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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17章「贵族的茶会」

作者:イズシロ 字数:39683 更新:2024-02-22 19:53:18

<p>那一天,忒丝菲娅又像前一阵子那样,在宿舍大门前和艾莉丝上演宛如今生永别的一幕。</p>

<p>忒丝菲娅正准备返回老家,而在家里等着她的,是她最不会应付的母亲。一度在暑假期间返家的她,因为学院遇袭的事件而匆忙中断行程,返乡之旅就这样戛然而止。由于这样的关系,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母亲于昨晚再次联络忒丝菲娅,命令她回家一趟。</p>

<p>按照母亲的性格来看,她绝对不是只要自己回去报告近况而已。忒丝菲娅很容易就能猜想到这一点,所以无法隐藏脸上闷闷不乐的表情。</p>

<p>光是想到要和母亲见面,就让她感到一阵难受。</p>

<p>忒丝菲娅的母亲芙萝婕原为军人,而且是跻身将级军官的高层阶级,还曾经统领一大群魔法师,负责指挥大规模的魔物歼灭战。在那之后,芙萝婕转为担任指导教官,栽培出许多擅长实战的魔法师。因此她面对魔法之道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要严苛,即使是在教导亲生女儿忒丝菲娅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手下留情。</p>

<p>顺带一提,芙萝婕选择退役的时间点,是在她觉得栽培新人的任务,已经做到足够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芙萝婕本人甚至以相当豁达的口吻表示,她已经栽培出优秀的后继者来接替这项任务。</p>

<p>只是从忒丝菲娅这个女儿的眼中看来,她不免猜想母亲的这项决定,是否和同为贵族的父亲在外界任务中殒命有关。因为父亲的英年早逝,使得母亲将自己的所有心力,全都倾注在这个母女相依为命的家庭里,而其结果就是对忒丝菲娅的严格教育。</p>

<p>忒丝菲娅本人也有身为贵族的自豪感,亦自认有勤加努力以匹配上贵族的身份。但是无论她怎么拼命努力,印象里母亲温柔地摸头夸奖自己的次数,只能说屈指可数。</p>

<p>不管忒丝菲娅从学院拿了多么亮眼的成绩回来,母亲好像永远都没有感到满意的时候。尤其是最近这一阵子,母亲的这种倾向似乎变得愈加明显。正因如此,这种有别于前次返乡之行的不安感,让少女的脚步变得沉重了起来。</p>

<p>「那么……我出发啰。」</p>

<p>「路上小心。不过你上一次回家的时候,至少成绩方面没被你母亲挑毛病吧?」</p>

<p>「嗯,可是被她盘问了一大堆事情……」</p>

<p>「这样子啊,毕竟阿尔的事情是不能泄漏出去的呢。」</p>

<p>艾莉丝之所以会不由得说出这么一句,也是因为她曾经亲身领教过芙萝婕的声色俱厉。芙萝婕若是对亚尔斯的事情严加追问,在母亲面前摆不出强硬态度的忒丝菲娅,或许会被逼到走投无路,最后选择在精神上投降。</p>

<p>然而,忒丝菲娅担心的其实不仅是亚尔斯的事情。面对好友的关心,忒丝菲娅表情黯淡地摇了摇头说道:</p>

<p>「只是啊,不仅这件事情……不,没什么事。那么,我出发啰!」</p>

<p>忒丝菲娅硬是装出开朗的模样,走进转移门《圆阵港埠》。</p>

<p>和前次返家不同,这次没必要携带大量行李,她带在身上的东西只有一把爱刀……</p>

<p>接下来预计会经过好几座城市,然后在途中换乘前来迎接自己的车辆。附带一提,接送车辆的动力来源当然是虚拟魔力。虽然这种类型的交通工具近来已蔚为主流,但是价格依然相当昂贵,因此目前主要还是贵族之类的富裕阶层才能拥有。</p>

<p>在穿过不晓得已是第几座圆阵港埠的瞬间,忒丝菲娅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今天已经叹了无数次气。而她心里所烦恼的事情,当然就是自己该如何向母亲报告这次的事件。</p>

<p>随着斐培尔家腹地的愈发接近,忒丝菲娅身上的活力,似乎也跟着叹息一起散逸到了体外。</p>

<p>由于一开始是经由转移门来移动,因此当她走在生气盎然的街头时,多少还能排遣一下心中的忧郁之情——然而,在她前往贵族和富裕阶层居多的巴比伦塔中心区的路程时,原本热闹欢腾的街景也逐渐换了个样貌。</p>

<p>只见道路两旁全是装潢讲究的高级店家,从这里再穿过两三座圆阵港埠之后,忒丝菲娅终于来到中层街区的最北端。这个区域的居民,主要是富裕阶层里相对没那么有钱的富豪。话虽如此,这里当然也称得上是高级住宅区,因此街灯的数量相当充足,即使到了夜晚,人工灯光依旧能将路上行人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p>

<p>这里的每一座庭园都经过精心修整,像是在强调居住者的地位及格调,忒丝菲娅对这样的整齐街景非常熟悉。</p>

<p>她只觉得这幅光景直接压到了自己肩上,而在旅途中就感受到的那股不安,也逐渐变成一股更加深沉的忧郁。</p>

<p>在和亚尔斯相遇之后,忒丝菲娅认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养尊处优……简直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傻瓜。</p>

<p>——这里绝大多数的居民,肯定都不曾亲眼见识过魔物吧。</p>

<p>仿佛是在借用亚尔斯说过的话,看着从窗户透出来的宁静灯火,忒丝菲娅不禁暗自这么想着。</p>

<p>「大小姐,让您久等了。」</p>

<p>某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虽然有那么一点措手不及,但是忒丝菲娅也早已预想到对方会在这里出现。</p>

<p>那道声音的主人,是长年侍奉斐培尔家的管家——榭路巴·古利努斯。</p>

<p>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优雅地站在通体漆黑的车辆前方,脸上带着无比温和的表情。他的手掌放在打开的车门上,像是在催促忒丝菲娅上车一样。</p>

<p>「榭路巴,谢谢你来接我。」</p>

<p>在忒丝菲娅出生以前,榭路巴便已经在斐培尔家工作。从那满头的白发也可以看出,他的年龄已经远远超出五十来岁的阶段。脸上一道道饱含岁月沧桑的深邃皱纹,更是散发着老年人独有的稳重沉着。</p>

<p>身材高挑纤瘦的榭路巴,如今依旧是腰杆笔直,宛若管家优雅风范的直接体现。端正整齐的白发固然是年老的证明,但是榭路巴的白发甚至发挥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更加彰显出整体的高雅格调。</p>

<p>事实上,榭路巴原本也是一名魔法师。不,他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特殊,榭路巴虽然会使用魔法,但是在立场上并非魔法师——这或许才是更加正确的说法。</p>

<p>榭路巴当初是以护卫的身份被斐培尔家雇用,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参与护卫以外的工作,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为相当于管家的角色。如今护卫任务的部分,反倒变得像是他的次要业务。</p>

<p>无论如何,榭路巴拥有极为优异的对人战斗能力,尽管在体力方面已经过了高峰期,但是运用魔法的对人战斗技巧,至今仍是宝刀未老。和瘪脚的年轻护卫相比,这名老人更能胜任护卫的工作。</p>

<p>「这次的事情真的是不得了呢。听说最后是有惊无险,我才好不容易放下心来。」</p>

<p>「我没有立刻跟家里联络,真是对不起。」</p>

<p>看到忒丝菲娅沮丧低头的模样,榭路巴抖了抖胡子,温柔地垂下眼角说道:</p>

<p>「没事的。只要大小姐能平安无事就好……您路上累了吧?好了,请您快坐上来吧。」</p>

<p>忒丝菲娅坐进那台被称作《魔动车》的车辆,顿时感受到些微的飘浮之感。</p>

<p>由于是以魔力为动力来源,因此魔动车行驶起来非常平稳,乘客甚至连起步的摇晃都感受不太到。轮胎之类的东西已经是旧时代的遗物,魔动车的车体此刻是凭借虚拟魔力的力量,稍微飘浮在地面上行驶。</p>

<p>在人类的生存区域里,有许多被刻意保留下来的旧时代产物,掺杂在充满未来感的系统和物品之中。魔物的侵攻虽然导致了文明衰退,但另一方面也促成了人类技术的新发展。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有些东西就被保留了下来,仿佛是在怀念旧时的美好时光。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文化上的闲情逸致。</p>

<p>例如魔法师在前往外界时,若是距离允许,有时也会选择骑乘马匹,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p>

<p>「大小姐,您上次回家的时候,我曾跟您说过,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对吧?就像当家的芙萝婕夫人一样,随着年月的增长变得更加美丽动人……」</p>

<p>「嗯……不过,你说得太夸张了啦,我离开家里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吧?」</p>

<p>从忒丝菲娅小时候开始,便已经在斐培尔家工作的榭路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榭路巴的那副神情,简直就像是发自内心地为孙女的成长感到高兴的老人。</p>

<p>或许是母亲的名字唤起了心中的不</p><p>安,忒丝菲娅的表情显得郁郁寡欢。察觉到忒丝菲娅心事的榭路巴,语气温和地开口说道:</p>

<p>「不,和时间的长短无关。我很清楚一件事情……年轻人的成长速度是相当惊人的。忒丝菲娅大小姐将会踏上的道路,不同于芙萝婕夫人从前走过的路,您会有您自己的成长历程。因此我是真的感到很高兴喔。」</p>

<p>榭路巴露出像是看穿一切的笑容,接着闭上一只眼睛并竖起一根手指,补上一句叮嘱:「方才那些话,您可得对芙萝婕夫人保密喔。」</p>

<p>「……谢谢。」</p>

<p>忒丝菲娅心中的烦恼,果然瞒不过这位老练的管家。</p>

<p>可是,相对于特意透露些许内心想法的榭路巴,忒丝菲娅到头来还是只能苦笑以对。坐在驾驶座的榭路巴,似乎透过后照镜瞥了一眼忒丝菲娅的模样,但是实际如何也无从知晓。</p>

<p>「不仅是我而已,芙萝婕夫人在听到大小姐有什么事时,也是非常担心的喔。」</p>

<p>「真的吗!?」</p>

<p>忒丝菲娅和芙萝婕的母女感情,其实并没有特别不融洽。就只是芙萝婕基于前军方指导教官的立场,对于魔法的相关事务特别严厉而已。只是忒丝菲娅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害怕和母亲相处,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p>

<p>正因如此,当她从榭路巴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也忍不住感到高兴起来——即使父母担心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p>

<p>以这句话为契机,车内的沉重空气登时缓和下来。结果在开往斐培尔家的几十分钟车程里,忒丝菲娅把接下来即将面临考验的事情,完全赶到了脑海的某个角落。</p>

<p>主要是因为和榭路巴之间的谈话,实在是妙趣横生。而主仆两人能这样谈笑风生,其实得归功于榭路巴发挥长年累积的说话技巧,只是心情彻底好转的忒丝菲娅,当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p>

<p>然而,就在斐培尔家的腹地出现在视野边缘的时候,榭路巴刻意地咳了几声,将话题切换到了那件事情上面。</p>

<p>「对了,大小姐,『那件事情』……」</p>

<p>坐在后座的忒丝菲娅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p>

<p>「芙萝婕夫人是为了大小姐着想,才会向您提那件事情。当然,我也能理解大小姐您进入学院就读的理由……」</p>

<p>「我知道!我很清楚……我也知道只要身为贵族,这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可是……!」</p>

<p>忒丝菲娅用颤抖的嗓音大喊道。但是只要自己成为卓越的魔法师,并且继承当家的位置,就可以不去在意那件事情。然而……母亲却在前些日子提起那件事情,这让忒丝菲娅觉得母亲其实对自己根本不抱期待。</p>

<p>就在这时,魔动车正好穿过进入斐培尔家腹地的外门。</p>

<p>腹地里铺设着魔动车专用的直线道路,道路两旁整齐地林立着各种树木和篱笆。这座庭园在这一点上,和中层街区里接近富裕阶层时见到的无数庭园,有着如出一辙的样貌。</p>

<p>即使如此,宅第和外门之间还是隔着一大段距离,没有立刻出现在视野之中。事实上,斐培尔家的广大腹地,即使没有第二魔法学院那么开阔,至少也有学院的一半规模。</p>

<p>最后,当大小堪比学院主校舍的宅第进入视野时,车内的主仆两人已经停止对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氛围。主动中断对话的人是忒丝菲娅。因为刚才忍不住感情用事地朝着榭路巴怒吼,所以她的胸口还感到隐隐作痛。</p>

<p>榭路巴准确无误地在正面玄关前停好车子,随即立刻打开后面的车门。</p>

<p>前来迎接忒丝菲娅的众多仆人排成一列,以有条不紊的动作行了一礼……就只有这样子而已。</p>

<p>人群之中没有母亲芙萝婕的身影。忒丝菲娅上次返家的时候,芙萝婕同样没有出现在迎接的行列里。</p>

<p>榭路巴向后座的忒丝菲娅轻轻伸出手说道:</p>

<p>「所以,我觉得对大小姐来说,最好的方法是和芙萝婕夫人仔细谈一谈。」</p>

<p>「嗯,谢谢你。刚才那样吼你真是对不起,榭路巴。」</p>

<p>就在忒丝菲娅接过榭路巴的手从车上下来时,榭路巴露出满面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深邃。</p>

<p>几名仆人打开宅第古意盎然的对开大门。</p>

<p>屋里耀眼灿烂的灯光,依然令人有种怀念之感。忒丝菲娅不禁想起,直到几个月之前,自己都还待在这座宅第里,度过了好几年的岁月。</p>

<p>这座宅第除了忒丝菲娅和母亲芙萝婕以外,同样有分配到房间并和他们母女俩共同起居的,就只有管家榭路巴,以及侍从长等长年侍奉斐培尔家的仆人(因此对斐培尔家了若指掌)。其他仆人的生活起居则是在别馆,通过回廊往返主馆。</p>

<p>留下大量空房间的这座宅第,甚至给人一种空间过大的感觉,每当到了夜晚,一股冷清的寂寥之感,便会伴随着黑暗一起降临。</p>

<p>在宅第的东侧,有一座面向露台的宴会厅,偶尔会在这里举办社交派对。而这里也是用来夸耀贵族地位,或是拓展人际关系的场所。</p>

<p>上了二楼之后,同样位于东侧的是芙萝婕的书房。忒丝菲娅平常即使有事上到二楼,基本上也不会靠近母亲书房所在的方位。</p>

<p>可是这次的事情不允许她选择逃避。忒丝菲娅踩着沉重的步伐上楼,在母亲的书房前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才伸出手去敲门。她刚才已经从榭路巴那里听说,母亲就在书房里。</p>

<p>「我是忒丝菲娅,我回来了。」</p>

<p>「进来吧。」</p>

<p>原本应该会有仆人帮忙开启房门,而现在之所以没有半个人在,是因为这是她们母女的亲子会谈。</p>

<p>深受信赖的榭路巴偶尔也会陪着同行,但是他似乎考虑到忒丝菲娅的心情,目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p>

<p>忒丝菲娅用单手悄无声息地转开门把,走进书房里头;接着小心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将房门轻轻关了起来。</p>

<p>「你回来啦,辛苦了。路上很累吧?你先在那里坐着。」</p>

<p>芙萝婕连头也没抬地向忒丝菲娅说道,好像在书桌那里忙着什么事情。</p>

<p>忒丝菲娅从后头凝视着母亲的背影好一会儿。母亲那一头和自己相似的红发,连发尾都充满了亮丽的光泽,就这样披散在她的背上。一身宛若淑女模范的礼服装扮,有着无愧斐培尔家当家身份的高贵优雅。</p>

<p>现年三十七岁的芙萝婕,其实还不到退出第一线的年龄。而她妖艳的美貌,似乎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迷人。</p>

<p>木纹鲜明的长桌上面堆积着大量的资料,其中堆在桌边的数十份貌似格外贵重,外头全都裹着厚实的皮套,形成了一座更高的小山。</p>

<p>而埋首在这无数的纸堆之中,聚精会神地持续作业的人,正是忒丝菲娅的母亲——斐培尔家的当家芙萝婕。美貌丝毫不见衰减的母亲,身上透着一股强烈的意志和明显的知性之美。过世的父亲,想必就是被母亲的这些地方给吸引了吧——忒丝菲娅不禁如此暗忖。</p>

<p>先前榭路巴说她和母亲长得愈来愈像的时候,要不是因为忒丝菲娅心中满是忧虑之情,否则应该也会打从心里感到高兴。忒丝菲娅想着这些事情,同时动作生硬地在正面的沙发上坐下。</p>

<p>不久之后,或许是作业已经告一段落,芙萝婕将笔搁到桌上,缓缓站起身来。她亲自走到房间深处的架子前张罗饮品,将杯子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头。</p>

<p>紧接着,芙萝婕移动到忒丝菲娅对面的另一张沙发,拢起礼服的裙摆在沙发上落座。</p>

<p>「来,快喝吧。」</p>

<p>「谢谢。」</p>

<p>在不知不觉中,忒丝菲娅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但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只是顾着窥伺母亲的脸色。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像是在做贼一样,整间书房的气氛无比沉重。</p>

<p>忒丝菲娅上次回家的时候,确认她的成绩和魔法本领都有显著提升的芙萝婕,尽管没到摸头夸奖的地步,但还是很罕见地称赞了女儿的努力。</p>

<p>然而,芙萝婕在那之后所抛出的话题,却让忒丝菲娅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她一面将盛着饮品的杯子送往嘴边,一面有些脸色铁青地回想当时的那一幕——「缔结婚约」四个字,毫无前兆地从母亲嘴里蹦了出来……</p>

<p>时间倒转回忒丝菲娅上次的假期返家;地点同样是在这间书房里。</p>

<p>芙萝婕转向女儿,提起缔结婚约的话题,仿佛在说「你也差不多该考虑一下了」。忒丝菲娅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p><p>但她依稀记得自己勉强把这个话题搪塞了过去。</p>

<p>在那之后,感到一片茫然的忒丝菲娅,像是要逃避现实似地展开魔力操作的训练;结果很不凑巧地,忘记收起来的训练棒,被忽然来到房间的母亲发现了。在芙萝婕的严加盘问之下,忒丝菲娅不得不托出训练棒的原主。</p>

<p>姑且不论对方是何方神圣,那名奇妙的男学生的事情,似乎给芙萝婕留下了深刻印象。</p>

<p>就在芙萝婕准备进一步追问的时候,斐培尔家收到了学院遇袭的紧急通报,于是忒丝菲娅趁机表示,自己必须善尽魔法师幼雏的责任及义务,就这样逃也似地回到了学院……</p>

<p>而打从再次被母亲传唤回家以来,忒丝菲娅就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母亲若是重新提起婚约的话题,她就要以「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来个抵死不从。亚尔斯的事情也必须隐瞒到底。毕竟芙萝婕是前军方相关人士,不晓得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再说理事长曾经特别交代过忒丝菲娅,绝对不能将亚尔斯的身份泄漏出去,而且亚尔斯本人也不乐见这种事情发生。</p>

<p>在一片凝重的氛围之中,芙萝婕率先开口说道:</p>

<p>「话说先前可真是不得了呢。学院居然会遭到敌人袭击,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事情……所以艾莉丝她也平安无事吧?我的消息来源跟我说,这次事件没有出现伤员。」</p>

<p>忒丝菲娅没想到芙萝婕会提起这个话题。芙萝婕显然不想马上切入正题,以致招来女儿的强烈反弹。但是,这确实也是一个相当棘手的话题。</p>

<p>即使芙萝婕已经退役——不,或许该说正因为她已经退役,所以如今仍能彻底活用军人时代建立起来的人际网络,完全不可小看她所拥有的情报网。</p>

<p>「……嗯。」</p>

<p>忒丝菲娅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母亲究竟掌握到了什么程度?</p>

<p>在袭击事件发生的当下,艾莉丝的确没有受伤。只是在那之后,她便遭到敌人绑架。而忒丝菲娅为了救出好友,更是奋不顾身地跳进一连串事件的漩涡之中。当然,在战斗中负伤的两人,事后都接受了军方的治疗处置,此刻身上已经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痕——因此自己这样说应该不算撒谎。有些事情即使是母亲也不能让她知道。</p>

<p>可是——</p>

<p>「哎,菲娅,我听说在这次学院遇袭所引发的一连串事件里,有学院的学生参与其中……」</p>

<p>虽然这只是忒丝菲娅的推测,但是从母亲的说话方式和口吻来看,芙萝婕应该还没有掌握住整起事件的核心。</p>

<p>然而,忒丝菲娅心里这么认为,可是她完全不敢直视芙萝婕的脸孔。忒丝菲娅全身紧绷地游移着目光,拼命思索着像样的说词。</p>

<p>「妈、妈妈,也许是费莉涅菈学姐她……」</p>

<p>「啊,没事的,菲娅。我并不是想要责备谁,单纯只是担心该不会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p>

<p>仿佛看穿了女儿的心事,芙萝婕打断了忒丝菲娅的话。</p>

<p>即使是忒丝菲娅,也非常清楚母亲所说的「担心」,并不是真的在担忧女儿本身的安危。不,芙萝婕肯定会担心吧,因为忒丝菲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铺垫将全部付诸流水——乃至对斐培尔家的未来造成重大损失。</p>

<p>在母亲对女儿说话的语气里,包含着无数的「成人算计」,已经达到令人不得不佩服的程度。</p>

<p>芙萝婕优雅地嫣然一笑,将杯子凑到嘴边微微倾斜。就连液体缓缓入喉的声音,都让坐在对面的忒丝菲娅感到胃袋一阵紧缩。</p>

<p>「那么,菲娅,你今天会住下来吧?」</p>

<p>「嗯、嗯……可是我打算明天就回学院去。」</p>

<p>明明谈话的对象是母亲,忒丝菲娅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敢盯着自己的膝盖。因为别说是抬起视线,就连看到母亲的表情都让她感到害怕。</p>

<p>母亲此刻看向自己的视线,应该不是前些日子夸奖自己获得全年级第二名时的眼神,也不是称赞自己魔法有长足进步时的眼神。</p>

<p>忒丝菲娅害怕确认这件事情。她害怕在那双眼眸的深处,发现母亲其实并没有真的看着自己的事实。</p>

<p>无数回忆在忒丝菲娅的脑海中猛然浮现。过去的母亲是经常露出笑容的。在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依旧独自一人出任军方要职;而在为了自己这个女儿退役之后,也一直守护着斐培尔家。</p>

<p>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不带任何感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再也没有将全副心力放在自己身上?</p>

<p>——啊……是从那时候开始。</p>

<p>忒丝菲娅忽然想了起来。从小便接受魔法菁英教育的她,有时甚至是由芙萝婕亲自加以训练。而在这样的努力之下,忒丝菲娅的魔法技术很快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只是这也给她年幼的身体造成了相应的负担,忒丝菲娅的身上总是新伤不断。即使如此,比谁都要尊敬母亲的忒丝菲娅,还是打从心底希望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优秀魔法师。</p>

<p>然而,就在她十二岁的时候。</p>

<p>当时的忒丝菲娅,在经过艰苦卓绝的训练之后,总算成功习得斐培尔家的家传绝技——【冰柱巨剑】。而当她做好一切准备,在母亲面前使出这项魔法时……芙萝婕却没有半点高兴或惊讶的反应。「能使出这种程度的魔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母亲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扬长离去,仿佛觉得她的时间被平白浪费了 。</p>

<p>忒丝菲娅就是在这一刻察觉到的。母亲其实期待迈入十二岁的自己,能够展现出更加优异的才能。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母亲对自己失去了兴趣。</p>

<p>没有才能的人,不该以当上魔法师为目标——这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正因如此,母亲已经不再期待自己走上魔法师的道路。</p>

<p>尽管如此,自己应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能够得到母亲的认可。母亲在教导自己魔法的时候,自己总是全神贯注地全力学习。而且自己过去也时常得到母亲的称赞……只要自己持续努力不懈,在成为名闻遐迩的魔法师的那一天,肯定能够获得母亲的认同……</p>

<p>就在忒丝菲娅深陷于思绪的激流之际。</p>

<p>「菲娅,你上次回家的时候我来不及问你,你的成绩……」</p>

<p>听到芙萝婕的这句话,忒丝菲娅的脸上不自觉地涌现期待。</p>

<p>「是全年级的第二名对吧?这么说来,拿到学期成绩第一名的人是谁啊?」</p>

<p>芙萝婕以有些在意的语调说道,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p>

<p>忒丝菲娅的失望之情,直接表现在声音里,只听她有气无力地答道:</p>

<p>「是转学进来的同年级生,那位同学已经是三位数魔法师……」</p>

<p>忒丝菲娅也非常清楚露姬的才能。因为露姬甚至有能力代替亚尔斯,稍微指导自己的训练。能够猜想到母亲下一句话的她,喉咙不由得颤抖了起来。</p>

<p>「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菲娅。」</p>

<p>果不其然,芙萝婕以锐利的视线盯住了她。即使忒丝菲娅不愿意,她还是无法违抗母亲眼神之中的意志,因为那道视线会唤醒她根深蒂固的恐惧心理。</p>

<p>母亲此刻对话题中的主角表现出来的兴趣,是她再也不会对自己展现出来的眼神。而这也是母亲关注魔法才能优秀者的证明。对至今仍和军方保持一定关系的芙萝婕来说,终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话题。</p>

<p>芙萝婕无视忒丝菲娅心中的百转千回,径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p>

<p>「是哪里的贵族?是男性吗?」</p>

<p>在忒丝菲娅开口回答之前,芙萝婕已经连珠炮地追问起来:</p>

<p>「说起亚鲁法国内的三位数男性魔法师,利姆弗杰家的小子和威姆琉纳家的次男,我记得都有四位数排名……可是他们两个都比你大个一两岁吧?……你和威姆琉纳一家没有接触的机会,而且他们那家人实在是……不对,这么说来就是利姆弗杰家的人啰?可是我听说他们一家的子弟,没有半个进入学院就读啊。」</p>

<p>趁着芙萝婕伸指抵住下巴沉吟的空档,忒丝菲娅插嘴否定母亲的推测:</p>

<p>「妈妈,对方不是贵族,也不是男性。」</p>

<p>「——!!」</p>

<p>芙萝婕回看忒丝菲娅,像是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p>

<p>「是一位名叫露姬·雷贝赫尔的女学生。」</p>

<p>「这名字听起来,不是什么有名的贵族世家呢。这样子啊,那孩子是转学进来的啊。」</p>

<p>面对曾经参与军务的芙萝婕,瘪脚</p><p>的隐瞒是不管用的,忒丝菲娅非常清楚这一点。与其事后被母亲拆穿,不如在被问到之前表明自己没有隐瞒的意思,主动将资讯补充上去。</p>

<p>「据说她在入学就读以前,就曾经在外界执行任务了。」</p>

<p>「噢~是这样的孩子啊。」</p>

<p>芙萝婕当然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性。尽管她觉得不太满意,但是全年级第二名的忒丝菲娅只有四位数排名,而和她同年级的学生却是三位数魔法师,这实在是相当不寻常的状况。</p>

<p>而且绝大部分的魔法师都是从学院毕业之后,才会正式开始参与军务。虽说也有户外教学之类的例外,可是在入学以前就已经拥有外界的实战经验,这样的案例几乎是不存在的。如果要说例外,那大概就是像索卡连托家那样的好事贵族,基于家庭原因和兼作实地训练之用,让自己的子女参与任务的辅助工作。</p>

<p>「我记得把那根训练棒借给你的同学,是叫做……亚尔斯……他和你也是同一个年级对吧?菲娅。」</p>

<p>听到亚尔斯的名字从母亲嘴里蹦出来,忒丝菲娅的神色明显出现了动摇。</p>

<p>她应该没有透露过亚尔斯的名字,然而芙萝婕却像是非常笃定地掌握住了情报。企图蒙混过关的做法,大概已经不管用了。</p>

<p>「是、是!可是阿尔他……亚尔斯同学的成绩,只有平均水准而已……」</p>

<p>芙萝婕明明没有问及这个部分,忒丝菲娅却主动脱口说出这件事情。但是已经心慌意乱的忒丝菲娅,甚至连如此明显不自然的表现都没有察觉到。</p>

<p>「这样子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啊,菲娅。」</p>

<p>芙萝婕那张堪称完美无缺的笑容,除了女儿以外,恐怕没有人能识破其中的不对劲。忒丝菲娅直觉地理解到,母亲的那张笑容,只不过是一种空洞的伪装。</p>

<p>最后,仿佛在说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芙萝婕站起身来回到了书桌那里——简直像是在方才对话结束的同时,整个人的意识也瞬间完成切换了一样。</p>

<p>忒丝菲娅也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她们母女两人的会面时间结束了。</p>

<p>「妈妈,那我先告退了。」</p>

<p>「嗯,我们一起吃晚餐吧。我晚点会派榭路巴过去叫你。」</p>

<p>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让忒丝菲娅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就这样走出了书房。</p>

<p>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上,而在那之后的意识只剩下一片空白。来到走廊上的忒丝菲娅,低垂着脑袋,茫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除了亲子关系以外,忒丝菲娅和芙萝婕之间,还有着「贵族的体面」这道挥之不去的枷锁。</p>

<p>孩提时代的忒丝菲娅并不讨厌这件事情,她自认自己也拥有这样的骄傲,并且一路努力了过来。</p>

<p>然而,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呢?一心朝着目标奔驰的忒丝菲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是芙萝婕心目中的理想女儿。</p>

<p>「大小姐……」</p>

<p>突如其来的招呼声,让忒丝菲娅回过神来。当她注意到时,掌管这座宅第大小事情的管家榭路巴,已经一脸担心地站在她的身旁。</p>

<p>看着忒丝菲娅无力地回望自己的模样,榭路巴特意摆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p>

<p>「太过钻牛角尖可不是什么好事喔。芙萝婕夫人总是挂念着大小姐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在纪律严格的军队里生活了太久,所以芙萝婕夫人很少将这样的情感表现出来。」</p>

<p>「嗯,我知道。我很清楚妈妈就算无时无刻都在忙碌,也还是很关心我的事情。」</p>

<p>忒丝菲娅就是清楚一切,才会有这样的想法。</p>

<p>——那是因为我被视为「必要的存在」吧。</p>

<p>身为贵族之人必须为国尽忠。而在这样的基本义务之外,斐培尔家还注重礼仪教养和崇高气节,才逐步奠定了今日的地位。斐培尔家的子女及相关人士,为了成为世人的楷模,都会率先投身军旅。而斐培尔家的这股力量,也的确成了过去军方不可或缺的一根支柱。因为这样的关系,斐培尔家也得到了国家的丰厚待遇。如此广大的腹地和宅第,以及聘雇大量仆人薪资的财力,都是建立在斐培尔家响亮的名声和光荣之上。</p>

<p>因此作为下一届的当家,忒丝菲娅的存在是必要的。</p>

<p>忒丝菲娅无法将心中涌现的哀伤说出口。因为那等于是在否定代代传承下来的重担,以及自身也赖以倚托的贵族荣耀。</p>

<p>然而,那股明确到甚至让人想要放声大叫的丧失感,在她的内心深处凿开了一个大洞。从孩提时代开始,便一点一点地变大的那个洞穴,如今仍未能被忒丝菲娅填上。原本应该用来填补洞穴的和母亲之间的回忆,如今已不知飘往何方,感觉模糊不清,仿佛缺失了一大片。</p>

<p>面对饱受无力感折磨的忒丝菲娅,只有老管家以和从前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的侧脸。那是令人感到慈祥和怀念的眼神……</p>

<p>「大小姐,身为一介管家的我,或许无法和您共同承担您所背负的压力。但是,若是从侍奉斐培尔家两代的老人角度来说……」</p>

<p>榭路巴追忆似地将脸孔转向宅第的窗户,仿佛在遥望着远方。</p>

<p>「我认为您应该要克服犹豫和恐惧,和芙萝婕夫人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因为那位大人做不到这件事情。」</p>

<p>「你说的『那位大人』……是指妈妈?」</p>

<p>忒丝菲娅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她完全想象不出来母亲也有做不到的事情。</p>

<p>「当她还是大小姐这个年纪时,每天晚上都会有啜泣声从她房间里传出来……芙萝婕夫人也是一路忍耐过来的人。而她想要将自己走过的那条路,套用到大小姐的身上。或者该说,她只晓得这样的方法而已。」</p>

<p>芙萝婕当时身处的年代,并没有今日这般和平。远比单纯的权力斗争还要血腥的事件,每天都在所剩无几的人类生存区域内上演。身处其中的她,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做出选择、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甚至连烦恼都是不被允许的奢侈事情。</p>

<p>芙萝婕只能服从地走上安排好的道路。这或许是当时贵族出身的人,都必须承担的天命。忒丝菲娅并不晓得那个时代的事情……与此同时,她也感到过去的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母亲。</p>

<p>「榭路巴?」</p>

<p>忒丝菲娅注意到管家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曳。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头一紧,忍不住出声呼唤榭路巴。</p>

<p>「失礼了,我有些说溜嘴了。」</p>

<p>「真的是呢。要是让妈妈听见了,肯定会罚你一个星期都不许说话。」</p>

<p>那可就伤脑筋了呢——榭路巴微微一笑,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p>

<p>忒丝菲娅像是被他逗乐似地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p>

<p>原本因为忧郁而蒙上一层阴影的心灵,也在此时彻底地一扫阴霾。</p>

<p>「谢谢你,榭路巴。我会试着好好和妈妈谈谈的。」</p>

<p>「嗯,我会在暗地里为您加油的。那么,大小姐,您接下来的预定行程是?」</p>

<p>「是呢,我去后头的练习场稍微流点汗吧。」</p>

<p>「我明白了。那么,晚餐准备就绪之后,我会前去通知您的。」</p>

<p>没错,只要让母亲逐渐地认同自己就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自己肯定能让母亲回心转意。</p>

<p>回到自己房间的忒丝菲娅,快手快脚地换好运动服,趁着太阳还未下山,前往位于宅第后面的练习场。</p>

<p>那里是专为忒丝菲娅打造的练习场。虽然比不上学院训练场的庞大规模,不过里头也按照用途,另行划分成几个局部设施。</p>

<p>忒丝菲娅目前身处的场所,是用来反复练习施展魔法的设施,有着相当充裕的场地空间。</p>

<p>除此之外,练习场里还有诸如剑术训练用的道场,又或用来锻炼实战身法技巧的小型设施。</p>

<p>顺带一提,这座练习场的大小约为五十公尺见方。其中一道墙壁的前方,设置了特殊素材制成的壁面,能够将魔法吸收进去,和军队所用的规格是一样的。</p>

<p>而在正面之处则设置了耐冲击的标靶假人。地面上可以看到直奔假人而去的一道白线。这是忒丝菲娅儿时辛勤练习留下的痕迹,魔法的波动和踩踏地面的脚掌,形塑出这道隐约可见的白线。因为忒丝菲娅曾经在此处做过无数次的练习,而每个准确命中标靶的魔法,都像是沿着这道白线前进一般。</p>

<p>她先是站在中间位置,让情绪冷静下来。在吐了一口大气之后,忒丝</p><p>菲娅拔刀出鞘。</p>

<p>上次回家的时候,她也曾在母亲和榭路巴面前露过一手……展示自己进入学院就读的成果。忒丝菲娅展露出来的魔法,有着超乎芙萝婕预料的进步。在母亲面前的忒丝菲娅,总是会感到强烈的紧张和不安,因为到头来母亲都只会给出不冷不热的评语……不,给出尖酸刻薄的评语,所以她几乎已经不指望母亲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p>

<p>正因如此,前些日子母亲很罕见地称赞自己有进步的时候,忒丝菲娅简直是开心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p>

<p>回到老家之后,将成绩单交给母亲,并让母亲考核自己的魔法技艺,对忒丝菲娅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p>

<p>进入学院就读一事,原本就是忒丝菲娅向母亲恳求而来的。因为她想要和艾莉丝一起度过学生生活,并且展示出符合贵族身份的魔法师排名。</p>

<p>芙萝婕并不觉得女儿有进入学院就读的必要性。因此若不是忒丝菲娅主动采取行动,魔法学院原本应该是和她无缘的地方。</p>

<p>然而此刻的忒丝菲娅,却能够放开手脚地展开魔法训练。虽然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转换心情,不过在忒丝菲娅的内心深处,果然还是有着「自己的价值只能用自己的本领来证明」的想法。如果她能作为普通的贵族千金,并且更加懂得卖弄小聪明的话,或许就不需要如此劳神费思了。</p>

<p>全盘接受别人给予和期待的角色设定,只是遵循他人的意志而活,正因为忒丝菲娅不擅长做这种事情……所以,她才选择了剩下的另一条道路。自己只能通过身为魔法师的本领,持续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p>

<p>忒丝菲娅猛地将力量注入手臂,仿佛是要甩开迷惘和纠葛。</p>

<p>注入爱刀里的,是一往无前的意志。反映着这股意志的魔力,让她所紧握的锋刃表面的魔法式,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p>

<p>◇ ◇ ◇</p>

<p>在女儿离开之后,芙萝婕的房间恢复了平时的安静。然而,有别于悠闲的宁静,这股紧绷的寂静营造出一股肃然的氛围。</p>

<p>而这全是因为身为房间主人的芙萝婕,正坐在书桌那里心无旁骛地调查某些事情。</p>

<p>她动用了一切的情报网,使用了斐培尔家自行建立起来的人脉,锲而不舍地调查打听……即使如此……</p>

<p>「还是不行啊……」</p>

<p>最后,芙萝婕的嘴里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她用力靠到椅背上,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一副束手无策的神情。</p>

<p>「还请您别太过拼命了。」</p>

<p>简直像是算准时机一样,来到书房的榭路巴一面如此说道,一面将盛着冷饮的杯子放在桌边。</p>

<p>芙萝婕向他道了声谢,就这样蹙着眉头将杯子凑到嘴边。</p>

<p>「榭路巴,你是怎么看的呢?大费周章地调查了老半天,也只弄清了这个名叫露姬的孩子。另外一个人,就是负责教导菲娅的那个,名叫亚尔斯的同学……关于他的事情,就只查到了像是用来应付学院入学所需的个人资料。」</p>

<p>显现在立体萤幕上的,只有一名银发少女。就连那名少女的身影,都让芙萝婕愈看愈觉得不对劲。</p>

<p>「太不寻常了呢。」</p>

<p>「……这个年纪就已经体验过外界了啊。」</p>

<p>以榭路巴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反应……只见他注视萤幕里少女的眼神,流露出了复杂的感情。或许他是将少女的身影和忒丝菲娅重叠起来了吧。</p>

<p>而这种杂揉着困惑和气愤的复杂情感,芙萝婕其实表现得比榭路巴还要更加明确。只见她用嘴唇咬着指甲,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显示在萤幕上的文字,那是少女经历的相关情报。</p>

<p>「把救济孤儿的事业,张冠李戴为获取廉价战力的培育计划——这孩子是那项计划硕果仅存的成果呢。」</p>

<p>芙萝婕语带唾弃地说道。当年她还在军队里的时候,军方内部开始暗中推动这项保护措施。身为魔法师的双亲若是因公殉职,军方便会负责保障他们子女的生活。而军方为这些得到保护的孩子,提供了两种选项。第一种选项是在儿童之家生活;第二种选项则是待在军队里,接受成为魔法师的培育计划。</p>

<p>所谓的「两种选项」其实是形同虚设,因为绝大多数的魔法师都是在和魔物的交战之中殉职。保护措施的执行者们,便利用这种事实强迫孩子做出选择。</p>

<p>「你甘心让魔物就这样杀死你的父母吗?你如果希望的话,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让我们一起为你的父母报仇吧。」……他们透过犹如恶魔的耳语,煽动起孩子的复仇心理。</p>

<p>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第一期计划训练生,只前往外界一次便遭遇全军覆没的命运。而在死去的孩子里,甚至还包含了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p>

<p>芙萝婕勉强按捺住当时的悔恨之情,就这样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p>

<p>「结果就是这样的排名吗?哎呀呀,实在是值得期待的新星呢。」</p>

<p>「是啊。虽然部分原因也得归功于这孩子本身的才能,不过她究竟跨越了多少次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呢……这项魔法师培育计划的最大问题,就是起用了人格还没发展完全、精神面上也不成熟的孩子。而在那个时间点上,原本救济孤儿的用意,其实已经荡然无存了,根本不是他们作为魔法师优不优秀的问题。老实说,我几乎不相信有孩子能够在这种环境里幸存下来。」</p>

<p>芙萝婕再次语气不快地说道,随即切换了液晶萤幕的画面。</p>

<p>「被强行煽动起来的模糊复仇心理,绝对无法维持多久……尤其是在和魔物交战的最前线。」</p>

<p>「对了,既然这孩子是忒丝菲娅大小姐的同学,我们不妨招待她来这里做客?」</p>

<p>芙萝婕原本应该是会欣然同意榭路巴的提议。因为以前提议邀请艾莉丝的时候,芙萝婕二话不说地就要忒丝菲娅带着对方一起回来。然而……</p>

<p>「不。在此之前……我对『他』的事情很感兴趣。」</p>

<p>芙萝婕迅速移动指尖,操作萤幕的画面。在紧接着出现于萤幕上的个人资料里,表示姓名的栏位写着「亚尔斯·雷金」这个名字。</p>

<p>「这名少年……是大小姐手上那根训练棒的原主吗?」</p>

<p>「这当然也是部分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和他相关的情报一切付之阙如。就连个人资料也只记载了最基本的必要情报。」</p>

<p>「噢?那可真是又一件奇事了呢。」</p>

<p>如果今天是其他国家的重要人物,又或有权隐匿身份的高等级别魔法师,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但是对方只是亚鲁法国内的一介学生,斐培尔家都已经调查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搜集不到任何情报,实在是相当反常的状况。</p>

<p>「再加上对方是待在希丝缇所管辖的学院里……事情就愈来愈蹊跷了呢。」</p>

<p>某个贵族子弟以勉强及格的分数混入学院,想要伺机对自己的女儿出手……这样的假设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p>

<p>为了确认心中的某个疑念,芙萝婕缓缓起身走出房间。而榭路巴当然也紧随其后,像是跟在她身后待命似的。</p>

<p>芙萝婕前往的方向是宅第的另一端。只要越过位于中央的楼梯,再往正对面移动两个房间左右的距离,便会来到位于另一端的露台。</p>

<p>即使隔着一道窗户,也可以清楚看到外头的模样。芙萝婕的沉着视线,落到了广大腹地内的某一点。那里是忒丝菲娅所在的练习场。</p>

<p>「我必须老实承认,那孩子在进入学院后的短短时间里,就有了相当显著的成长。」</p>

<p>芙萝婕远眺着忒丝菲娅训练中的身影说道。但是她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因为尽管她亲口承认了女儿的成长,可是她本人非常清楚,这种程度的成长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当初会同意女儿进入学院,纯粹只是拗不过忒丝菲娅的恳求。在芙萝婕原本的设想里,这只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宽限期:忒丝菲娅接下来就要为了继任下一届当家,展开相关的学习和消化众多的课题。</p>

<p>芙萝婕甚至认为,学业成绩和魔法技术的进步并不重要,只要忒丝菲娅犯下什么过失,她便会以此为口实要求女儿离开学院。</p>

<p>然而,忒丝菲娅姑且算是拿出了一定的成果。身为贵族之人,如果连最低限度的魔法资质都无法展露出来,即使进入学院就读也只会败坏家族的名声——女儿的努力模样,至少成功地打消了芙萝婕的这番忧虑。</p>

<p>「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大小姐的成长真的是</p><p>明显可见。但是,光凭这样子……」</p>

<p>即使撇除偏袒的成分(至少芙萝婕没有私心偏袒),忒丝菲娅的成长还是极为显著。单是从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冰柱巨剑】的发动模样,也不难看出这一点。那把冰剑的造型和魔法构成的强度,会随着本人的经验和成长产生变化。</p>

<p>虽然失去了过去那种宛如艺术品的优美,但是作为补偿的是,能够更加有效率地将敌人一刀两断的锐利形状,剑身在整体比例上也变得更长了一些。</p>

<p>这些变化完全是为了应对和魔物的战斗,和入学以前的外形已经不是同一套思路。</p>

<p>然而这样的明显变化,更进一步地加深了芙萝婕的疑问。</p>

<p>练习场上的少女,再次将意识集中于冰剑的构筑上,丝毫没有发现远处露台上的两人正在凝望自己。</p>

<p>就在冰剑展现出全貌的瞬间,芙萝婕不带感情地眯起眼睛说道:</p>

<p>「又变得不一样了呢。尽管相当锐利……却是极度简洁的造型。」</p>

<p>笔直延伸的剑身,仿佛是由合理性凝聚而成,脱胎换骨为更加实战取向的外形,冰冷坚硬且锋利无比,彻底化为以最短的直线路径收割生命的凶器。</p>

<p>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忒丝菲娅好像又出现了新的成长。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根据芙萝婕所掌握的情报——有几名学生被卷进本次学院发生的事件里。而在这些学生之中,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包括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在内。</p>

<p>芙萝婕没有直截了当地追问女儿,但是通过忒丝菲娅的态度,她不可能没有掌握到事情的真相。如此说来,女儿在这短期间内遇上了什么事情,答案已是不言可喻。</p>

<p>榭路巴没去注意芙萝婕的神色变化,毫不掩饰地赞叹了起来:</p>

<p>「大小姐看起来学会了更多东西。如果她的经验能够如此直接地具现在魔法之中,那也就代表着……大小姐经历了与之相应的生死激战……」</p>

<p>与此同时,榭路巴也感到一丝寂寞,这可以说是伴随着忒丝菲娅的成长而来的感慨吧。他所认识的『大小姐』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成为和自己隔了好一段距离的少女。这是长者在面对转眼抽高的小树时,会油然而生的沧桑之感。榭路巴叹了口长气,将这样的沧桑感一并吐了出来。</p>

<p>「是呢。可是她没必要学会所有的事情。贵族维持自身对军方影响力的方法,并不只有成为魔法师前往外界,这类直接采取行动的方式……没错,时机或许已经成熟了。」</p>

<p>然而,芙萝婕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感到犹豫。可是她极度现实的判断力,已经推导出了结论——现在正是要求女儿做出决定的时候。是该让忒丝菲娅意识到,平庸的才能和努力是无法推翻现实的。</p>

<p>正因为深知外界的情况,芙萝婕能够预想规划女儿的未来人生;正因为她能够想象出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未来,所以非得让女儿在现在做出决定不可。如同过去的自己一样……</p>

<p>芙萝婕在忒丝菲娅的魔法里看到了那道分水岭。她不晓得女儿在魔法方面的进步,究竟是户外教学的功劳,还是和军方任务扯上关系的前次事件所致。但是无论如何,光只有这样是完全不够。忒丝菲娅的魔法能够出现如此显著的变化,应该还需要一个连结外界和内界的存在。否则的话,女儿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实现如此惊人的成长。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女儿有了不少成长,终究还是只有这种程度。</p>

<p>伴随着这样的心情,芙萝婕带着看破一切的淡然表情,俯瞰着眼前的虚幻光景——做着缥缈的美梦、不顾一切地追求理想的年轻幼苗。</p>

<p>站在芙萝婕身后的榭路巴微微地放松嘴角。他并不认为芙萝婕的冷酷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芙萝婕才是忒丝菲娅的母亲。</p>

<p>榭路巴也知道这样是在越俎代庖,但他还是垂下眼来开口说道:</p>

<p>「这是为了大小姐好吗?」</p>

<p>「榭路巴,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吧?这既是为了菲娅的幸福,同时也是为了斐培尔家的未来。那孩子或许会感到不满,但是就算她现在无法明白也无所谓。」</p>

<p>榭路巴只能沉默不语。对从小就照顾忒丝菲娅的这名老管家来说,忒丝菲娅不仅是他竭诚尽忠的对象,更是宛如孙女一般的存在。</p>

<p>如果这里只是普通的富裕人家,或许还会允许这样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斐培尔家里,就连这样的个人感伤都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就是这些代代相承的崇高义务和高洁牺牲,一砖一瓦地堆砌成了今日的斐培尔家。</p>

<p>榭路巴退后一步,朝着芙萝婕弯下腰去,像是在为方才犹如质疑当家决定的言论道歉。芙萝婕只是淡淡地瞥了榭路巴一眼,接着喃喃自语地说道:</p>

<p>「不过,那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周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还是得把这一点弄清楚才行。」</p>

<p>当完成晚餐准备的榭路巴,出现在练习场呼唤忒丝菲娅的时候,夕阳早已西沉,附近一带也都点上了路灯。</p>

<p>忒丝菲娅在用餐前回了自己房间一趟。她的房间是在二楼……中央楼梯上去后的右边深处,就是忒丝菲娅的房间。</p>

<p>由于大多数的仆人都住在别馆,因此这座宅第有许多空房间。向左右两边延展开来的这座宅第,光是右侧的房间数量就超过十间,不过有使用的就只有书库、客厅,以及资深仆人的房间而已。</p>

<p>开门进房的忒丝菲娅,急急忙忙地准备换装,一下就跑进房里附设的淋浴室。这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冲去训练的汗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和母亲共进晚餐时必须换上像样的服装。</p>

<p>当然,即使穿着日常的便服出席,母亲也不会特别说些什么,只是忒丝菲娅很自然地选了在学院无缘穿上的礼服,宛如体现出了她和母亲疏远的关系。</p>

<p>在结束淋浴的同时,忒丝菲娅也强烈感受到一股平常不曾意识到的寂静。</p>

<p>若是和家里的房间相比,学院宿舍的房间只能以狭窄形容。即使如此,和艾莉丝的共同生活却是那么开心,不像这个房间有股凄凉寂寞的感觉。</p>

<p>就在这时,仿佛是看准时机一般,伴随着室内响起的敲门声,几名女仆开门现身。接着她们开始帮忒丝菲娅弄干头发、修整指甲。忒丝菲娅向几名女仆表示拒绝之意,但或许是久违地有机会照顾「大小姐」,她们全都一脸开心的样子。看到众人这样的表情,忒丝菲娅也不好再说什么,就任由女仆们帮自己打理仪容。</p>

<p>因为不是有特别邀请宾客的聚餐或晚餐会,所以礼服的华丽程度相对收敛许多,即使在宅第内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p>

<p>最后忒丝菲娅向女仆们表示,自己得赶在管家榭路巴来叫人前出席,于是就在众人目送之下,匆匆忙忙地赶往饭厅。</p>

<p>由于宅第的仆人同样是在此处用餐,因此饭厅的规模相当地大。芙萝婕和榭路巴都已经在饭厅里等着,忒丝菲娅向母亲微微点头,在位子上坐了下来。</p>

<p>紧接着,晚餐就此开始。只是在忒丝菲娅记得的范围里,众人在席间谈笑风生这样的事情,在这座宅第里是不存在的。</p>

<p>然而,芙萝婕今天却率先开口说话——当然,是在完全遵照餐桌礼仪的情况下。</p>

<p>「菲娅,这么说起来,你和学年首席的露姬同学,是什么样的关系啊?」</p>

<p>果然来了吗?——忒丝菲娅停下将食物送往口中的叉子。她就像事先想好的那样,心平气和地佯装自己和露姬只是彼此认识而已。</p>

<p>「我和她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而已。」</p>

<p>别勉强隐瞒那些一查就会知道的事情,因为之后有可能变成作茧自缚。</p>

<p>「哎呀,是这样子啊。顺便问一句,她的适性是哪个系统?」</p>

<p>看着母亲装模作样地双手交握的样子,忒丝菲娅思索着对方究竟打算深入到什么程度。</p>

<p>话虽如此,这位母亲只要有那个意思,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被她查出来吧。</p>

<p>「好像是擅长雷系统。」</p>

<p>「那可真稀奇呢。」</p>

<p>「是吗?不过在同年级里,的确没有其他擅长雷系统的同学呢。」</p>

<p>芙萝婕眼神犀利地看向忒丝菲娅,责备女儿的知识不足;在被母亲视线贯穿的瞬间,忒丝菲娅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p>

<p>芙萝婕确实对女儿的不用功感到很不高兴,但或许是不方便在用餐时间发作的关系。</p>

<p>她没有特</p><p>意出声叱责女儿,而是神情有些无奈地开口解释道:</p>

<p>「算了。雷系统必须先将魔力转换为雷电之力。就算是拥有适性的人,也无法在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学会这项技术……只有最后学会这种困难技巧的人,才有资格自称拥有雷系统适性。」</p>

<p>「原来是这样子啊。」</p>

<p>忒丝菲娅低着头说道。芙萝婕没去理会女儿的答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p>

<p>「菲娅,就算是这样子,也不足以构成你放弃的理由喔。还是说,你其实还有别的理由存在?」</p>

<p>忒丝菲娅立刻就意会过来,母亲是在说学年第一名的事情。她的背部瞬间从椅背上离开,并且传来一阵寒颤。</p>

<p>忒丝菲娅脸色有些僵硬地重新寻思,绝对不能让母亲发现自己和露姬的关系。她想起艾莉丝过去以自己友人的身份,被邀请来这座宅第做客时发生的惨剧……</p>

<p>也不晓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艾莉丝展示了自己的魔法技巧。结果发挥前魔鬼教官本色的母亲,不仅没有放过作为女儿的忒丝菲娅,连艾莉丝也被她狠狠操练了一顿。芙萝婕的这种性格若是盯上露姬,事情肯定会变得非常麻烦。如果待会儿谈到亚尔斯的事情,更是应该避免再次触及这个话题。</p>

<p>在无法违逆母亲的情况下,至少得做好不会自掘坟墓的考虑。</p>

<p>「是,我会持续努力的。」</p>

<p>「……罢了。你作为魔法师的本领,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长进。」</p>

<p>在此刻的忒丝菲娅耳里听来,母亲的淡然语气,甚至有种虚应故事旳感觉。</p>

<p>「话说回来,这个名叫露姬的孩子,果然还是挺让人在意的呢。」</p>

<p>忒丝菲娅的肩膀再次猛地哆嗦了一下。她记得母亲邀请艾莉丝来家里那次,也是用了同样的开场白。</p>

<p>接着,芙萝婕肯定会随便找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要求忒丝菲娅邀请露姬来家里做客。在这样的情况下,忒丝菲娅恐怕根本无权反对母亲的提案。</p>

<p>在芙萝婕快速扫过忒丝菲娅的视线里,已经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母亲的开口追问,只是迟早的事情,更大的困难还在前头等着忒丝菲娅。</p>

<p>就在忒丝菲娅光是想到接下来的发展,就已经萌生放弃念头的时候——主菜正好送上餐桌。</p>

<p>这个上菜时机相当刻意,不识趣地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忒丝菲娅领悟到这是榭路巴有意为之,发觉到这位老管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p>

<p>当然,芙萝婕也不可能没察觉到这件事。</p>

<p>芙萝婕那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气声,也足以验证这一点。</p>

<p>在那之后,母女两人只有在将柔嫩多汁的肉块送进嘴里的时候,才会张开自己优雅的嘴唇。</p>

<p>忒丝菲娅在走出饭厅之际,以眼神向帮忙开门的榭路巴致谢。今天的晚餐,似乎是由榭路巴久违地亲自掌厨,只能用「美味」两个字来形容。不过,自己要是能抛开忧虑、专心享用料理就更好了,只是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p>

<p>在忒丝菲娅先一步离开饭厅之后,芙萝婕含了一口葡萄酒说道:</p>

<p>「你还是老样子没变呢。」</p>

<p>当然,对每天都会见面的主仆两人来说,「还是老样子没变」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古怪。然而,这位管家自然能领会主人在暗示些什么,只见他露出无比和蔼的笑容说道:</p>

<p>「毕竟是难得没有外人在场的母女用餐。您们两位是不是太过拘谨了呢?」</p>

<p>「哼,算了。」</p>

<p>你还是老样子地宠着那个孩子——芙萝婕嘟囔了这么一句,随即将葡萄酒一饮而尽。</p>

<p>回到自己房间的忒丝菲娅,感觉到疲劳像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直接一头倒在附有顶盖的床铺上。</p>

<p>可是,忒丝菲娅也没办法就这样顺势就寝。因为在离开饭厅之际,母亲从后头叮嘱自己晚点再去找她一趟。</p>

<p>母亲这次要谈的,十之八九是露姬或亚尔斯的事情。</p>

<p>然而,现在的忒丝菲娅,已经不是只能怯懦地面对母亲的孩子。就如榭路巴所言,现在是必须明确表达自身意志的时候。正是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才更加必须和母亲恳切长谈。</p>

<p>自己必须通过说服母亲开拓未来,并且继续在学院生活下去。</p>

<p>忒丝菲娅在床上重新坐起身,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母亲面前,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p>

<p>在前往母亲书房的途中,忒丝菲娅没有和任何人擦肩而过。而在抵达书房门前之后,忒丝菲娅开始思量该怎么开口的问题。说是这么说,但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开始在房间里想好的那句话。</p>

<p>「妈,我也有话想对您说。」——她打算透过这种毅然决然的态度,来表明自己的意志。虽然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可是对此刻的忒丝菲娅来说,就连要吐出这么一句话,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支持。</p>

<p>她下定决心地敲了敲门。听起来格外用力的敲门声,与其说是一种决心的表现,或许更像是在激励不由得就要怯弱起来的自己,强迫自身进入背水一战的状态。</p>

<p>即使冥想苦思,也不会蹦出什么高明的理由或借口。既然如此,哪怕只是为了守护「现在」,忒丝菲娅也只能单刀直入地陈述自己相信的事情。</p>

<p>可是——走进房里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忒丝菲娅用来展示决心和坚持的气概,便已经彻底从她脸上消失。</p>

<p>母亲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p>

<p>「菲娅,你就从这里面挑一个吧。」</p>

<p>「——!?」</p>

<p>紧接着,母亲突然递到她面前的东西,是好几份叠在一起的皮革文件夹。这些文件夹全是前些日子就堆在母亲桌上的东西。</p>

<p>忒丝菲娅缓缓伸出手去,从十几份文件夹里选了一个打开。采取对开形式的文件夹,仅有封面部分相当厚重而已,里头的内容其实只有横跨左右两页的一面文件。</p>

<p>「————!!!!」</p>

<p>在见到内文的下一瞬间,忒丝菲娅顿时哑口无言地瞪大了双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以旧式高级纸张书写而成的文件。那毋庸置疑是相亲对象的身家资料。在左右对开的其中一边附有照片,另一边则是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姓名等详细资讯。</p>

<p>「妈妈!!」</p>

<p>是的……正因为身为贵族,所以忒丝菲娅也有早婚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最感到抗拒的一点,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婚对象。尽管芙萝婕先前有略微提及婚约的话题,但是忒丝菲娅以为那是很久以后的问题。而且就算母亲真的正式提起婚约的事情,她也觉得自己能够说服母亲,把这件事情缓一缓。</p>

<p>因此母亲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意志,不仅让忒丝菲娅感到惊讶不已,同时也从芙萝婕不由分说的态度和表情里,隐约领悟到母亲根本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自己。</p>

<p>「毕竟你也已经十五岁了。虽然还不到可以结婚的年龄,但还是早点把婚约定下来会比较好。」</p>

<p>母亲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以无可动摇的语调宣布道。那副表情在忒丝菲娅眼中看来,甚至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酷无情。</p>

<p>「可是,我想要以魔法师的身份……」</p>

<p>闯出名号、获得世人认可,像妈妈一样确立自身地位之后,再凭自己的意愿来选择结婚对象——忒丝菲娅还没把这番话说完,就被芙萝婕干脆地打断:</p>

<p>「我也是差不多在你这个年龄,和你爸爸缔结婚约的喔。就算你想要以魔法师的身份闯出名号,等到毕业并生下孩子之后再开始也不算迟。」</p>

<p>我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喔——芙萝婕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迷惘。</p>

<p>「你现在还是炙手可热的求婚对象。趁着没发生什么变数之前,赶紧把婚约定下来吧。我已经帮你精挑细选出几个候选对象了。」</p>

<p>忒丝菲娅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如果是从别人给予的选项当中进行挑选,从结果上来说,其实和自己没有选择权没什么两样。</p>

<p>「婚、约……」</p>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661/120502/159709.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猝不及防地摆到自己面前的贵族宿命。这样的宿命化为撕心裂肺的利刃,给忒丝菲娅带来毁灭性的打击。</p>

<p>「好了,你赶快过目一遍吧。」</p>

<p>在芙萝婕催促忒丝菲娅浏览的个人档案上,贵</p><p>族的爵位和魔法师的排名,都是以有些醒目的方式来注记。除了擅长的魔法和系统以外,甚至还记载了未来有望达到的预期排名。</p>

<p>一开始还能清楚映入眼帘的文字,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视野逐渐被泪水给淹没。再也无法忍耐的少女流下豆大的泪珠,沾湿了那些庸俗的个人档案栏位。</p>

<p>忒丝菲娅也不是没想过结婚的事情。</p>

<p>只是那都是一些类似白日梦的东西,结婚对她来说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情,而且至少是必须和自己挑选的对象共结连理才行。</p>

<p>那肯定是最理想的幸福生活——忒丝菲娅一直在心中如此想象。</p>

<p>因此她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只是自己得知无法如愿以偿所带来的哀痛。</p>

<p>忒丝菲娅想要说服自己,此刻的悲伤,绝对不是因为明白了母亲根本不看好自己作为魔法师的未来。然而……</p>

<p>——不对、不对、不对、不对……</p>

<p>尽管根本不晓得对方会是什么模样,但是她始终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邂逅真命天子。可是这名真命天子的脸孔,打从一开始就和白纸没两样。</p>

<p>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忒丝菲娅,像是逃走似地冲出了母亲的书房。</p>

<p>在那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忒丝菲娅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处理手中的那叠资料。因为她完全没有余裕去注意这种事情了。</p>

<p>在忒丝菲娅离去的书房里,芙萝婕冷冷地盯着门扉后方空无一物的空间。</p>

<p>手里端着红茶的榭路巴,将敞开的房门关了起来。</p>

<p>「夫人,您和大小姐说了那件事情是吧?」</p>

<p>「嗯,只是我没料到菲娅的反应会这么激烈。」</p>

<p>「这也怪不了大小姐吧。」</p>

<p>榭路巴以娴熟的动作倒好红茶,将茶杯轻轻搁在芙萝婕面前。</p>

<p>「可是,唯独这件事情是由不得菲娅任性的喔。」</p>

<p>身为贵族之人,为了延续家族香火,必须尽早结婚并产下子嗣——这是芙萝婕坚定不移的想法。纵使是才华洋溢之人,一旦错过结婚的最佳年龄,也会在其他贵族之间遭到攻讦排挤。</p>

<p>流着贵族血脉之人,若是迟迟不愿成婚,无异于抛弃自己的家族姓氏。</p>

<p>芙萝婕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她在尽力为女儿着想的情况下,帮女儿挑出了最优秀的结婚对象。</p>

<p>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上,芙萝婕所认为的最佳选项,和忒丝菲娅的心愿完全是背道而驰,实在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情。</p>

<p>「大小姐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年幼时的夫人呢。」</p>

<p>「你这是什么意思?」</p>

<p>「她的样子实在是叫人看了心疼。您有和大小姐好好解释清楚吗?」</p>

<p>「没有那个必要。无论我怎么向她解释,现在的菲娅都不会明白的。话说回来,榭路巴,你可真是变得相当圆滑了呢。」</p>

<p>榭路巴只是轻笑几声,没有反驳主人的批评。</p>

<p>「你别看我这样,对于菲娅那个孩子,我已经做出许多让步了。」</p>

<p>「可是,继续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p>

<p>榭路巴静静拾起散落满地的相亲对象资料。这对母女之间的代沟为何会如此令人感到心痛,两人之间的想法为何会如此天差地别,只有榭路巴察觉到了其中的原因。</p>

<p>贵族为了延续家族香火而结婚,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命运。身为当家的芙萝婕,帮女儿挑选「优秀的结婚对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p>

<p>可是,芙萝婕完全认为这是母亲对女儿的温柔,丝毫不觉得自己欺骗了忒丝菲娅。事实上,在芙萝婕眼中看来,这样子才是最为忒丝菲娅着想的做法。</p>

<p>然而,即使榭路巴察觉到这样的事实,他也无法将其宣之于口。榭路巴非常清楚身为管家的自己,有一条不能踰越的界线——只是,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角色定位,所以他才能够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和芙萝婕年幼时曾经面临的境遇,有着诸多重合之处。</p>

<p>当时的榭路巴同样相当年轻。当年既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拯救芙萝婕的自己,或许已经没有立场再说些什么了。</p>

<p>打从决定侍奉并守护斐培尔家的那一天起,榭路巴便从未搞错过事情的轻重缓急。过于僭越的提出劝阻,到头来只会伤害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尽管如此,目前的状况和情势,都已经和当年不同了。</p>

<p>榭路巴吁出一口长气,同时将相亲对象的资料堆到书桌上。</p>

<p>芙萝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压根儿没把老管家的担忧放在心上——不对,她并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在芙萝婕的心里,这件事情已经敲定了。</p>

<p>「我没有什么时间给菲娅犹豫。虽然看起来似乎太急了点,但是我会让那孩子在离家以前做好决定。」</p>

<p>「这样子啊。」</p>

<p>榭路巴没有表示异议……然而——作为一名管家,他还是尽力向主人提出忠告:</p>

<p>「……现在的时代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大小姐是在和夫人不同的时代中长大。能否请您别以当家的立场,而是以母亲的身份和她好好谈谈呢?」</p>

<p>「……以母亲的身份?我从头到尾都是从母亲的立场出发啊。」</p>

<p>忠诚管家的罕见插嘴,似乎发挥了一定功效。语气依旧斩钉截铁,但在芙萝婕的神情里,能感受到某些顽固的部分出现了动摇。榭路巴见状,摇了摇头说道:</p>

<p>「……夫人,您若是能和大小姐好好谈谈,至少能让她稍微冷静一些,我认为这样会是比较好的做法。」</p>

<p>「……说的是呢。菲娅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吧。」</p>

<p>芙萝婕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榭路巴堆放在桌上的相亲对象资料,随即托起腮来,轻轻垂下了眼睛。</p>

<p>对以贵族身份出生成长的芙萝婕来说,所谓的「最好」,就是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能够将斐培尔家的香火和名望延续下去。而她对女儿所抱持的这种期望,如今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因为榭路巴的这一席话,芙萝婕的内心确实出现了一丝的迷惘。</p>

<p>◇ ◇ ◇</p>

<p>少女轻轻擦拭着泪眼蒙眬的双眼。</p>

<p>即使如此,哀伤的泪水仍然汩汩而下。</p>

<p>从芙萝婕的书房冲出来的忒丝菲娅,立刻逃进了自己的房间。</p>

<p>被用力关上的房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顿时让冷清的房间满溢哀伤的氛围。</p>

<p>忒丝菲娅连灯也没点亮,一头就栽倒在床铺上,整个人的脑袋仿佛失控的齿轮,疯狂地转动起来。</p>

<p>——虽然知道结婚是逃不了的事情……</p>

<p>然而,那股宛如遭到母亲抛弃的痛苦,让她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p>

<p>当上魔法师并且取得出色的排名——对以此为目标的忒丝菲娅来说,缔结婚约这件事情所明确展现出来的母亲心意,才是伤她最深的原因。</p>

<p>她所面对的无情现实,就是母亲根本不认为她有成为优秀魔法师的才能。</p>

<p>缔结婚约还是很久以后的问题。比起这种事情,更重要的是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师并且拿出成果。</p>

<p>忒丝菲娅所设想的这条道路,就这样突然地即将遭到中断。而且还是由拥有强大力量的母亲强制执行。</p>

<p>即使趴倒在床上闭起眼睛,不愿意停下来的脑袋依旧在擅自运转,一个劲儿地朝着坏方向去想……不断导出最糟糕的结论和对未来的预想。因为每次展开自问自答的忒丝菲娅,思考到最后都陷入死胡同的关系,有好几次她都猛然抬起脸来,用力地左右摇头。</p>

<p>——我只能选择放弃一切了吗?不行、不行!我唯独不想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p>

<p>就连睡意都被赶跑到九霄云外的现在,忒丝菲娅为了不再胡思乱想,用被子包裹住全身,制造出只有自己一人的小空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感觉连残存在内心的些许抵抗意志,都会立刻荡然无存。若是停止否定这些念头,仿佛马上便会被吞噬进去,就这样被迫接受现状,她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p>

<p>带着哭泣红肿的双眼,忒丝菲娅用力咬紧颤抖的嘴唇,将自己包裹在棉被里,像小朋友一样蜷缩在床上。</p>

<p>仔细一想,自己的辩解或许相当任性。虽然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婚约的事情,却又没有从斐培尔家、从母亲身边逃离的勇气。不,忒丝菲娅相信母亲肯定也知道这一点。</p>

<p>只要像榭路巴所说的,透过交谈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出来,母亲肯定也会有所回应……忒丝菲娅终于明白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天真。</p>

<p>她任由泪</p><p>水倾泻在枕头上,仿佛要将视线从现实中移开,回想在学院就读的短短期间里所发生的各种事情。</p>

<p>尽管这段日子让忒丝菲娅深切体认到,自己作为魔法师有多么不成熟,在各方面都有不足之处,但同时也是一段充足的时光。得到亚尔斯指导魔法技术的她,才刚感到自己有了明确的进步。</p>

<p>然而,若是站在芙萝婕的角度来看,自己只不过是在撒娇耍赖的小孩子,忒丝菲娅对这一点也有自知之明。</p>

<p>可是,她确实感觉得到自己成长了不少。正因如此,才更让她感到痛苦。忒丝菲娅想要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决定将来。就连「成为了不起的魔法师」这样的空口大话,她也觉得自己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真实意义。</p>

<p>过去的忒丝菲娅在说这句话时,并不晓得何谓真正的魔法师,因此即使被人当成说梦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现在的她,大概是绝对不会再说「魔法师是崇高的职业」这种傻话了吧。因为她能够就近观察到,那名被称作真正魔法师的少年……因此,忒丝菲娅想要相信自己的可能性。在她心中已经萌生了足以如此相信的根据。不,应该说那名少年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可能性,并且认同了自己。那么自己接下来该做的就是……</p>

<p>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思绪,逐渐化为坚定的决心确立了下来。最后当忒丝菲娅缓缓抬起脸来时,她那红肿的双眼已经停止落泪。</p>

<p>没错,在扼杀自我之后,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幸福可言。</p>

<p>忒丝菲娅从床上坐起身来,粗手粗脚地擦拭仍旧濡湿的脸颊。</p>

<p>就在这时,一阵规矩的敲门声很不巧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的忒丝菲娅,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p>

<p>「菲娅,我进去啰。」</p>

<p>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传进忒丝菲娅的耳里,走廊上的灯光跟着照进室内。</p>

<p>「————!!」</p>

<p>伴随着一声叹息,芙萝婕带着有些傻眼的表情,按下门旁的开关将灯点亮。虽然女儿双眼红肿的模样,让芙萝婕瞬间皱了皱眉头,但是她立刻就换上满脸温和的笑容。因为她在抬起脸来的忒丝菲娅眼中,看到了勇于面对状况的强烈意志光芒。在忒丝菲娅的眼眸里,已经看不到那个只懂得放声大哭的软弱少女。</p>

<p>「妈妈!……对不起。」</p>

<p>针对自己没有立刻应门一事,忒丝菲娅主动向母亲道歉。不过,考虑到她接下来即将说出的话语,这句「对不起」或许也蕴含着这种涵义。</p>

<p>「我没有介意。先别管这个了,我们稍微来聊一下吧。」</p>

<p>芙萝婕似乎很烦恼该采取什么样的表达方式。只见她以有些生硬的动作,在忒丝菲娅旁边的床铺坐了下来。</p>

<p>虽然是芙萝婕主动提出聊天的要求,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开口,反而像是第一次踏进女儿房间似地环顾四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芙萝婕最后一次走进忒丝菲娅的房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p>

<p>「真是不可思议呢。你明明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我却感觉像是第一次进到这个房间来……唉,结果真的如榭路巴所说的呢。」</p>

<p>芙萝婕看起来有些信服地感叹道。</p>

<p>「事实上,我或许真的对你这个女儿一无所知呢。这大概就是我整天忙着工作,将你的许多事情都交给仆人处理的报应吧。」</p>

<p>忒丝菲娅一脸紧张地听着母亲说话,忍不住大声说道:</p>

<p>「那是因为妈妈您总是很努力。您总是努力地守护着这个家……把我这个女儿拉拔长大。」</p>

<p>忒丝菲娅的声音到后面变得愈来愈小。</p>

<p>她和母亲之间没有太多的回忆,但是她很认命地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因如此,忒丝菲娅深爱着母亲,以及母亲一路守护的这个家,乃至斐培尔一族的姓氏。她无法轻蔑这些事物。只是重视这些事物的想法,和想要珍惜自己生存方式的心情,完全是两码子事。</p>

<p>并坐在一起的母女两人视线没有交会。忒丝菲娅不晓得母亲正在看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p>

<p>沉默了半晌之后,芙萝婕徐徐开口问道:</p>

<p>「菲娅,现在立刻就和某人缔结婚约——你讨厌这样的生存方式是吗?」</p>

<p>「……是的!」</p>

<p>母亲问得相当唐突,但是忒丝菲娅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p>

<p>「可是,你也知道身为贵族的人,就必须尽早决定结婚对象吧?」</p>

<p>没错,正因为忒丝菲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心底渗透出来的苦涩之情,让她轻轻咬着嘴唇点头答道:</p>

<p>「妈妈……我想要以魔法师的身份闯出名号,成为像妈妈一样的魔法师。当然,我也绝对不会让斐培尔家的历史和姓氏就此断绝。这两件事情我都会说到做到的。」</p>

<p>忒丝菲娅那种丝毫不考虑现实的残酷,只是单纯地陈述理想的直率话语,是芙萝婕不具备的纯真表达方式。不,或许该说是「早已失去」才对。</p>

<p>意识到这一点的芙萝婕,不禁在内心想道——确实就如榭路巴所说的,女儿和自己的确大不相同。不对,或许是自己为了家族而改变了也说不定。回首自己过往的人生,女儿忒丝菲娅的存在,毫无疑问能列入那些为数不多、绝对称得上幸福的好事里。</p>

<p>芙萝婕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坚持己见的女儿。她再次放弃地叹了口气,将整个身体转向忒丝菲娅的方向说道:</p>

<p>「我知道了。老实说,我本来打算要求你在回学院以前就决定结婚对象,不过暂时就先看看情况吧。」</p>

<p>当然,芙萝婕也不是全盘接受女儿的要求。她心里另外有着许多盘算。</p>

<p>事实上,「看看情况」这样的说法,让忒丝菲娅有股风雨欲来的预感。也就是说,这只不过是母亲暂时的让步而已。</p>

<p>因此这句带有不少想象空间的话语,并没有解除忒丝菲娅的紧张状态。</p>

<p>看到脸上明显流露出狐疑神色的忒丝菲娅,芙萝婕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向女儿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p>

<p>「菲娅,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你如果选择走上魔法师的道路,就必须为了贯彻贵族的荣耀,投身于激烈的竞争之中。拥有斐培尔这个姓氏的人,不被允许做一个二三流的魔法师。而且在你力争上游的期间,结婚的黄金时间也会不断流逝。因此,你必须拿出足以让我相信的根据,我才能选择暂时观望情况。」</p>

<p>「根据……」即使嘴巴复诵着这个词汇,忒丝菲娅本人也不晓得未来的事情。除了成绩以外,此刻的自己有能力提出其他根据吗?如果是踏上魔法师之道的觉悟,她倒是能和方才一样侃侃而谈。</p>

<p>芙萝婕见忒丝菲娅瞬间面露犹豫之色,像是提议似地抛出一句话来:</p>

<p>「亚尔斯·雷金……」</p>

<p>「——!!」</p>

<p>听到这个名字的忒丝菲娅,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了起来。姑且不说自己对他的复杂情感和种种往来,学院方面可是严命不得泄漏亚尔斯的事情。更别说这道封口令明显是来自军方的意思。</p>

<p>忒丝菲娅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准备应对接下来一定会出现的话题。亚尔斯的相关秘密是绝对不允许泄漏的。如果是母亲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只要考虑到亚尔斯的排名,就知道这样的天真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情报,忒丝菲娅都必须避免自己泄漏亚尔斯的事情。</p>

<p>为了防止自己不经意说溜嘴,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p>

<p>只见芙萝婕竖起葱指说道:</p>

<p>「我们就以那名指导你魔法技巧的同学……亚尔斯同学来作为一个指标吧。对了,我想和他见一次面。毕竟你身为魔法师的本领,的确在短期间内出现了进步。没错,这样的评价并不夸张……」</p>

<p>「等、等一下!妈妈!」</p>

<p>「当然,我没有贬低你的努力的意思喔。如果把这项因素也纳入考量的话,我愿意重新考虑立刻要求你缔结婚约的事情。」</p>

<p>「这、这……」</p>

<p>芙萝婕曾经在军队里担任培育新人的角色。因此从先前的训练棒风波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得到,那名在短期间内让女儿成长许多的「同学」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即使已经从军队退役,芙萝婕至今仍和军方保持着相当联系,对于魔法及其周边技术也没有丧失兴趣,因此很想见一见这名神秘的同学。因为对方虽然还是一名学生,却是或许有机会成为肩负亚鲁法未来的卓越人才。事实上</p><p>,考量到亚尔斯的实力和功绩,芙萝婕的预感可说十分准确。</p>

<p>「你要记得一件事情:你离结婚的年纪确实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身为你的母亲,可能的话还是想尽早敲定你的婚约。」</p>

<p>「……我知道了。」</p>

<p>忒丝菲娅只能如此回答。</p>

<p>这是她仅存的一线希望。哪怕只是暂时性的也好,为了回避缔结婚约这种非己所愿的结果,她只能选择这条路。若是继续纠缠于缔结婚约的话题,就连学院的生活都可能化为乌有。只要一个闪失,芙萝婕或许会把要求女儿退学也纳入考量。</p>

<p>「那么,我们就招待亚尔斯同学来家里做客吧。对了,既然难得有这个机会,那就连露姬同学也一起带过来吧,菲娅。」</p>

<p>「妈妈……关于这件事情,我想亚尔斯·雷金很可能不会接受来家里做客的邀请。该怎么说呢,他对贵族阶级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当、当然,我也觉得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偏见!」</p>

<p>忒丝菲娅一边窥伺芙萝婕的脸色,一边提心吊胆地说道。老实说,她想要极力避免母亲和亚尔斯见面。考虑到这两个人的性格,光是想象届时的情景,就让忒丝菲娅感到眼前一阵灰暗。</p>

<p>而且艾莉丝的惨痛案例就摆在眼前。那些被芙萝婕认定具有魔法才能的人,总是会勾起她的浓厚兴趣,并且千方百计地缠着对方,最后一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而亚尔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事前没有和他商量妥当,感觉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亚尔斯会不会接受这项邀请,本身都还是个问题。</p>

<p>「哎呀,他很讨厌贵族是吗?不过的确是有这种人呢。毕竟有少数贵族滥用自己的既得权益也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有约束贵族界的高阶门第存在喔。这不是让他了解这一点的好机会吗?」</p>

<p>「可、可是,他也有他的理由和考量。要他马上来家里做客,有点……」</p>

<p>「真没办法呢。再怎么说,初次见面就这样强迫人家,也太过失礼了呢。」</p>

<p>芙萝婕在此暂时摆出退让的态度。她已经知道亚尔斯并非贵族出身,但是对方讨厌贵族这一点,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过,假如亚尔斯真的具有贵族血统,芙萝婕应该早就凭着她的人脉,轻易地获取到各种情报,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p>

<p>无论如何,忒丝菲娅还是逃不过这一劫。</p>

<p>她是有想到一个最后的手段:芙萝婕说起来也是前军方相关人士,所以勉强可以算是亚尔斯的前辈。如果只是稍微说上几句话,亚尔斯或许会愿意拨一点时间出来。说是这么说,但是感觉自己还是得低头恳求,亚尔斯才有可能大发慈悲地答应帮忙。</p>

<p>——没错,只要我插在他们两人中间,让阿尔和母亲稍微讲几句话就好……</p>

<p>若是透过特许证来进行通话,就可以事先和亚尔斯套好对话,还能在旁边就近监听,以防万一。</p>

<p>「我知道了,我会再和阿尔说说看……」</p>

<p>或许是躲过危机之后的松懈所致,忒丝菲娅一不留神就说溜了嘴,而芙萝婕没有听漏女儿的这句话。</p>

<p>「哎呀,菲娅,你叫他『阿尔』啊?能用昵称来称呼人家,代表你和他的交情挺好的嘛……好啦,你们两个是什么样的关系呢?」</p>

<p>当忒丝菲娅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已经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虽然那是让忒丝菲娅感到难以应付的笑容,可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许只像是极为普通的母女对话,是日常生活里经常上演的场景。尽管忒丝菲娅暂时将视线转开,但是她能感到背上逐渐传来冰冷的压迫感,仿佛根本无从躲避。</p>

<p>「你称作『阿尔』的『亚尔斯·雷金』……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呢。我对他很感兴趣喔。总而言之,菲娅,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就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和他见面。虽然部分原因也是我想要见见他本人,但是我在问完他是怎么看待你的潜力和才能之后,就会把许多事情敲定下来喔。」</p>

<p>「我知道了。」</p>

<p>看着女儿老实点头的样子,芙萝婕面露苦笑地在心里补上了一句。</p>

<p>——不然的话,你又会露出立刻就要从这座宅第冲出去的表情。</p>

<p>看到忒丝菲娅的这番觉悟,芙萝婕也深刻体认到在敲定女儿婚约这件事上,自己实在做得有点操之过急。同时她也感到有些欣喜,因为展现出如此觉悟的女儿,果然和过去的自己有所不同。</p>

<p>芙萝婕就此结束谈话,准备离开女儿的房间。在打开房门的瞬间,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隔着肩膀回头看向女儿确认道:</p>

<p>「菲娅,亚尔斯同学的排名是多少?」</p>

<p>「……我不能说。」</p>

<p>忒丝菲娅语气有些僵硬地答道。</p>

<p>「没关系。晚安啰。」</p>

<p>亚尔斯是指导忒丝菲娅的人,所以她不可能不晓得亚尔斯的排名。忒丝菲娅如果声称不晓得他的排名,立刻就会被母亲识破谎言。因此在被允许的范围里,她也只能挤出这样的回答。</p>

<p>可是当她将脸转回正面时,却发现芙萝婕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只见她轻轻扬起嘴角,做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p>

<p>「晚安啰,菲娅。」</p>

<p>「晚安,妈妈。」</p>

<p>芙萝婕甩动着和女儿相同的一头红发,就此关上房门离去。</p>

<p>房间里总算只剩下忒丝菲娅一个人。她直接一头栽倒在床铺上,仿佛松开了紧张的神经。</p>

<p>因为最令人担忧的危机,目前算是暂时解除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和母亲进行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了。纠结在心里的复杂情感也大都吐露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满溢于胸口的喜悦之情。原本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大洞——那些欠缺的部分,感觉也被稍微填补了起来。</p>

<p>——不过,稍微有那么一点累了呢……</p>

<p>忒丝菲娅甚至连下床都觉得懒,直接在床上窸窸窣窣地脱下礼服。大概就只有今天她连训练也跟着偷懒。</p>

<p>——阿尔也说过,有意义的训练才能够叫做训练,明天再连今天的份一起努力就好了吧……</p>

<p>心情终于恢复平静之后,一股仿佛沉进水中的瞌睡感,让忒丝菲娅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在不安情绪得到抚平的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抵抗席卷而来的强烈睡意。</p>

<p>芙萝婕真的很久没有和女儿聊天,聊到时间都忘记了。</p>

<p>她一边在心中如此感叹,一边走出忒丝菲娅的房间,反手轻轻关上了门。</p>

<p>接下来还得继续中断的工作,但是最近这阵子一直挥之不去的疲倦感,不可思议地减轻了许多。芙萝婕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够不站在斐培尔家当家的立场,而是以母亲的身份来面对女儿。芙萝婕平常作为严格的女当家,总是一副凛然生威的模样,但是唯独在此刻流露出了无比安详的表情。</p>

<p>然而,她的脚步突然像是被绊住似地停了下来。在方才对话里出现的那个名字,重新勾起了她的注意力。</p>

<p>——亚尔斯……阿尔……总感觉在哪里听过……?</p>

<p>芙萝婕脸上的微笑突然一变,换上了沉吟苦思的表情,宛如在窥探沉入深海的奇妙阴影,急不可耐地搜寻着记忆的资料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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