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43【盟约的话语】 - 布丁漫画网-土豪漫画

阿卡纳用她清澈的眼瞳望着我。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透明表情，我却不知为何联想到米夏曾经说过的话。

干涸的渴望。宛如永远彷徨在没有水的沙漠中一般——

「唔。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神明皆可以通过选择选定者而成为选定神。而我，却忘记了自己成为选定神之前的神名」

阿卡纳静静陈述。

「能记得的，就只有想要温柔这件事」

从她的点点细语中，能感受到零落而下的悲伤。

「以及我并不温柔这件事」

她用充满忧郁的目光，凝视着遥远的过去。

「……神乃秩序，不带感情，并未活着。我想，因此我才舍弃了神名。我想，我应该是用神名和记忆，换来了心灵。然而，人类的心，特别是爱与温柔，容易扰乱秩序。我所得到的，是神所不应染指的混沌」

就跟这仿佛是罪孽一般，阿卡纳说道。

「我在没有注意到这点的情况下，作为无名之神，给地底带来了光明，救赎之光明。我曾经认为，我必须这样做才行。我曾经觉得，如果我有温柔之处，如果我有着深爱人类的心，应该就能摆脱秩序的框架，拯救更多的人」

神族遵从于秩序，以守护并维持秩序作为至高无上的目的。

而为了逃离这种秩序的支配，才舍弃了名号么。

「我在这个地底施展神的奇迹，不为人所知地拯救了我所能拯救的所有人。拯救了千条性命、万颗人心后，在某一天，我遇到了一位女儿遇害、为了报复而向神许愿的吉奥达尔信徒」

阿卡纳回想着过去，茫然地抬头看向上空。

那里没有蓝天，只有覆盖着地底的天盖。

「他的女儿是选定者，在圣战的最后命归天际了。根据吉奥达尔的教义，因圣战而死的根源，会在神的身旁得到救济。这是比任何事都更应喜悦、更应祝福的。然而，女儿在死前对他说」

阿卡纳的眼里染上了悲伤的阴霾。

「比起去神的身边，她更想跟父亲在一起。他悲痛万分，背弃教义，仇恨着杀死女儿的选定者。他向我许愿。他连连恳求。希望对那个选定者降下制裁，让他迎来永劫的死亡。他说，只有这才算是救赎」

为了拯救这个人，就必须让那个杀死他女儿的选定者走向破灭么。

「你怎么做了？」

「那时的我并非选定神，而只是个无名之神，无法制裁选定者。我试图说服他。复仇是徒劳无谓的，女儿的生命也回不来。死去的她，也在祈愿你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阿卡纳停顿片刻，然后继续开口道。

「我对他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让你死去的女儿复苏」

「她的根源没有毁灭么？」

阿卡纳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

「哪怕是神明，也无法让死者复苏」

「如果扭曲《创造之月》的秩序，是可以创造一个相同人物的。心灵、身体、记忆都与原先一样。他的女儿能够复苏。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唔。你撒了谎么」

阿卡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只要不知情，他就能变得幸福。我这样考虑，便使用阿提耶托诺亚的力量，创造了他的女儿」

阿卡纳注视着我的双眼。

「他对此非常开心。我也觉得我拯救了他」

但她的表情却在说，这是错误的。

「而几个月之后，他上吊自杀了。痛哭流涕的女儿对我说，通过选定审判被选为代行者的人告诉了他，他的女儿是假的。而这个人，正是杀死他亲生女儿的男人」

阿卡纳紧抿嘴唇，合上了嘴。

一段时间里，她一言不发，表情昏暗。

「是谁杀死了他？」

阿卡纳自问一般地说道。

「是嘲笑地告诉了他真相的代行者么。还是说，是怀抱复仇心的他咎由自取呢」

阿卡纳缓缓开口，否定了这些。

「不。杀死他的是我。我试图通过创造一个假的女儿来拯救他。然而这并非救赎，而只是种下绝望之种罢了」

喉咙里挤出的话语，仿佛令她感到了切肤之痛。

「那是我的过失。我犯下了身为神明绝不可为之的过错。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怎样才能拯救他的心灵。是不是让他复仇就好了。然而，即使他的心获得拯救，也只是换来那位代行者的死而已。又有一个救赎将会消失」

他的女儿会在选定审判中被杀，说到底也是神开的头。不能一口咬定，给予杀人者惩罚就是正确的。

「我终于注意到，原来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不止这一次，每次拯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抹掉另一次救赎。每当救一个人，就会有另一个人殒命。就连神的掌心，也无法承载所有祈愿」

阿卡纳说道。

「全能者是不存在的。连神都并非全能，根本无法拯救所有人」

这就是当时的她所得到的结论吧。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自己是错的。我一直都希望有人能够颠覆我所给出的答案。然后，当我到地上去的时候，得知了你的事情」

她淡淡地微笑，仿佛这就是救赎。

「消灭神明的暴虐魔王。我想，如果你真的拥有超越神的力量，说不定就能解答我的问题」

所以才放出魔法体，特地过来询问我么。

「不适任者阿诺斯·伏尔迪哥德。你一定是秩序之外的存在。我在此宣判。你才是有资格成为代行者的，真正的全能之人」

阿卡纳静静地伸出手，触碰了我拿着的全能者之剑利维吉尔玛。

「明明无法拯救所有人，为什么我会是神呢？」

她自言自语道。

「恶人、罪人、愚者，就连恶魔都拯救不了的我，为什么会是神明呢？神只是守护秩序的公理，而这样是救不了任何东西的」

我松开手，她便水平地端起这把剑。

「我想变成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温柔神明，真正的神明。」

她的眼里，滴落一滴泪珠。

「我大概，不，一定是这样想着，才舍弃了名号」

阿卡纳左手持鞘，右手握柄。

「我错了。因此，你给予我的这场败北，就是对犯下罪孽的我的惩罚。而这同时，又是胜过一切的救赎」

她的右手开始施力。

「永别了。希望你能够胜利」

阿卡纳的手使起劲，打算静悄悄地拔出利维吉尔玛。

当全能者之剑即将抹除她根源的前一刻，我握住她的右手，拦了下来。

阿卡纳不解地看着我。

「在最后，你就好好看着，换做我会怎么处理那个连神都无法拯救的没救男人吧」

阿卡纳虽然一脸迷惑，却也点了点头。

「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舍弃掉信仰后，这个男人会说些什么呢。但愿他不要背叛我的期待吧」

我对着仰面睡着、做着噩梦的阿希黛使用《总魔完全治愈Ei·Shiear》。他断掉的四肢长了回来，伤口全都愈合。

阿希黛突然清醒过来，睁开双眼。

「怎么样，欺诈师？被神背叛那么多次，是不是也该习惯否定神明了？信仰啥的是不是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啦？」

听了我的话语，回味片晌后，阿希黛不禁呼了口气。

「……呵，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快速起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哦！！」

可能是重复过一千次被神背叛的噩梦了吧，回归现实的解放感，令阿希黛脑子里的弦绷断了。

「唔。是精神失常了么？」

「我很清醒的。也没有抛弃信仰」

「如果不打心底舍弃信仰，你是无法从《羁束项圈梦现Nedonelias》当中醒来的」

听了这话，阿希黛得意一笑。

「所以说，正因为我笃信神明，所以才打心底舍弃了信仰。你无法理解吗？这跟你刚才说过的是一回事。既然你能够使用全能者之剑，那我就是拥有全能者之心的人。也就是舍弃信仰的同时，还继续持有信仰」

看到这个哪怕历经千场噩梦仍旧生性腐烂的男人，我的笑意直接漏到了嘴角。

「你还真是个从不让我失望的男人啊。那么我就按照约定，让你见识最后的噩梦吧」

我对从不远处守望我们二人的阿卡纳抛出话茬。

「就当积德吧。告诉他，你在这场选定审判中选择了谁」

「很遗憾，现在没空陪你。新的神谕已经赐下」

丢下这句话，阿希黛转向了阿卡纳的方向。

「吾神阿卡纳，这里先撤退吧。他的能力我已经摸清了，也弄清他是个连在圣战中赐予死亡就是救赎这件事都无法理解的愚者了。只要能获得新的神力，就一定能打败这个异端者。走吧」

阿希黛向阿卡纳伸出手。然而，她仅仅瞥了他一眼，然后平淡地宣告。

「我做不到」

「……哈………………！？」

阿希黛哑口无言。

然而，他为了掩饰，又强行挂上了笑容。

「……做，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啊，吾之神明？无论何种试炼，我都肯定会去挑战。我将重振心态，这次必将带给众人救济。请您赐我神谕吧」

对着跪地祈祷的阿希黛，阿卡纳说道。

「向我的信徒，神谕者阿希黛·阿洛卜·阿迦采宣告。我为了拯救你，才将你选为了选定者。我曾认为，正因你无可救药，才是值得救赎之人」

「向选定神的一片心意，献上我深深的感谢」

「然而，这是一个错误」

阿希黛就跟怀疑自己听错似的停下祈祷，看向阿卡纳。

「………………错……误……………………？」

他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一样，又开口道。

「您在说什么呢。神怎么会有错……」

「神也有犯错的时候。神明绝非全知全能。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选择你。因此，选定神阿卡纳将遵从盟约，向神谕者做最后的宣告」

阿卡纳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了这位愚蠢到无药可救的男人。

「你绝不配成为神之代行者。我要选择的，是通过了全能者审判的他，不适任者阿诺斯·伏尔迪哥德。阿希黛，我对你下达审判。变回普通信徒，努力生存下去吧」

阿卡纳手中的选定盟珠，红色的火炎熄灭了。这仿佛呼应着，阿希黛失去了选定者资格。

用毫无气力的眼神呆然望着这一切的阿希黛，轻轻呼了口气。

「……呼………………呵呵呵呵………………！」

然后，他用充斥着疯狂的眼神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说什么一千次，原来是为了糊弄我的谎言么。啊，真是用了无聊的手段耶。的确像是异端者会考虑的」

「阿希黛。你说的不对」

阿希黛对阿卡纳的话嗤之以鼻。

「给我闭嘴。区区被什么秩序支配的神明，别在那儿对我指手画脚。听好了？我从一开始就一丁点也不相信什么神明。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在利用他们罢了」

「唔。你这态度骤变的有点厉害」

「哪怕痛苦，哪怕跟现实如出一辙，只要知道这是梦境就不算个事。倒不如说，不用再去演什么信神的无聊戏码，对我而言没有比这还轻松的世界了」

阿希黛使用《凭依召唤Azept》，然后画出《转移Gatm》的魔法阵。他是让能够使用《转移Gatm》的神或者龙凭依到身体上了吧。

「你可能是想把我丢到不得不舍弃信仰的世界，让我痛苦，使我绝望，但这只不过是小聪明罢了。我原本就没有什么信仰，这场梦甚至都不算是噩梦」

疯狂扭曲着他的表情，他笑着说。

「好了，这是1001次了么。该去告诉那群笃信神明的笨蛋信徒，以及平常趾高气昂的教皇，什么《全能煌辉》是不存在的了。希望能赶紧让我醒过来」

《羁束项圈梦现Nedonelias》的苏醒条件，是在他的祖国吉奥达尔里四处宣扬神并不存在，并重复一千回。

我把它设置成每当回数增加，必须宣传到的人数也会随之增加等等，难度逐步上升的形式。

不断试错的阿希黛，宣传神不存在的技术应该已经炉火纯青了吧。

他在真正的教皇和吉奥达尔众人面前，会如何展现自己精心培养过的巧妙技术呢。这场猴戏一定好看。

「你多多努力吧。这次不同于以往，你估计要费点功夫咯」

我这么一说，阿希黛便气愤地瞪向我。

「跟梦中的你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但假如你能听得见，给我记好了，不适任者阿诺斯·伏尔迪哥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无论用怎样的手段，我都绝对会将你送到地狱深处。你就尽管期待我醒来的那一刻吧。呵呵呵，哈哈哈哈——」

魔法阵注入魔力，他的身影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留下这阵高声大笑。

「很遗憾啊，阿希黛。这场噩梦你一辈子都醒不了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他将不断试错应该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并且在国内四处宣扬神并不存在。不难想象，这种行为将逐步升级。当他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醒来时，一定会愈发焦躁，正可谓体会到噩梦吧。

然而，当他醒悟到这并非噩梦，而是现实之时，真正的地狱才会降临。

到那时，他会品尝到怎样的绝望呢。

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如你所见，阿卡纳」

看到阿卡纳到现在依然在担心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的末路，我明确地告诉她。

「我不是神明，也没有成为神明的打算。我不会去特地拯救一个无可救药的男人」

我快步走去，站到她的跟前。

「如果你想寻求拯救一切的温柔神明、寻求真正的神明，那就不要期待其他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谅仇恨。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斗争。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心痛、有着善良的心。特别像我这种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不把愚蠢之人打入绝望的深渊，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一边注视阿卡纳清澈纯净的眼眸，一边说道。

「如果即便如此，你依旧想要寻求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温柔神明的话，那你就去当那个神明吧」

「我犯下了不能犯下的罪孽」

阿卡纳淡然说道。

「我是该受惩罚的神」

「又有谁，有给一个自愿受罚之人，在此之上的惩罚的权利呢」

「我做的事情，比剥夺生命更加残酷。我用虚假的生命，将他的心推下绝望的谷底。我没能给他任何救赎，带去的只有毁灭」

阿卡纳用自戒的眼神如此说道。

「谁会去相信一个犯下过错的神？谁又能原谅身负罪孽的神？」

如果有能够原谅她的存在，那就只有舍弃自己生命的那个男人了。

然而，已经毁灭的事物，事到如今也无法复原。因此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由我来原谅你吧」

这句话，令阿卡纳瞪圆了双眼。

「我来原谅你的罪孽，选定之神阿卡纳。如果在这地底世界有人向你发难，那就由我来当你的后盾吧」

愣在原地的阿卡纳，倾听着我的话语。

「犯下的罪孽已成定局。哪怕将那个人复活，倒转时间，消去一切，你的罪孽都不会消失。即使你本人在此消失，这份罪孽也不会被抹去」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既然承认了过错，那就用你的一生去赎罪」

沉默片刻后，她再次开口问道。

「赎罪？」

「你应该也看了那场战斗。艾米莉亚和勇者学院的学生们那场」

阿卡纳点点头。

「是你让她们重新站起来的」

「其实不对。她们是承认了自己的罪孽，为了赎罪而奋勇向前的。艾米莉亚曾经犯下的罪孽，今后也定将继续折磨她吧。然而，她依然注意到了，自己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既然罪孽无法消失，那就只能这样做」

阿卡纳笔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没有人不犯错。无论人类还是魔族，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那么作为神明的你，逃避罪责又像个什么话？」

我朝紧紧攥着全能者之剑的阿卡纳伸出手。

「提问。你的赎罪是什么？阿卡纳，你想如何偿还你的罪孽？」

「……我…………」

从她充满自戒的眼眸中，亮起了些微的强烈意志。

然后，这股意志仿佛燎原般地熊熊燃烧起来，她坚定地对我倾诉道。

「我想让选定审判消失。这个秩序对人们一点也不温柔，只是神图自己方便创造的祭品仪式。他女儿的死，吉奥达尔会攻入阿塞西翁，全都因选定审判而起。再这样下去，又会引发争端。人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死去」

又一滴泪珠，静静地滴落在地面上。

「不适任者阿诺斯·伏尔迪哥德。你能够做到这点。和你一起的话，就能结束这场仪式」

她双眼噙泪地说道。「请让我赎罪吧」

我温柔地夺去她手中的剑，在手心里画上魔法阵。我从阿卡纳那里拿到的，属于我的选定盟珠出现在上面。

「我相信你。我绝不会怀疑你的善良」

相信神明。这就是盟约的手段。

「成为我的神吧，阿卡纳。既然你要赎罪，那就由我来宽恕你的罪孽」

盟珠的中心亮起一小团红色火炎。

那就是体现与神誓约的，盟约之炎。

我们之间的誓约，只有一个。

「摧毁选定审判」

这就是我与犯下罪孽的神所交换的，宽恕与赎罪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