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长话第三章 2B的故事/接触

司令部通知全寄叶部队——2B跟9S听著司令官的声音，从飞行装置上走下来。

『刚才侦测到长达数千年都没发现过的外星人反应。我想各位也知道，外星人是机械生物的司令塔。只要歼灭外星人，长久以来的战争也会迎接终结。』

他们看见的「ALIE」不是看错，探测器也没故障。因为司令官正在发送讯息给所有的寄叶队员。

『此刻，技术部正在分析电波的来源，但是情报不足。我命令地上的寄叶部队以搜集本案件的情报为优先，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在以「愿人类荣耀长存」作结的通知结束后，2B依然默默跑下山崖。目的地是发出强烈外星人反应的地点。

一踩到坑底，脚边就传来水声。

「辅助机，协助照明。」

「了解：开启灯光。」

辅助机的灯光晃了一下。仔细一看，地上积满不知道是地下水还是雨水的水。

「这里好像本来就是个空洞，不是地面下陷造成的。」

9S的声音反射出好几道回音。虽然光凭辅助机的灯光看不太清楚，这个「空洞」似乎非常大。

「这里有个洞穴。」

「这是……道路？」

2B定睛一看，洞穴的岩壁上到处都钉著防止崩塌的钢板。就算这个洞本身是自然形成的，显然有人为了利用这里而补强过。

「资料库中没有这条路的情报，所以……」

「敌人开出来的吗。」

倘若外星人从数百年前开始就潜伏在这个地方，他们的资料库里没有相关纪录也很合理。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跳出来，彷佛要证明他们的推测无误。伴随金属互相撞击的刺耳声响，复数红光在空中拖出一条条尾巴，是步行型的机械生物。既然附近有外星人反应，他们的手下机械生物自然也会在这里。

在狭窄、黑暗的地方战斗会影响动作，除此之外，他们还得注意别让道路崩塌，有点绑手绑脚。

话虽如此，敌人的动作同样会受到影响。结果歼灭这群机械生物耗费的时间，跟在地上战斗差不了多少。9S在旁边抱怨「鞋子里面都湿掉了，好不舒服」，但这种事也不是只会在地下发生。

越往深处走，脚边的水位就越来越低，敌人数量也随之减少。

「外星人的反应强度没有变化耶。」

「可是，机械生物却减少了……」

「该不会是陷阱？」

「不知道。小心一点吧。」

好安静。黑暗、狭窄的通道上，只听得见冰冷的脚步声。鞋底传来踩到硬物的触感。

「机械！？」

疑似步行型机械生物的残骸倒在路旁，9S认真地观察。

「好像是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

「其他地方也有。」

2B望向通道深处。辅助机的灯照亮球形与圆筒形的残骸。走得越里面，数量就越多。

「到底为什么？」

是谁摧毁这些机械生物的？至少不是抵抗军或寄叶部队。如果是他们，这个地方的座标和战斗纪录应该会以某种形式保存下来。

「地下墓穴（Catab）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Cata……什么东西？」

「人类文明的遗迹，盖在地下的墓穴。听说还有利用自然形成的洞窟做成的。」

黑暗、寂静与冰冷的空气。以及机械残骸。没有生物的气息，也没有敌性反应。这里确实有墓地的感觉。

「这个地方是？」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跟自然形成的岩壁明显有差异的素材及形状，是有人做出来的「入口」。

「资料库里也没有相关情报。」

所以，大概是外星人的设施吧。仍然侦测不到敌性反应。下定决心踏进入口，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不过，两人份的脚步声产生了些许变化。地板的材质跟天花板的高度变了。

9S走向窗边，墙壁便静静移开，变成一扇大窗。走过去闸门就会打开，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

微弱的光线从慢慢开启的闸门缝隙间射入。这个地方明明位在地底，却有光照进来，也许是哪里有光源吧——2B边想边环顾周遭。

房间里放著好几张分不清是椅子还是台座的东西。上面全放著「什么」。2B不经意地看过去，倒抽一口气。

是乾掉的生物尸体，外型跟在地上看过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不一样。

「外星人……？」

每张椅子上都坐著同样形状的尸体，维持著快要滑下来的尴尬姿势。

「2B！你看！」

从窗户看出去的9S大叫道。闸门不知不觉全部敞开了。因此，2B也能清楚看见9S指向的那东西。

「船？外星人的？」

正确地说，是疑似船舰的残骸。

「被毁掉了……」

一眼就看得出不是因坠落而摔毁的。好几根巨大的枪刺在船身上。外星人的船与敌人交战，战败了。恐怕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设施，而是一艘船。虽然没被破坏，船里的外星人统统死光了。

她再次观察四周。死掉的外星人靠在等间隔排列的椅子上，2B想起9S在来到这里的途中说的「地下墓地」。这样简直像……就在她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

「欢迎来到我们造物主的墓圜。」

墓园。2B刚才就是想到这个，但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2B急忙寻找声音的主人，她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僵住了。

「你们是！」

视线前方是两名男子。在「猛玛聚落」的竖穴遭遇的敌人——外型酷似人造人的机械生物。

没有脚步声，不只她和9S，两台辅助机也毫无反应。宛如他们是瞬间出现在这里的。不对，这不重要，得在他们使出先前的音波攻击前将其破坏。

「辅助机！」

2B让042发动支援射击，纵身跳到空中，在拔刀的同时奋力砍下去。她以为砍中男子了。确实砍中了，刀刃却划过虚空，男子凭空消失。

「真粗鲁。」

男子在她身后笑道。表情和上次截然不同，话说得很流畅，上半身一丝不挂，下半身倒是有穿裤子。一名男子剪短了头发，另一名男子则维持长发，只有脖子附近的头发修得整整齐齐，彷佛要做出两者间的区别。

「欸，哥哥。可以把这些家伙杀掉吗？」

短发男子的语气，比长发男子更加缺乏起伏。

「夏娃，冷静点。我话还没说完。」

长发男子像在训话般对短发男子说，转身面对2B他们。嘴角挂著浅笑。

「我叫亚当。」

亚当？长发的叫亚当，短发的叫夏娃？

「你们人造人在寻找的外星人，已经不复存在。好几百年前，这些家伙……就被我们机械生物灭绝了。」

「灭绝了？被机械生物？」

自称亚当的男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次灭绝的……会是你们人造人吗？」

2B使劲往亚当身上砍去，代替回应。与这些家伙对话毫无意义。倘若真如帕斯卡所言，只有对话能让他们互相理解，那么根本不需要。她一点都不想理解这种东西，也不想被理解。

「2B！小心点！」

亚当又消失了，旁边的夏娃也是。

「机械生物是不断自我进化，越变越强的兵器。」

背后传来嘲笑般的声音。看来他们拥有空间转移能力，确实正在进化，而且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网路上萌芽的智慧，没花多少时间就凌驾了造物主。」

「就算这样，打倒自己的造物主未免太……」

9S哑口无言。对于为造物主人类拚上性命战斗的人造人来说，这个行为太过难以理解。

「这种家伙死了也不足为惜。他们只是构造宛如植物般单纯又无聊的生物，毫无价值。」

亚当的视线落在外星人尸体上。是错觉吗？2B在他眼中窥见令人瞬间冻结的冰冷，以及瞬间烧尽一切的憎恨。

然而，那些情绪马上就消失殆尽。亚当再度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说：

「我们感兴趣的，是月球上的人类。」

「人类！？」

「没错，人类很有魅力。」

亚当彷佛演戏一般夸张地展开双臂。

「根据纪录，他们虽是相同的种族，却会大肆互相残杀，又彼此相爱。行动原理费解到教人吃惊的程度。我们想探究他们的神秘之处。」

那陶醉的神情令人不快。区区机械，却讲得一副自己拥有感情的样子。无法理解？神秘？机械懂什么？

「因此，希望身为人类模仿作的各位人造人，能够协助我们调查。」

那做作的语气令人厌恶，区区机械在说什么蠢话。

「把月球上的人类拉下来，活生生地分解、分析……让他们的秘密统统滩在阳光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2B心中燃起怒火。体内的某种情绪正在肆虐，不过，率先爆发出来的是9S。

「怎么能让你们得逞！」

长剑自9S手中射出，瞄准亚当的剑同样没有命中目标，白白砸在墙上。

「交涉决裂的意思吗。」

9S再度袭向亚当。

「看来只能毁灭你们了。跟这些无聊的外星人一样。」

夏娃挡在2B前面。2B挥下军刀，这次砍中了，但还是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夏娃在四周展开了防护罩。

她用尽全力拿军刀猛砍。不停地，毫不间断地。怒火使眼前染成一片红色，保护夏娃的透明障壁出现裂痕。2B将刀刃刺进去，成功了。

然而，夏娃却踢了2B的刀一脚，握住刀柄的手传来冲击，这一脚力道很强。夏娃扬起嘴角，他在笑。

挥下军刀，被弹开，然后再次挥刀。怒火无法平息。把人类拉下来？调查他们？区区机械。区区机械。区区机械……

这样子的攻防战不晓得持续了多久。直到她听见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夏娃的笑容变了。从嘴型判断，他好像在说「约定」。看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容，2B感到困惑。

夏娃在微笑的瞬间消失。又是空间转移，亚当跟夏娃并肩站在离9S和2B有段距离的地方。一副在表示「战斗到此为止」的样子。

「这就是，我们造物主的下场。」

亚当动作夸张地指向外星人的尸体，夏娃则像在嘲笑外星人似的耸耸肩。

「你们相信的人类又如何呢？」

下一刻，亚当和夏娃消失了。回头寻找、四处张望，都找不到他们的影子。

*

两人用刚设置好的传送装置回到地堡。听9S说，以前技术部就在开发不必用到飞行装置就能往来地堡与地面的方法。

将义体留在地上，只把自我资料传送回地堡的身体。要再下到地面时，只要把自我资料传回地上的身体即可。跟使用飞行装置的物理上的「降落」不同，这个方式只需要传送资料和建构义体，能够大幅减少所需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样就不会在降落途中遭到攻击。对司令部来说，高成本的飞行装置在执行空降作战的时候受损，是非常头痛的问题。只要有传送装置，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可是，不晓得技术部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开发，才让传送装置正式启用？那两个叫亚当和夏娃的机械生物不费任何工夫，就能使用空间转移能力。明明他们才出生没多久。

『机械生物是不断自我进化，越变越强的兵器。』

他们未来是不是也会持续进化？若是如此，事态刻不容缓，必须在他们进化到无法对付前将之排除。不能放著毁灭自己的造物主的家伙不处理……

然而，这只是一名士兵的见解。下判断的是司令部，视情况而定，说不定要等权力更上一层的人类议会裁决。

「……以上就是在异星船舰发生的事。」

「是吗。」

听完2B的报告，司令官喃喃说道。在她吐出这么短一句话的期间，脑中不晓得闪过多少思绪。长久以来，一直是司令官负责指挥作战。得知外星人数千年前就灭亡了，司令官受到的震撼想必跟2B和9S根本不能比。

「在人类议会得出结论前，这些情报将视为最高机密。」

不过，司令官的表情及语气都没有一丝动摇。冷冷指示他们「千万不得外泄」的声音，与平常无异。

「还有，我命令你们调查名为『帕斯卡』的机械生物。」

「咦咦！？」

出乎意料的命令，令9S发出明显不太高兴的声音。

「要调查那个可疑的机械生物吗？」

一眼就看得出他心里在想「可以的话拜托饶了我吧」。要不是因为在司令官面前，她差点要骂9S「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她叮咛过9S好几次，表现出情感不是寄叶队员该有的行为。

「这是月球人类议会的通知。」

司令官语气冷淡。

「针对特殊个体的调查，会是今后作战的重要资料。」

「了解。」

2B如此回答，9S又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Another　Side　"A2"

听见机械的声音。听见「要保护他」，这具机械好像有「想守护的事物」。

为了保护什么而战。很久没有这样战斗了，现在的我没有要保护的东西。同伴们都死了。一直以来相信的人，如今也是敌人。

自己以外的东西统统破坏。我战斗的理由就只有这一个，破坏。不去思考其他多余的事，破坏就对了。

我听见有人吶喊著「为了森林之王」。远远看过去，只是普通的森林地带，不过这里疑似是有国王统治的「森林国度」。将那群机械所创的话拼凑起来，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这里的机械生物比其他区域更具攻击性，很缠人。机能明明和其他机械没有太大的差别，从接触到歼灭所花的时间却明显更长，也更加费力。

起初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听见「保护」一词就明白了。为了守护什么的战斗能让士兵变得多强，我很明白。因为我自己就是如此。

寄叶机体试作型，攻击型二号。属于特别强化近战能力的机体，我却是个凡庸的士兵。老实创，我不擅长战斗。

这样子的我被选为空降珍珠港作战的成员，证明那项任务是一场「实验」。愚蠢的我当时还以为「司令部对我抱持过大的期待」。

我很努力。为了不拖累同伴，为了回应司令部的期待，拚命在战场上奔驰。不擅长战斗又怎样？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我有要守护的同伴。同为寄叶部队的队员，以及在地上跟我们会合的抵抗军。凡庸的我之所以能变强，是因为我想保护她们。

机械们大叫著「要报答国王的恩情」冲过来。动作整齐划一，比其他区域的机械生物更棘手。

刚踏进森林地带时，我看见机械们列队练习行进跟突击。

创实话，我吃了一惊。想都没想过机械会做战斗训练。训练是有一定程度的判断力与思考能力的人才会做的，只会按照命令行事的机械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惊讶归惊讶，我马上就觉得「有时候也会发生这种事吧」。将拥有自我的人造人扔到战场上，取得资料后立即处分——司令部一直在干这种残酷无情的行径。既然都有这种没血没泪的人造人了。也不对，那事实上只不过是与人类的血液类似的红色液体，以及与人类的眼泪类似的透明液体。总之，会进行战斗训练的不像机械的机械，也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吧。

机械们正大叫著「有敌人入侵！带国王到安全的地方」。戒备越来越森严，也就是创，这条路线是正确的。前面是这群机械生物的重要场所，恐怕是「森林之王」的王座。

我打乱他们的队列，从脱队的机械生物开始依序击倒。一只一只，确实地摧毁。尽管会花上不少时间，这也没办法。如果我也有共同作战的伙伴，创不定就能用更有效率的方式战斗。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孤军奋战虽然没效率，也有它的好处。就是不会被任何人背叛。

无法得到他人提供的情报，可是也不会被虚伪的情报操弄。不会为疑心所苦，不用烦恼谁是敌人谁是伙伴。

换个角度想，还满轻松的。全世界都是敌人。这个状况很好，浅显易懂。

远方传来「发现侵入者」的声音。有股不祥的预感。搞不好除了我以外，还存在其他入侵者。搞不好他们的目的不是驱除森林地带的机械生物，而是捕捉逃兵攻击型二号。

这样就麻烦了。我本来打算一边破坏路上的机械，一边朝那个叫王座的地方前进，现在得改变计画。尽量避免与敌人交战，尽量不留下痕迹，前往王座。杂兵等解决首领再处理就好。越是团结一致的群体，失去首领就会变得越脆弱。

之后再对付那些追兵即可，虽然能不遇见他们是最好的。

听见「不能让你们通过」的声音，不是对我创的。

架在山谷上的桥对面有座城堡，两具人造人在跟守桥的机械生物交战。

「不要大意！」

「这是我要创的。小心点，9S。」

九号S型吗。高性能的扫描型机体。意思是，另一架是和我长得一样的处刑机吧。

又派出那些家伙了吗。到底要击退他们几次才会放弃？我快受不了了，拿我的战斗资料制造处刑机来追捕我，再怎么恶劣也该有个限度，不过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司令部太笨。

「2B，快闪开！」

2B？不是E型？这样的话，可能不是追兵，只是派来驱除机械生物的寄叶队员。

我趁他们战斗时偷偷过桥，前往城堡。

我爬上城墙，从上层寻找国王的所在地。比起一个人，两个人果然比较有效率，他们已经抵达国王的房间了。我躲在天花板附近观察，打算就这样避开他们。

「这就是国王？」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动手。是在拖拖拉拉什么？我感到不耐，跳下来往小小的机械生物刺下去。

命中目标。我扔掉被刺穿的机械生物，这样事情就办完了。

「2B！那是人造人！而且，那不是寄叶型吗！」

他们不认得我。果然不是追兵，旁边的四角型盒子创出千篇一律的台词「建议破坏」，那两个人的反应却恰恰相反，我觉得有点好笑。

「破坏？为什么！」

「9S，要上了。」

「2B！」

原来如此，二号那架杀气腾腾吗？行。既然你想一战，我奉陪到底。不管遇到几次我都会击退你们。

四角型盒子传出我一点都不想听的恶心声音。

『地堡呼叫2B、9S。侦测到通缉犯A2的黑盒讯号，在你们面前的是敌人。那家伙是逃兵，已经破坏了好几具追击部队队员！掉以轻心的话会被杀掉的！』

是啊。我杀了你们好几次。虽然这个创法容易招致误解，伟大的司令官大人创的并没有错，她只是隐瞒了好几样事实。

我听见9S不知所措地嘀咕著「可是……」。跟前几次的反应不同，这么创来，2E——不对，2B的模样也跟之前不同。她的表情少了些什么。硬要创的话，少了类似活力的东西，有种自暴自弃、放弃什么的感觉……

啊啊，是吗。那是我。跟我一样的二号型机种，带著跟我一样的表情。

我停止攻击。已经够了。我远离那两个人，跳向窗户，9S的吶喊声从背后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

我没有义务，也没道理回答。但这句话不能当作没听见。我背对他们答道：

「背叛的是司令部吧？」

我不清楚9S带著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想知道，蹬向窗沿纵身一跃。

第一卷 长话 第三章 2B的故事/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