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资产家的梦想

少年曾经有想要的东西。

他真的非常渴望，无论如何都想实现那个愿望。

然而，少年深知一般方式绝不可能实现他的愿望。

这时，一个黑色信封寄到了他家。

里头是《魔石币》市场的邀请函。

那是什么都买得起的恶魔货币。

可是没有资本就无法参加《交易》。

常人只能透过两个方式取得《魔石币》的资本。

一是让已经成为《资产家》的人藉由《交易》转让给自己。

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利用这个方式成功获取资本。因为《资产家》全都尽可能地追求更多的钱，以便购买自己的欲望。

所以，事实上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获得《魔石币》的资本。

那就是由《政府》以里尔收购自己的《梦想》。

对于那天，败斗仅剩模糊的印象。

地点是某个废墟。

时值蝉鸣阵阵，连日突破最高温的夏季。

在夏季的某天，败斗和《政府》公务员约好了碰面。对方穿著闷热的黑色礼服出现后，败斗便进行了最初的《交易》。

那次，败斗获得了生平第一笔《魔石币》──一万里尔纸钞。

接著，公务员说：

「你的《梦想》我收下了。别担心，如果还有需要，可以用钱买回去。」

直到很久之后，败斗才知道那是非常恶质的诈欺交易。

◇

在模糊的视野中，随著败斗死命揉著双眼，自己的所在之处也逐渐变得清晰。

昏暗的店内，爵士乐音量极小，用来装威士忌的空玻璃杯堆满了桌面。这里是熟悉的《BAR GOLD》。

「醒了吗，失败老弟？嘻嘻嘻！」

「……别把你那恶心的脸凑过来。」

「刚起床嘴巴就这么坏，看来脑袋应该没问题呢。」

《审核员》魔女男窃笑著回到柜台。

败斗从沙发上起身时，身穿红色礼服的妙龄女子正坐在对面抽菸。

「嗨。」

她举起一只手，笑容可掬地随意打了招呼。

「…………你好。」

败斗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恍惚的脑袋正拚命地整理发展至今的过程。

魔女男难得贴心地为败斗送上了水，并将斟了酒的玻璃杯摆在赤红女子面前。

「嘻嘻嘻，不过还真教人意外呢。没想到失败老弟居然认识胜子妹妹。你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啊。我是指绝对的胜利组和失败组。」

败斗斜眼瞪了魔女男一眼，威胁他闭嘴，然后拿起玻璃杯把水一飮而尽。

总之，不开口也没办法开始。先来道谢吧。

「呃……感谢您……救了我。」

「……啊，敬语就免了吧，感觉怪麻烦的。况且我也不是做白工，说穿了都是为了我自己，就当彼此是对等的交易对象吧。」

「喔……」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方才昏了过去，败斗的脑袋转得很慢。

当他死命按压太阳穴时，对方突然说出那个名字。

「放心吧。《梅莉亚》已经顺利交到万事通百合女手上了。」

「────唔！！」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败斗笼罩脑海的迷雾顿时一口气散去。

「拿去。」不知为何，女子随手扔出败斗的手机。是用《魔石币》买回来的吗？败斗连忙打开确认，发现游部传来了讯息。传讯时间是上午六点十分。应该是败斗他们好不容易摆脱救世逃走之后，讯息就传来了。

『真是的，你到底送了什么给我啊！我可没办法瞒过市场排名第二的资产家，一直藏著梅莉亚姊姊大人喔！就算把一起送来的三亿全部用掉，顶多也只能撑三天！在那之前给我想办法解决！！──附注：我要舔梅莉亚姊姊大人的腿，当作额外的报酬。』

「……────」

败斗松了口气。他预设过两种最坏的结果，不过看来目前都顺利避免了。

其中之一是救世已经逮住了游部。

如同败斗的猜想，游部似乎发挥《情报贩子》的本领顺利逃脱了。

虽然三天的时间限制相当棘手，但对方持有的《魔石币》总额在里尔市场中排名前二，要躲过这种《资产家》三天简直太荒唐了，一般资产家恐怕撑不过五分钟。对于争取了三天时间的游部，败斗心中怀著无尽感激。

而另一个最坏的结果──是游部用《梅莉亚》满足自己的欲望。

尽管设想过这种可能，但败斗并不怎么担心。

游部总是忠于本能，坦荡荡地暴露心中的欲望，不过该做事的时候还是会做。

不然也无法胜任《魔石币》市场的《情报贩子》。虽然最后搞笑的附注令人在意，但这也算是犒赏她的努力，想必梅莉亚一定很乐意为游部伸出双腿吧……实际上梅莉亚或许会拒绝也不一定，不过这代价简直便宜得荒唐。

「好，确认完现状了吗？」

陷入沉思的败斗回到了现实。

眼前名叫『胜子』的赤红女子把菸按在菸灰缸里捻熄后，便倚著沙发跷起了二郎腿。虽然态度有失礼节，但女子搭配这动作却显得格外有模有样。

天生受到眷顾的人。

理当成为王、成为胜者的人。

她浑身散发出这样的气势。

「先自我介绍吧。我是白星胜子。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可以直接叫我胜子就好喔。然后呢，我大概是日本第一的《资产家》吧。」

「────唔！？」

败斗倒抽了一口气。

救世排名全日本第二的头衔已经够震撼了，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日本里尔市场中的第一名。

「吓到了吗？哎，别畏畏缩缩的嘛。虽然我是日本第一的《资产家》，手上却几乎没什么里尔喔。」

「…………啊？」

「呃～现在有多少来著？」赤红女子──白星胜子往口袋里摸索。

几秒钟后，她从口袋里取出的《魔石币》……只有区区十三里尔。

「呜哇，糟糕，这点钱搞不好连小学生都赢不了呢。」

胜子哈哈大笑，脸上表情看不出丝毫的谦虚或虚伪。

日本第一的《资产家》，如今手头上似乎真的只有十三里尔。

「为什么…………？」

「嗯～？啊，因为我把赚来的钱全数投资在自己身上了。身体乃由《资产》所组成──这种中二的说法总听得懂吧？」

看著面露讥笑的胜子，败斗顿时觉得被泼了盆冷水。

不过接下来该说的，就只有这个了。

「……如果你真的是日本第一《资产家》的话，可以请你救救梅莉亚吗？」

说著说著，败斗起身准备下跪，可是胜子立刻制止说：「别做这种扫兴的事。」接著她又冷冷地回答：

「不行。我没那个资格。」

「……唔！为什么！？那家伙不是『究极资产』吗？身为《资产家》，任谁都会想要──」

「…………就是因为这样啊。」

胜子从桌上的菸盒里抽出一根新的菸，用百圆打火机点燃。跟败斗不同，她将烟雾深深吸进肺部，然后愉悦地吐了出来。

「我说啊，你有《梦想》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别管那么多，回答我。」

「……当然有啊。」

「喔～这样啊？那说来听听吧。」

见胜子满不在乎地继续吞云吐雾，尽管感到不耐，败斗仍扳著手指，依序说出愿望。

「首先是赚大钱，然后每天吃豪华大餐，还要盖栋大房子，过著悠闲自在的生活。当然，也不必工作，每天只管吃喝玩乐。美丽的妻子就不用说了，除了正室以外，还有众多情妇陪伴。毕竟《魔石币》连人心都买得到。我要完成全世界男人的梦想，打造酒池肉林的乐园。」

人人追求的极致奢华，最顶级的快乐。

数著数著……败斗觉得愈来愈沮丧，心中充满了空虚感。

「我要买辆世界最棒的高级车劳斯莱斯，开著它到处跑。还要来趟豪华的环游世界之旅，尽情使用私人游艇、私人直升机和私人火箭。名牌也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世界顶级工艺品、缀有宝石的手表、包包、钱包、西装、金、银、白金、钻石，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宝石！应有尽有！全都买得到！然后──我将获得幸福！！」

为什么呢？

明明每个人都不断追求这些东西。

只要拿到手，自己一定也能获得幸福。

自己死命扳指细数，妄想企求的东西，为什么却好像跟垃圾没两样呢？

「────！」

败斗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赚大钱就能买到梦想。

自己应该要快乐。

自己应该要开心才对。

自己就是为此拚死拚活地努力过来。

可是心里为什么如此空虚难受呢？

「……你也不好过呢。」

胜子悄悄别开视线。

而败斗用衣袖奋力擦拭眼角。

「《魔石币》什么都买得到，不过……事实上有样东西是绝对买不到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最初卖掉的……《梦想》。」

「没错。」

进行《魔石币》的《交易》需要资本。

为了获取资本，几乎所有资产家都卖掉了自己的《梦想》。

那是──恶魔的契约。

人不是本来就想要钱。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后，才需要钱去得到它。

然而资产家们却在最初的《魔石币》交易中被剥夺了《梦想》──赚钱的『目的』。因此，成为《魔石币》的资产家后，那些人就不知道自己为何需要钱。

彷佛……徘徊在荒野中追逐金钱的幽灵。

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最初卖掉的《梦想》永远归《国家》所有，想买回来的话，必须付出《资产家》『身为人的价值』乘上六百六十六亿倍的金额。

据说日本上班族平均终生所得为两亿日圆，而『身为人的价值』是加上幸福度和社会贡献度等等计算出来的。虽然有明确标价，但谁也无法买回来。

于是资产家们终其一生追逐著金钱，成为不断赚钱的奴隶。

这正是恶魔的行径。没有人能违抗《魔石币》的《恶魔》。

「日本的『彩券』啊，国家会抽走一半的利润喔。把彩券想成投资的话，投资收益率是再低也不过了。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真不负『恶魔货币』之名呢。」

胜子一边抽菸，一边自嘲地说。

即使是日本第一的资产家，在恶魔的咒缚之前也一律平等。

日本里尔市场中最有钱的她，无疑也是个败者。

「……所以才制造了梅莉亚吗？」

「没错。」

至此，一切总算在败斗心中串起来了。

日本排名第二的资产家明明坐拥钜款，却拚命寻找《梅莉亚》的理由。

日本里尔市场的前三名投注大部分的资产，共同买下《梅莉亚》的理由。

这都是为了买回被恶魔夺走的《梦想》，摆脱这种奴隶般的咒缚。

「────不过，还是失败了。」

胜子捻熄香菸，微弱的火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恶魔没那么天真。究极资产──《梅莉亚》要先读取《资产家》的『想法』才能实现愿望。既然《梦想》被恶魔给夺走了，哪怕究极资产也无法读取『目的』加以实现……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日本三大资产家共同出资，投注大量资金买下了这项资产……但要是这样就能取回《梦想》，《国家》也未免太吃亏了。《国家》的目的──或者《恶魔》的目的──是奴役人类，使其变成一辈子只会赚钱的齿轮，绝不会把可能停下齿轮的《资产》交给奴隶。」

胜子死心似地叹了口气。

「我们只能一辈子工作到死了。既然《梦想》被夺走，可取之处只剩下《魔石币》。如果《梦想》被夺走，又失去了钱──届时我们就连一般人都不如，形同人生破产。只有不断赚取里尔才是我们唯一的慰藉。」

败斗垂下头，用力紧咬著嘴唇……他知道这些。他早就知道了。

一旦跟《恶魔》缔结契约，最大的利益肯定为《恶魔》所独占。无论在什么地方，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庄家或老板必然会霸占大部分利益。

然而失井败斗当一辈子的奴隶，以及梅莉亚的性命惨遭蹂躏，这两件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就算救世对梅莉亚下令……」

「恐怕也毫无意义吧。那家伙心知肚明，却不愿承认。因为『究极资产』是最后的希望，也是独一无二的可能性。即便知道一切只是徒劳无功，救世还是会命令《梅莉亚》抢回他的《梦想》吧。而在那一瞬间──《梅莉亚》恐怕将失去所有魔力和生命力，就此灰飞烟灭。」

「────！」

败斗说不出话来了。这等于是让梅莉亚平白送死。

「……明知如此，你为什么不阻止救世？」

当败斗眼带杀气地逼问时，胜子悲伤地纠结著脸庞。

「……要回收《梅莉亚》是不成问题，不过以后又会变成怎样呢？我现在……非常后悔。当初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制造出那女孩。我对那女孩怀有『罪恶感』。如果我从救世手中抢回《梅莉亚》并留在自己身边……那女孩肯定会动用所有魔力消除我的『罪恶感』。等到我忘了一切，那女孩将从我身边永远消失。」

败斗看著地面握紧拳头。

因为他痛切地明白胜子的言下之意。

「就算交给其他《资产家》，结果恐怕也是一样。最终那女孩还是会消灭，差别只在于《梅莉亚》是否有效发挥了作为资产的力量……所以我才想问你，对你而言，《梅莉亚》是什么呢？」

「…………？」

败斗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不禁抬起头来。

眼前的日本第一资产家……日本第一『胜者』露出央求般的表情，注视著『败者』。

「……我知道几年前有一个少年加入了《魔石币》市场。当时，他已经把所有的《资产》──……不，正确来说是扛著《负债》。据说那是『终生必败』的《诅咒》。」

「………………」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也不晓得他放在哪里。说来就像浑然天成的《无形固定负债》。除了『长期借款』以外，《魔石币》市场内从未发现其他《固定负债》，甚至连《无形固定资产》都不存在。少年完全是个异数，正可谓被神选上的《败者》。」

「…………那又怎样？」

败斗低声说。

「我好像是被诅咒了没错，不过这也有好处。因为那个什么《无形固定负债》的关系，我『身为人的价值』低得出奇。虽然正确数字不得而知，但金额简直跟垃圾没两样……换句话说，在这个市场里，就只有我有可能买回《梦想》了。」

为此，败斗拚了命地奋战至今。

不像其他资产家一味怨叹自己的不幸，花钱寻求慰藉。

惟独失井败斗有办法买回最初在交易中失去的《梦想》，真正获得『幸福』。

「…………哈哈！」

胜子乾笑起来。

「不可能办得到吧。过不了《魔石币》的审核就是《负债》为真的最好证明。的确，短期内或许会产生获胜的错觉，不过随后应该会面临足以互相抵销的『败北』才对。就好像这次一样。」

败斗痛切地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他接连战胜停止时间的资产家和墨镜男，赚到了一大笔钱，不过救世也因此找到梅莉亚的栖身之处，狠狠击溃了败斗。前后累计起来确实是负的。

过去也是如此。

就算再怎么挑战上位资产家，试图提升收益，最后还是会被对手击败，承受严重的损失。也因为这样，虽然一路走来差点连命都丢了，败斗手上的资金却只有两百万左右。

「即使如此，你还是违抗命运，奋力赚钱。相信未来能够买回《梦想》，获得『幸福』……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对你而言，《梅莉亚》是什么？你救那女孩是为了赚钱？还是想利用《梅莉亚》获得幸福？」

被胜子这么一问，败斗脑海里突然自动涌现那时候的记忆。

明明才几天前的事情，感觉却好像过了很久。

记忆中的梅莉亚即将被卖给《审核员》。最后梅莉亚从店中内室走出来，想跟败斗打声招呼……她既不埋怨，也不哭喊，只是勉强露出笑容道谢。

……其实她很绝望、很想哭吧，说不定还想诅咒这个世界。然而她却拋开『恶意』，选择用『爱』对待败斗──对待『世界』。

她的胸怀令人敬佩。

败斗『想要』这位少女。

这想法极为异常。『欲望』是失井败斗的泉源。他感兴趣的只有赚钱买回《梦想》，获得幸福。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跟这一切毫无关联的少女。

自己已经没有《梦想》了。

不过──

《梦想》的碎片和残渣却毫无来由地化为情感──

不断地放声大哭。

所以拯救那位少女，一定关系到自己的《梦想》──

「……对我而言，梅莉亚就是梅莉亚，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我只想要那家伙，所以我绝对要救出梅莉亚。」

「………………」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胜子张大了嘴，顿时说不出话。

这说法太孩子气了。

动机极不单纯，根本称不上正义的一方。

不过这样反而可以做得很好。人类终究是自私的生物，爱自己更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对自己百般关注，完全不顾他人，所以谁也救不了《梅莉亚》。

然而──失井败斗不同。

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会尽全力救出梅莉亚。

败斗比世界上任何一人都更想拯救她。

「……噗！呵、呵呵呵……」

胜子忍不住抿嘴而笑。

那是胜利的笑容。

投入危险的赌局，冒著风险主动挑战──最后成功达成目标。白星胜子的人生又累积了一颗纯白的※胜利之星。（编注：日文的「白星」有比赛胜利之意。）

「──心情真棒。三亿里尔花得值得了。我果然是天生的胜者啊。」

胜子满足地靠坐在沙发上，沉浸在胜利的美酒之中。

于是败斗不耐地确认隐约察觉的事实。

「……化身《银狼》送我一百万就别说了，让《墨镜男》带著三亿也是你的主意吧……莫非从之前时间停止先生那时候起，我就一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错。我从救世手中抢走《梅莉亚》交给斋藤，诱使你敲诈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还用说，因为你是《败者》啊。」

胜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背弃神明，违抗命运，真正不断追求自己的欲望。只有这种人才能拯救那女孩。」

胜者相中的败者精准地看穿了她的想法。

所以败斗无法反驳……只是静静地从座位上起身，朝著店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

胜子头也不回地问道。

败斗也没回头，倒是卯足了劲耍帅著说：

「────去救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很不像话，也发现胜子在背后轻声窃笑。

不过无所谓，事到如今，他不介意再多一次失败或败北。

因为失井败斗是所向无敌的败者。

「我是胜者，在人生中赢过无数比试，今后也会不断赢得胜利。可是……这次胜者也爱莫能助。」

暂定胜者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败者。

「拜托你了，《败者（Loser）》。」

◇

人生第一次『败北』是什么时候呢？

名为失井败斗的少年回顾自身的记忆时，苦涩的败北总是接连不断地涌现。小失败成为下次失败的伏笔，彷佛因果汇集般串成无限的败北。

进入《魔石币》的市场成为《资产家》后，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就好比『美少女』之于游部，『中二病』之于乘男。

照理来说，跟《魔石币》有所牵扯的人都会被恶魔徵收《梦想》，不过其他资产家们似乎坦然接受了第一次惨痛的交易经验。

失去《梦想》当然不好受。

这些男男女女连当初为什么需要《魔石币》的冲动都想不起来。

不过其他资产家们看似都找到了《魔石币》的用途──自己期望的『幸福』。面对三亿里尔这笔钜款却不知道该怎么花用的资产家，恐怕也就只有败斗一个人了。

对失井败斗而言，最初的《梦想》绝不能丢失。

这《梦想》正是败斗独一无二的『幸福』。

所以要尽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追求，不该依靠《魔石币》的《恶魔》。然而败斗还是仰赖了《魔石币》──钱的力量……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输了。

他失败了。

败北的无限积累让他无法正常判断。

一路走来，败斗输过无数比试，在过程中失去《梦想》、『目的』及『幸福』。他承受比谁都还要大的损失，累积了比谁都还要多的失败经验，这才走到今天。想必他今后也会在毫无胜算的战斗中继续输下去吧。

不过，败斗总算拥有了新的『目的』。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梅莉亚？』

这句话概括了失井败斗目前的所有心思。

这问题非常困难。

首先，他必须从救世的魔掌里守住梅莉亚。如此一来，势必得在交易中战胜救世。光是这点就已经够荒谬了，然而问题并没有那么单纯。

就算败斗打倒救世赢得胜利，觊觎梅莉亚的资产家一定还会出现。

毕竟梅莉亚是『究极资产』，所有资产家都需要她。因此，打倒救世的同时，还需要确立一套系统保障梅莉亚今后的安全。这一切就好像天方夜谭，况且败斗现在连一里尔的《魔石币》都没有。

换句话说，败斗身无分文。

甚至称不上资产家。

这样下去的话，别说战胜救世了，他根本无法跟其他资产家进行《交易》。

如此一来，败斗便无法取得新《资产》，也进不了《审核员》所在的酒吧。此外，在下次支付税金和保险费的日子来临前，他要是没把钱准备好的话，甚至有可能被《魔石币》的恶魔取走性命。

问题一大堆。

而且每个问题都很严重，几乎不可能解决。

败斗踏上归途时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却还是白天，令他感到相当惊讶。

原本白天是人类与动物活动最频繁的时间，然而败斗早已筋疲力尽。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立刻倒头就睡。

不过吃东西也一样重要。败斗意识到直接回家也没任何东西可吃，又想到自己刚好穿著学生服，便打算光顾久违的学校餐厅。

败斗穿过睽违多时的校门后……眼前是宛如异世界般的景象。

午休时间，校内十分吵闹，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明明身上的钱连败斗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大家却拥有败斗失去的《梦想》和『幸福』。

孰胜孰败一目瞭然。

败斗经过一群正在享用便当的女生面前，又穿越在贩卖部争夺炒面面包的男学生，好不容易抵达了学生餐厅。

当败斗站在餐卷贩卖机前，打算点碗合乎败者身分的清汤乌龙面来吃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

回想起来，刚得到三亿里尔没多久，败斗就把钱包随手扔进了壁橱里。当时他还哈哈大笑说：「我再也不需要日圆了。」

败斗双手掩面，瘫跪在餐卷贩卖机前。

「所以你才会是败者啊……」

好想痛扁十二小时前的自己一顿。

得知连两百一十日圆的寒酸清汤乌龙面都吃不起，他的肚子瞬间饿了起来。

「哎呀，真是稀客呢。你在干嘛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败斗回过头去，只见来者正是神明兼房东的加奈美大人。

她手里的托盘盛著要价七百日圆的当日特餐A定食，另外还有好几盘小菜。不愧是引领一般社会的不动产持有人。

「我忘记带钱包，就快要饿死了，能否借点钱给我呢，加奈美大人？」

「干嘛九十度鞠躬啊！？好恶喔！恶得让人想赶紧丢出五百圆！」

加奈美语气依旧尖锐，但毕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最后败斗果真得到五百日圆硬币，把清汤乌龙面升等为油豆皮乌龙面，还多加了两个饭团。

结完帐后，两人顺势面对面坐了下来。

虽然性格泼辣，不过加奈美是个美人胚子，周围男生纷纷对败斗投以怨恨的眼神。

「啊啊，对了，刚才的五百日圆啊，利息是三羽鸟喔。」

「这是高利贷吧！」

三羽鸟一如其名，意指每当清晨鸟啼时，便会生出三成利息。

坊间知名的十日一息──则是每十天生出超过一成利息的暴利。

「所以今天要还我喔。这样就不会生利息了吧。」

「……嗯，也对。」

「…………？怎么啦？难得看你这么郁闷。」

败斗默默地吃起乌龙面时，加奈美冷不防地动手了。

她穿著室内鞋的脚跟从桌面下踹向败斗的小腿。

平常败斗不是立刻反击就是逃走，然而现在他一心只想著如何拯救梅莉亚。为了尽可能抓紧时间思考对策，败斗决定把小腿献给加奈美大人。

「……唔～」

不过加奈美大人似乎很不满意他的态度。

败斗心不在焉地嚼完嘴里的乌龙面，正准备举筷吃下一口时，最精髓的两片油豆皮突然不翼而飞。狐疑地往对面一看，只见加奈美正把败斗的两片油豆皮放进嘴里。

「……你是恶魔吗？」

「我有说『可不可以吃油豆皮』喔。你不是回我『……嗯』吗？」

「我说你啊……」

败斗本想抱怨几句，只是都吃掉了也没办法。

况且也是多亏加奈美愿意借钱，他才吃得起中餐。自己根本没资格为了区区两片油豆皮责怪对方。

「唉…………」

「……呜！你就这么喜欢吃油豆皮吗？要是你开口骂人也就算了，看你这么沮丧，我罪恶感很重耶……」

加奈美惊慌失措地摆弄头发，讲话语无伦次。

「没关系啦……」败斗随口敷衍了一句。「啊～呜～啊，对了。」这时，加奈美突然往裙子口袋里一阵摸索。

然后她取出那个东西……摆到败斗面前。

「这我昨天帮你收起来了。心情不好的话，去游乐场玩玩吧？」

那确实很像游乐场的代币。

黑色硬币正面以白色墨水画著奇妙的花纹，背面则是神和恶魔的图案。

失井败斗瞪大双眼。

「你……！怎么……！！你在哪里拿到的！？」

错不了的。

那枚黑色硬币就是一里尔硬币。

「不是昨天深夜你自己给我的吗？你醉醺醺地说要给我五百圆，拿出来的却是代币。我一时火大，就把它给扔了……不过这原本也是花钱买的，所以我姑且还是把它捡起来收著。」

「────唔！」

喧闹的庆功宴。

当时梅莉亚吵著要拿报酬，败斗便给了她五百圆硬币，可是梅莉亚想要『里尔』，不要『日圆』，于是败斗当著她的面取出一里尔硬币，跟五百日圆互相比较，表示两者尺寸相同。紧接著加奈美找上门来，为了化解尴尬，败斗拿五百日圆──

没错。当时败斗以为自己给了加奈美五百日圆硬币。

实际上却误给了一里尔硬币。

败斗把一里尔递给加奈美，而加奈美也曾一度收下它。如今这枚一里尔硬币已是加奈美的所有物──加奈美的《资产》，所以才得以规避救世的转让契约书，依然留在加奈美手中。

「我……我真的可以拿吗……？」

「嗯？当然啊，这原本就是你的嘛。」

败斗以颤抖的手握住一里尔硬币。

只是区区一里尔。

不过有了一里尔，游戏便能继续下去。

在意想不到的偶然中，败斗突破了最初的最大门槛。

「谢啦，加奈美────！！我爱你────────！！！」

「呀啊啊啊啊啊──！干嘛突然抱人家啊，这个变态────！！」

败斗忘了自己身在餐厅这个公开场合，兴高采烈地抱住加奈美，结果被她的回旋踢狠狠击中了脸。

「看到了！」周围一部分男生兴奋地大叫，加奈美闻言暴怒。「浑蛋──！看到我裙下风光的家伙都给我付钱──！！」随即展开了一场大乱斗。

◇

人能独立完成的事情有限。

不过只要大家通力合作──不，是许多人认真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后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说不定还能改变整个世界。

「──所以，我想把这个任务跟准备工作交给你。办得到吗？」

『是可以啦……不过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啊，放心吧。报酬是现金五千万里尔，还会让你见识到改变世界这种究极中二场面喔。」

『呜哈！那铁定超热血的啊！好，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向电话另一头极度亢奋的乘男道过谢后，败斗便结束了通话。

他惨遭败北，却在即将破产前奇迹复活。

结束惊天动地的一天，一夜过去。到了隔天，为了实行彻夜拟定的计画，败斗拚命地四处奔走。

资产交割、破格的利息，以及相关人员都能获利的商业模式──拼图的缺片都凑齐了，再来就是跟时间赛跑了。

如今败斗有『目的』，也有『梦想』。既然如此，他只消努力达成，勇往直前便是。

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八分。

夕阳西斜，世界染上蓝橘的渐层色彩。

败斗一边在街上奔驰，一边回想著和梅莉亚一起追逐过的昼夜交界……仔细一想，明明只跟梅莉亚相处了几天，却有种过得好充实的感觉。

就这样，隔天，败斗又来到了那扇铁门前面。

只要拥有一里尔，败斗就有权进出这间店。虽然还没开始营业，但这点小事不成问题。败斗理所当然似地推开《BAR GOLD》的门。

「不好意思，还在准备喔。」店内随即传来魔女男的声音，不过一发现来者是败斗，魔女男立刻露出恶心的笑容请他进来。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那张败犬脸了呢。幸好你还这么有精神。」

「少啰嗦。闪边去，魔女狗。」

进入店里后，败斗直接经过柜台，朝店内深处大步前进。

大概是正在打扫的缘故，最里头VIP室的门也是开著的。败斗毫不迟疑地进了那个房间，自行推开玻璃桌，坐进房间的上位──奢华的红色沙发正中央后，找来魔女男堂而皇之地说：

「开心吧，魔女狗。我来做交易了。」

尽管败斗表现出桀骜不驯的态度，魔女男仍一派从容地低声窃笑。他姑且还是把败斗当客人对待，回柜台装了水，把玻璃杯端给败斗……再怎么样，魔女男似乎还是保有身为酒保的自觉，又或者可能接待过更难应付的资产家吧。

「虽然你说要交易，但我可不是资产家喔。就算是，我也不赞成欺负弱者。」

「我来帮你扛债。」

「…………」

听到败斗直截了当地切入核心，魔女男露出奇妙的笑容，一句话也不说。

对《审核员》来说，败斗的发言就是如此震撼。

「包含《审核员》在内，被《政府》奴役的人都曾经是资产家，只是现在破产了。失去资产家身分后，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还清积欠的《魔石币》。破产的人不是被迫过度劳动抵债，就是当场被徵收性命。」

「……你可真清楚呢。」

「而你是被迫工作的那类。想必那破产金额也高不到哪里去吧？我帮你出。相对地，你要听我两个命令。」

败斗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然而魔女男却没有顶嘴……他无法反驳。

因为对破产者来说，败斗的提议简直就像作梦一样。

这是摆脱恶劣劳动环境的唯一希望。

「……我是很感谢你的好意啦，不过这太勉强了。我负债大约五亿里尔，即便是失败老弟──」

「那五亿我出。」

败斗立刻回答，魔女男闻言苦笑起来。

败斗哪来这么多钱啊？

不久前败斗才差点破产，身上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

魔女男的思维终究不脱常识性的判断。

不过无所谓。

一直以来，败斗总是以荒诞无稽的计画达成各种不实际的目标。

「不过我要两天后才能付钱。两天后，我会一口气付你五亿现金。相对地，我有两个条件。一是联络白星胜子，让我们两个见面；另一个是──尽可能地搜集《魔纸》。」

「《魔纸》……？」

「没错。身为《资产家》，谁都可以透过《审核员》免费取得这项物资，主要是作为契约书之用。这间店里也有吧？」

这么说完，败斗拿起一张形同餐巾纸般，随意摆在VIP席桌上的A4《魔纸》。

然后败斗当场拟定一份临时契约书。

两天后，败斗将一口气付给魔女男五亿现金。交换条件是为败斗引见胜子，并且尽可能地──最少一万张以上──搜集《魔纸》交给败斗。简单写完这些内容后，败斗便在上头盖下大拇指指印。

「好，等你签完名，契约就完成了。你怎么决定？」

「……打从认识时开始，失败老弟就是这样呢。一直以来……你总是勇于挑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资产家，一再取得胜利，扩展资产。」

魔女男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由于如今大多数的人都只叫他《审核员》，其实魔女男本人也差点忘了自己的本名。久违地写下名字，并盖上大拇指指印，这动作让他不禁想起很久以前曾为《资产家》的自己。

「我接受你的交易。反正就算失败老弟失败了，我似乎也不会失去什么。」

「这就对了！」

败斗宛如恶魔般咧嘴一笑。

魔女男也有样学样地勾起嘴角，接著回到店面打起了电话，大概是要联络白星胜子吧。

这是本次计画最重要的关键。

不过败斗确信，如果是她，一定愿意加入这次计画。

所以几分钟后，当她进入店里时，败斗依然光明正大地靠坐在沙发正中央等她。

「才一天的时间，你就变得这么意气风发啦？这才像我看上的资产家啊。」

「彼此彼此。你也来得太快了吧，是用了《Tai》吗？」

「不，我直接跑过来的。」

「………………」

败斗很希望她在开玩笑，但对方可是日本第一的资产家。

那些钱大多以《资产》的形式投资在自己身上，几乎没留下现金，想必她是真的用跑的过来吧。她曾说身体乃由资产所组成，这句话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好可怕的身体能力啊。

「──我想跟你交易。」

「喔，看你的表情……你想到什么点子了吗？」

胜子对败斗投以满怀期待的眼神。

虽然胜者与败者互为两极，胜者却寄望败者完成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先从好处说起。协助我的报酬是──你被《魔石币》恶魔夺走的《梦想》。」

「……你……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呢。」

尽管白星胜子身为日本第一资产家，刹那间也僵住了。

败斗提出的报酬就是如此不合常理。

「这可不是骗人的喔。我已经想好帮你买回《梦想》的计画了。相对地，我有两个条件。一是遵照我提出的计画，即日起为我工作两天；另一个是不得对他人提及这个计画，也不能剽窃盗用……不过知道计画的全貌后，你根本不可能会想把它据为己有。毕竟那样对你来说只有坏处。」

「哈哈哈，说得可真简单呢！竟然想奴役我，你好大的胆子啊。可是得先听过计画的核心──帮我买回《梦想》的方法，我才能答应。」

胜子宛如猛兽般露出犬齿笑了。

然而她的眼里毫无笑意。那双眼眸炯炯有神，彷佛诉说著她会杀了随随便便说要『买回梦想』的家伙。

「啊，这倒容易。」

即使猛兽当前，败斗依然冷静。

他轻描淡写地说明计画内容。

「你的价值乘以六百六十六亿倍的金额──由我来出。」

胜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帮两人端水的魔女男，也把托盘上的两只玻璃杯摔到地上。

「……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吧，失败老弟。胜子妹妹可是日本第一的资产家，光是要赚到她的终生所得就已经够困难了，只靠失败老弟，怎么可能出得起各种价值加总过后的六百六十六亿倍──」

「凭我一个人当然办不到，不过，只要包含那位胜者在内的几个人携手合作，哪怕梦话也能实现。」

「……呜、啊哈哈哈哈！」原本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胜子，这时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她笑得眼角泛泪，猛力拍打桌子，甚至在沙发上打起滚来。

笑了将近五分钟后，她才换上严肃的表情。

「我下了两个赌注。一是你够不够格拥有《梅莉亚》，另一个是你有没有能力拯救那女孩。两者都是我赢了。对于你『画图的能力』，我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画图……？」

「推敲方针的能力、构思策略的能力、拟订计画的能力、达成目标的能力、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能力──也就是创业家开创新事物的能力。」

胜子接过败斗预先准备好的契约书，在上头签名盖手印。

契约成立了。

胜子对败斗的计画毫无异议，绝不剽窃，且两天内将按照计画提供劳动力。代价是两天后……败斗必须一口气支付胜子的价值乘上六百六十六亿倍的金额。

「放心吧。我一定会履行契约，让你们所有人看到《梦想》。」

把日本第一的资产家•白星胜子变成棋子后，败斗露出恶魔般的微笑。

那笑容凶恶得足以和《魔石币》的《恶魔》匹敌。

第一卷 第四章 资产家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