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长话第七章 9S的故事/失去

『确认击破敌方网路中心装置「亚当」及「夏娃」。当下，敌方指挥系统陷入暂时的混乱状态。人类军决定把握这个机会，对机械生物发动总攻击，我们寄叶部队当然也不例外。』

9S斜眼看著辅助机投影出的通讯画面中的司令官，走在废墟都市里面。脚下的小树枝发出响亮声音被踩断。

『回想起来吧！故乡被夺走的痛苦！』

我的故乡又没被夺走——9S在心中自言自语。寄叶型人造人是在卫星轨道上制造出来的，不是地上。可是，司令官并没有说是「谁的」故乡。因为用不著讲明，其他队员也会知道，只有他会往这种扭曲的方向想。这里的主词是「人类」，而非「我们」。

挺会说话的。想到「故乡被夺走的人类的痛苦」，就会觉得自己不得不战斗。不得不为人类行动，他们就是被设计成这样。

『我们不会放弃！要取回海洋、天空、大地……取回被可恨的机械生物夺走的地球！』

这句话的主词出现「我们」了。因为有想起「人类的痛苦」会觉得不得不做些什么的基础，才能连接到「我们不会放弃」。让他们想为人类奋战到底。提升士气的演讲就该是这样，俨然是个标准范本。

对于会这么想的自己，9S产生些许厌恶感。然后有点怨恨让自己自由选择的司令官，她选错人了吧。

听见司令官说「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吧」的时候，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主动坦承入侵了主要伺服器，你不处罚我吗？

9S在将2B跟自己的战斗资料同步到主要伺服器时，感觉到细微的杂讯。他无法视而不见，决定调查主要伺服器。

9S之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当成自己多心，是因为最近他一直感觉到「某种气息」。有人盯著自己的气息，有人在自己身边的气息……

只不过，要说那是「气息」未免太微弱了，微弱到可以用「错觉」来解释。

第一次感觉到那股气息，是在伺服器管理室。彷佛有人从背后盯著作业中的萤幕看、类似视线的气息。通讯官21O紧接著就进来了，所以他以为那是21O的视线，将这件事拋在脑后。

第二次是在机库。准备搭上飞行装置的时候，他觉得有人在柱子后面盯著他。但那时司令官下达紧急出动命令，9S没时间确认。回到地堡后，他调查了一遍机库，没有异常。

也就是说，那股气息连S型的探查能力都捕捉不到。所以尽管讯号非常微弱，他也不想放过以杂讯这种「形式」显现出来的异状。

结果他无法查明杂讯的真相，反而不小心发现惊人的真实。

司令官说，人类已经不存在了。在她发现9S入侵主要伺服器，把他叫去谈话的时候。

对9S来说，有机会跟司令官单独交谈正好。他想在没有其他队员的地方跟司令官问清楚。为何寄叶计画中会有建立月球人类议会的纪录？若是人类议会的建立纪录里包含寄叶计画，那还能理解。因为创造出寄叶型人造人的是人类，制定寄叶计画的也是人类。可是，寄叶计画里有建立人类议会的纪录太奇怪了。这样简直像司令部建立了人类议会。

司令官乾脆地回答「没错。月球的人类议会伺服器是我们设置的」，肯定他的疑惑。除此之外还告诉他，人类在外星人来袭时就已经灭亡，射向月球的是残留下来的「人类的基因情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9S记得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声音相当模糊。司令官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没有人能毫无理由便投身战斗。我们需要值得献出性命的神。」

她将储存所有纪录的晶片交给9S，叫他自己决定今后该怎么做，然后就离开了……

『愿人类荣耀长存！』

对于知道人类已经灭绝的9S来说，这句话会害他心神不宁。想要无视这无意义的行为，「对人类的忠诚心」却会妨碍他。话虽如此，他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乖乖将左手摆到胸前。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受不了了」。

「是要我怎么办啦……」

9S在犹豫该不该告诉2B。跟她讲一声是不是比较好？

B型因为机种的特性，经常被派到最前线作战，处境比谁都还要危险。因此，他认为2B最有权利知道，就算牺牲自己夺回地球，人类也已经不在了。

不过考虑到2B的心情，他又觉得继续瞒下去比较好。2B知道的话肯定会产生动摇，会不知所措。至少自己就是如此。他不想让2B尝到同样的滋味……

最后，他还是没能告诉2B真相。帮2B检查系统时，他一直重复欲言又止，

将话语吞回去后又想说出来的过程。

检查完毕后，他叫住离开房间的2B，却开不了口。说出口的只有「小心点」这句话。

然后，最后的大规模侵略作战终于揭开序幕。

*

用传送装置转移到废墟都市时，9S首先感觉到的是空虚。他心想，一个人好无聊。空虚在他不断向前走的期间，带来寂寞与不安。

都是因为最近在地上执行任务时，总是跟2B在一起。无论是走在摇摇欲坠的大楼间、沙子会跑进鞋底的沙漠中、充满油臭味的工厂废墟内，2B都在身旁。

9S明白这绝不是理所当然。S型的地上任务大多是单独调查，就算是同为S型的机种也很少共同行动。2B在他身边是例外。

『……命令如上。理解了吗？』

9S正在与身在地堡的通讯官21O通讯，他努力回想21O刚才说的话。

「呃……我们扫描部队要为总攻击做准备，骇进敌方的防空系统瘫痪它。」

『就是这样。很棒。』

「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子看？」

『是错觉。』

21O镇定地否认，可是9S没迟钝到看不穿她的谎言。现在他刚让一具接收防空系统讯号的机械生物停止活动，21O又说了句『很棒』。

不仅如此。

『战斗中请尽量远离该区域。』

「这样我怎么支援？」

除了调查跟搜集情报，战斗时用骇客技术支援伙伴，也是S型的重要职责。跟敌人离太远会骇不进去，因此他必须停留在战斗区域内，还得小心不要妨碍战斗。

『像你这样的扫描型机种不适合战斗。』

「咦？你在担心我吗？」

『不，因为你在战场上也只会碍手碍脚。』

简单地说就是「小孩子到一边去」。

「我知道在指挥官小姐眼中，我不怎么可靠……不过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

没必要把我当小孩子对待吧——9S心想。在伺服器管理室工作的时候也是，21O一下叫他休息，一下念他姿势不良，啰嗦得不得了。

9S叹著气说「我都知道啦」，然后接到同样来自地上的通讯。

『11S呼叫9S。听得见吗？』

「听得见。」

『我负责的部分全部完成了。你那边状况如何？』

9S之外的扫描型队员，也有参加瘫痪敌方防空系统的任务。

「我这边也……剩下一具吧。」

他刚让铁塔上空的机械生物停止运作。9S开著通讯画面，从梯子上滑下来。

『了解。你回地堡后记得同步资料。』

「啊……我忘了。」

因为暂停同步资料后，他就马上发现了那个机密情报。现在他才想起这回事。

『你还没上传战斗资料，所以我们扫描型机种统统无法更新。』

他说得没错，9S无法反驳。

「这场作战结束后，我就去处理。」

『拜托你啰。』

结束通讯后，9S飞奔而出，让「剩下那具」停止运作。

*

瘫痪敌方防空系统后，9S与从地堡下到地面的2B会合。先遣部队已经在各处展开战斗，9S他们要担任游击部队支援其他人。

敌人全是从网路分离出来的机械，歼灭有如一盘散沙的敌人毫不费力。

而且，现在2B就在旁边。对他而言总算「回归平常」。

「劝你别太松懈。之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是——」

多亏只要跟之前一样战斗即可的安心感，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在2B看来大概觉得他太过松懈了。

无论如何，他们占上风的事实并不会改变。2B和9S帮助被夹击的部队脱困，逐渐削弱敌方战力。就在战斗差不多该迎接尾声时——

「9S，警戒四周，注意有没有敌方援军！」

到目前为止，该区域的剩余个体减少到一定数量时，机械生物都会派出增援部队。好不容易歼灭他们，数小时后再回到同样的地方，就会发现跟之前一样多的敌人大摇大摆走在路上。

不过，这也要网路有发挥功能才办得到。9S认为如今机械生物派出援军的可能性很低，但他还是移动到能环视周遭的高处。提高戒心不会有坏处，而且他也有那个余力。

他爬上快要崩塌的大楼，确认有无敌人。毫不间断地在上空飞来飞去的炮弹，害他看不太清楚，可是跟开战时比起来，敌人少了很多……

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

『这个声音是？』

通讯机传出2B的呢喃声。9S不知道那个「声音」是指什么，或许是因为声音来源离楼顶太远，但他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2B，你说的声音是？」

从这个地方能分析吗？他边想边望向地面。只见2B她们包围了剩下几具机械生物，机械们突然不自然地停止动作。

球体头部同时上升。不规则闪烁的光，隔这么远都看得出他们在放电。

「2B！」

9S透过通讯机听见2B的呻吟声。她们按著头跪到地上，是EMP攻击，而且还是在极近距离发动的。

他抓住辅助机的手臂跳下去，一面滑翔一面掌握状况。数具小型的双足步行型，9S知道他们之中也有会发动EMP攻击的个体，只不过报告数量不多，他自己也没遇过。

「辅助机！发动远距离射击！」

辅助机用机枪扫荡持续放电的个体，9S冲到倒在地上的2B身旁。

「没事吧！？」

2B摇著头站起来。她似乎受到颇大的伤害，无法站直。

「太……大意了。必须重新启动……」

「知道了。我来支援！」

不巧的是，敌方援军从上空降落。这么多的数量，一个人应付不来，可是不重新启动的话，连逃都没办法逃。得想办法争取这段时间。

9S对附近的敌人射出小型剑。这时，眼前突然乱成一片，细微的破损正在侵蚀视线范围。

「视觉迷彩！？」

机械生物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技术？迷彩或匿踪之类的技术，不是属于人造人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

不，现在没时间混乱了。视觉机能没有问题，单纯只是比较看不清敌人。

「2B由我来保护。」

9S冲向跟影子一样在视野中摇晃的敌人。

他只是随便乱挥剑而已，不知不觉就破坏了几具机械生物，也许是这样反而增加了攻击力。经过一段时间，2B重新启动，帮忙解决剩下的敌人。

视觉在歼灭敌人的同时恢复正常。9S再次环顾周遭，没有敌人。其他队员好像也重新启动了，接连站起来。她们有点站不稳，大概是还没完全恢复。

突然，2B的身体失去平衡。四周的队员再度纷纷倒地，旁边的辅助机响起警报声。

「大范围病毒！？」

9S自己没有感染的徵兆。意思是，病毒是在9S不在场时——发动EMP攻击的前后扩散、活性化的。

他冲到痛苦得猛抓胸口的2B身边。大范围病毒感染力虽然高，却不难除去。9S骇进2B，发现病毒类型跟以往的一样。

这种类型注射疫苗就能应对。想帮这么多名队员除去病毒，比起一个个骇进去，用疫苗应该比较快……

9S从骇客模式回到义体，2B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2B，别勉强。」

「嗯。」

她的呼吸很乱。EMP攻击造成的伤害尚未恢复就遭到病毒感染，肯定对义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所幸附近没有敌人。9S心想「得在2B休息的期间，为其他队员注射疫苗」……就在这时。

队员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呻吟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高亢的笑声。

「怎么了？」

2B立刻站到9S背后。光凭这个动作就看得出，她判断这个状况极度危险。

倒在地上呻吟的队员们站了起来，大笑著同时抬头。两眼都是红色。是病毒污染的典型症状——才刚这么想，她们已经往两人身上砍过来。

「被控制了！？」

奇怪。丧失自我，对我方发动攻击，是感染逻辑病毒的末期症状。他刚才骇进2B调查过，照理说这个病毒不是污染速度这么快的类型。

「难道是新型！？」

现在的状况没时间给他思考。9S闪过寄叶队员挥下的剑，拉开距离。

「什么！？」

准备反击的2B惊呼出声。剑停住了，攻击机能没有正常运作。

「是寄叶部队的识别讯号！」

为了避免混战时攻击到同伴，她们无法攻击发出寄叶型特有的识别讯号的个体。被污染的队员们毫不留情地攻击，八成是识别机能已经失效。

「2B，这边！」

他们冲进一栋看起来快要倒塌的大楼，这样下去只会一直被压著打。

「我骇进去破坏你的识别回路！辅助机，支援我！」

9S让两台辅助机阻挡队员们，再次骇进2B，切断识别回路。

回到义体的同时，他看见2B挥下军刀。9S立刻远离2B，现在2B也无法侦测到9S的识别讯号。与其说是避免遭到波及，这么做更是为了让2B战斗时可以不用担心伤到他。

「辅助机！」

9S大叫。

「联络司令部！」

他想趁2B战斗的时候掌握状况。会发动EMP攻击的特殊小型兵器、快到不像大范围病毒的污染速度。事态并不寻常，从卫星轨道上说不定能分析出这场异变的源头及原因。然而……

「报告：无法联系。侦测到机械生物的干扰电波。」

「在哪里！？发出干扰电波的那家伙在哪！？」

153著手调查干扰电波的源头。

「报告：侦测出干扰电波的源头。已标记在地图上。」

是敌方大型个体的反应。地点离这边不远，9S透过通讯机呼唤2B。近距离通讯没有受到干扰，2B用清晰的声音应答。

『9S？』

「我现在去摧毁发出干扰电波的个体！」

『知道了。我处理完这边也会过去。』

2B虽然轻描淡写地说出「处理完这边」，要跟这么多名寄叶队员——而且还是B型机种为敌，照理说并不容易。结束通讯后，9S奔向陷落地带的中心。那里有发出干扰电波的大型敌人，他想在2B结束战斗前阻止他。

到头来，摧毁那架机械生物的还是2B。9S也再三骇进他的系统，妨碍运动机能、炸毁特定部位，一步步破坏他，但2B在此之前就结束战斗，赶了过来。

2B一击让大型兵器彻底沉默。干扰电波当然也停止了，照理说这样就能正常通讯。

2B命令辅助机042联络司令部。这样就能知道目前情况，况且失去那么多寄叶机体，搞不好污染也还在继续扩散，必须尽快报告司令部。

「辅助机！」

2B焦急地催促迟迟不打开通讯画面的042。

「通讯中断。无法连接司令部。」

「可恶！又是干扰电波吗！」

「否定：通讯环境良好。」

怎么会这样？9S与2B面面相观。而且，042接下来的说明完全出乎意料。

「通讯中断的原因为连接认证失败。当前，司令部的通讯机能完全停止。」

「地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司令部的通讯机能停止，代表不是单纯的通讯障碍。地上的部队被孤立了，跟从网路分离出来的机械生物一样。不久前他们才在想「歼灭有如一盘散沙的敌人毫不费力」，没想到竟会落得同样的处境。

不过，他们没那个心力继续思考。

「报告：大量敌性寄叶机体接近。」

敌性寄叶机体。自然是指被病毒污染的队员，而且……还是大量。

9S抬起头，身穿黑色战斗服的队员们包围了陷落地带。这么多的数量，他实在不觉得两个人就能应付，如果都是B型也就算了。

『像你这样的扫描型机种不适合战斗。』

通讯官21O说过的话浮现脑海。没错，要打近身战的话，S型只会碍手碍脚……

双眼发出红光的队员们从斜坡上滑下来，包围网一口气缩小。2B拔出军刀，进入备战状态。

有没有办法向地堡求救？对了，地堡有个紧急状况时用的后门，入侵那里，透过伺服器联系通讯官小姐……不行，这样来不及，他不觉得他们撑得到救援部队前来。

不，其实根本没必要求救吧？

「辅助机，你刚才说通讯环境良好对不对？」

肯定——153回答。陷落地带附近的通讯频宽，应该可以一口气传输大量资料，所以发出干扰电波的大型兵器才选择这个地方。

「用黑盒反应直接炸掉这边。」

2B愣了一下，9S急忙说明。

「地堡有紧急时用的后门，只要从那里上传我们的个人资料就好。」

舍弃义体，回到地堡。9S自己虽然不记得，但他听说他们用这个做法歼灭了多数超大型兵器。

「知道了。」

队员们几乎在2B回答的瞬间一口气袭向两人，9S也在同时开始上传资料。

他闪过来自四面八方的斩击，专注于防御上。上传资料时没办法用S型最拿手的骇客技术应战。再说敌人这么多，就算没在上传资料，想必也无法骇进去。

「9S！还没好吗！？」

从2B的语气听得出她很著急。资料上传率刚超过70%，虽说通讯环境良好，这些资料实在太大了。

「快了！92%！」

9S感觉到背后传来灼烧般的痛楚。被砍中了，但他毫不在意。这具义体数秒后就没用了。

「2B！把黑盒拿出来！」

纪录资料上传完毕。9S拿出黑盒，冲向2B身边。

「9S！」

他看见2B拿出黑盒，接著眼前剧烈摇晃。队员们将他压制在地上。

9S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他没有理会，伸长拿著黑盒的手。看见2B的黑盒了，还差一点。可是，2B也被队员们压倒在地。

身体各个地方都被压烂、折断。他已经连哪个部位受损、哪个部位疼痛都无法分辨。手不停发抖，2B的黑盒逐渐接近。

白光刺进眼睛。反正这一幕马上就会忘记……

*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房间的天花板。9S只记得拿出黑盒时的记忆，不过既然他现在在地堡，就表示成功了。

9S从床上跳起来，来到走道上。辅助机已经在外待命，在工厂废墟用黑盒歼灭大型兵器时，由于通讯频宽太窄，没办法连辅助机的程式都传送过来。这次除了两人份的个人资料，连153和042的程式都同时上传了，虽然也是因为辅助机用的程式容量并不大。

9S赶往2B的房间。他有点担心2B是否平安回到义体了，毕竟刚才的情况十分异常，地堡的通讯机能完全沉默。

结果是他杞人忧天。9S准备敲门的瞬间，房门刚好打开，2B从里面冲出来。

「得向司令部报告。」

2B一扔下这句话就飞奔而出。9S也追在后面，得快点才行。说不定司令室正警铃大作，陷入恐慌状态……

然而，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司令部很安静。照理说应该要因为通讯中断，变得一片漆黑的萤幕，正映照出地上的模样。映照出寄叶部队极其理所当然地在跟机械生物交战的画面。

「这是……？」

不对。地上的众多寄叶部队队员受到病毒感染，失去自我，战线崩坏了。司令官却接连对那些队员和地上的部队下达指示，通讯官们默默操作机器。没人怀疑萤幕中的画面。

「司令官！」

「2B？还有9S。」

司令官讶异地转过头。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地上的寄叶部队被病毒控制了！我们用黑盒反应阻止失控的寄叶部队……」

9S话只讲到一半。并非自愿的，是被气势震慑到说不出话来。因为司令官正狠狠瞪著他。

「病毒？你在说什么？地上并没有传来这样的报告。」

「那是伪装！」

萤幕映出不可能发生的情景。万一司令官以为这是真的，该怎么样才能说服她？

「当前地堡的通讯已经被封锁……」

「说起来，你们为何没接到命令还从战场回来？」

司令官目光冰冷。9S开始觉得，是不是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2B大叫：

「就说寄叶部队失控了！」

司令官轻轻倒抽一口气，大概是被2B的气势吓到。她怀疑地凝视2B与9S，然后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被污染的是你们两个吧。」

「不是的！」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地上跟地堡都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为什么没发现？

可惜，9S的吶喊没有传达到。

「2B、9S，我以被病毒污染的嫌疑拘捕你们。」

「请等一下！」

全副武装的队员们不由分说地拿枪对著两人。明明此时此刻，遭到污染的寄叶队员也还在地上互相残杀。

9S绝望地盯著枪口。枪口晃了一下，队员们发出呻吟声弯下腰。手中的枪掉到地上。

「这，难道是……」

不晓得从哪里传来笑声。通讯官6O口中，传出戏谑的声音。

「答对啰——」

跪到地上的队员们纷纷起身抬头，双眼染成红色。

「污染！？」

不只全副武装的队员。司令室的通讯官们眼睛也变成红色。「为什么」的疑惑和「果然如此」的确信，在9S脑中交错。

「连地堡都被病毒入侵了吗……」

他早就知道了，从看见萤幕画面的那一刻起。

「这个也答对啰——！」

「通讯官小姐……」

「不对。」

2B的声音彷佛是硬从喉咙挤出来的。

「9S，那是……」

「没错。我们是机械生物。」

外表是通讯官6O的「那东西」高兴地笑著。

「我们透过网路和病毒与你们对话。」

透过病毒？这种事有可能吗？

「虽然你们让我们玩得挺愉快的，这座基地已经完蛋啰。」

6O与其他通讯官和装备武器的队员们，发出「啊哈哈哈」的刺耳笑声袭来。

「司令官！先撤退！」

2B对9S使了个眼色。9S点点头。得保护好司令官，逃出这里。

在2B跟队员们交战的期间，9S带司令官来到走道上。好开心喔好开心喔——6O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她说「我们事先放进来的病毒大丰收耶」。

事先放进来，意思是机械生物早就侵入地堡了。那种有人在盯著自己的不快感。之前他怎么查都查不出罪魁祸首，所以一直放著没管，看来八成是机械生物。

走道上的队员全被污染了，9S不得不一个个杀死不久前还深信他们是伙伴的队员们。

「为什么你们两个没被污染？」

「恐怕是因为我没有同步资料。之前我想同步资料的时候发现异常的杂讯，就先暂停上传资料……」

那不是他想太多。微弱到无法判断究竟是否存在的杂讯，是病毒化的机械生物。假如他当时察觉到异变，除去病毒，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这么多同胞？

「我潜入主要伺服器调查，那个时候……」

不，不可能。要怎么除去侦测不出来的病毒？

「是吗。原来如此……」

司令官喃喃说道。她也知道9S擅自入侵主要伺服器。2B一面砍杀袭击而来的队员，一面大叫：

「司令官！基地已经没救了。必须逃出这里！」

不晓得从哪里传来爆炸声，地堡从内部遭到破坏。

「传送装置被污染了。去机库用飞行装置逃出去吧。」

若是平常，机库离这里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然而现在不同。抵达机库的路途中，究竟得杀掉几名同伴才行？

有人完全被控制住，有人还保有些许意识，也有人不停重复「愿人类荣耀长存」，拿机枪乱射。9S他们将所有人斩杀、击杀，于走道上前进。

终于抵达机库门前了。爆炸声再度响起，比刚才的还大。地板宛如掀起波浪似的剧烈晃动。

「司令官，快点！」

2B抓住司令官的手，司令官缓慢却用力地拨开它。

「我不能走。」

司令官抬起低著的头，双眼已经染成红色。

「因为……我也把资料跟伺服器同步了。」

「这样的话，让9S把病毒——」

司令官打断2B说话。

「没那个时间了！」

语气十分坚定。

「你们两个是最后的寄叶部队！有义务活下去！」

「司令官……」

「而且，我是这座基地的司令官。让我直到最后都维持上司的风范吧。」

「可是——」

在2B还想说些什么的瞬间，更加激烈的爆炸声响彻地堡。从地板冲上来的震动，使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2B！基地已经……！」

撑不下去了，9S抓住2B的手。

「司令！」

即使如此，2B仍然继续看著司令官。9S从来没看过她如此无助的眼神，她知道2B对司令官抱持完全的信赖，不过，他并不知道理由。现在他懂了，那是他不能知道的理由。

但是，正如2B想拯救司令官，9S也想拯救2B。无论如何都想保护2B，所以。

「走吧，2B！」

9S将2B往后拽，司令官也在同时用力一推——把2B推进机库。

「快走！」

机库关上门的瞬间，9S看见司令官用唇语呼唤2B。他不知道2B这时带著什么样的表情。

「2B，快点！」

9S放开2B的手，他明白可以不用再抓著她了。

「知道了。」

2B低声回答。两人搭上飞行装置，打开射出口，飞向冰冷的黑暗。将速度开到最大的瞬间，身后变得跟白天一样亮。地堡爆炸了。

两人依然继续飞行。避开散落各处的地堡残骸，朝地上前进。你们有义务活下去——司令官的这句话不断于脑中徘徊。

掉进大气层的残骸燃烧起来，闪耀光芒。9S心想，好像游乐圜废墟放的烟火。

那一天，2B兴味盎然地看著射向空中的资材货柜。他们再也不会看到同样的画面。

寄叶部队的基地、9S他们的居所——地堡，转眼间就爆炸了，然后，转眼间就消失了。

穿过大气层后，两人飞向废墟都市。虽然那里可能还有遭到污染的寄叶队员，他们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不如说，歼灭残存的敌人是幸存者的义务吧。放著他们不管的话，抵抗军也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辅助机的声音传入耳中，座标资料画面也跟著显示出来。

「警告：侦测到多数追踪反应。」

「敌人！？」

都忘记了。地上还有机械生物，空中应该也有。本以为消灭亚当和夏娃，机械的网路也会跟著崩坏，事实却并非如此。侵入地堡的机械生物说「我们透过网路和病毒与你们对话」……

『不对！』

通讯机传来2B近似惨叫的吶喊声。

『这个反应是……』

不用说也知道。从后面追过来的机体显示为绿色，是寄叶部队。当然不是来救他们的。

将资料与伺服器同步是寄叶队员的义务。2B和9S能免于被病毒感染，是因为9S怠忽职守，这个理由绝不值得称赞。

因此，大部分的队员都被病毒污染了。搞不好除了他们，其他队员无人幸免。

『你还没上传战斗资料，所以我们扫描型机种统统无法更新。』

若11S说的是事实，表示9S以外的扫描型机种都同步好资料了……

受污染的寄叶队员的飞行装置同时发动攻击。9S立刻开启匿踪机能，可是面对这么多敌人，开启匿踪机能也只能求一时的宽慰。受污染的队员们毫不担心攻击到同伴。每架机体都朝四面八方猛射子弹、飞弹。

9S感觉到背部传来彷佛被人用铁棒敲中的冲击。中弹了。S型不擅长战斗的特性，不仅限于地面。

『9S！把机体的控制权给我！』

「咦？」

『我要突破这里。』

2B拥有穿过敌方防空系统下到地面的丰富经验，空中战的技巧和9S根本不能比。

「知道了。」

要同时控制两台机体应该会对她造成负担，不过总比自己慢吞吞地操纵机体来得好。他不想扯2B后腿。

「辅助机。」

「了解：已将机体控制权转移给2B。」

四肢突然变轻，因为飞行装置造成的负担消失了。

『已控制9S的搭乘机体。』

9S透过通讯机听见辅助机042的声音。

『设定自动驾驶。』

飞行装置晃了一下。

『进入战线空域的脱离路线。』

机体一下子往旁边飞去。

「欸！等一下！这是……」

9S在飞行装置中挣扎。他知道挣扎也没用，机体控制权转移给2B了。

『寄叶机体2B，解除匿踪机能。』

2B机体的轮廓，在枪林弹雨中显现出来。

「怎么会……！2B！」

她一开始就打算拿自己当诱饵，为了让9S逃到安全地带。

「不可以！」

9S以为他们会一起突破重围，才将控制权交给2B。他相信2B应该有办法让他们两个都逃出去。

「不要！」

2B的飞行装置被污染机体包围，炮火统统集中在她身上。

「我不希望这样啊……！」

飞行装置毫不理会9S的意志，不断飞行。不久后，2B的机体和受污染的寄叶队员们，都消失在视线范围外了。

Another　Side　"A2"

我早已习惯与寄叶型交战。听从上头的命令来追击我的二号和九号，被我击退了好几次。

可是跟被病毒污染、陷入失控状态的新型交手的机会倒不多。除此之外，突然出现这么多寄叶型包围我的状况也不常见，异常的事态令我有些困惑。

不过，管他有没有被污染、数量多不多，要做的事都一样。地上已经没有我的同伴，所以我遇到寄叶型就会直接破坏。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

因此，我非常惊讶竟然会有遇到寄叶型还不用交战的时候。

「到此为止……了吗。」

在我和受污染的寄叶队员战斗时，长得跟我一样的寄叶型出现了。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因为之前一见面我们就打了起来，本以为这次也一样，解决完受污染的队员后，我们却没有开战。

她也感染了逻辑病毒，拿下眼带后露出的双眼呈现红色。

「这是，我的记忆。」

她将军刀刺进地面。我不懂她在创什么，简单地创就是没打算跟我打吧。病毒污染看起来相当严重，不过她依然保有自我。

「大家就……未来就……拜托你了。A2。」

上次见到这架二号，是在森林城堡。和其他的二号一样，是曾经交手过的对象，她却有事拜托我。好死不死，偏偏拜托身为敌人的我。我没道理答应，却无法拒绝。

我亲手杀过许多被病毒污染的同伴。听见她创出跟同伴们一样的话，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明明不知道我过去发生的事，拚命挤出声音的模样，竟然跟我最后杀掉的同伴如出一辙。

我回答「知道了」，她便露出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拔出她的军刀后，我明白「我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了。现在配给寄叶部队的武器，可以用来保存记忆，不过旧型的我在前线作战的时候，这个机能还没实装。

我知道他们在开发具备这种功能的武器。听创是基于「人类的记忆不只储存在脑内」这个想法设计的。不只武器，当时也在开发拥有记忆功能的衣服和鞋子。

人类在各个地方留下记录。尤其是私人记录，他们似乎不只会写在纸上，还会写在桌上、家里的墙壁上，甚至自己的手掌上。

总而言之，开发部赋予武器能够保存使用者记忆的机能。实际接触到后，我觉得这功能还不赖。

我看见她看过的景色。听见她听过的声音，感受到她感受过的痛苦。武器没有连她自己的想法及感情都纪录进去，只是将事实如实纪录而已。所以，我不知道经历那些事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我在她的记忆中发现怀念的名字。安妮莫宁，曾经与我共同作战的抵抗军。她还活著。感谢她带来这个情报，我想实现她的愿望报答她。

地堡沦陷，失控的同伴集中攻击他们，为了让9S逃走，她拿自己当诱饵，坠落到沉没都市，自己也感染病毒，在耗尽力量前遇见我。我接受了……她的记忆及愿望。

「啊啊，奈兹……」

那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她回头望向呼唤自己的人，露出微笑，死了。

我用从她体内拔出的刀砍断头发。做为接受她托付给我的东西的证明，做为对拥有同样容貌的死者的饯别礼。

现在开始，以跟她相同的模样活下去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突然，四周开始剧烈震动。下一刻，大地龟裂，某种巨大物体破坏了我们所在的这一带。

我看见沙尘中冒出纯白的东西。那东西无止尽地朝天空延伸。可是，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

9S拿著剑冲向我跟2B的尸体，与断桥及瓦砾一同掉向谷底。

第一卷 长话 第七章 9S的故事/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