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少年寄叶 1194×年，寻宝之旅

「呜呜呜呜！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卡克特斯的尖叫声，被风声与海浪声盖过。仔细一看，旁边的弗罗克斯也在大叫。

「……啦，队……」

他说的似乎是「干么啦，队长」。卡克特斯怒吼道「没事！」但这句话应该也传达不到吧。弗罗克斯做出「咦」的嘴型。一起攀在支柱上的洛塔斯也是。

海面忽然隆起，变成圆锥形。起初他还在感叹「巨浪近距离看是这种形状啊」，现在海面一隆起，尖叫声就从口中传出。

「哇——！会死——！」

他知道下一刻会急速下降。因为这个过程已经重复过好几次了。不晓得他们被狂风、暴雨、巨浪摧残了几个小时？早知如此，真不该出海。卡克特斯后悔莫及。

他们捡回一条小命，逃出山岳地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之后在内陆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程。目的当然是寻宝。

搭乘用大型机械生物的残骸改造而成的「洛塔斯式战车」——最近洛塔斯好像喜欢把东西命名为「洛塔斯式XX」——结果不到三天就严重损毁，害他们大吃苦头，试乘「洛塔斯式战车改」又立刻坏掉，学不乖的洛塔斯搞了台「洛塔斯式战车改二」……相当刺激的旅程。

然而，根本没找到宝藏。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努力前行，来到看得见海的场所。忘记当时提议「干脆过海看看好了」的人，是自己还是洛塔斯了……

算了，那不重要。只不过，想出海的话，应该要使用适当的交通工具。看到洛塔斯设计的名为「木筏」的小船，实在很令人不安。

据说，木筏是人类文明中极为传统、主要的海上交通工具，实品却只是拿几根圆木绑在一起固定的简单工具。唯一的装饰似乎是在中央立支柱，挂上三角形的布。建造成本是压得很低没错，但安全性是不是也只有最低限度呢……

不过，在「洛塔斯式高速引擎」运转的期间还算不错。于晴朗的天空下，以时速二十四节航海，挺舒服的。

但出海后的第三天，引擎突然停止运转。

『喂，怎么了？』

『引擎好像怪怪的。是因为高浓度的盐分吧？还是因为水分？』

『赶快修一修不就得了？』

『没有修理用的零件。』

『总会有备用零件吧？』

『刚才被队长扔进海里啰。』

『咦?』

『队长拿去砸鲨鱼型机械生物的箱子，里面装了一整套零件。』

被人怨恨地看着，卡克特斯移开视线。

不幸是会接二连三而来的，气候突然恶化。海面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期间开始翻腾，平坦的海面一下变成山，一下变成谷。木筏被汹涌的浪涛玩弄，才刚被推起来好几公尺，接着又一口气落下好几公尺……

就在这时，特别高的巨浪将木筏抬起。瞬间被抬到从未有过的高度，令人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哇——！哇——！哇——！」

绝对会死很惨——卡克特斯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身在海里。昏过去的前一刻，他才意识到木筏翻覆了。

*

「队长，该醒了啦。」

弗罗克斯的声音叫醒了他。阳光好刺眼。

「啊！?刚才那是梦！?是梦对吧！?啊啊，幸好是梦！还以为会死……哈啾！」

打了个喷嚏。好冷。全身湿答答的。

「不是梦。我们掉进海里，漂流到这里。」

「这里……是，哪里？」

「谁知道？」

弗洛克斯耸了下肩膀。至少看得出不是南岛。沿岸的植被不是热带，而是温带的。望向海面，水泥制的建筑物从底下探出头来。而且有好几栋。这块地区在人类文明时代，应该是颇有规模的大都市。虽然现在统统沉入水底了。

「嗯？洛塔斯呢？他跑去哪了？」

「老样子去捡破烂。毕竟我们的武器全掉到海里。得快点让他做点东西出来。赤手空拳太危险了。」

弗罗克斯说得没错，预备弹匣、折迭式小刀，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缠在腰上的零钱都不见踪影。卡克特斯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垂下来了。

「唉，看来没时间寻宝啰。」

「总而言之，我们都还活着，已经赚到了啦。」

「是没错。」

「之后会有好事发生的。队长，来这边。」

卡克特斯乖乖跟着弗罗克斯走。每踏出一步，鞋底就陷进地面，大概是整块地都松掉了。不久后，弗罗克斯在倾斜的小屋前停下脚步。

「请在这休息。我去巡视。啊，不可以乱跑喔？因为不知道哪边有敌人。听到没？请你待在这里喔？」

「你把我当小孩喔。」

弗罗克斯无奈地对闹起别扭的卡克特斯说：

「就因为你不是小孩，我才会担心。你总是喜欢一个人乱跑，还会不小心晃进危险的地方，而且……」

「好啦！知道了，真是！」

卡克特斯半是自暴自弃地心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死都要乖乖待着。

*

「这一带的敌人全是从来没看过的形状！看，这个零件！那边跟这边也有！」

一捡完废铁回来，洛塔斯嘴巴就没停过。之后回来的弗罗克斯一句话都插不上。

「而且啊，机械竟然在走路耶！」

「机械当然会动啊。哪里稀奇了……」

「不是会动！是会走路！」

「呃，会走路的机械有很多吧？」

山岳地带也有跟昆虫一样的多足步行型机械。是相当棘手的敌人。不过，洛塔斯果断地摇头。

「不是啦！是用两只脚走路的！两只脚轮流踏出去走路！知道吗？这是新的进化！人类的祖先获得双足步行这个行动模式，进化了！机械生物也在试图踏上同样的进化之路！」

那又如何？下一个是学说话？机械会学会说你好吗？卡克特斯还没吐槽，弗罗克斯就先开口。

「对了，说到从来没看过，我也看到了奇怪的敌人。」

这句话勾起了洛塔斯的好奇心。

「怎么个奇怪法！?形状吗！?动作吗！?」

「啊——都很奇怪。」

「哪里！?」

「没啦，不是哪里特别奇怪，是整体的形状怪怪的……」

「不是，我是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我想想——那边，吧？不过是很久以前……喂！」

洛塔斯没把话听完就冲出去了。弗罗克斯「糟糕，不小心打开他的开关」板着脸站起身。不可能叫他回来，所以只能追上去避免人不见的意思。

「来，队长拿着这个。」

「嗯？铁棒？」

「虽然只是拿心安的，有总比没有好。」

枪跟装备都被海浪卷走，手边连一把小刀都不剩。理应要快点把新武器做出来的洛塔斯，被神秘的机械吸引住，完全没那个心思。好吧，洛塔斯性格善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弗罗克斯就是猜到这一点，才会在巡视时顺便捡铁棒回来吧。

「呃！他已经跑到那里去了！还在爬悬崖！」

弗罗克斯急忙飞奔而出。卡克特斯心想「我还想说死都要乖乖待在这耶」，也跟在后面。

*

爬上有一定高度的悬崖后，他们追上了洛塔斯。洛塔斯一心想着那个「奇怪的敌人」，爬上悬崖，却到处都找不到最重要的目标，开关关闭了。他瘫坐在地上。

「弗罗克斯先生——根本没看见从来没看过的会变形合体的敌人嘛！」

「我又没说得那么夸张。」

确实，弗罗克斯只有说「整体的形状怪怪的」。可是这句话在洛塔斯脑内，似乎转换成了「变形合体」。

「明明就有！」

「跟我讲也没用。」

被洛塔斯愤怒地看着，弗罗克斯困扰地搔搔头。

「对啊。弗罗克斯从来没说过悬崖上有奇怪的机械。」

卡克特斯在完美的时机向弗罗克斯伸出援手。帮弗罗克斯说话这种情况，恐怕一百年都不一定有一次。然而——

「啊，不是啦。」

弗罗克斯本人却摇头否定。

「奇怪的敌人是在悬崖上没错。」

「搞什么，喂！亏我想帮你讲几句话！」

「只不过，他用很快的速度跑走，我想已经不在了吧。」

洛塔斯的双眼立刻重新绽放光芒。

「很快的速度！?真的吗！?」

他好像又开启了奇怪的开关。

「走吧！去找！去找会用很快的速度变形合体的敌人！」

洛塔斯看起来随时会跑掉，弗罗克斯抓住他的衣领。大概是不想重蹈刚才的覆辙。

「好啦。知道了，等一下。在那之前先找水。找水源！」

经他这么一说，他们上次喝水是在海上起风浪前。然后，过滤水的装置跟装饮用水的水箱也统统沉入海底。除此之外，爬上悬崖还消耗掉了体力，迟早会耗尽能源。

「水源啊……」

环顾周遭，只有化为废墟的高层建筑物。但离海远一点的地方水质会比较好。比起在刚才的海岸边漫无目的地寻找，这个方向还比较有机会。

「哎，不找也不行。对吧？」

卡克特斯拍了下弗罗克斯和洛塔斯的肩膀，带头站起来迈步而出。

*

走到哪里，都只看得见半毁的高层建筑物。本来还在想会不会留有其他抵抗军挖的水井，不过这块地区好像不适合凿井。

上方是火热的阳光，下方是柏油路反射的阳光。感觉全身都快干掉了。

「水、水……」

「不行了……」

「撑不下去了……」

他们三个一副快要倒下来的模样。就在这时。三人再度同时抬头。

「河川？」

的确，是水的声音。大家都听见了，所以不是幻听。只有水泥的这个场所究竟会不会有正常的河川，固然令人怀疑，总之可以确定有大量的水。

他们拼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本以为这里「只有水泥」，不过跟高层建筑物并排的树木枝叶繁茂，脚下的草也长得很高。有这么多植物，理应也会有足以用来灌溉的水。

「有河！」

过去应该是道路的高架桥下面有条小河。不对，以河来说太小条了，水量又少，也不怎么清澈。即使撇除这些要素，未经处理的水还得花时间过滤，缺乏效率，算了，能喝就好——卡克特斯和弗罗克斯边想边走近，停下脚步。洛塔斯则正好相反，准备冲过去。是机械生物。

浅滩处有三台小型机械生物，好像在玩水。头部有一半陷进筒状身体内，四肢短小。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外表及动作，完全没有山岳地带的敌人那般凶恶。但敌人终究是敌人。

「放、放开我！那么可爱的机械们！啊啊！好想改造他们！」

被弗罗克斯擒住的洛塔斯挣扎着。卡克特斯急忙捣住洛塔斯的嘴巴。要是敌人发现就糟了。

幸好，那些机械对声音的反应似乎很迟钝，没有发现他们的迹象。两人连手压住对未知的机械依依不舍的洛塔斯，拖着他离开。

然而，有机械生物的地方不只那里。建筑物后面、杂草丛生的广场、宽敞的道路。无所不在。每次都得花时间安抚吵着想改造他们的洛塔斯。

重复了几次这个过程，他们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往哪里走。明明有找到一条河。看来是在躲避机械生物时彻底迷路了。

「难道……我们真的遇难了？」

弗罗克斯彷佛现在才发现，声音微弱。

「别说话。会没燃料。」

只是说话仍然会多少消耗一些能源。就算不论这一点，制住洛塔斯也害他们浪费了多余的体力。再加上之前爬了悬崖……光想都觉得累。

身体突然变重，眼前变得一片昏暗。早知如此，真该喝海岸附近的脏水就好。好恨毫无根据地认为某处会有更干净的水的自己。

思及此，旁边的弗罗克斯咕哝了一句「水」。看来弗罗克斯的听觉机能也出问题了……

不，不是听觉机能出问题，也不是错觉。数公尺前方，有东西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是水。毫无疑问。

三人互相搀扶，拼命走向前。不久后，视野突然开阅起来。类似广场的地方有一整片水。是一块有着巨大水坑的广场。水从疑似被人凿出来的斜坡途中喷出来，流向下方。

「有救啦！」

卡克特斯穿过广场，脚下溅起水花。捧着大量喷出的水，准备送入口中时。背后传来一声「喂」。

「喂。住手。」

回头一看，是一名扛着枪的女性。

「最好别喝那边的水。它很可能被污染了。」

什么意思？卡克特斯想要回问，却问不出口。能源似乎刚好用完了。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去死——」

额头突然爆出火花。卡克特斯跳了起来。眼前是抱着金属块的洛塔斯。

「你喔，要叫人起来……」

后半句的「总有别的做法吧」还没讲完，卡克特斯便闭上嘴巴。他发现一名素未谋面的女性傻眼地看着他。不，不是素未谋面的女性。他想起来了。刚才见过面。是他想喝水时，劝他最好不要喝的女人。

「真是好险，队长。」

「咦？」

「刚才的水，水源有大型机械的残骸。」

「所以，才被污染了吗？」

机械生物往往会释放对人造人有害的物质。成了废铁也未必无害，反而会继续做为污染源，大部分的情况皆是如此。他差点没经过任何处理就喝下那边的水。弗罗克斯说得对，真是好险。

那个救他一命的恩人，正担心地看着他。

「感觉如何？动得了吗？」

「啊？喔。」

卡克特斯被弗罗克斯搀扶着坐起来。视野变清晰了，身体也不累。看来有人在他昏倒的期间，帮忙补充了能源。状况非常好。

「动得了。得救了，谢谢你。」

他慢慢转头。一眼就看得出这里是某处的军营。士兵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堆满装备的帐篷和装资材的箱子。规模非常大。

「你就是这里的首领……对不对？」

这也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该怎么形容呢，透过她散发出的氛围可以知道，或者说她会让卡克特斯莫名产生竞争意识。

「我叫安妮莫宁。负责统率这一带的抵抗军。」

猜中了。不对，是不可能猜错。卡克特斯只有这方面的直觉比其他人敏锐一倍。

「啊——我们是，那个——怎么说咧。」

「寻宝之旅，是吧？」

是洛塔斯不小心说溜嘴的吧，卡克特斯在内心咂舌。弗罗克斯很谨慎，不会随便表明他们的身分。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

老实地说是寻宝之旅，可能会遭到怀疑。被人发现他们是逃兵就麻烦了。

「呃，那个……是那个啦。真正的理由不能说。因为是机密任务！」

弗罗克斯傻眼地说「你干么突然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态度」，卡克特斯故意无视。

「是说，这附近有没有可能有宝藏……不对，跟机械生物展开过大规模战斗的地方？」

曾经发生战斗的地方可谓宝库。敌人的残骸可以叫洛塔斯改造成兵器，还会随机捡到我方的装备。战斗规模愈大，发现值钱物品的机率当然也会愈高。

「大规模战斗？这附近？」

安妮莫宁歪过头。

「这是执行机密任务所需的情报，请你务必帮忙！」

「好。有比我更清楚的人。我之后把人叫过来，到时再问他吧。」

「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水和装备……那个，用在机密任务上！」

弗罗克斯用手肘撞他的侧腹，说「太厚脸皮了啦」，卡克特斯却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

经过充分的休息，请安妮莫宁分了水和装备给他们后，卡克特斯一行人离开了抵抗军营。

「你也稍微客气一点吧，队长。」

「弗罗克斯，你没听过『有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助』这句话吗！」

「互相帮助……我倒觉得我们只是单方面接受人家的帮助。」

「想太多，你想太多了——」

「是说安妮莫宁小姐绝对发现我们是逃兵了吧？她还默默帮助我们，真是大度的人，不如说大器。她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嘛』。不愧是这一带的抵抗军的领导者。」

「吵死了，真是。」

把安妮莫宁夸成这样，彷佛在暗指他跟她的领导才能有所差距，卡克特斯有点不愉快。

「哎，总之出发吧！前往宝藏之所在！」

他打起精神，目的地是沙漠地带。了解周边地势的士兵给的建议是「要找宝藏的话，果然是沙漠吧」。卡克特斯强调了那么多遍「机密任务」，安妮莫宁却直接对那名士兵说「告诉他这一带可能会有宝藏的地方」。一想到全被人家看穿了，就觉得很不甘心。

卡克特斯边想边在大楼间穿梭。虽然不时看得见敌人，听说这块地区的敌人只要不接近、不主动攻击，就不会有攻击性。

「好想改造他们喔。是一群乖巧的好孩子耶。」

「前提是要离远一点。不是说太靠近的话，他们就会发动攻击吗？」

「那就轮到它出马了！用这个装了病毒的子弹……」

「呜！千万别用那个！」

之前他们在山岳地带战斗时，用过会把中弹的敌人变成僵尸的病毒，结果凄惨无比。想到那时的状况，卡克特斯不禁毛骨悚然。

「咦——?上岸后我完全、根本、一台都没改造过耶！啊啊，好想改造！」

与敌人陷入交战状态时，洛塔斯的技能非常有用。但目前并不是交战状态。好不容易能放心走在路上，他不想故意刺激敌人。有没有办法转移洛塔斯的注意力？这时，弗罗克斯彷佛听见卡克特斯的心声，大叫道：

「啊——！有了！」

弗罗克斯，干得好！洛塔斯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而且他指着远方的动作，实在演得很好。

「就是那个，那个！」

不是演戏。弗罗克斯指向的地方，真的有奇形异状的敌人。跑得还挺快的。速度应该足以跟飞行型机械生物匹敌。

那个神秘的敌人一面发出怪声，一面高速冲过三人身旁。

「站住——」

洛塔斯立刻追上去，但敌人的移动速度远比他快。蓝色身体转眼间就混进沙尘里，消失不见。

「那什么东西啊？」

弗罗克斯带着一头雾水的表情，双手一滩。

「确实是奇怪的敌人。」

山岳地带跟内陆的平原，都没有那种形状的敌人。

「可是，好像在哪看过耶。」

「是吗？我倒从来没看过。」

「嗯——总觉得……像某种东西。」

如果他不是用那么快的速度移动，就看得出像什么了。只能勉强看出是蓝色的四角形。以及会发出怪声。还是曾经听过，有点怀念的声音。

「啊啊，好想改造他喔。能不能再出来一次啊。」

洛塔斯眼巴巴地盯着敌人跑走的方向。卡克特斯也站在旁边凝视同样的方向。他想了一下……不行。不知道。快要想起来了，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最讨厌了。

「好令人在意喔。嗯——到底是什么？」

那独特的声音。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又出现了！?」

蓝色四角形的神秘敌人，发出奇怪的声音接近他们。还摇着像是布的东西。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洛塔斯呐喊着追过去。这次当然也没追上。神秘的蓝色敌人，再度消失于废墟另一侧。

「那个声音……是不是有点像音乐？」

弗罗克斯喃喃说道。经他这么一说，音调有规律性的变化叫「音乐」。听见这个词的瞬间，卡克特斯强烈地感到怀念。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缓缓浮上。他大叫「我知道了」。

「商店街大甩卖！」

「大甩卖？那是什么？」

「我的记忆啦，拟似记忆！」

每架人造人都安装了固有的拟似记忆。将建文件后的人类记忆移植进AI的深层领域，因此人造人无法分辨哪些是自己本身的记忆。卡克特斯记得有人跟他说明过，这是为了让他们的思考、行为模式更接近人类，但详情他已经忘了。

只不过，拟似记忆是随机移植的，听说偶尔会发生性别、年龄不同等状况。此外，不全是幸福的记忆，因此好像也有人因为拥有拟似记忆而饱受折磨。幸好他的拟似记忆很平凡。平凡到他差点忘记。

「我想起来了！就觉得他看起来很像什么，是小卡车！对面那家店的。难怪我有印象。嗯嗯。」

以银丝及粉红色的花装饰，旗子上写着「大甩卖」，再加上「出血大放送」的宣传单。对面的店是卖酒的，高龄七十岁的女店长，每天都会开小卡车出去送货……

「好怀念喔。不知道婆婆现在过得如何……呃，已经死了吧。都一万年前的事了。」

「是说，队长的拟似记忆是？」

「嗯？这个嘛……」

听起来像「商店街大甩卖」的音乐，盖过卡克特斯的回答。神秘的敌人又过来了。还参杂类似歌声的声音。到了第三次，连非常细微的差异都听得出来。

本来觉得跟商店街放的音乐如出一辙，其实有一部分的旋律有差异。像归像，却是不同的曲子。随着敌人远去，音调像转调似的变得很奇怪，不久后就听不见了。都卜勒效应——这个名词莫名浮现脑海。

「该不会，敌人又学习进化了？」

「进化？」

「因为你看，会仿造拟似记忆的敌人，之前从来——」

「没出现过呢！」

洛塔斯打断弗罗克斯说话。

「竟然会模仿我们的拟似记忆，了不起的进化！一口气进化了三个阶段左右耶！绝对要想办法抓到他！」洛塔斯卷起袖子，一下拉钢索，一下在地面挖洞，埋头做事。动作利落得可怕。这速度岂止是打开开关，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装了加速装置。

然而，神秘敌人速度也很快。那个音乐再度传来，不晓得是同一台个体在同一个地方绕圈，还是同型的复数个体。他听见「啦哩啦哩啦——」的声音，是歌词吧。

「喂！他已经回来了！来得及吗！?」

「没问题！」

洛塔斯一站起来，就横向跳到路边。

「队长也快一点！」

手臂被弗罗克斯用力一扯，卡克特斯的视野转了一圈。

「喂，危险……」

「趴下！」

头被往下按的前一刻，他看见神秘敌人被钢索绊倒，翻了过去。他整张脸撞上地面，心想「搞什么啊很痛耶弗罗克斯你未免太粗鲁了……」时，爆炸的气流袭来。是地雷。

洛塔斯预测出敌人会在哪里绊到钢索翻过去，在那个点设置地雷。亏他有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计算出这些。虽然他一直都这么厉害，卡克特斯还是忍不住心生佩服。

「打倒新型机械生物啦！」

洛塔斯雀跃地接近翻倒的神秘敌人。这时，神秘敌人忽然站了起来。用弹跳般的轻快动作。

「痛痛痛……太过分了！」

洛塔斯瞬间僵住。瞪大眼睛。卡克特斯也感觉到自己两眼睁得大大的。

「机、机械说话了！?」

「不是啦。我才不是机械生物呢！」

但他拥有金属制的身体，以及球形的头部。虽然脸部有些许差异，整体来说挺接近机械生物的。

「我叫艾米尔。在废墟都市经营商店。负责提供各位人造人便宜优质又好用的道具。」

「人造人？那是同伴啰？」

「是同伴！所以，用地雷炸飞我真的太过分了！害我身体都凹下去了〜！」

原来如此，不是敌人的话，的确可以存取人类文明的档案。这样就能解释他的外型为何要仿造小卡车，以及为何要边跑边播放让人联想到商店街大特卖的音乐。更重要的是，他讲话如此流利，很难想象是机械生物。

「就算不是机械，也不改变你是神秘物体的事实吧？」

洛塔斯的欲望全反映在脸上，来回抚摸球形头部。

「好想改造你喔。」

「不、不可以！这样我要怎么做生意！」

「一下就好。一下就好啦。」

「不行！我很忙！今天也有一百位熟客在等我……好吧，我有点说得太夸张了。我还没有熟客。总之就是这样！」

自称艾米尔的神秘物体慢慢后退。

「我本来打算今天下午要去补货。因为损坏的电池和凹陷的插座卖完了。都是你们害我得先回家一趟，修理身体。」

「损坏的电池？」

卡克特斯心想「卖这种小东西啊」，弗罗克斯却不这么认为的样子。

「你还有卖什么？麻烦详细跟我说明。」

「要买东西吗！?谢谢惠顾！」

「不不不，不是啦。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收购电池和插座那些东西。不能去补货，你很伤脑筋吧？」

「原来如此！你要帮我进货是吧？」

弗罗克斯跟艾米尔一边商量「多少钱收？」「差不多这个价。」「不是吧，再多一点。」「不不不，这怎么行。」一边将数字写在地上。

「等一下！我们的目的是寻宝！弗罗克斯，靠损坏的电池和凹陷的插座那种小东西赚点小钱就满足，是不是不太对？」

弗罗克斯和艾米尔同时回头。

「你在说什么啊！」

大叫的时机也分秒不差。两人一同逼近卡克特斯。

「赚小钱哪里不对了？」

「对啊！薄利多销可是做生意的基本！」

「再说，队长你太看不起小钱了！」

「真的是！看不起一块钱的人，最后会因为一块钱而哭喔！」

两个人同时滔滔不绝地跟他训话，卡克特斯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那个……对不起。」

他在内心偷偷回嘴「我没有看不起小钱，事实上，我今天又把掉在军营里的零钱据为己有了」。

「那就麻烦你了，弗罗克斯先生。」

「要开个好价钱啊。」

「那当然！啊，我住在非常深的地底。是座挺陡峭的悬崖，下来时请小心〜」艾米尔说完，砰砰咚咚地驱使凹下去的身体离开。

要是他再翻覆一次，会不会整台坏掉啊？说起来，小卡车有办法开下「挺陡峭的悬崖」吗？尽管是别人家的事，却让人颇为担忧。

「哎，算了。总之寻宝去！宝藏啊，我要来了！宝藏啊，求你现身！」

「电池插座螺栓螺帽线圈螺丝！」

「改造改造改造！」

三人怀着不同的意图，前往沙漠。

*

卡克特斯很想赶快去有宝藏的地方，无奈事与愿违。他们被迫在沙漠入口停下脚步。由于有大规模沙尘暴，目前沙漠禁止进入。

「在这边急有什么用？休息一下，等沙尘暴停止吧。」

名为怪卡丝的女人，边说边大剌剌地观察卡克特斯一行人。

「看你们的机型，是欧洲那边的部队？」

「对、对啊。啊——我们正在执行机密任务，不方便透露太多情报……呃——」「哦。是喔？」

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机型及从军地点，这人绝不简单。卡克特斯起了戒心。弗罗克斯恐怕也一样。只有洛塔斯一见面就跟怪卡丝意气相投。

「这、这把枪是！?乍看之下是制式枪，没想到做了如此大胆的改造！藉由更换枪托的素材来减轻重量，而且！」

「你看得出来啊？这把枪是击针击发式，但我试着固定了击针。」

「喔喔！我非常感兴趣。」

看来怪卡丝跟洛塔斯是同类。两人认真地讨论起来，口中不停迸出专业术语。不时参杂进「改造！」「实验！」愉快的声音。

刚才艾米尔和弗罗克斯的对话也一样，看来这座废墟都市，对弗罗克斯和洛塔斯来说是个好地方。卡克特斯脑中闪过「如果没找到宝藏，加入这里的抵抗军或许也不错」的想法。

「对了队长，关于刚才那件事。」

大概是因为怪卡丝和洛塔斯聊得不亦乐乎，他在旁边没事做吧，弗罗克斯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开口说道。

「刚才那件事？」

「你的拟似记忆啦。是什么样的记忆？」

「嗯？我没跟你们说过吗？」

「我好像有听说你是当厨师的。」

「是卖乌龙面的。」

「乌……龙面？」

「乌龙面。把水加进面粉，像这样用力搓揉，擀平面团，咚咚咚切成条状。」

拟似记忆，讲白了点就是假货，但它是以有如亲身经验的状态装进AI。因此

理应从来没吃过「乌龙面」的卡克特斯，却能鲜明想起它的味道。

「淋上一堆加了高汤调成的酱汁，放上葱末及炸甜不辣片……」

「高汤？酱汁？」

「将晒干的鱼和晒干的海草放入热水煮出来的汤。很美味。」

即使他这么说明，卡克特斯也不可能听得懂。人造人没有吃鱼和海草的习惯。说起来，他们根本没必要摄取人称「食品」的东西。

可是，怪卡丝好奇地转头看过来。

「鱼和海草？麻烦你讲详细一点。」

「讲详细一点喔……」

她不惜中断跟洛塔斯的对话，加入这个话题。肯定非常感兴趣。

「人类不是都把鱼烤熟吃吗？我没听过晒干再吃这种吃法。干掉的鱼是所谓的『珍味』吗？」

「不珍贵啦。鲣鱼干或小鱼干每户人家都有。竹荚鱼干更是早餐的基本菜色。」

「是吗！?鱼是基本菜色！?」

但这只是卡克特斯的记忆，不是每个人早餐都会吃鱼。而且居住地区不同，饮食习惯似乎会有显著的差异。

「你刚才说的炸甜什么东西是？我知道葱是植物。」

「炸甜不辣片吗？把鱼肉磨成泥状，捏成圆形再拿去油炸。」

「那也是角啊！」

看来怪卡丝和洛塔斯不同，对机械、兵器以外的事物也很感兴趣。她对鱼的话题好奇到有点吓人的地步。鱼有哪些种类、有什么样的调理方式。听说有比赛是故意吃有毒的鱼，看多少人能活下来，这是真的吗？诸如此类。

好吧，感觉并不差。他不讨厌对方丢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讨厌对方激动地应声。而且讲着讲着，差点忘记的事也回忆起来了。不知不觉，连他自己都沉浸在分享记忆中。

「……然后，那个叫大胃王比赛的节目来我们店里办。后面有一堆电视局的工作人员，摄影机不停凑过来拍。选手们一下说『我吃完了』，一下说『我要加点调味料』。」

「那是在干么？」

「比赛谁肚子里装得下最多食物。人类的胃袋超强的！用这——么大的锅子煮的乌龙面，一下就被吸进去。我还以为是黑洞咧！」

「真是……奇妙的比赛。」

「人类就是爱挑战所谓的极限。」

一面吃完第三十三碗天妇罗乌龙面，一面说着「这是我跟自己的战斗」的女性，鲜明地浮现于脑海。

「原来如此，极限啊。说得也是。」

怪卡丝频频点头。

「我也喜欢挑战极限。不对，是喜欢让人挑战极限，收集资料。」

怪卡丝突然拔出枪。有股不祥的预感，他看过怪卡丝现在的表情……

「咦？喂！」

卡克特斯身边的弗罗克斯倒在地上。胸口被射中了。

「你在做什么！弗罗克斯！」

「放心，那是麻醉弹。只是要请你们在睡着期间让我研究一下AI跟义体，我对你们非常感兴趣。」

「等、等等！等一下！」

那表情跟洛塔斯改造机械时一模一样。这女人有病，绝对有病。怎么办……思及此的瞬间，冲击袭来。卡克特斯当场缩成一团。

「洛塔斯，帮我一下。你不是很擅长改造？」

头上传来声音。怪卡丝的手碰到卡克特斯。好机会。

「喝啊啊啊啊啊！」

扑向怪卡丝，抢走她的枪……他是这么打算的，却吃了记扫堂腿，狼狈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竟然还动得了。是对麻醉药有抵抗力的体质吗？我愈来愈好奇了。」

「不是不是不是！只是子弹射中我胸口的零钱啦！没什么好好奇的！改、改造我这种人也一点都不有趣……！」

好不容易从巨浪之下捡回一条命，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要被来路不明的女人拿去做莫名其妙的改造吗？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去死——！」

洛塔斯喊着熟悉的台词，拿旁边的石头砸怪卡丝的脑袋。怪卡丝呻吟着跪到地上。虽说是人造人，头部遭到剧烈冲击，会导致暂时性的脑部装置机能低下。

「洛塔斯式烟幕弹改二甲！」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周围顿时被漆黑烟雾笼罩。他从来没有觉得洛塔斯如此可靠过。

「干得好，洛塔斯！快逃啊！」

卡克特斯扛起倒在地上的弗罗克斯，拔腿就逃。死命地逃。光论逃走的速度，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拼命向前跑……回头一看，没有人追过来。

*

「啊啊，好惨……」

卡克特斯叹了一大口气，如同电击的疼痛从腰部传达到背部。

「痛痛痛！」

「队长，不可以使力。会痛的。」

平安扛着弗罗克斯逃掉，却因为突然有重量压在身上，腰又闪到了。

「来，放松四肢，让它们垂下来。」

现在换成弗罗克斯背他。卡克特斯心想「虽然很难堪，至少脱离了危机，所以就这样吧」。

「我想改造的是机械，才不是人造人。那人不懂啊。都不会挑对象的。」

但这句话从洛塔斯口中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一看到机械生物就什么都不挑的洛塔斯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连伙伴都包含在研究范围内，这部分跟洛塔斯截然不同。在这个意义上，那位名叫怪卡丝的女人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人造人。也就是说，她的队长安妮莫宁搞不好也非常危险。

竟然会想加入那群人，太可怕的念头了……虽然艾米尔看起来不是坏人。

「可是比起怪卡丝小姐，我认为寄什么的人更粗鲁。」

这句话令他猛然想起差点被寄叶实验M部队的六号杀掉时的情境。当时确实很惨。岂止是「很惨」两字可以形容。然而那个时候，六号处在被逻辑病毒污染的状态下。他觉得可以撇除这个因素。可能是因为他活了下来，才有办法这么想就是了。

不，那些家伙不是坏人。教官布莱克，直到最后一刻不都在为保护我们而战吗？

是四号和二十二号，救了在管制塔附近被敌人追得四处逃窜的他跟弗罗克斯。九号帮忙治疗了闪到的腰。三号也毫无疑问是个好人。虽然二十一号干了政变这么可怕的事，要是没有那家伙的侦察能力和作战计划，他们根本无法活到现在。二号则不太熟，但他希望二号本性是个好人。二号不经意露出的寂寞表情，异常鲜明地残留在记忆中……

「不不不，他们半斤八两吧？人造人真的好可怕喔。」

「你也是人造人好吗？」

两人的对话令卡克特斯回过神。对了。他们是逃兵，是胆小鬼。觉得其他抵抗军跟最新型的寄叶实验M部队可怕，极其理所当然。能毫不犹豫踏上战场的那些人，跟他们差太多了。

「我还是想去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悠闲地生活。找到宝藏，大赚一笔。」

「我之前也说过，请你讲话稍微包装一下。」

「一攫千金！不劳而获！赚大钱！」

「就叫你不要讲这么直接了！……你故意的对不对？」

不用互相残杀。谁都不会死。总有一天，想去这样的地方看看。胆小鬼有胆小鬼的梦想。

「哎，慢慢找吧。」

他用不会动到腰的姿势望向后方。已经看不见那几栋高层大楼了。

第三卷 少年寄叶 1194×年，寻宝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