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青春野狼不做南丁格尔的梦第四章来自希尔伯特空间的对岸

1

下午三点。午饭饭点已经过了。前一个小时还忙得死去活来的快餐店现在也冷清下来。之前座无缺席，现在也只有一半的座位被占用。

看这样子，今天差不多可以收工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

「梓川君，你可以去休息了」

店长也这么说了。

「多谢，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咲太离开前台，刷了卡以后进入休息室。然后看到了一个打开员工专用的冰箱往里面看的女高中生屁股。正所谓藏头不藏尾。

「古贺，你那大屁股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咲太说完，朋绘迅速直起身用双手盖住裙子那部分。

「学长你也太差劲了！」

她鼓起脸颊狠狠地等着他。她本人似乎是在生气吧，但这其实和正在把橡果存到腮帮子里的松鼠没什么差别。倒不如说是吃成球的仓鼠。不管怎么说，总之很可爱。

「冰箱里的泡芙是之前那事的谢礼」

「我不是说了一个就够了吗」

朋绘说着，从冰箱里掏出那个白色的盒子。那是个单手拿都显得大的盒子，里面放了10个泡芙。

在打工开始之前，咲太去JR藤泽站检票口旁边的泡芙店买了泡芙。然后为了方便朋绘理解还在冰箱门上留了『泡芙是古贺专用不要偷吃哦』这样的字条。

「居然还留了这种字条！」

她把扯下来的字条拿到咲太鼻子前。

「做兼职的阿姨都笑着问我『这些你要一个人吃完？』了！」

「剩下的你分给大家吧。反正花枫等下也要来」

「那你直接写『请大家品尝』不就行了吗！？」

「不，我这样写才好玩」

咲太接过朋绘给的字条，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箱里。

「而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说着，朋绘拉开封口的贴纸，打开了盒子，一股甘甜的枫糖香气扑面而来。

「好像好好吃！」

朋绘发出欢呼，咬了一大口。她的心烦意乱随着奶油一起化开，脸颊也幸福地松软下来。

咲太趁此机会去到了休息室的储物柜那边，这个被延伸到天花板上的挡板隔成两块的小空间就是男性员工的更衣室。

他迅速把男服务生的围裙和衬衫还有外裤脱下。在只剩一条内裤的时候。

「对了，古贺」

他对古贺那边喊话。

「咋吗？」

回应他的是吃着泡芙，口齿不清的她的声音。

「你知道『#做梦』么？」

「学长你也太火星了吧？」

对一直走在流行最前言的女高中生来说，这似乎已经是过时的话题了。

「作为预知未来的先达者，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行」

「那毕竟和你的未来全模拟比起来这确实是菜了点」

说白了，小恶魔的未来模拟更加可怕。毕竟能够亲身体验以月为单位的未来……

「我并不是在和它比什么」

「你不认为那是假消息啊？」

「呃，嗯……」

她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难不成你已经经历过了？」

「倒不是我本人……奈奈的梦成真了」

奈奈，说的是朋绘的朋友米山奈奈吧。

「什么梦啊？」

「她梦到我在海边被一个男生搭讪……」

朋绘有些不情愿地坦白。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七月末」

现在是11月27日。所以都是4个月前的事了。怪不得会被朋绘说『火星』。看来『#做梦』早就存在了。

「话说我今年还没看到你的泳衣呢」

「你去年也没看啊！」

「原来如此，你每年都会买新的啊？那我期待明年哦」

「我们现在不是在说这个吧」

「嗯，但是，你被搭讪不是常有的事么？」

「正因为对我搭讪的那个人正是奈奈梦到的那个人，我才会跟你说啊」

就算看不到朋绘的脸也知道她现在露出了不满的表情。看来有必要先让她再吃一个泡芙。

「那那个男生怎样啦？」

「现在在和奈奈交往」

「啊？」

这个剧情也太跳跃了。

「那个男生是和奈奈一个初中的」

如果读了一个初中就要交往的话，那现在咲太和郁实也得是老夫老妻了。

「或许人家初中的时候就互相喜欢对方了呢？」

「当时应该只是奈奈单恋吧。对面好像不是这样。而且他看到奈奈的时候还很惊讶地喊了一句『啊？米山！？』」

「啊，原来如此，米山同学或许变化也不少吧。毕竟有你这个潮流先锋在」

她偶尔会来这家快餐店，所以咲太大概也能以两个月一次左右的频率见到奈奈。

刚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腼腆而老实的高一女生。之后过去两年，现在她已经很『脱胎换骨』了。

虽然她不是像朋绘的高中出道那样一下子改变了形象，但是如果很久没见过她的话，男生应该是会感到惊讶的吧。简而言之，就是她变得可爱了。

把吃完的泡芙包装纸好好叠起来的朋绘还一脸不满。

「你就这么不爽米山同学弯道超你车么？」

「才，才不是那么回事！虽然上周她跟我说他们开始交往的时候我确实是吓了一跳……！但是，那个……我只是开始有些慌了」

「这倒是很有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不想点破。即便那是单纯的在夸她，她也不会大方地接受。并且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是明白咲太是什么意思的——她的眼神透着的是对咲太的不满。

「你不要一着急就和什么奇怪的男人交往哦？」

「没有什么人能比你还奇怪了，所以没问题」

「多谢夸奖」

咲太应付了一句，然后把一个小盒子放到朋绘头上。

「我发型会乱的你不要这样！」

朋绘一边抱怨一边把手伸到头顶，然后把盒子放到桌上，对咲太不解地眨了眨眼。

「咦？学长，这是……」

咲太给她的那个盒子里装着最新型的蓝牙耳机。之前约好的，朋绘成功考上大学时的庆祝礼物。

「我应该还没跟你说内推入学的结果吧？」

「难道你内推都落榜了？那你也算是厉害了」

因为是用了每个高中只有几个定向推荐名额，所以基本上没见过这样还落榜的学生……除非面试的时候玩脱了。

「那倒没有，考是考上了」

「那不就没问题了，这是说好的礼物」

「真的好么？这个很贵吧？」

「我使用了绝招，一分钱都没花」

「怎么做到的？」

「我跟月月说了一下，她就直接给我了。赞助商送了她所有的颜色，她用都还来不及呢」

卯月代言了这个耳机的广告。

「但直接转手送给我也还是不太合适吧……」

「我跟她说了是祝贺后辈考上大学的礼物。我本来就没手机，她也知道我不可能是拿来自己用的」

「是吗，那好吧」

「那你接下来岂不是可以玩爆」

「奈奈还要忙着备考呢，我怎么敢乱玩。总之，多谢啦学长」

朋绘迅速打开了盒子，给蓝牙耳机和手机进行同步，然后她突然抬起头——

「啊。对了！经学长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怎么？」

「昨天我看到网上有个留言，有些在意……说的是我们高中的事」

说着，朋绘开始操作手机，翻阅SNS的留言记录。

「找到了，就是这个」

然后把手机给咲太看——

——11月27日。做了教室的荧光灯炸开，被碎片扎到的梦。好痛啊~地点是峰之原高中2年1班，好像是刚好结束了社团活动在换衣服吧。应该禁止在教室里玩篮球……#做梦

如果这事是真的话确实应该引起警觉。

但是，知道这个留言是假留言的咲太丝毫不会在意。毕竟这是他自己写的。还特地换了个新账号……

「没事的吧」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正义的伙伴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郁实肯定会去。她肯定会吃咲太这个饵。

「学长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朋绘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脑子没问题吧？』。

虽然很想告诉她真相，但从头开始解释还是太麻烦了。咲太之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处理——与正义的伙伴决一胜负……

就在这时。

「各位好！」

花枫来到了休息去。

「啊，花枫，你好啊」

「你好，朋绘学姐」

花枫笑嘻嘻地对朋绘打招呼，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咲太。

「哥哥，理央学姐在外面等着呢」

「那家伙真准时」

放在休息区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下午3点20了。

「那我先走了」

「啊，哦，学长辛苦了~花枫，这里有泡芙哦~」

「太好了！我开动了！」

「那我也再吃一个吧」

咲太一边听着背后这样的对话，一边离开了休息区。

正如花枫所说，理央在快餐店外面等着咲太

她站在路灯旁。

「久等了，辛苦你专程来一趟」

「反正要去补习班讲课，顺路了」

说着，理央快步走起来。

沿着这条路往车站方向走就能去到咲太和理央当讲师的那个辅导班。

「首先，关于赤城郁实的青春期综合征……我觉得你的想法没错。这种可能性是最高的」

看了毕业相册以后，他打电话找理央商量了一下。这之后双方日程安排对不上，结果拖到今天才接头。

「虽然看上去是很荒唐」

「对啊」

对于自己得出的结论不是很有信心。

「如果我是她的话，我觉得我恐怕做不到像她那样」

「我也是」

如果咲太的猜想正确，她在大学入学的时候就已经遭遇青春期综合征。而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今天，已经有大约8个月了。

恐怕她是靠自己的意志将青春期综合征控制成现在这样的。

这一点虽然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相信，但理央也赞同他的想法，咲太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对的。

「你刚刚说『首先』，那意思是说还有别的？」

理央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对于咲太来说，此时此刻理央已经完整地回答了他求助的内容。

「你看着前面」

理央没做出具体回应，而是掏出手机。

「好好好」

理央开始操作手机，咲太领着理央往前走，防止她撞到相向而来的行人。

30秒左右后，理央把手机画面举到咲太面前。

依旧是那个SNS。

首先看到的是『#做梦』这个tag。

还写着今天的日期……『11月27日』。

这些留言都是这个月初留的。

——11月27日，去了初中的同窗会。如果这是真的话就太吓人了 #做梦

「还有其他10条以上和这个类似的留言」

理央操作手机，把别的留言也给咲太看。

——11月27日，星期天。在一家海边的店铺参加了同学会，而且还是初中的？但是大家好像玩得都挺开心的。但愿美梦成真吧。 #做梦。

——11月27日。是梦到同窗会了吗？是在一家能看到横滨大桟橋的店。好像大家都成熟了不少。这该不会成真吧？应该没可能 #做梦

——应该是11月27日吧。哎哟，一听说初中同学要搞同窗会我马上就做梦了。而且那家店就是邀请函上写着的地点，或许会成真吧。但是那个班级我有点抵触啊。不过看起来大家好像玩得挺开心，到底该不该去呢…… #做梦

日期是对得上的。

从那些留言的人的个人介绍上来看，他们和咲太应该都岁数差不多，也有人的个人介绍上透露着正在上的大学和居住的区域。基本上都是这片区域的人。

话虽如此，整个神奈川县那么大，要在今天举行同窗会的学校和班级肯定也不止他们一个。

仅仅是偶然，是想多了。

虽然咲太可以下这种结论，但他偏不这么想。

「这个该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有关系吧。我手上就有邀请函」

从背包的口袋里拿出明信片大小的邀请函给理央看。那是之前郁实给他的。

上面写着同窗会的时间是11月27日下午4点到6点，地点是在横滨的港口区。正是能看到大桟桥的地方。

SNS上说的店的气氛和装潢也是吻合的。

「赤城郁实也做了去同窗会的梦吧？」

「据说还引发了伤害事件」

告诉他这件事的赤城的前男友高坂诚一。而且郁实的账号上确实也有这一条留言。

「『#做梦』tag所叙述的事件如此集中，这是正常的吗？」

「我还想问呢」

「不过看你似乎已经做了对策，我就不那么担心了，但是……」

理央停下脚步。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辅导班所在的那栋大楼。

「但是？」

「你姑且小心点」

「小心什么？」

「或许伤害事件的受害者是你」

说着，理央走进了大楼。

「……」

自己倒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要不把杂志什么的插在肚子上吧」

咲太看了一眼身旁的便利店的杂志专柜，专柜上摆着封面上登着麻衣的时尚杂志以及以甜蜜子弹的成员们做封面的少年杂志。

2

咲太坐上了久违的江之电，心中有股怀念，也有一种紧张。

这是高中时每天都会坐的电车。

车上的气氛还是那么闲散。

窗外还是那种在民宅之间穿行的景色。

车轮在来到一段铁轨和另一段铁轨的接缝时发出的咣当声显得怀旧。

这些就是他高中时候的日常。

只已经不是他现在的日常。

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上了大学之后，他甚至很少去江之电站台所在的藤泽站南边。

自己打工的快餐店和补习班都在藤泽站北边。一直卖东西逛的超市以及回家的那段路也都是在车站北边的。

所以，在电车出了江之岛站，开始在路面上行驶后，他的眼睛就自然而然地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离开下一站腰越站之后，他依旧看着窗外。看着那近得仿佛要撞到的民宅的围墙已经居民自家种的花木。

景色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流过。咲太怀着不知会不会撞上去的担忧来到了国道134号线。车窗顿时被染成一片湛蓝。

西斜的太阳照耀着海面，熠熠生辉。

通透而高远的天空白中泛蓝，无限延伸开来。

海与天的交界线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高中时代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色。

这是在他曾经的日常这种每天都能见到的风景。

但是，这段上学路是与众不同的。

只有在成为大学生之后，他才强烈感觉到这一点。

——下一站，七里浜。

这时，耳边又听到了久违地报站名的女性播音。

从七里浜站下车来到站台后，周围一片寂静，仿佛自己被扔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与之相比，江之电的电车内部还更热闹一些。几乎没有人在这站下车。毕竟是这种时间。

虽然寂静，但是并不寂寥。倒不如说，在下车的那一瞬间，海潮的芳香就包裹了全身。从鼻腔开始被唤起的记忆在全身的血管中流窜，将怀念的感觉送到全身各个角落。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的记忆都被唤醒了。

在检票口刷了IC卡后出了站。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小桥对面的自己怀念的母校。

直到去年为止的三年间，咲太一直在这所峰之原高中上学。

一起下了电车的人都沿着缓缓的坡道下到海那边，只有咲太一个人往坡上走。铁路信号灯的栏杆举在半空，咲太直接走了过去。

这前方就是峰之原高中的校门。

咲太叹了一大口气，走进了敞开一半的校门。

有一种还在上高中时绝对不会感受到的特殊的紧张感。

虽说自己是这里的毕业生，但现在终究只能算『闲杂人等』。

而且，在校内穿私服的感觉也很奇怪。

幸好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学校里没什么学生。虽然应该也会有来到学校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大事咲太在来到教学楼的这一路上没见到任何人。

咲太先去了事务室。

他一边听着远处体育馆那边传来篮球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边敲了敲事务室的玻璃窗。

「不好意思~」

随后，事务室的阿姨探出头来。

「哦，是之前联络过我们的毕业生是吧？」

「是，我是我梓川咲太」

「那请在这里登记名字」

他正要在登记本上写名字的时候，发现登记本上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赤城郁实

旁边记载的进入时间是3点40分，也就是15分钟前。日期是今天。

「啊，这个？今天来了一个因为要写什么大学的作业而想要参观学校的大学生」

「是么」

咲太敷衍了一句。毕竟自己也是通过以类似的理由联系了高中说今天要来。

在登记本上写完名字后。

「请不要拍摄有可能暴露他人隐私的照片」

「好」

「在校内请挂这个牌子」

阿姨递给咲太一个挂牌，上面写着『访客』两个字。

「参观结束后请把牌子还到这里来」

「我知道了」

咲太乖乖地把访客的牌子挂到脖子上。

「应该不出一个小时就能解决」

他对事务室的阿姨这么说完，走进了教学楼。

出乎意料的是，星期天的教学楼并不让人觉得怀念。

或许是因为寂静压过了一切，让人无法沉浸在怀念之中吧。

现在耳中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步一个脚印地上了二楼。

眼前是一直延伸下去的走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自己的视野，一个人也没有。能一眼望穿写着2年1班到2年9班的白色板子。板子被钉在每个班门口里天花板较近的位置。

但是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明白，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容身之地。

太不自在了。明明是正式得到了校方的许可进来的，但心中却莫名有种在干坏事的负罪感。

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咲太不是为了探索母校的奥秘才来这里的。

高二的教室的大门都紧闭着。

只有一扇开着。

那就是2年1班的教室的后门。是当年咲太所在的班级，是他使用过一年的，充满回忆的教室。

他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到敞开的门。

并毫不犹豫地进入教室。

「……」

之所以在踏进房门第一步的时候就停下，是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有人站在窗户边。是最前方的座位的旁边。窗外吹来的风沐浴着那人的一身与高中的气氛非常不搭配的私服。咲太知道这个背影是谁。

是郁实。

她应该也察觉到有人来到教室了。

咲太每往前走一步，拖鞋发出的傻愣愣的响声都会回荡在教室里。

他从教室后门径直走到临海的床边，开锁，把窗户打开。从海那边吹来的稍微带点冷气的风抚摸着咲太的脸颊。

海风还给咲太带来了『怀念』。

座位在窗边的时候，他也经常在上课时呆呆看着海。不知为何就是能一直看下去，一点都不腻。大海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

「你一直在后悔吧」

「……」

郁实还是一语不发，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大海。

「花枫的身体上莫名其妙出现伤痕，我想要让老师和班上的同学相信我的说法，想要向大家求救……」

结果是残酷的。没有任何人相信咲太的说辞。班上的老师和同学都没有给咲太伸出援手。

咲太得到的只有『那家伙脑子有问题』『那家伙不妙吧』这些嘲讽以及冰冷的视线。

「你一直在为没能帮助我而感到自责」

实际上拯救咲太的是他自己的记忆。在梦中见到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女高中生，是刻在灵魂中的，关于他的初恋的记忆。它开导了咲太。

「不准确」

至今为止都没有说话的郁实朝这边看过来了。

「不准确？」

「我之所以自责，是因为在朋友们对我说『郁实，你快想想办法拯救一下这种气氛啊』的时候，我做不到任何事」

「……」

「我从小就被家长，老师，同学们说是成熟稳重，很可靠……我一直觉得我无所不能」

实际上与同龄人相比，她确实是更加成熟稳重，确实也很可靠。直到那个事件发生之前，她都成功回应了周围对她的期待，或许她从来就没有过失败的经历吧。她从来只会努力实现，回应所有的期待。

但是，中学的那个事件对她来说是个败笔。

花枫被欺凌，引发青春期综合征，进而引发解离性障碍。这并不是一个初三学生能凭一己之力能解决的问题。

说到底郁实根本就不需要对此有任何负担。

但是，郁实并没有给自己台阶下。从那时开始……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总之……我觉得我那时候栽了跟头，不知所措，直到现在都还没振作起来……」

她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应该就是引发青春期综合征的原因。太直率，太刻板，太严于律己。这就是她这个人的本质。

「你今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才把我引到这里来的？用那虚假的留言」

「没人受伤真是太好了，不是么？」

「是啊。但我求你以后可别这样干了。都怪你，我都没去成同窗会」

郁实看向大海。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是同窗会开始的时间。或许负责组织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做开场致辞，让大家干杯了吧。

「你不是因为不想听有男朋友的女生秀优越而不想去吗？」

「毕竟我以前是班长啊，所以好歹得去完成班长的工作」

确实像是她会给出的理由。

「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同窗会吧？而且还是在这令人怀念的教室」

「对你来说是的」

郁实有些不耐烦地说。

她露出了一种类似嘲笑的笑容。像是在说『和我没关系』。

但是，实际上有关系。

咲太知道原因。

他已经察觉到了。

所以他才会特地把和她聊天的地点选在这里。

「对你来说也是的」

「……」

郁实的眼神开始透出慌张。她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好像在揣测咲太的想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张开了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言多必失，她是在警惕自己的话或许会让咲太有机可乘。

咲太本身就是为了引她自己说出来才会对她说刚才那些话的。

但既然她不上钩，那么咲太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直接把事捅破。

「赤城你也在这个学校上过课吧？在另一个世界线」

「……」

郁实没有回答。她眨了好几下眼，然后继续看着眼前宽广的大海。她没有显得特别惊讶。但也没有嘲笑咲太的话很荒唐。

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风真令人怀念」

自言自语道。

从海那边吹来的风扬起了郁实的头发，她按住自己被吹散的头发——

「海水的味道，水平线……」

咲太一边听着郁实的话，一边也看向大海。

「一切都和那时一模一样，令人怀念……」

从这里毕业之后，咲太和郁实成为了大学生。起变化的是他们两个。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怀念。明明在一年前，从学校的窗口看到的海与天与水平线还是他们触手可及的日常……然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日常』变成了『回忆』。在不知不觉中。

「你怎么发现的？」

沐浴着夕阳的郁实的声音随风飘入耳中。

「其实在入学式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

「……」

「你当时都主动跟我搭话了，但是那之后却完全没再找过我」

现在回想起来，这确实是件很蹊跷的事。

「不过当然，我自己也是到了最近才觉得这事很奇怪的」

咲太怀着一种无所谓的感觉度过了这一年的大学生活。他并不打算主动拉近与郁实的距离感，不觉得这是必要的。

「那，是从万圣节之后开始的？」

「差不多吧。那之后还看到了一些反常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你和上里关系很好」

自己认识的两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互相认识，成为朋友。按理说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沙希和郁实这一对实在是让咲太想不透。如果她们仅仅是上大学后才认识的话，她们未免关系也太好了。

「因为高中和她在同一个班级过了两三年」

这是另一个世界线的剧情。这个世界的郁实根本就没有上峰之原高中，所以也根本不可能会和沙希同班。

「明明在这个世界是第一次见，我却直接喊了她『沙希』，她当时也是一脸懵的。这算是我来这个世界第一次露馅的地方吧。当时我用『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这样的借口蒙混过关了。之后我们开始经常聊天……」

回想起之前的经历，郁实不禁露出笑容。

「还有你那个男朋友的事。我本以为不可能，结果没想到你真有男朋友」

「我也被这边世界的沙希吐槽了。她说很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

郁实对异性的态度不像是与男性有过交往的女生的态度，至少不像是那种住在男朋友家里，各种照顾人家的。

「还有就是骚灵现象了」

「……」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尿裤子了」

然而郁实根本不以为然。她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个现象不会加害于她。

「那应该是去到了那个世界线的这边的赤城的感觉传过来了吧？」

那本来就应该是该存在于这边世界的东西，所以它才通过郁实的身体，传到了这边的世界。这是理央协助想出来的解释。

「手上的字也是去到对面世界的赤城写的吧？」

这样一来，郁实的态度也能解释得通。因为干这件事的是她自己。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所以她能说没事，所以她能说不用担心。毕竟是她自己干的。

「……」

郁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回了这句话——

「但是这全都只是你的猜想吧？」

「之所以能确定是这样，是因为我看了毕业相册」

咲太给出了最本质的答案。在那一刻，一切都连起来了。

「你不是说你扔掉了吗」

「我没说谎。搬家公司的人给捡回来了，然后交给了我父亲」

父亲顾及他的感受，所以没告诉他。如果是咲太自己发现了这东西的话，说不定又会把它扔掉。

「怎么还有这么多管闲事的人」

对郁实来说，确实是这样。同样的『温柔』并不适用于任何人。搬家公司『善良』的多管闲事对咲太来说是利好，对郁实则是痛击。

「你说你还记得我在毕业文集里面写的是什么，对吧？」

「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拥有温柔」

郁实对着窗外叹道。

「然而我并没有写这样的话」

因为当时的自己还不能清晰地回忆起『翔子小姐』的事。那只是一个在梦中见到的，不可思议的女高中生。那只是一个朦胧的梦……

而那个世界的咲太恐怕在更早的时期就清晰回忆起了『翔子小姐』和『牧之原同学』的事，或许初中时代就回想起来了吧。所以才会在初中的毕业文集里说这样的话。所以才能及时解决花枫的问题。

「比起另外一个世界的我，这个世界的我菜多了」

郁实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对此表示认同。

两个世界虽然很像，但有各种细微的差别。不管是咲太还是郁实。即便是同一个人，境遇也都有所不同。而那种小小的差别之后将会被无限放大。

对面的咲太变得无所不能，郁实也改上了峰之原高中……

「真亏你能面不改色地坚持到现在啊」

大学入学以来已经过了半年多……她已经来到这边世界有8个月之久，现在也没有回去。

「对我来说，这边世界呆着更舒服」

「因为这边世界的我太菜了？」

「对」

明明是半开玩笑这样问的，没想到她以相对认真的态度作出了肯定。

「你读了我的毕业文集吗？」

「上面写着你想要成为能够帮助他人的大人」

「这个梦想，在那边世界无法实现」

「你放弃得也太干脆了吧」

大学生活都还刚刚开始，时间还有得是。即便如此，郁实还是坚定地说那是实现不了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而咲太能想到的原因则是——

「因为那边世界的你实在太完美了」

被郁实抢答了。

「……」

「中学的时候，你什么忙都没让我帮」

「你这是——」

「你妹妹别人欺负，而你自己出面解决了问题」

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上高中以后也是。帮助樱岛学姐，帮助古贺学妹，双叶同学……我想要去帮忙的事，全都给你一个人解决掉了」

「……」

「你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人」

如果另一个世界的咲太早在初中时代就已经恢复记忆了的话，确实可以以甚至让郁实感动不解的超常的行动力解决问题。

关于翔子的那些事件极大地影响了咲太的人格，它成为了咲太这个人的骨架，甚至可以说是让咲太变成了『大人』。

同时，另一个世界的他相当于是能预知部分未来。所以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郁实是不可能『战胜』另一个世界的咲太的。因为那个咲太开挂了。

「高中的我花了三年，也没做到任何事。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你……」

「……」

「高考也考砸了，别说是成为什么人了，连大学生都成不了。不管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每天都在这么想——想要逃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所以你就来了这个世界？」

郁实缓缓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大学的主干道上……看后看到了你」

——你是梓川，吧？

——你是赤城？

——嗯，好久不见。

那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对话，但是和花和卯月马上过来了，于是没能和她再多说两句。

「我觉得我是在做梦」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咲太也这样觉得。

「但是不对。我之所以能这样想，是因为我在对面的世界见到过你」

郁实直勾勾地盯着咲太。

「……」

「高二的冬天。你来『这边』了吧？」

咲太真没想到连这都会被她察觉到。

「真亏你能看出来」

「因为我一直在注视你」

这句话中没有任何恋爱的酸臭味。那是一种哀伤与寂寞。

「之后的第二天，你似乎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所以我觉得非常诡异」

等到郁实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她心中的疑问也就消失了。在疑惑消失的同时，也确认到真的有另外一种世界线的存在。这或许也是她变得能相信青春期综合征之存在的原因。

「抱歉了。那完全是我的错，和那边世界的我没关系」

「不，我倒不如说是心怀感激。或许是因为你，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说实话咲太不知道这个因果是否成立。但是，就因为咲太这一来一回，或许这两个世界之间就有了一条路。照理央的话来说就是，因为咲太的观测，两个世界才都拥有了现在各自的样子。

「……你就没想过要回去吗？」

「没想过。现在也不想」

秒答。

「……」

「在这里，我能成为我在那边世界没当上的『大学生』，能成为志愿者团体的『代表』，并且……」

「还能当正义的伙伴」

郁实不禁露出笑容。是在奇怪都成大学生了怎么还在用『正义的伙伴』这种幼稚的表达吧。

「在这个世界，我能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

所以，不想回去。没必要回去。除了偶尔会发生一些骚灵现象以外，她没有遇到什么重大的问题。

郁实在这边世界过着无比充实的生活，能够成为在那边世界无法成为的理想中的自己，以至于让她有了坚定的不想回去的打算。

作为正义的伙伴，她是完美的。就像她在学园祭时，会为没有人受伤而露出安心的笑容……

她的言行是合理的。

但是唯独对咲太的态度与所作所为是不合逻辑的。此时此刻也是。

「那你为什么提出要跟我比试？」

如果她只是想守护现在那种充实的生活的话，她远离咲太就好了。因为只有咲太能察觉到她的秘密。她不可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因为觉得在这个世界，我就能胜过你」

这倒确实也是她的心里话吧。

「那为什么，在此时此刻你输掉的时候，你会如此释然？」

咲太看着她，缓缓说出这句话。

郁实的表情无比的安稳……

「那是因为……」

她的话马上没了下文。因为她不擅长撒谎，她说不出谎言。

「……」

不管等多久，她都没有继续说。

「其实你是想有人注意到吧？」

「……」

郁实这次没有把脸撇开，而是回望着咲太。

「希望有人注意到，在这里的不是真正的赤城郁实」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轻柔的声音随风飘来。

咲太觉得，今天在这里听到的她所说的话，都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个世界过得很舒服。

在这个世界能成为理想的自己。

能过上充实的生活。

所以想一直留在这儿。

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谎言。

如果说这些话的人不是郁实，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但很可惜，她是赤城郁实。

她是那个在毕业文集里写了要成为能帮助他人的大人的，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而往前进的赤城郁实。

这样的她，是不可能没有这个想法的——

「你无法容忍想要逃避那个世界的自己」

所以，她才会希望有人注意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赤城郁实。

即便是过着充实的生活，她依旧时刻背负着罪恶感。

心中一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越是离理想中的自己更进一步，每天越是充实……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就会越发膨胀。

她严于律己，以至于只会这一种活法。

这就是赤城郁实。

「总之……我抓到了你咯」

郁实依旧没有回避咲太的视线。她现在也还在注视着咲太。她的双眼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湿润，在眨眼的那一瞬间也眼泪滴了下来。

「我小时候捉迷藏时倒是很擅长躲来着……」

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正如咲太所说，她也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没人发现，没人察觉到这一点……我也渐渐开始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谁。明明大家眼中的我并不是真正的赤城郁实。但是大家都觉得我是赤城郁实。明明我不是，我只是沉溺在『赤城郁实』这个名字之中而已……」

一般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可能察觉得到。即便是觉得『有点奇怪』，顶多也只会问一句『最近发生什么了么？』到底有谁会想到她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居民呢？

如果在平静的大学生活中有谁突然说了这种话，那他肯定会被当作怪人——即便他说的是实话……『常识』会站在众人这一边，『常识』会成为他的敌人。世界会成为他的敌人。这种仅仅存在于人类社会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会来反噬他。

「我一直在想——如果另一个我能够替代这个世界的我，那么这个世界的我究竟有有什么价值呢」

「这下你明白了吧？」

「完全不明白……」

郁实对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你是个什么事都闷在自己心里的，贪心的人」

咲太看着海这么说。

「……」

「你正经到让人担心你脑子有问题，很适合做护士的cosplay」

窗外的夕阳在渐渐下落，渐渐躲到江之岛的背后。

「这就是你」

「什么意思……」

郁实露出了有些困扰似的笑容。

「明明几年后那就不会是『cosplay』了」

「到那时，我就改口说『你很适合穿护士服』吧」

沐浴着夕阳的赤城的侧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

3

先去了趟事务室再离开教学楼时，天空已经变成了夜晚的模样。

往校门口走的咲太的脚步声旁就是郁实的脚步声。

「那天我们也是像这样一起出门的啊」

郁实看着前方说道。

郁实所说的『那一天』，就是这边的咲太穿越到那边世界的那一天。是见到身旁这个郁实的那一天。

「你还记得我们聊了什么吗？」

「你批了我一顿，让我好好提交值日生的报告」

「那是『提醒你』。」

那并不是在生气——郁实笑道。

「但我当时觉得你好可怕」

「……不过，真亏你能记得啊」

「因为我记起来了。那天见到你，然后想起好像初三的时候班上有这么个家伙」

当时只有如此模糊而不鲜明的记忆。咲太之所以会回忆起赤城郁实这号人，想起她，也是在去了另一条世界线之后。

如果那个时候没和郁实见面，他在大学的入学式上被郁实搭话时，他也不会说『你是赤城？』。而是会先问『你哪位？』。

「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对你有了印象吧」

「……」

郁实什么都没说。她像那天那样，在咲太身旁，眼看着前方走着。但是她也不是什么话都没跟咲太说，至少还聊了『你还记得我们聊了什么吗？』之类的。

「那个时候，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是吧」

——梓川君

她当时有些紧张地叫了咲太的名字。

她用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眼神，看了咲太一眼。

「你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了？」

「『……没什么。忘了这回事吧』——你当时是这样说的」

这也是够奇怪的。咲太唯独能清楚地记得她要他忘了这件事。

「你想说的话，对另外一个世界的我说了吗？」

「如果那一天我对你说了我想说的话，你会怎么办？」

赤城用问题回答问题。

「总之我会高兴吧」

「……明明你有个那么完美的恋人？」

「我还没有受欢迎到被人说『喜欢』还要感到困扰啊」

「你怎么就不直截了当地回答问题呢？」

「你也是啊」

双方互相岔开话题。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这样的对话。

「那样的告白有什么意义呢，明知道会被对方拒绝？」

在轻声笑了笑之后，郁实又提问。

「曾经有个人在我面前，我还有话想对它说，但它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我试图去找，但也没找到……所以我当时很后悔，后悔我为什么我没早点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说出来会比较好？」

「我只是在说我是这样的而已」

咲太不知道对于郁实来说哪个选择才更好，只能把自己遇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作为参考告诉她。

「……我知道了。我会参考的」

赤城考虑了片刻，板着脸回答道。『参考』这个用词就很有她的特点。

「另一个世界的我那么厉害，不管你说什么都没事的」

不管说什么，对面的他应该都能妥善解决。

「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不管是『你很烦』还是『你好碍眼』，你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好」

「那我会跟他告状说你这边世界的他叫我这么说的」

「请便」

不管怎么说，咲太也不可能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相见。他们在量子力学上无法同时存在。之前理央这么说了。

这时，他们穿过了校门，来到了栏杆和信号灯前。它们就像是在埋伏咲太一样，正好警告声响起，告知他们列车正在接近。

从镰仓开往藤泽方面电车驶过缓缓的弯道，往这边驶来。如果想要回去的话最好赶上那趟车，不然下一趟就是十几分钟后了。

因为高中时代的习惯，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正好在他过了马路的那一刻，铁轨前的栏杆完全降下了。

然而郁实并没有跟过来。

回头看去，发现郁实隔着铁轨与咲太相望。他们之间只有五六米的距离，跑两步就能弥补这样的距离。然而现在栏杆已经拉下。

「在这里告别吧」

郁实用不输给警报声的音量大喊道。

「你已经没问题了？」

咲太也随之大喊了起来。

「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郁实露出了像是完成了什么目标似的，非常爽朗的笑容。那是刚刚在教室里没见过的表情。咲太不明白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所说的『准备』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

在咲太开口追问之前——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说着，郁实弓下身子，把宽脚裤的左裤脚拉起来，一口气拉到能完全看到整个大腿的高度。

那是洁白而美丽的大腿。

上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什么——

——我在同窗会等你

越发不能理解了。虽然是不能理解，但咲太全身忽然感觉到一种焦躁。或许一切还没有结束，或许在解决了她的烦恼的现在，伤害事件依旧有可能发生……

在看到郁实的表情的那一瞬间，心中的这种担忧转化为确信。

郁实看着困惑的咲太，她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看清楚没有？」

电车渐渐靠近，郁实的声音也渐渐听不清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咲太喊出这个疑问，但是，他只能看到她嘴唇的动作——

「拜拜」

之后，从镰仓方面驶来的电车驶过了咲太所在的路口，缓缓驶入咲太和郁实之间。那是两个两车厢编成，一共只有四节车厢的短列车。然现在咲太却觉得它无比漫长。

警笛声的催促使他体内那股焦躁的心情从脚底窜上脑袋，束缚住他的身体。当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来到面前，他就能去看对面是什么样子。然而只能看到短短的一瞬间，所以根本看不清楚。

这样等了三回之后，电车总算是完全驶过了咲太所在的路口。

被电车遮挡的视野也变得开阔了。

「……！？」

他料到会是这样。也感觉会是这样。

他从理性和感性两个方面猜到郁实会消失。

即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感到了惊愕。新的疑问从他脑中冒出来。

「……」

郁实原本所在的地方，站着另一个女生。

警报声停止了。

栏杆也举了起来。

然后，背着小红书包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横跨铁轨的人行道。

那张脸咲太见过。

是那个酷似童星时代的麻衣的那个女孩。

所以咲太能下意识反应出他之前见过那个女孩。

那是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线的女孩子。

但是，她比那时要成长了一些。

之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小学一年级左右。

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大学的入学式，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是小学低学年的样子。

现在从人行横道那边走过来的她看上去已经五六年级了。她面貌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速是不相符的。

她没有理会一脸困惑的他，而是小跑着从咲太身旁通过。随风飘扬的长发在咲太视野的一角流过。

「你等一下！」

他赶忙回头叫住她。

「……啊？」

但是，小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这不可能。但是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了。

——我在同窗会等你

既然郁实这么说了，那咲太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伤害事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对在把郁实叫来峰之原高中时就觉得能功成身退的咲太来说是个意想不到的延长赛。

4

坐上从七里浜站去镰仓方面电车后，他通过连续换成横须贺线，东海道线以及港未来线，从镰仓到户塚再到横滨，总算来到了目的地日本大道站。坐了有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车。

一下了车咲太就往检票口冲去。刷了卡正要过闸机的时候因为太急，大腿还撞到了闸机的栏板上。

按照指示牌，从靠海的出口出到地面上后，咲太开始狂奔。现在车站内的电子告知栏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5点51分。

如果按照郁实给的那个邀请函上写的时间，同窗会就还剩下九分钟了。

「为什么，我要遇上这种事……！」

他喘着气，因为焦躁而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他并不觉得郁实会真正引发伤害事件，但是他又没有胆量放着这件事不管直接回家。如果真发生什么了他会良心过意不去。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只能选择赴宴。

这恐怕就是郁实的目的。

既然她说是『在同窗会等』，那也就是说咲太才是被引蛇出洞的那个。

还是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但是根本想不明白。

咲太不理解郁实这个人。他稍微理解了的那个『赤城郁实』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郁实。所以咲太对于原本就在这个世界的『赤城郁实』的认识基本为零。基本不记得了。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对面世界的郁实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那么原本在这个世界的郁实也应该从对面的世界回来了。

——我在同窗会等你

毕竟她有那么个留言，那她应该现在就在同窗会的会场。

既然搞不懂她和咲太比较熟悉的那个郁实有什么区别，那就根本想不到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跨过一条大路后直直往前走，就能走到通往豪华游轮等船会停靠的大栈桥的大道

过了人行横道后就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栋有时代感的，别致的西洋风建筑物。这也是很有横滨风格的景致。

咲太调整好呼吸走进店里。

进门以后，店里传来了『欢迎光临』的声音。他看到收银台的旁边有块小黑板上写着『参加同窗会的客人请上天台』。黑板靠在一个精巧的架子上。

于是咲太直接往楼上走。

「不好意思，现在天台是包场状态」

之前打招呼的那个店员过来拦住咲太。

于是，咲太把邀请函拿出来给店员看。

「啊，请」

店员便态度转变，恭敬地把他请到了楼上。

店里的时间是5点55分。同窗会还有5分钟就结束了。想必店员是没料到会有这么晚才到场的参加者吧。

咲太保持着平稳地呼吸，慢慢上了二路，三楼——接下来只剩下通往屋顶的路了。每上一层楼，就越发能感觉到门背后有很多人的气息，有谈笑声。

咲太一边感受着这种气氛，一边扭开了门把手走上了天台。

视野突然开阔了。

从这个沿海的餐馆楼顶上能将海边的景色一览无余。正面是停靠在大桟桥上的豪华游轮发出的亮光。左手边是点灯了的红砖墙仓库，右边是延伸到海面上的港湾大桥的灯光。

立食自助式的会场里大概有25个人，整个班基本上到了三分之二的人。

他们五六个人组成一小组，一边谈笑一边吃，同时享受屋顶上的美景，并没有马上发现咲太。

在咲太走向摆着各种菜肴的中间的长桌时，站在入口附近的一组人才终于看了过来。

顿时，他们停止了谈笑。惊讶，困惑……没过多久，这些就变成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这样的气氛一下传染到了别的小团体。

最后，所有人盯着咲太。

「喂，那是」

「那是梓川吧？」

「为什么？」

「是谁喊他来的？」

「鬼知道」

能听到周围这样小声的议论。

然而咲太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走到屋顶的中心。他眼前是一个孤零零的女生的背影。

她没有参与其他任何人的讨论，只是默默地把牛肉往嘴里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明明她孤零零地站在天台的正中心，明明她与别的人格格不入，显得异常扎眼……

并不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咲太身上，恐怕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她。

此时此刻，原本的同班同学们依旧还看着咲太。旁边那群男生还在用眼神进行『喂，你去跟他说句话嘛』『你去啊』——类似的交流。

咲太盯着『她』的后背——

「赤城」

在他喊出这个名字，并且把手搭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间。

突然，整个会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同学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被吓得目瞪口呆。

「啊？」

「咦！？」

「哈！？」

「！？」

他们只能发出这种惊愕的声音。现在，他们的视线对准的不是咲太，而是赤城。

恐怕在他们眼中，赤城是『凭空出现』的吧。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原来郁实在吗？』『她什么时候来的？』——同学们面面相觑，像是在像他人寻求答案。

「大概一小时前我就来了。从大家等迟到的藤野同学来了以后开始干杯那时开始，谷村同学打碎玻璃杯时，中井同学对鮎泽同学告白时……我都在场」

「……」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因为郁实的话证明了她确实『一直都在场』。所有人都吓得面色惨白，无声的慌张与紧张笼罩着整个同窗会。

咲太看着的是郁实手中的东西。她右手拿着刀，左手拿着叉子。那是在咲太对她搭话之前她用来吃牛肉的餐具。而这些东西，也有可能成为凶器……

郁实手拿着刀叉，回头看向咲太。

「好久不见了，梓川同学」

不管是脸还是声音，都毫无疑问是赤城本人的。然而，眼前这个赤城让咲太感到陌生。她散发的气场就和另一个赤城完全不同。在触碰她肩膀的时候，咲太的手并没感受道那种特别的『紧张』。而咲太的手也并没有吓得她缩肩膀或是怎么样。

「你还记得我？」

这个说话方式也和咲太熟知的郁实不同。咲太所知道的赤城郁实是不会对男生用这种像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说话的人。她没那本事。

「当然是忘了」

咲太记得的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见到的赤城，也是那个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赤城。

而对于初中时代的赤城郁实，咲太几乎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在此时此刻见到本人的时候，咲太重新认识到了这一点。

「好过分哦」

郁实露出了富有深意的笑容。咲太的话并没有往心里去。

周围的同学们都屏气凝神注视着咲太和赤城的对话。他们在慎重地观察加入他们对话的时机。

毕竟不论是谁都不想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当第一个发言者，枪打出头鸟。

郁实看了一圈那些同学们，然后把刀叉放到了盘子上。

「刚才那个看到了吗？」

郁实对同学们说。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郁实继续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刚才那就是青春期综合征，我也得了」

「你等一下啊，赤城」

这时总算有个男生发话了。

「对啊对啊，郁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男生身旁的女生也跟着说。

虽然他们以一种否定的方式加入对话，但他们表情却还是很紧张。因为刚才才亲眼目睹了那奇妙的现象，他们已经没有否定的自信了。

咲太认为，这才是郁实真正的目的。

青春期综合征就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相信。

「如果觉得这是变魔术的话，那有人能解释一下原理吗？」

郁实冷静地追问他们。

她依次看向每一个同学，征求他们的意见。但结果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开口回答，回答不出来。

「青春期综合征是真是存在的。这就是真相」

郁实的话在寂静的会场显得格外响亮。

「梓川没有错。错的是我们」

「……」

对于郁实下的定论，同学们依旧保持沉默。但是这次沉默却没有刚才的沉默持久。

「没必要翻旧账了吧，郁实」

另一个女生发声了。她周围是穿着类似风格服装的四五个女生。她是站在那个小团体中心的人物。

「青春期综合征？我们都几岁了？」

她用那种类似训斥的态度对郁实发问。如果今年过过生日了的话就19岁，还没过就18岁。

现在并没有给出这种回答的『老实人』。

「我都受够了。因为梓川的事件，那之后我们被那些老师管得那么紧，父母也天天啰嗦，去了高中后也是！每当谈到自己初中的话题就会被人问到那个事件……就像是什么罪犯一样！」

她每说一句话，每次宣泄自己憎恶的感情……都会将其他同学们的感情引向一个方向。

「今天我来这里之前也很不安。毕竟因为这件事，初中毕业后我们都没能怎么联络过」

周围的女生们附和着点点头。其他同学们似乎也是类似的想法。

这就是那些同学眼中的现实。在他们眼中，当时的事情就是这样——

——咲太给他们添了麻烦，导致他们在初三时，在进入高中后没过上好日子。

「但是，我直到前一刻都还庆幸我今天来了！」

其他同学们也无言地表示同意。

「因为在和大家聊天的过程中回想起本以为最黑暗的初三，其实也发生了不少快乐的事」

郁实默默地承受着她那代表初三一班所有人意见的话语，承受着所有同学责难的视线。

「你不要把这一切都毁了好么！偏偏还是什么青春期综合征！」

她将愤怒全都泼了过来。

「对啊郁实」

「你到底想干嘛呢？」

周围的女生们纷纷掺和进来。

即便如此，郁实还是气定神闲。

「既然你来之前心怀不安，那你为什么要来呢，里菜？」

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默默听着的郁实总算开口了。她是对那个领头的女生说的。

她好像叫里菜。就算听了名字也想不起她的全名。或许是咲太根本没记住这号人吧，想不起来也正常。

「……」

郁实的问题让那个叫里菜的女生闭上了嘴。

「既然大家来之前都心怀不安，那么为什么结果大家会聚集在这里呢？」

这次郁实是对所有同学问的。

郁实恐怕是知道答案的。在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对他们提问。

这是一种富有攻击性的问法。

而咲太心中也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我梦到了今天我在参加同窗会」

郁实唐突地说。

「……」

没人回应。

「里菜你也写了这样的留言吧？还打上了『#做梦』的tag」

「……」

里菜无言以对。

「大家都是的吧？」

「……」

还是没人回话。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老实承认。毕竟他们从初中开始，直到刚才那一刻……都在极力否定青春期综合征的存在。

此时此刻承认了，就是自我矛盾。自己的观点就会变得没有根据。这相当于是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有『罪』。所以他们才会抵抗——通过保持沉默。

和初中那时一模一样，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气氛』在打自己的脸。

「『梓川有问题』——当时大家都这样说对吧？」

「……」

此时，沉默已经等于肯定。

「但是，有问题的是我们」

「……」

「我们出于无知，嘲笑梓川，把自己的『常识』强加到他身上，伤害了他……给他贴上了『脑子有问题』的标签，把他的人生毁了」

郁实的声音在颤抖。那其中是深刻的后悔，痛苦与悔恨糅在一起，成为了郁实的话语的力量。

「就算发现自己错了，却也什么补偿都不做，还能笑得出来的我们才更加有问题」

同学们都不知所措。他们仿佛被郁实的话给镇住了一样。她的话是如此的辛辣，如此正确。

「就，就算是这样，这事情确实也已经过去了啊！」

把头发染成茶色的男生大喊道。这应该就是在场其他同学的真心话吧。但是并没有人发声同意他的话。没有人附和或是赞同。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能跟着这个节奏跑。

「正如里菜所说」

郁实没有理会那个男生的话，而是盯着地板低声地说。

「因为那个事件，我也没好日子过」

「郁实……」

「上了高中之后我也一点都不开心，每天都打不起精神来。我一直被这个事件深深影响着」

「那你为什么——？」

里菜盯着郁实，寻求答案。

「即便是这样，还是只有梓川一个人有资格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了』。」

郁实看向咲太。

而其他同学们的视线也转向了咲太。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这种时候郁实被话头抛到他身上。也不会觉得开心。但是，咲太确实在等这个机会，因为这是他开口搅局的绝佳时机。

他轻轻吸了一口从海那边吹来的空气。

「诶嘿~」

挤出了一个很做作的装傻的笑容。

同学们不知道作何反应。或许他们不知道咲太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哎呀~我们成功啦，赤城」

「……」

郁实也一脸懵逼地看着咲太。

咲太继续说——

「我和赤城是一个大学的。我听她说最近要搞同窗会，于是我就来帮她出节目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刚刚那个魔术好厉害吧？赤城还疯狂飙演技，我停都停不下来」

其他的同学们只是默默地盯着咲太。

「刚才那些全都是在演戏，你们不用在意——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真有往心里去的人？毕竟都是初中时发生的事了，确实早该翻篇了」

「……」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看着咲太。

「而且我的人生也并没有被毁啊。说白了，我自认为我活得比各位都要幸福哦。或许一部分同学已经通过绯闻知道了吧，我现在可是在和那个『樱岛麻衣』交往哦？所以我现在是在离睥睨众生，懂？」

「……」

还是没有人说话。连郁实都不说话了。

「呃，刚才那里是个笑点，麻烦配合一下」

明明他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才说的，结果没人笑。只有他自己在露出苦笑。甚至还有人把咲太刚才说的那些话当成了他的真实想法。

但是，咲太也没打算再费口舌去告诉这帮人他真正的想法。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实际上咲太心中确实有一种类似优越感的感觉。

本来他不打算小小地报复一下这些同学们，但是事情变成这样，他心中也自然有了这样负面的感情。

那么，一个毒瘤就应该将毒瘤的形象贯彻到最后。这样才舒服。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打扰各位了。再见」

反正也是再也不见了。

他没有等待任何人给他回话，而是轻轻挥挥手，掉头就走，离开了同窗会的会场。

5

离开餐馆后，咲太并没有往距离这里最近的日本大道站走。

初中时代发生了很多事。和那群同学的再会使他心中也有些躁动，实在不想直接回家去。于是咲太朝着远处可见的横滨地标大厦的光芒，沿着海一直走。

走了五分钟左右后，就看到了右手边亮着灯的红砖墙仓库。在往前走，就是在大楼的背后露出一半脸的摩天轮。摩天轮五彩的灯光在朝他招手。

也就是说樱木町站在那个方向。

他以摩天轮的光芒为目标，走过热闹非凡的红砖墙仓库。今天是星期天，那边好像在搞什么活动，即便是日落之后，仓库前的广场也聚集了很多人。

在渐渐远离了喧嚣之后，遇到了一个被植被所覆盖的道路分离带，以及一个笼罩在宽敞的马路之上，形成一个圆环的巨大天桥。

因为地面上没有步行者专用的绿灯，他只能往天桥上走。

他本以为那是一个正原型，没想到上去之后发现那其实是一个椭圆。有点类似操场的跑道。

在那个椭圆上走了四分之一左右的距离后，咲太停下了脚步。

背后那个高跟鞋的脚步声也停下了。那是从图中开始跟在咲太身后的脚步声。在走到能看见红砖墙仓库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但是恐怕那个人从咲太出了同窗会的会场后就一直在跟踪他吧。

「这下你满足了吧」

咲太头也不回地对背后那个人搭话。

「满足？」

听到的声音也在意料之中，是赤城郁实的声音。

「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说着，咲太回过头。于是露出了似乎有些感到困扰的微笑。

「你什么意思」

「把初中同学聚到一起，让他们在我面前承认青春期综合征的存在」

或许郁实是为了这个才策划同窗会的。然后使用『#做梦』，胡编一个什么『伤害事件』把咲太引过来——

咲太没想到自己使用过的手段郁实也会用。

因为郁实不会说谎。

不，只是他自己认为郁实不会说谎。不，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其实是郁实故意诱导他这么认为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郁实低声这么说了，并且——

「说实话，我还没感到满足」

她露出了笑容。

「你毕竟把同学们和我都摆了一道了，求你就此满足吧」

不然她就太吃力不讨好了。

听到咲太带有玩笑意味的话，郁实苦笑道。

「说的也是啊，如果因为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话就太滑稽了」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

「从遭遇青春期综合征那时开始。我觉得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这确实是很有她风格的话。『正确』这个词和郁实很搭。这对于这个世界的赤城郁实也是一样的。不然她也不会在同窗会上玩那么一出了。

「但是我没能马上付诸行动」

郁实转头看向了在天桥下驶过的车辆的尾灯。一台湖蓝色的车在十字路口转弯，朝马车道站的方向开去了。

「我在入学式的时候看到你时……我受到了打击」

咲太也跟着她一起看向天桥下面的车辆。

「你若无其事地笑着，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初中那些事……」

「……」

「这让我觉得至今都被那个事件所折磨的，没有成为理想中的自己的我很丢脸。觉得很羞耻」

「我也没有成为我理想中的样子」

「但是，当时我觉得，我输了。明明我至今为止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郁实又把视线转向咲太。

「……」

她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这让咲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已经振作起来了，而我却在原地踏步。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自己是可怜虫，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由衷想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那你逃得还挺远哦，虽然我好像没资格说这个」

都逃离这个世界，穿越到别的世界线了……

郁实嘻嘻笑了笑。

「我一开始确实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谁都是的」

咲太也是，从那边世界过来的郁实也这样说了。

「在那边的世界过了一天……想着第二天或许就能回来了，结果第二天还在那边。所以我只能承认这是现实了」

「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回来吗？」

「对此我确实是有所担忧」

直到刚才为止都是红色的信号灯现在变绿了。车流也从横向的变成了纵向的。

「但是，过了三天后，过了一周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后，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毕竟那对你来说是个舒服的世界」

「至少比这个世界好吧」

郁实对咲太露出了透着推辞之意的笑容。因为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过着不舒服的原因正是咲太。

「对面的我没考上大学，过着复读生的生活」

这和另一个郁实所说的情况吻合。

「毕竟你去了那边以后就可以不用在大学里见到我」

「而且，我在那边会觉得很轻松……毕竟中学那个事件也被解决了」

「据说是我占领了学校广播室，然后把事情解决了」

「嗯」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咲太逃往另一个世界线的时候，鹿野琴美是这样说的。

结果，对于花枫的欺凌也平息了，青春期综合征也没有发作。母亲也没有对养育儿女失去信心。咲太和花枫也没有了搬去藤泽的必要。他们一家人还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原本搬家之前的那个公寓里。

「所以，我打算在那里重来我的生活，觉得我可以重来。在那个世界，我就可以成为我理想中的自己」

「而对面的那个你也说了同样的话」

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想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不论是哪边世界的郁实，活法都是一样的。

一本正经。

富有正义感。

不会自欺欺人。

所以郁实才会在这里，才会回到这个世界。

因为她不可能容忍想要逃避这个世界的自己……

于是她用这种方法惩罚了在初中犯下的错误，惩罚了她自己。

「梓川」

「怎么？」

「人到底该怎么忘记那个一事无成的，讨厌的自己呢？」

这恐怕是郁实最不想问咲太的问题。这个问题，她唯独不想问让她挫败的咲太。

但是她依旧通过开口问出这个问题，拨动了从中学开始就一直停摆的时钟的时针。

她那仿佛要哭出来的双眼中，透着一种哀求般的感情。

「很简单」

「……真的？」

「每天早上起来吃早饭，去学校，上课，和朋友聊些有的没的，和恋人一起去玩，打工，洗澡，刷牙睡觉。这样就好。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在夜晚想起一些讨厌的事。那时候会一个晚上睡不着，心情不顺畅，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还是睡着了，并且第二天以非常糟糕的状态起床。但接下来只要吃了早饭去学校……就会好起来」

如果按一个按钮就能重置自己的记忆或是心情那该有多轻松。但是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没有配备那种能一瞬间清空过去所有的烦恼与后悔的按钮。

所以，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将自己的记忆稀释。用新的记忆去替代旧的记忆。即便如此还会因为某些契机想起……还会经历无数多个不眠之夜，只能第二天强绷着脸，当作无事发生地过下去。

『忘记』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花费时间去跨越。

咲太就是这样成为现在的『梓川咲太』的。

今后他肯定也会用这种效率极差的方法活下去。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到除此之外的活法。

「到底该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鬼知道」

「……也是」

郁实低着头，柔声细气地说。

「我真是太丢脸，太没用了」

她静静地吐露出一直堆积在心中的感情。

「不过至少你今天明白了这一点」

「……」

「而不是明天，不是后天，不是一周后，也不是一年后」

只要今天明白了，人就可以从今天开始改变。

「虽然绕了个很大的圈子」

低着头的郁实缓缓抬起头。她看着椭圆形的天桥的另一个方向。

如果反方向走或许能更快到达的一个地点。但同时，只要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总归也能走到那。

「梓川你说的没错」

「……？」

郁实看向咲太。

「幸好是今天」

她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对吧？」

咲太也笑了起来。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椭圆形的天桥上走起来，一步一步，像是时钟的时针一样……

「大家都被你那个交往宣言吓得动弹不得了」

「同窗会就是用来炫耀的地方吧？」

「你那个太过火了」

「我会跟麻衣同学道谢的」

「难道不是跟大家道歉吗？不过真有你的风格」

「毕竟今天她一直在保佑着我啊」

「……？」

郁实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咲太随机把夹在衣服里的杂志掏了出来。

——在杂志封面上，麻衣闭着一边眼露出了笑容。

第十一卷 青春野狼不做南丁格尔的梦 第四章 来自希尔伯特空间的对岸

第十一卷青春野狼不做南丁格尔的梦第四章来自希尔伯特空间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