后，鹰央便蜷缩在“家”里，一会儿给人打电话，一会儿在网上查找资料，结果部门的工作全落到了我一个人的头上，忙了一整天。</p>

<p>“小鸟游大夫，晚上好。”</p>

<p>躺在窗边病床上的由梨见到我后，略微扬起了嘴角。能露出笑容，就说明她的精神状态比较安定。要知道，在得知母亲离世后的头几天里，她的脸上几乎不见任何表情。</p>

<p>“身体感觉怎么样？”</p>

<p>“……还那样，没什么变化。”</p>

<p>由梨轻声回答，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望向即将日落的窗外。感到一丝被拒绝的氛围，我有些疑惑。我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吗？</p>

<p>“小鸟游大夫……”由梨望着窗外开了口。“您知道我的妈妈为什么死了吗？能证明她不是自杀的吗？”</p>

<p>“不，还不能。”</p>

<p>我愣了一瞬，但还是老实地回答。</p>

<p>“我们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但还不清楚惠子女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p>

<p>“……这样啊。”少女的声音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p>

<p>“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揭开真相……”</p>

<p>我慌忙补充，然而由梨轻声打断了我的话。</p>

<p>“小鸟游大夫，我决定这个礼拜去新加坡了，然后成为一志叔叔的养女。”</p>

<p>“是吗……”</p>

<p>我缓缓点头。考虑到由梨的将来，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多么希望能在她离开之前，告诉她母亲离世的真相。</p>

<p>“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夫。”</p>

<p>“有一件事？”</p>

<p>我问道。由梨总算转过头看向了我，她的表情中写满了不可动摇的决意。</p>

<p>“几分钟前，甲斐原先生来过了。当然，我没有跟他见面。”</p>

<p>对于亲生父亲，由梨只是以姓氏相称，暗含着强烈的拒绝。</p>

<p>“是吗。那，你想拜托我的事情是？”</p>

<p>“甲斐原先生在谈话室等着。很抱歉，能麻烦您转告他，我要去新加坡，和一志叔叔一起生活的事情吗？还有，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来找我。”</p>

<p>由梨一气说完，用手按在胸口，长吐出一口气。</p>

<p>“……那么重要的事情，由我去说真的好吗。还是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吧。”</p>

<p>“不。”由梨坚决地摇头。“我不想见到那个人。”</p>

<p>“是吗……。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p>

<p>见我点头，由梨像是发条松开一般，上身无力地重新瘫倒在床上。</p>

<p>“对不起，我有点累了，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p>

<p>“哦哦，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搅你。”</p>

<p>我走向出口，握住门把手，这时从背后传来“小鸟游大夫”的叫声。</p>

<p>“嗯？怎么了？”</p>

<p>“我非常感谢您。我妈妈……去世后，我特别难受，但多亏了您，总算是挺过来了。”</p>

<p>“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p>

<p>我老实地说道。实际上，由梨的精神治疗全部交给了精神科的医生，事件的调查中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每天来这间病房，陪由梨闲聊而已。</p>

<p>“没那回事！”</p>

<p>由梨大叫。我从没听她如此坚决不容反驳的语气，不由得浑身一颤。由梨似乎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道。</p>

<p>“在这里住院以来，我一直孤零零的。当然，一个人回到曾经和妈妈一起住过的家的话，我会难过得受不了，所以我很感谢能让我待在医院里。不过，护士姐姐和精神科的大夫都很忙，只是为了工作才和我见面说话。”</p>

<p>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规模不小，每天都有许多患者前来就诊，为此势必要减少花在每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p>

<p>“可是，小鸟游大夫您不一样，您会仔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这让我好受了许多。有点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p>

<p>我露出微笑。没被说成是邻居家的大叔，可谓万幸。</p>

<p>“你能那么说，我就很高兴了。就算马上要去新加坡，只要你还在这儿，你就是我珍视的患者，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p>

<p>“珍视的……”</p>

<p>闻此，由梨悄悄低下了头。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好，难道是我说话失了分寸，让她厌烦了吗。</p>

<p>“那我就去通知甲斐原先生了。由梨，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见。”</p>

<p>“好的……明天见。”</p>

<p>由梨冲我轻轻地挥手，语气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哀伤。</p>

<p>离开病房后，我来到谈话室。如由梨方才所说，甲斐原正一脸愁容地坐在里面。“甲斐原先生。”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p>

<p>“您好，我是小鸟游。现在方便谈一会儿吗？”</p>

<p>“好、好的，当然。”</p>

<p>甲斐原的回答充满了紧张。我坐到他的对面，小心地、用尽可能不刺激到他的措辞转达了由梨的话。</p>

<p>“新加坡……”</p>

<p>听完我的话，甲斐原愣愣地嘟囔。</p>

<p>“很遗憾，由梨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星期之内就会搬到那边去。”</p>

<p>“是吗，要去新加坡和她叔叔成为一家人啊……确实，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p>

<p>他的语调浸透着深切的哀伤，令闻者为之心痛。他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以平复内心，如此反复几次后，笔直地迎向我的目光。</p>

<p>“小鸟游大夫，如果由梨要出院了，能告诉我一声吗？我又一件东西要交给那个孩子。”</p>

<p>“是像之</p><p>前那样的慰问品吗？要我代为转交吗？”</p>

<p>“不，这个我必须亲手交给她。”</p>

<p>“可是，她会不会收下就……”</p>

<p>“会收下的。她一定会收下的。”</p>

<p>甲斐原紧握着拳头说完，便站起身，大步离开了谈话室。我目送他离去后，也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虽说未曾谋面，但被亲生女儿拒绝得如此彻底，很难不让人心生同情。</p>

<p>好了，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医局吧。我爬上楼梯来到楼顶，进入鹰央的“家”。</p>

<p>“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哎，都怪那谁一点都没来帮忙，累死我了。”</p>

<p>我尽最大可能用挖苦的语气问候，然而坐在电脑前的鹰央只是毫不在意地扬起一只手，回了一句“嗯，辛苦了”。</p>

<p>“您这几天到底在忙着调查什么啊？”</p>

<p>我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一排排的英文和数字。我实在是太累了，甚至没有力气细看。</p>

<p>“您找到线索了吗？能解开‘魔弹’之谜的线索。”</p>

<p>我叹着气说道。鹰央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嗯，找到了”。</p>

<p>“找到了！？”我惊得瞪大眼睛。</p>

<p>“嗯，‘魔弹’的机关已经猜得差不多了，问题是‘谁’射出来的。”</p>

<p>“您说凶手是吧。”</p>

<p>“没错。我正在寻找一切能够指向凶手的线索。”</p>

<p>“鹰央老师，‘魔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凶手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从远处准确击中被害人，同时又不在身体上留下痕迹？”</p>

<p>我急切地问道。鹰央扭过头来，露出一脸坏笑。她每次都是这样，就算解开了谜题也不肯痛快地告诉我，只是用“目前仍然只是猜想，说了只会让你混乱”之类的话来搪塞。但要我说，她只是不擅长向他人解释说明，单纯嫌麻烦罢了。</p>

<p>“老师，现在可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啊。这个星期之内，由梨就要……”</p>

<p>我说到一半，内线电话的铃声突兀地响起。</p>

<p>“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p>

<p>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拿起话筒。立刻，护士的尖叫声传入耳中。</p>

<p>“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吗？这里是十楼护士站！出事了！”</p>

<p>“什么事这么慌？”</p>

<p>忍着刺痛的鼓膜略微移开听筒，只听见护士用急切的声音报告。</p>

<p>“由梨小姐不见了！时山由梨小姐没有在病房里，我们找不到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