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4话「想让早乙女小姐再休息一天」

「你觉得身体如何啊？弥央小姐。」

「感觉好一点了。」

我目送走土屋后，把他不准我喝的清酒一升瓶放到厨房再来到弥央小姐的寝室。裹着棉被的她轻轻呼吸，脸颊依旧因发烧泛红，但已经没有刚才那种意识混乱的感觉了。

「现在想想，或许刚刚起来走动反而是件好事。」

「或许吧。」

「除了身体之外，我看你心里也没有想太多，真的是太好了。我刚才还以为你铁定跟之前一样会很在意自己在土屋面前有些失礼，最后害你的感冒变得更严重……」

之前一起出门购物那天，她就非常后悔在店里跟我聊天时没能炒热话题，又在吃午餐时喷了一滴义大利面酱汁到我身上，回家后还为此和玩偶一起开了反省会。我因为亲眼目睹了那场反省会才会做出如此联想。

「因为我暂时不会再见到土屋先生了啊……」

「……这跟见不见面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我们今天见面后，明天也还会见面吧？」

「嗯，对啊。」

「所以我今天如果被你讨厌，明天你就会因为对我厌恶至极，不来我家了吧。一想到肚子就开始绞痛……」

我坦率地提出疑问后，弥央小姐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我。

「我不会讨厌你的。万一你觉得见面就会尴尬，到时候我不过来就是了。」

「我也不要那样……」

「咦？」

「就算家里有阿吹他们，我也还是希望你过来……」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我也不知道……」

但是讲到这边，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已能大致理解她的想法。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你至少好几天都不会再见到土屋，所以不会马上感到尴尬，能够轻松面对吧。」

「……我之后会去好好谢谢他啊。」

「你真棒。」

「唔嗯──」

看来她是因为间隔多日才需要面对问题，所以心里没有压力，也未感到沮丧，然而这么做也只是往后拖延。

嗯，她应该是那种人。

「话说弥央小姐，你是那种死到临头才会开始赶暑假作业的人吧？」

「咦？啊哇，我、我都有乖乖交作业喔？」

被我说中了。

「真是的，你今年要排好计画确实写喔？」

「我现在不用写作业了啊……咦？应该不用吧？」

看样子她不是在硬撑，而是真的已经逐渐康复到能够聊天的程度，只是讲的内容还是有点怪异。

既然如此，在吃药前应该是能吃点东西补充营养了。

「那么我去煮饭了，粥我先拿走喔。」

虽说她感觉身体比较好了，但还是希望她别勉强吃固体食物。没吃完是有点浪费，但这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粥已经完全冷掉，我正要拿起装粥的盘子时，弥央小姐居然从旁伸出小手抽走了汤匙。

「我还要吃。」

「没吃完没关系，你硬吃反而会造成身体负担，害你感冒更慢好而已。」

「我吃得下。」

她没放开汤匙。这个人怎么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么固执。

「冷掉的鸡蛋粥一点都不好吃喔？」

「无所谓。」

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开始氧化的淀粉很难消化，因此可能会对感冒而降低效能的消化器官造成负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在这种事情上僵持根本没有意义。

「好吧，那就再吃一口就好。」

「嗯。」

弥央小姐将汤匙放入我递过去的盘子，深挖起一匙像团子的鸡蛋粥。

接着送进嘴巴慢慢咀嚼后吞咽下肚。

「……真好吃。」

「你不嫌弃而已。不过我还是要说，不浪费食物固然是件好事，但若是因为硬吃而搞坏身体，那就本末倒置了喔。」

「……我会想吃是因为刚刚都吃不出味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弥央小姐递出上面放着还剩下八分满的鸡蛋粥的盘子，我接过后轻轻盖上盖子。

「等你感冒好了我再煮给你当消夜吃。用陶锅煮的鸡蛋粥真的很好吃，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吧。」

「嗯，就这么说定。」

真心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一起实现这个约定。

幸好她感冒的症状目前暂时消退，已经可以吃些简单的东西了。我手边也有土屋送来的食材，这次一定要抢在症状再次出现前把东西煮好。我走到厨房后，打开已经彻底用惯的冰箱。

「还好之前有多买一些鸡蛋来放。」

这回使用的食材会比刚才的鸡蛋粥更简约。

「鸡蛋、清酒、砂糖、蜂蜜……嗯，豆浆还有剩耶。好，也拿来用。」

接下来要做的是道感冒时与粥齐名的滋补圣品。

其实最近常在漫画或动画中可以看到这道料理，但实际上好像很多人嗤之以鼻。我也是直到自己会做之后才改观。

「将蛋打成蛋汁，再用滤茶网滤一下，接着拌入砂糖和蜂蜜。」

烹调的第一步是要处理蛋汁。

在这个步骤能否确实去除蛋汁中的结块，将会直接影响到最终的品质。因此要仔细再仔细地反覆过滤，直到蛋汁变成颜色一致的黄色液体为止。

「接着拿杯子装半杯土屋拿来的酒，再送进微波炉加热，让酒精挥发。」

然后在去除酒精的清酒里加点热水搅拌。

「再把这些一面慢慢倒进蛋汁内，一面仔细搅拌，让两者充分混和。」

如果操之过急，蛋汁就会凝固，变得像蛋花汤一样。一点一点缓缓倒入，最后就会慢慢形成布丁般透亮的黄色液体。

「最后再加入微量的豆浆。」

添加牛奶也可让口感更圆润，不过弥央小姐基本上算是个大豆制品爱好者，而且豆浆对感冒时的肠胃也比较温和，所以我选择使用豆浆。

「好，味道出来了，营养价值也很高，弥央小姐应该能接受。」

现今能在便利超商或药妆店买到的营养补给品或果冻类食品，数十年前应该连个影子都没有。不过再往前计算的数百年岁月里，日本人摸索研发出一种「补充营养用的流质食物」。

「我煮好了。」

那种流质食物就是我现在做好的「蛋酒」。

浓稠的黄色液体正在马克杯中波动起伏，散发出淡淡的甜密香气。

「原来在家里也能做蛋酒啊。」

「对啊，用微波炉三两下就能弄出来了。」

「要怎么弄？」

「首先打好蛋汁，然后加进砂糖和蜂蜜……」

弥央小姐用一副大有兴趣的模样听我讲述食谱，同时咕噜咕噜喝完了黄色蛋酒。

「我喝完了。原来蛋酒喝起来是这种滋味啊。」

「等你感冒好了我再教你怎么煮，到时候我们一起煮来喝吧。」

「人家要煮！」

「那么接下来要吃药了喔。」

弥央小姐的表情顿时僵住。

不过文明利器已经来到这个屋内了。现在只要有土屋帮忙送来的这样东西，世上就没有吃不下去的药。

「挤出这种果冻时的滑润触感真的很舒压……」

「是葡萄口味吗？」

「是的。」

电视上是把果冻先挤到盘子里，把药倒上去，再用果冻盖上去后用汤匙舀来吃，但是这样弄一包果冻马上就会见底，所以我这次是直接挤到汤匙上。

「来，嘴巴啊──」

「啊──」

……饲养小鸟的生活是不是就像这样？

「很好，你都吞下去了呢。之后之要好好睡觉，感冒就会好了。」

「嗯，那么再见……」

「我不会回去喔，在你睡着之前我都会在客厅。」

她应该是在担心这样会变成深夜加班，话说她就是会担心这种事情的人。

「……谢谢。」

「你快睡吧，晚安。」

「晚安……」

我关掉寝室里的电灯，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

「……所以说……嗯……好的……」

「……我有听说了，因此……」

耳里传来弥央小姐的声音。

她应该是在讲电话吧。我微微张开眼睛，发觉天已经亮了，阳光还从窗帘缝隙照进屋内。

「嗯……我昨天就直接睡着了啊……？」

我哄弥央小姐入睡后，好像也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幸好这张沙发正如它看起来相当昂贵的外观，设计十分符合人体工学，身体关节并未感到疼痛。

当我准备起身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粉红色的毛毯。

「这是弥央小姐帮我盖的吗？」

「……是的，您说得没错……所以预算的部分……」

从客厅传来弥央小姐讲电话的声音，只是她刚好位在沙发的死角，因此不见人影。感觉她已经完全康复了。

昨天明明发高烧，隔天早上就开始讲电话处理公事，由此可知她是个工作狂。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确实符合弥央小姐的行事作风。

既然如此，我也要上工了。

「我看看喔，现在去泡咖啡弥央小姐应该还来得及喝。我自己也来一杯醒醒脑好了……」

「我明白了。啊，佐田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拿去年的会计档案？就是你负责的案子的预算也有列在里头的那个。」

……嗯？

好像哪里怪怪的。

在和人通电话时下的指示都非常具体，但正常说话时的内容，让我觉得她好像坐在公司的办公桌前。难道那个叫佐田的现在在屋子里吗？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现在立刻就来试算一下吧。这个嘛……去年开始到现在日圆对美元的行情已经升值三日圆左右了……佐田先生，资料还没找到吗？你为什么还坐在椅子上？」

「弥央小姐……咦??」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头看向位在视线死角的弥央小姐后，我的大脑差点停止思考。

「那个佐田先生，我有对你怎么样吗……？」

弥央小姐是衬衫搭内裤的打扮。

而且耳边抵着土屋送我的羊羹，一边快速搅拌着纳豆，一边对着阿吹下达工作指示。

我则是看着眼前这个压根无法理解的画面……

「嘶────────呼───────」

使劲做了一个深呼吸。

「现在开始分析这是什么情况。」

我把透过深呼吸获得的氧气全都输送至大脑，接着彻底观察整间屋子。

思绪瞬间加速，在混乱的室内逐一锁定必须分析的对象。

■毛毯

弥央小姐帮我盖的物品。为了不吵醒我，她盖的过程应该十分小心。

毛毯图案是粉红猫熊。

■凌乱的厨房

迹象显示有人用过厨房。

「看来起床后的弥央小姐是小心翼翼地不吵醒我，在厨房里弄了什么东西。」

■清酒

放在外面没收。

那是土屋送的山口县名酒，但他不准我喝。

■砂糖

放在外面没收。

普通的上等白糖。

■蜂蜜

放在外面没收。

100％纯蜂蜜。

■豆浆

放在外面没收。

瓶身还很冰凉，拿出冰箱不到十五分钟。

■气味

现在只闻到纳豆的味道。

「放在外面没收的调味料类物品与蛋酒所需的食材一样，但奇怪的是现场没有残留清酒加热后会散发出的独特气味。」

■脱下乱丢的睡衣

那是弥央小姐春秋两季在穿的粗格纹睡衣，上衣和下裤被分别丢在不同地方。

■拖鞋（右脚）

独留在寝室内，左脚则穿在弥央小姐脚上。上头有小熊图案。

■还没穿的裙子

迹象显示有人本想穿上，最后因故没穿。

■纳豆盒的盖子

总共有四个，丢在桌子上。

我凭藉以上的蛛丝马迹，重现过去发生的事情。

「可以了，当时的状况应该是这样……」

──约莫十五分钟前──

「已经早上了啊。感觉还是有点发烧……嗯，不过已经可以走动了。」

弥央小姐醒来后，离开床铺走出了房间，接着发现我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松友先生一直待着没回去耶。就让他继续睡吧。」

她帮我盖上毛毯后前去厨房。

「我昨晚没吃晚餐，现在好想吃点东西……对了，我就来做昨天松友先生教我的蛋酒好了。虽然等等就要去上班了，不过蛋酒里面好像不含酒精。」

然而弥央小姐只是不知道。

我其实费了一番工夫让酒精全都挥发了。

「我记得是把砂糖和蜂蜜伴入蛋汁里……」

弥央小姐拿出食材开始烹调。

她原本厨艺就不好，还因发烧导致记忆力下降，没记到完整的食谱，结果犯了一个一般都不会有人犯的失误──忘记把清酒放微波炉加热让酒精挥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弄出和松友先生一模一样的蛋酒。」

弥央小姐你也帮帮忙，步骤差很多耶。

「嗯、嗯，唔呃……看来下次得请他好好重新教我一遍……这东西全是酒味，一点也不好喝……」

那个就是酒没错，谁叫你只是把生蛋和砂糖混进清酒而已。

「好了，该去上班了，昨天虽然已经忙到一个段落，但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

那支酒的酒精浓度和普通清酒一样是十六度，一早起来就一口气喝那么多，当然必醉无疑。

「我得赶快换衣服去公司了……」

醉意已经开始席卷弥央小姐的身体，她摇摇晃晃走向寝室，而且错把羊羹当手机拿着。

边走还边脱睡衣，接着从寝室衣橱拿出上班穿的裙子和衬衫。

「啊，对了，我得打电话给客户。」

她以熟练的指法操作起羊羹。

「您好，早安，我是早乙女。昨天非常谢谢您，等我到公司后就会发邮件过去……等等，我现在已经在公司了吧……？」

她压根忘记穿上裙子就开始用羊羹通话，思绪混乱的大脑还把家里误认为是公司，然后演变成现在的情况。

「嗯，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弥央小姐大概是因为这样才只穿着内裤和衬衫便开始办公。」

我能理解，但还是有搞不懂的地方。

「特别是她干嘛在搅拌纳豆啊？总之我得快去制止她。」

靠近弥央小姐一看，发现她因为下属佐田先生不听指挥，眼泪已经快要夺眶而出。

「弥央小姐，先跟你说声早安。」

「松友先生……大家都不跟人家说话……」

惨了，她的心智已经因为压力退化成幼童了。

「你好好回想一下，阿吹他本来就不会说话喔。」

「小亚就有跟人家说话耶……人家受够了，人家要回家……」

「弥央小姐，这里就是你家啊。那个……请你把纳豆放下来。」

「你骗人啦，这里明明是公司啊……算盘，把人家的算盘还来……」

「现在这个时代，以全球为战场的企业是用算盘打战的喔……？」

看来在弥央小姐眼中，纳豆就是算盘。

她带算盘应该是打算在和客户开会时要用。不过这些纳豆要怎么处理啊，她总共开了四盒还搅过了耶。

「呜呜呜呜……人家没办法办公了啦……公司要倒闭了啦………！」

「我投降，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既然靠一个人的智慧解决不了，那我就来靠两个人的智慧想想办法。

我拿出手机，滑出昨晚的通话纪录。

「嘟噜噜噜噜噜。」

『您好，我是土屋。』

「是我，松友。你现在方便讲一下话吗？」

『可以的，请问您有什么问题？』

电话另一头的土屋，用字遣词完全是工作时的口吻。

看样子他人已经在公司，而且课长就在一旁。

「很抱歉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你，但我需要借助你的聪明才智。我问你，你会打算盘吗？」

『……算盘？嗯、会，我在学生时代算是有学过。』

「太好了。拜托你用你懂得算盘要诀，一起帮我想想解决办法。」

『请问您要解决什么问题？』

「我要如何去阻止一个把纳豆当成算盘，还想藉此拯救公司的女生？」

『啥!?』

经过一阵攻防，我最终依照土屋提出的方法，让弥央小姐吃冰后，她终于变回原样。

微微发烧，再加身上散发酒味的弥央小姐无法出门上班，请了一天的病假。大病初愈的她没有勉强自己上班工作，我认为是个美好的结果了。

应该吧。

第一卷 第4话「想让早乙女小姐再休息一天」

第一卷第4话「想让早乙女小姐再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