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话

椿屋日向绝对有在做。

这是去年初春的时候流传起来的谣言。也就是说在她入学私立枞之木学园初中部后不久。

「她完全已经是大人了吧」

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

「胸好大的吧。容貌就像是亲戚家大姐姐一样。实际上说没做都是骗人的吧。从身体上就不一样啊身体上」

「还看见过她走进宾馆」

又有某个人这么说。

「是爸爸活啊爸爸活（注：在没有发生关系的前提下仅靠约会从男性那里得到钱）。好像还和谁一起去了情人旅馆。可不仅仅是在做哦，是做了个遍哦。绝对是在做和AV上面一样的事情——欸，什么时候在哪看到的？呀我又不清楚。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的」

「小学的时候就和三个人同时交往」

甚至还有人这么说。

「而且对方一个是高中生，一个是大学生，还有一个是不知哪的大叔。可真行啊。真积极。大概那个什么，在滥交什么的吧？真好啊——3P4P什么的。我也想让她和我做啊」

说到底不过是谣言而已。

没有证据。仅仅靠暧昧的依据，那个新生就被冠以了性方面十分积极的印象。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没有办法——高山海斗这么想。不管怎么说椿屋日向外表太成熟了。然后初中生无论什么时候都充满了活力。一找到什么谣言八卦，就会全力地加入话题。

不过，当时刚刚升上二年级的海斗不一样。

椿屋日向在反复做那类事情，海斗完全没这么想过。

没有证据。但是有依据。但并不是成为谣言的那种暧昧的依据，而是无限接近于证据的依据。

高山海斗是田径部的。

以短距离跑为中心，跨栏跑、急行跳高之类的，大部分的项目都很擅长。虽然没有在自夸，但海斗在同年级之中已经是主力候补了。就算这么说，也不过是在允许参与多个项目的弱小学校而已。

那天，海斗一个人留在学校加训。

是在开学典礼之后不久的四月。

虽说是弱小学校但好歹是主力候补，也有着刚刚升上二年级的气势。『加训』这个词听起来也不赖。三年级毕业之后活动也就会变得比较自由，这里不妨做做这样的事情，展现出符合前辈形象的行动来。

是的，从今年开始就是二年级生了。

在社团活动之中，一年级处于金字塔的最底层。所以也有终于得以脱离底层，稍微有些情绪高涨的部分存在。

之后再过几天，田径部也会有新升学的一年级生来体验入部吧。

这也是为了那个时候，即公开表演的时候。

为了能摆出前辈架势的加训。在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不纯或者纯洁的目的。

傍晚时分。

既然在加训，周围自然是没有其他田径部部员的身影的。从远处的活动室大楼传来了部员们换衣服的嬉戏打闹声。将天空染成鲜红色的夕阳即将西沉的这个时间，操场已没有多少人。

（接下来）

做着柔软性练习，海斗定睛而视25米外的横杠。

杆高一百七十厘米。

比初中二年级的平均记录要高一点，但作为田径部部员并不是值得夸耀的成绩。但作为参加多个项目的选手来说，这个目标已经足够了。

正是字面意义上难度的高度。

不过，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去跳。对于运动神经优异的海斗来说，不管挑战什么项目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换句话说就是万能型的拘束很少吧。

也并没有觉得超越自己的极限让生活有了意义，就算这个高度没有跳成功人生也没有很困扰。

（嘛毕竟升到二年级了）

出于这样不清不楚的理由，海斗定下了这样适当努力一下总有一天能达成的、虽然有些难度但还算是触手可及的好目标。

喘口气。

像是轻轻浮起一般地跑了起来。

对急行跳高来说距离感很有用。计算步幅，随着节奏渐渐提高膝盖，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仅在最后的零点几秒使劲加速。

想象飞鱼的样子。

从肩膀到腰部再到背部，做出柔软的月牙形。

如同液体流动一般的背越式跳高。

将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目标，华丽而又优美地达成吧——

哐当

……没成功。

横杆虚幻地旋转，海斗仰望着傍晚的天空。

（低了三厘米）

他估算着离目标之间的距离。

现在也就到这个程度了啊。不过怎样可以成功他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做不做的问题。

（总之先进行肌肉训练吧。然后是角度和时机的把握）

海斗站了起来，再做准备。

起跑，加速，跳跃。

失败。

（不行啊。角度找不对。背部的弧线也不是很顺畅）

（不过也不是做不到的难度。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倒不如说今天就能挑战成功）

如此相信着的海斗重整旗鼓。

当然这并不是重复多次都没有坏处的事情。疲劳感在堆积。而且也不能保证做几十次就一定能成功。

重要的是思维模式。田径运动是同自身的挑战。相信自己能做到，淡然地跨越必经之路，除此之外并无捷径。

（想像要想像）

（绝对能做到的意志）

（老是想着做不到的话就不会有进步。就算是骗自己也要深信自己能做到）

在其他田径部部员都已经全部回去了的操场，海斗默默地继续训练。

反复尝试，不断失败。孤独的战斗。

自认为自己这样子还算蛮帅的。这种自负是很重要的。虽然理论也是从顾问老师那里现学现卖的，而且归根到底不过是弱小学校的主力候补而已，但也足够专心致志。

倾心于此。只管向前。

因此海斗没能注意到。深信谁都不在的操场之中，还有他之外的身影存在。

「啊——可惜」

不知失败多少次之后，海斗听到了这句话。

海斗从垫子上起身，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女学生在那里。虽然穿着枞之木学园的校服，但是是没见过的容貌。大概是转学生吧？三年级？或者是高中生？

「啊，抱歉打搅到了？」

「……没有」

应该比自己年长。海斗判断。便自然地用起了敬语。

「啊，观摩学习」

女学生开口了。

「我可以看看吗？」

「啊，没问题。请随意」

「非常感——谢」

她就在那里蹲下了。

和蔼可亲的笑容。容貌明明很成熟却格外的孩子气。

（……啊）

海斗最后还是注意到了。校服的领带是淡蓝色。

骗人的吧。海斗睁圆了双眼。淡蓝色是今年一年级生的颜色。也就是说她是新生。不由得将「骗人的吧」这句话说出了声。一年级生长这个样子？而且超可爱的。

「别碍事啊」

感到有些害羞的海斗不小心说话方式也变得粗鲁了。

「我姑且也是在训练」

「好——不会碍事的」

「有兴趣吗？田径」

「嗯呢。有点儿」

「那就先随意看看吧。别碍事啊我说真的」

「好——」

举手作为回应的一年级生。

不仅仅是笑容，性格也相当和蔼可亲。而且毫不胆怯。明明刚刚升学应该还不适应才对，面对学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这种态度。是被小瞧了吗。还是说她只是天然呢。

（比起这个训练，训练）

虽然今天的加训已经足够多了，但就这样回去也够让人恼火的。才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被人看着就没法训练的类型。

重振精神站到起跑线前。

准备。

起跑。加速。跳跃。

失败。

（……没法集中啊）

明显跳的高度不足。状态很差。

是累了么，应该也不是这样。

余光偷偷看了眼正在观摩的学生。

新生意外地很认真。一直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边。闪闪发光的眼睛在日落时分的昏暗之中十分显眼。专心程度就好像是要把眼前的景象全部拷贝进脑海里一般。连蹲着的时候双膝之间到短裙之中的部分能被看到了都没有意识到。

咳咳。

假装咳嗽之后再次发起挑战。

跳跃。

失败。

（啊——可恶！）

海斗用拳头锤了两下垫子。

心情变得相当糟糕。自以为还算是挺能应对紧张心态的海斗，自尊心也完全破裂四散了。不过是被一个新生看着就会如此乱了节奏吗。就算对方只是个稍微有点不同凡响的女孩子。

（不行了）

海斗丧失了信心。

（今天还是算了吧）

大概今天是那种日子吧。海斗的经验告诉他，做什么都会失败的时候是存在的。

「喂那个新生」

「在」

「训练结束了。你也回去吧」

「啊，要结束了吗？」

「不是说了吗」

「啊，学长不好意思」

掸了掸裙子的下摆后站了起来，女孩子说。

「我能试试看吗？」

「？试什么？」

女生指了指横杆和垫子。

「那个。学长在练的那个」

「什么？」

海斗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有经验的吗？有在哪练过急行跳高么？」

「没有，没有练过」

搞什么啊。

海斗没有说出这句浮现在脑海的话。这家伙冷不丁地在说什么啊。不过既然都来观摩学习了，对此感兴趣也是当然的吧。

不过。

（……说起来，好高）

虽然已经看出是个子很高的女生，但身高还是超出了海斗的预估。靠近一看和海斗的身高都差不多了。不仅如此，纤长的双脚也十分的匀称。和周围同年级的女生相比有着根本上的某种不同。这家伙真的是低年级的吗？不会是搞错领带颜色的转校生什么的吧。

「……你随意」

找不到足以用来拒绝的理由。

结果海斗还是生硬地回答了。「非常感——谢」不露怯的新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做起了伸展运动，并站在了起跑线前。

「你就穿着校服跳吗」

「没带换的衣服啊」

「鞋呢？你这不就是普通的运动鞋吗」

「反正不过是试试而已啦」

态度虽然很和蔼可亲，但完全没在听别人说话。

你随意吧。海斗随意地挥了挥手。「谢谢——啦」嘴角上扬的新生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做出那样的动作的她与其说是低年级生更像是小学生。而且这样子与其说是女生，更像是男生。

新生站在了起跑线上。

一瞬间，海斗的心情就如同心脏被猛然揪紧了一般。

（还挺有样子的）

海斗这样想。

虽然很难具体形容，但举个例子的话就好比田径的地区大赛。能取得好成绩的选手绝对会散发出某种气场，这位新生就有着类似那种气场的东西。比如定睛而视横杆时的眼神，从若无其事的动作之中露出的从容，亦或是紧张感。

咻地。

新生默默地起跑了。

大步而又舒畅的步调。果然还挺有样子的。在海斗这样想着的时候新生加快了步调。原来如此，她有在好好观摩的样子。动作和海斗训练时的样子很相似。何止是相似，甚至可以说她做得更好……？

新生使劲加速。晚霞将长发尽数染成了红色。

欸，假的吧。

这家伙是会跳的那种类型。之前也见识过很多次了。这种类型的选手在出场地区大赛，或者在更高级的大赛的时候，都会有着的那种氛围。就如同将在赛场的所有人拉进漩涡，如同用不可视之手从背后推着人一般。这家伙正在展现出如此奇迹的瞬间。

新生进一步加速。

理想的时机。全身如同弹簧一般收缩。

跳跃。

（——啊）

在那一瞬间，海斗觉得

（是飞鱼啊）

从肩膀到背部到足尖，理想的月牙型。

划出一道弧线，直到最后一直在升高，在直达天空的零点几秒，那个新生像是变成了某种长着翅膀的生物。海斗的视线完全被新生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咽着唾沫。

极短的时间虽然感觉度过的很缓慢，但有限的时间终将结束。

哐当。

横杆掉到地上的声音。以及随之响起的身体落到垫子上的「咚」的声音。

（……欸欸欸）

海斗的震惊是相反意义上的。

新生并不会跳。明明姿势是那么的美丽，跳得也很完美，但却全力地把横杆碰了下来。与其说是碰下来，倒不如说是刮下来。离需要的高度还有二十厘米的差距。

并没有觉得可惜。

虽然这是完完全全的大失败。

「哎呀」

新生挠着头。

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无奈地笑着。

「完全不行呢。让你见笑了」

「……是呢。失败了」

不不不不不。

海斗对自己说的话发起了吐槽。

确实没有成功。离设定的高度还有20厘米的距离。不过请等一下。就算低了20厘米但也跳到了150厘米的高度。这在初中男生之中高度也能排到前列。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跳出来的。一个不久之前还是小学生的新生。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是第一次观摩，第一次跳跃，而且还穿着校服。

胜过一切的飞鱼。

海斗想象中的理想型。柔软得如同弹簧一般，无论多高都能跳到的感觉。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欸？」

「谢谢学长！学长要加油喔！」

新生并没有给海斗挽留的机会。

像是在掩盖失败一般，新生匆忙地回去了。脸会变红想必肯定不会全是夕阳的错。

之后海斗被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在昼夜交替之时，露出像是被什么迷惑了一般的表情，见证了小小的奇迹发生的少年，一个人久久伫立着。

「呐海斗，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思绪突然被带回现实。

初三的春天。放学后。田径部训练中。

休息时间的小小闲聊。话题朝着未曾想过的方向蔓延，变得高涨了起来。

「椿屋日向。绝对有在做的吧」

「……啊」

海斗含糊地回答着。

田径部的几名三年级男生部员。在顾问老师没有盯着的短暂时间，正适合闲谈感兴趣的话题。和一年之前完全相同的谣言话题。

「我可是听说了的」

另外一个部员说。

「椿屋日向是单亲，没有父亲。然后，听说她妈在银座做着夜晚的工作。那种情况女儿大部分也——不就是这种模式吗？」

「有的有的」

「是的啊」

「我懂的」

除海斗之外的全员均表示赞同。

闲谈的气氛更加高涨了。

「不过那家伙和谁都没有在交往啊」

「嗯。那部分我就不清楚了。明明3P什么的都不奇怪的啊」

「至少我知道有两个人向椿屋日向表白然后被拒绝了」

「实际上应该更多吧」

「确实。肯定有在暗地里偷偷告白的家伙」

「被拒绝了就不想说出来了吧」

「一般来说都会瞒着别人吧」

「说起来好想做啊。那家伙真的好有魅力」

「说的是啊。要是她能进田径部的话，就能成为每日的想象素材了」

「那家伙一定有在做的啊」

「那样子多半有在做的吧」

「在做呢吧——」

不断循环的话题。

初中男生在各种方面难以打发。他们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更何况是椿屋日向。在刚刚入学的时候就有着的那种感觉，在最近变得更加成熟了。正因如此，在男生之中的热度也变得越来越高。

「于是，海斗呢？」

话题又被甩给了海斗。

「你怎么想？椿屋日向她绝对在做的吧」

「……」

在升上三年级的现在，海斗成为了田径部的部长。

有着相当的发言权。顺带一提也有相当的实力。从去年开始专心于急行跳高之后，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现在已经能跳到一米八，在都大赛上都常居前列。要是考虑到他是弱小学校的选手，这个成绩足以谓之为上殿之人（注：古代日本宫廷准许上殿之人）。

那样的他如何看待椿屋日向呢。

其他部员自然会很在意。

「没在做吧」

海斗断言。

其他部员露出「咦？」的表情。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意外。本以为按这个话题走向海斗也会同意的来着。

「欸？什么？欸？」

部员们交头接耳。

「没在做吗？椿屋日向。真的吗？」

「海斗知道些什么吗？」

「你和椿屋日向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啊—」海斗回答。「但是我知道。那家伙没在做」

「你这家伙知道什么啊」

「有什么根据的吧根据。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快说啊你。不带瞒着的啊」

自然地，海斗被进一步地追问了。

海斗像是烦了一般回答说。

「跳跃的样子」

海斗如同停顿一般地眺望着远方。

「跳跃的样子，很美」

「……啥？」

一位部员皱着眉。

「呀什么『美丽』啊。在耍什么帅啊」

「在说什么啊。完全搞不懂—」

「你肯定还瞒着别的什么吧」

「好烦—啊」

海斗推开一哄而上的部员们。

「继续训练了。老师回来了」

「欸？真的？」

「糟了是真的」

「开始训练了训练。——喂那边的一年级！别偷懒！」

如同小蜘蛛四散奔逃一般，部员们重新开始了各自的训练。

海斗一个人站到了急行跳高的起跑线上。

椿屋日向并没有进田径部。

在那天的落日时分的所见风景，海斗没有讲给任何人。

所以大概只有海斗一个人，知道她变成飞鱼的那个瞬间。

海斗定睛而视一米八五高的横杆。

身体放松之后，喘一口气。

像是轻轻浮起一般地跑了起来。

海斗至少知道三个向椿屋日向表白被拒的男生。

第三个人正是海斗他自己。在几天之前。和谁都没有商量过，表白的过程也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呀—。恋爱什么的我不是很懂……」虽然椿屋日向这样坦率地进行了拒绝，但她还记得海斗。「你就是那个时候的学长吧？」

虽然被拒绝了，但是从她还记得自己的这件事上不知为何感到有些自豪。明明知道不会成功但还是尝试了。但因为这是为了让自己心里的疙瘩一般的心情告一段落的告白，所以并没有后悔。虽然确实还有着很大的遗憾，但海斗自觉自己还没有成为能够站在椿屋日向身边的男性。

跳到一米九之后再告白一次吧。

肆意设定目标之后海斗便沉迷于训练。自己的个子也比去年高了一点，可能性肯定是有的。一切都还没有被下定论。大家都还只是初中生。

想象飞鱼的样子。

从肩膀到腰部再到背部，做出柔软的月牙形。

如同液体流动一般的背越式跳高。

那一天，海斗见到的一定是真正的飞鱼。

今后，那个幻影也大约只会残留在他一个人的记忆之中吧。

第一卷 第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