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终章

仅仅二十四小时，《魔王》诞生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世界。

有云，日本流通的里尔全归《魔王》所有。

有云，在《魔王》跟前，就连日本第一资产家也只能当个小卒子。

有云，胆敢挑战《魔王》的五位资产家一夕之间破产了。

有云，《魔王》甚至战胜了《魔石币》的创造神《恶魔》──

谣言虚实交错，以讹传讹，大大地被加油添醋，不过这反倒是件好事。《魔王》的风声传得愈远，『究极资产』──梅莉亚的消息就埋得愈深。当人人畏惧《魔王》时，反而能够保障梅莉亚的人身安全。

跟救世等人结束交易后，败斗顺道去找魔女男和乘男支付报酬。

魔女男低下头，脸颊流过几道泪，语带嘲讽地说：「……没想到被失败老弟救了一命。」

乘男则兴高采烈地道：「呜哈！真的好热血啊！败斗把黑暗英雄的反派角色演得超精湛的！！」看来比起五千万里尔的报酬，他似乎更喜欢这次的冒险故事。

另外，败斗还跑去找游部，打算额外再付给她一亿里尔作为奖金，可是她却请假没去学校，还传讯说『钱就免了，让我轻轻咬几下梅莉亚姊姊大人的耳垂吧』。

「那家伙到底是多变态啊……」

败斗苦笑著打开《BAR GOLD》的门。

《审核员》魔女男已经不在这儿了。

不晓得是不是正在找人顶替突然还完钱辞职的《审核员》，其他店员也都不在。虽然白天还没营业，但没锁门就离开也未免太粗心了──这时，败斗突然想到最强的保镳就在店里。

店内最深处……败斗必须付钱的最后一人，白星胜子就坐在VIP室里。

「……嗨。」

胜子举起一只手，随意打了声招呼。今天她依然穿著奢华的红色礼服，嘴里叼著菸吞云吐雾。态度实在称不上礼貌，不过这个人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了，败斗也不好开口要她改正。

「嗨。」败斗姑且也先开口打招呼，随即坐到沙发上。

对于胜子的恩情，败斗是怎么道谢都不够，但她大概很讨厌人家啰嗦吧。败斗决定遵照她偏好的，直接且对等的作风，立刻从内袋里取出《支票》递给她。

「这是报酬。」

「……嗯。」

胜子抽著菸瞥了支票一眼。

那张支票的表面都是数字。具体数目到底有多少，恐怕谁也算不清楚吧。想必是一定是笔天文数字，甚至远超过对救世的最后一次收购。

不过这不成问题。透过从救世手中抢来的《理论幸福值》，败斗掌握了胜子《梦想》的正确价格。把她身为日本第一资产家的价值乘上六百六十六亿倍后，应该就是这个金额没错。

「我有个问题。前几天用《魔纸》签约时，契约书上应该注明了『现金一次付清』才对。我可没听说是用支票支付喔。」

胜子把剩下超过一半的菸按进菸灰缸里。

她那眼神凶恶得有如猛禽。

不过……原因并非不满意败斗的支付方式。

「……你确认得不够仔细呢。你的契约书只写著『一次付清』，口头说明时，我也从未提过『现金』两个字。之后你再去确认一下吧……不过就算用支票付款，理论上也不成问题。给你的那张支票还追加了『背书转让』功能。」

所谓背书转让，是指将收到的支票让给他人。

还没去银行换成现金之前，支票就只是一张纸。不愿浪费时间，或者想要尽快调度资金时，便可在支票背面注记新的受款人，把领取票面金额的权利转让给他人，因此可以把别人给的支票转让出去，取代现金付款。

「经过确认，《政府》似乎愿意以票面百分之八十的金额受理我的支票，所以这张支票上注明的金额，比买回你失去的《梦想》的所须金额多了百分之二十五。也就是说，虽然不是现金一次付清，但你可以把这张支票付给《政府》，把你失去的《梦想》给──」

败斗正准备继续解释下去时，胜子举起右手制止了他。

在她看来，支票的背书转让不过是一般常识吧，所以她问的其实是『之后』的事情。明知如此，败斗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不直接付现。我也知道背书转让很方便。与其把大量纸钞放进包包里扛来扛去，带著一张支票反而更有效率。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说到我的《梦想》，就算是定价的百分之二十五，那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额，你根本没必要多花这笔钱。而且只要使用收纳大量钞票的小型资产，搬运的问题就解决了。」

「………………」

宛如逼问杀人犯的名侦探一般，胜子气势逼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她一定全都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轻易收下支票。

「……反正都一样。毕竟我已经买下梅莉亚了。」

「买下《梅莉亚》……？…………、…………唔！！」

光是这样，胜子就彻底明白了。

不愧是日本的第一资产家，脑袋不是普通地聪明。胜子瞬间精准地理解了事实，无论她收不收下支票，结果都一样。

「……啧！」短促地咂舌一声后，胜子一把抢过桌上的支票紧握手中。

这下全部的欠款都结清了。

不晓得是不是被最后的对话坏了心情，胜子一脚踢起了玻璃桌。玻璃桌撞向VIP室墙上，砸得粉碎。在空间变大的室内，胜子摆出胜者的气度，踩过红地毯上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坦荡荡地迈步离去。

「…………我说胜者啊……」

败斗朝她背后说：

「最后我有个请求。你可以……接收这个《银行》系统吗？」

啪哩──玻璃碎片在高跟鞋底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实地表达她心中的不悦。

不过败斗依然接著说：

「这《银行》还大有可为。银行放贷、发行国债……用钱滚钱的『信用创造』手法多得是。你用那些钱──」

「…………再见了，败者。」

虽然胜子并没有回答，败斗却看见她一把带走了摆在酒吧柜台的契约书。这举动已经充分地表达了她的想法。

败斗露出满意的笑容，从口袋里取出智慧型手机确认时间。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

无庸置疑，现在显然该用《Tai》了。即使如此，败斗还是决定搭电车和地铁，花四十分钟回自己家。

虽然做出了不合理的选择，心情却很愉快。

大概是因为他从中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吧。

◇

「…………」

败斗在自家门前大概站了有几分钟。

「明明只是回自己家而已，你到底在干嘛啊？」别人或许会这么说也不一定。不过请稍安勿躁。虽然这里是自己家，却有一位少女在房内守候著……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不是什么《资产》，就只是一位平凡的少女。

败斗开出两张附带背书转让功能的支票。

一张当然是交给白星胜子作为买回《梦想》的费用。

另一张……则是交由梅莉亚购买『自己的性命』。

惟独这件事情上，败斗无法代为购买。因为败斗一付钱，梅莉亚将再度变成他的《资产》。梅莉亚终究得凭自己的意志买下『自己的性命』。

梅莉亚的性命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不亚于胜子的《梦想》。

尽管同样在票面上多注记了百分之二十五的金额……败斗还是相当不安。

胜子的梦想虽属无形之物，却是原本『存在过的东西』。

另一方面，『梅莉亚的性命』却不曾存在。

《魔石币》号称『有钱什么都能买』，可是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何况又是『性命』，这真的有办法买吗？

再担心也没用。败斗再次确认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三分。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拖下去。

败斗下定决心，打开自己的房门。

────败斗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笑脸。

大概是正在打扫的关系，房里的物品集中一处，矮桌也被立起来了。打扫器具既不是扫把，也不是吸尘器，而是除尘拖。本以为这份固执来自配合败斗的《资产》特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是特地去买的吗？此时带著好心情打扫的少女，从房间正中央转身望向门的位置。

「……主人！」

无比幸福的笑容依旧。

不过有些事情也改变了。

梅莉亚已经不是《资产》了。

如今……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唔！」

眼泪差点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败斗连忙转身面向外面……够了，这样就够了，再来就是关上这扇门跑开，这肯定是最好的选择……明明心里确实是这么想……败斗的脚却像钉在地面似地一动也不动。

看到主人呆呆站在玄关不肯进来，梅莉亚狐疑地走上前，用力抓著他的手，不识相地说：「虽然还在打扫，但可以进来没关系喔。」于是败斗只好踏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不怕我吗？」

「咦？……啊，该不会是指《魔王》主人吧？」

让五位『勇者』见识到地狱的时候──

虽说是为了保护梅莉亚，败斗毕竟做了很残忍的事情。单论视觉的话，在怪奇领域里肯定属于十八禁了。而且从头到尾，梅莉亚都待在《魔王》败斗身后。」

「嗯……老实说，那时候的主人真的很可怕……但我拿著支票去《政府》的时候，《审核员》说『那么做一定是为了保护你啦』，所以……我大概明白主人的想法……」

「……那个《审核员》是……」

「就是之前酒吧里的人。他还说，那是他『最后的工作』。」

败斗闻言苦笑起来……什么『最后的工作』啊？还清积欠《政府》的负债时，魔女男就已经摆脱担任《审核员》的义务了。这样看来，所谓『最后的工作』无非就是魔女男的多事了。

他虽然想抱怨个几句，但今后恐怕不会再见到魔女男了吧。尽管感到遗憾，另一方面却也令人开心。

败斗背靠著墙坐在榻榻米上。

……有些话不得不说。

地上的时钟映入眼帘。三根指针准确且残酷地掠取时间，窗外透进来的橘红晚霞变得愈来愈黯淡。梅莉亚有样学样，一屁股坐到败斗身旁。

「……虽然听起来很像在找藉口，但我那样对『勇者』是有用意的。如同《审核员》所说的，是为了掩盖关于你的传闻……同时也是为了救那些家伙。」

「救那些人……是吗？」

「没错。《资产家》们都在最初的交易中失去了《梦想》。要买回《梦想》的话，必须支付资产家的价值乘上六百六十六亿倍的金额。别说资产家，一般人更是无法承担这种荒唐的天价……不过一旦沦为奴隶，《梦想》就只剩下垃圾的价值了。」

「…………？」

「……也就是说，除了低所得者之外，负债累累而破产的人，《梦想》的价值也趋近于零里尔。」

收入就是利润。利润即为收益扣除开销后的余额。

因此，开销大于收益的人……对公司行号来说就是造成『损失』的人，他们的收入不是零就是负的。

「恶魔创造了《魔石币》，企图让人类沦为永远追著钱跑的奴隶，但其中存在著一个很大的缺陷。虽然《资产家》无法买回自己的《梦想》……却能买下地位更卑微、收入更低者的《梦想》。这点我已经跟白星胜子提过了。如今那个胜者大概正在收购五位勇者的《梦想》吧。」

一旦买回最初的《梦想》，钱将瞬间绽放光彩。

买回五人的《梦想》后，胜子恐怕会利用《银行》的『信用创造』生出金额数字，还清五人的负债，藉此将他们化为手里的棋子；而这五人再把其他资产家逼到破产，同样在收购《梦想》后用『信用创造』生钱，拯救破产者；接著这些资产家再……相同的事情将无限循环下去。

这正是『幸福』的老鼠会。

连老鼠会最底层的人都能买回《梦想》，重新站上起跑点。谁也不会损失，所有人都能获利，简直是梦幻般的商业模式。

「……『利益应广为分配，不该独占』、『要爱你的邻人』、『勿求己悦，乐于施舍』……虽然我很讨厌说漂亮话，但恶魔的盲点或许就在这之中。」

传闻成真了。

《魔王》掌握了所有《魔石币》，甚至击败了《恶魔》。

败斗解释的这些内容，梅莉亚恐怕连一半都没听懂吧，但她似乎能明白败斗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许多人获得幸福。梅莉亚眼里泛出交织著敬意与感动的泪水，抬头仰望败斗的脸。

「不愧是主人！！主人果然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主人！！」

为了让别人幸福而生的少女，由衷尊敬著让别人幸福的败者。败斗别过视线避开那灿烂的笑容，接著又说：

「……我还有一件事情得说。」

「好的！是什么事呢，主人？」

「────我，就快要消失了。」

声音停止了。

隔了几个瞬间，时钟的秒针才猛然回神似地继续转动。

答、答、答，时间不断流逝。

梅莉亚的表情僵住了。

「……在『幸福的老鼠会』里，最吃亏的其实就是位居顶点的人了。因为谁也不愿意买他的《梦想》。这也难怪，毕竟位居顶点的人拥有最多钱，价值也最高。他的价值乘上六百六十六亿倍后，任何人都不可能付得起。」

「呃……可是……主人不是买下了胜子小姐的《梦想》……」

「没错，我买了，我必须付那笔钱，不过这笔钱根本不存在，所以……我的性命势必会被《魔石币》的《恶魔》一并徵收。」

「……可是……主人不是有《银行》……」

「银行归银行，那终究只是生出金额数字的装置，然而支付《支票》需要『现金』，绝不是『数字』。」

让救世他们破产倒还好。

反正那些支票不会兑现，败斗大可以充分利用数字，让他们破产负债……之后再拿支票抵销负债即可。因为现金连一里尔都没动过，实际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付给魔女男和乘男的报酬，以及购买固定资产《支票簿》的钱，这些都不算什么。《银行》创立后，这点程度的现金很快就能凑齐。就怕在《银行》开户的资产家们同时把存款全数提领出来，不过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因此，这方面也不用担心。

可是胜子的《梦想》──

尤其梅莉亚的『性命』，又如何呢？

没错。哪怕只有一瞬间，败斗手头上都都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这逻辑类似公司行号的黑字倒闭。虽然有获利，保有的资产也持续增加，却没有『现金』支付眼前的帐款，于是公司最后倒闭了。

败斗也是如此。透过《银行》和《支票簿》，败斗累积了一大堆数字上的资产，可以尽情地大肆挥霍，可是需要『现金』时……手上的金额却有限。

「……我早有觉悟。那个胜者的《梦想》也好，你的『性命』也罢，金额肯定庞大无比。即便收集到目前全世界现存的所有《魔石币》，恐怕也不足以支付，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了。」

梅莉亚茫然地看著时钟。

下午五点五十八分，就快要五十九分了。

《魔石币》市场于晚间六点开放。在那一瞬间，败斗开出的《支票》将涌入银行，变成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而败斗的性命恐怕也会同时被徵收。

梅莉亚有好多话想对败斗说。

好想骂他怎么这么蠢。

好想哭著求他不要消失。

好想对他说好多次谢谢。

数不清的情感与话语涌现心头，消失后又再度成形……最后梅莉亚只好这么说：

「主人……要做色色的事情吗？」

剎那间，梅莉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唐，整张脸都红了。

冷静地揣测过梅莉亚的想法后，败斗面露苦笑。

「…………没时间了。」

到了这种时候，梅莉亚还是希望别人能获得幸福。那已经不是『究极资产』的特性了。

名为梅莉亚的少女，纯粹只是爱慕著身旁的少年。

「不然……要亲亲吗？」

「才刚要发情却突然被杀掉，这也未免太残酷了吧？」

直到最后，败斗还是露出了恶魔般的邪笑。

「主人好坏喔！」梅莉亚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不过很快又敛起表情。

写下时间的秒针无比冷静地通过顶点。

剩下的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

梅莉亚把右手交叠在败斗的左手上。

「……那个，主人，我……喜欢我自己。」

「干嘛突然强调『喜欢自己』啊，太恐怖了吧？」

「主人可能很在意也不一定……不过我认为谁跟谁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我就是我。」

「…………」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喜欢现在这个稍微被主人影响的我，所以……所以主人……！」

「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梅莉亚面对著败斗勉强挤出笑容，眼里流出珍珠大的泪滴。败斗原本想挖苦个几句，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交叠的手感觉好温暖。

梅莉亚的温柔确实传递过来了。

败斗心想，或许自己失去的《梦想》就是这份温暖吧。

时钟的指针走向六点。

败斗露出宛如神明般祥和的笑容，迎接这一瞬间。

第一卷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