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说书

<p>「我的孙子出生了。」</p>

<p>总是面露安详微笑的差使来向我报告这件事的光景，至今我仍常回想起来。</p>

<p>「我和儿子、媳妇一起去初宫参拜。」</p>

<p>「我买了玩具车给孙子当生日礼物。」</p>

<p>「再过不久，就是孙子的第一个七五三呢。」</p>

<p>「孙子五岁了，我陪他一起过端午节【注：日本的端午节亦被视为男儿节，会举办各种祈求男孩平安长大的活动。】。」</p>

<p>「去年又生了一个妹妹，家里很热闹。」</p>

<p>每次听到这些话，我总是透过他看见凡人不断重复的命运，犹如雨水滴落大地，经过河川与海洋回到天空，然后再次化为雨滴落下。</p>

<p>曾几何时，为了孙子诞生而高兴的差使也难逃凡人的宿命，脱离臭皮囊返回天上的日子渐渐接近了。</p>

<p>他失去意识，被人送进叫做医院的设施里。当我为了最后一次慰劳他而登门拜访时，说来意外，他的表情竟是神清气爽。纵使即将启程前往幽冥，他也没有因此感到恐惧或绝望；活得充实的凡人，表情总是如此开朗。</p>

<p>「担任差使的我，或许不该说这种话……」</p>

<p>终于到了离开人世的前一天，他的魂魄在被窝里的肉体上正坐，难以启齿地说道：</p>

<p>「最后能不能请祢成全我一个心愿？」</p>

<p>听到这句话，我睁大眼睛。向神许愿是多么愚昧的事，长年担任差使的他一定明白。</p>

<p>「当然，我也知道向身为大神眷属的祢许愿，是种不知好歹的愚昧行径……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p>

<p>在这种状况下，他有什么心愿？</p>

<p>是希望我延长他的寿命？还是有关于财产及墓地的安排，要我转达给他的子孙？无论为何者，都不是我该干涉的事。</p>

<p>然而我却一时兴起，姑且问问他求的是什么。</p>

<p>过去的差使那双年老的眼眸一瞬间灿然生光。</p>

<p>「承蒙神明赐给我这具肉身八十几年，在这段期间内，日本改变了不少，科学和医疗越来越发达，但是人际关系却变得很薄弱，许多人连邻居都不认得。在这样的时代，可能发生各种问题。」</p>

<p>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会儿，静静微笑。</p>

<p>「可是，我喜欢这个世间。」</p>

<p>这个出其不意的笑容让我忍不住动了动耳朵。</p>

<p>「虽然年轻的时候我也吃过苦，但是有幸成为差使、帮众神办事，遗有好伴侣、好家人陪在身旁，让我过着幸福的日子。老实说，我还想在他们的围绕下多活一段日子，可是我也明白生死有命的道理。我能够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是神明的恩泽了。」</p>

<p>「你到底想说什么？」</p>

<p>面对他尚未明朗的真正用意，我开口询问。</p>

<p>他像是在找寻词语一般，沉默片刻。</p>

<p>「……或许祢会笑我太宠孙子……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那孩子老是被能干的妹妹骑到头上，傻里傻气的，又不懂得人情世故，除了棒球以外，做什么都是普普通通；但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要他为了别人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如今要留下这个死心眼的孙子离开人世，我真的放不下心。」</p>

<p>或许他虽然躺在病床上，却已经知道了。</p>

<p>有个青年无论刮风下雨，都捂着发疼的膝盖爬上境内的阶梯，为了祖父祈祷。</p>

<p>「我不期望他当大官或赚大钱，就算平平凡凡的也好，只要他过得幸福，我就很开心了。所以，可以请祢保佑他吗？当他迷惘的时候，希望祢能悄悄指引他一条明路，好让那孩子活得像他自己。」</p>

<p>他的眼眸中带着面对死亡时的那种镇定、柔和但绝不妥协的坚强光芒。</p>

<p>「这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愿。」</p>

<p>之后，差使的心愿是否实现，应该不用多说吧？</p>

<p>这是巧合？或是用消去法做出的选择？还是众神给的零用钱？就交由阅读本文的凡人用心去判断。</p>

<p>祖父关怀孙子，孙子关怀祖父。</p>

<p>向神许愿，并非值得褒奖的事。</p>

<p>但是看着凡人为了旁人祈祷，感觉并不坏。</p>

<p>不断流转的人世依然日复一日，春去秋来。</p>

<p>他成为差使以后的故事还很多，不过我先暂且搁笔。戏言就是要慢慢品味才有趣。</p>

<p>直至我的鳞片褪去色彩的那一日为止——</p>

<p>若这个故事能被传承下去，落入后世的凡人手中。</p>

<p>那也会是，无常人世中的一大乐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