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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王国好汉 上 第三章 搭救者与获救者

作者:丸山くがね 字数:47067 更新:2024-02-22 20:11:33

<p><img src="https://img.linovelib.com/2/2014/116259/157789.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p>

<p>1</p>

<p>中火月[八月〕二十六日 15:27 </p>

<p>将老太太送到家后,塞巴斯前往原本预定的目的地。</p>

<p>他来到一处墙壁连绵不断的地点。</p>

<p>墙壁内侧有三座五楼高的塔露出头来。由于周遭没有比那些塔更高的建筑物,因此看起来格外高耸。</p>

<p>几栋二楼高的细长建物环绕着这些塔。</p>

<p>这里是王国的魔法师工会本部。由于此处也在开发新魔法与培训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因此需要广阔的用地。他们几乎没有接受国家的援助,却能拥有这么大的土地,想必是因为他们一手包办了魔法道具的制作工作吧。</p>

<p>走了不久,就看到一扇坚固的大门。格子状的门扉大大敞开,坐落于门扉左右,二楼建筑的值勤站当中,可以看见好几名佩带武装的卫兵。</p>

<p>塞巴斯并未被卫兵阻拦——只被他们瞥了一眼——便穿过门扉。</p>

<p>前方有个坡度低缓的宽幅阶梯,以及一扇通往庄严古老的白墙建物的门。当然,这扇门也是敞开的,以欢迎来访者。</p>

<p>走进门里,有座小小的门厅,前方就是大厅。挑高的天花板上,吊挂着好几盏点亮魔法灯光的水晶吊灯。</p>

<p>右手边是放了好几件沙发等家具的大厅会客厅。可以看到几名魔法吟唱者正在交谈。左手边摆了个告示板。一些身穿长袍如同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的人,以及看似冒险者的人认真地看着上面张贴的羊皮纸。</p>

<p>大厅深处安置了一个柜台,几名年轻男女坐在后头。每个人都统一穿着长袍,胸前有进入建筑物时挂在上头的徽章刺绣。</p>

<p>柜台左右两边站着个像是素描用木偶,没有眼鼻的真人大小瘦长人偶——木头哥雷姆<Wood Golem>。好像是用来当作警备兵。外面也就算了,在内部不设置人类警卫,大概是出于魔法师工会的虚荣心吧。</p>

<p>塞巴斯发出「叩叩」的整齐跫音,走向柜台。</p>

<p>柜台里的青年看到是塞巴斯,仅以眼神打个招呼。塞巴斯稍微低头回礼。由于塞巴斯经常来光顾,因此两人都混熟了。</p>

<p>「欢迎来到魔法师工会,塞巴斯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p>

<p>「是。我想买魔法卷轴<Scroll>。可以拿平常那个清单给我看看吗?」</p>

<p>「好的。」</p>

<p>青年迅速将一大本书放在柜台上。大概在看到塞巴斯的身影时,就偷偷准备好了吧。</p>

<p>书本内页是轻薄雪白的高级纸张,封面裱以皮革,相当精美。而且文字还缝上金线,恐怕光是这一本书就价值不菲了。</p>

<p>塞巴斯将书拉到手边,翻页。</p>

<p>遗憾的是,塞巴斯看不懂上头的文字。不,应该说YGGDRASIL的存在无法解读这种文字吧。即使语言能以这个世界的奇怪法则听懂,文字却不然。</p>

<p>不过,塞巴斯的主人给了他一个能解决这种问题的魔法道具。</p>

<p>塞巴斯从怀里取出眼镜盒,打开。</p>

<p>里面放了一副眼镜。细框部分使用的是有如白银的金属。而且仔细一瞧,可以看见上面刻有细小的文字——或者类似纹路的图案。镜片是以苍冰水晶磨薄制成。</p>

<p>戴上眼镜,就能借助魔法之力读懂文字。</p>

<p>塞巴斯快速但细心地翻页的手,忽然停住了。他的视线离开书本,向坐在柜台后头,青年身旁的一名女性,温柔地出声问道:</p>

<p>「有什么事吗?」</p>

<p>「啊,没有……」</p>

<p>女性红着脸,低下头。</p>

<p>「只是觉得您的……姿势很美观。」</p>

<p>「谢谢您的赞美。」</p>

<p>塞巴斯微微一笑,女性的脸更红了。</p>

<p>白发绅士塞巴斯,是个光是看着就会为他痴迷的存在。不只是五官端正,散发的气质更是引人注目,走在街上,九成女性无分年龄,都会回头多看他一眼。坐在柜台里的服务小姐,看塞巴斯看到浑然忘我也是无可厚非,而且也是常态。</p>

<p>塞巴斯觉得可以理解,之后视线再度落在书本上,在其中一页再次停下了手,向青年问道:</p>

<p>「可以请您详细介绍一下,这个魔法——『漂浮板<Floating Board>』吗?」</p>

<p>「好的。」青年流畅地开始介绍。「『漂浮板』是第一位阶魔法,能够制造出半透明的浮板。浮板的大小与最大装载重量会受到施术者的魔力影响,不过如果是以卷轴发动,最大极限为一平方公尺,装载重量为五十公斤。制造出的浮板会跟在施术者的背后移动,最远可以离开五公尺。由于这块浮板只会跟在施术者背后,因此无法执行移动到前方等操作,如果施术者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浮板会慢慢地移动到施术者后方。基本上这是用来搬运物品的魔法,在土木工程现场有时可以看到。」</p>

<p>「原来如此。」塞巴斯点了个头。「那么我就买这个魔法的卷轴吧。」</p>

<p>「好的。」</p>

<p>对于塞巴斯选了不怎么好卖的魔法,青年没有丝毫一点惊讶。因为塞巴斯购买的魔法卷轴几乎都是这种非常冷门的魔法。再说能够清掉剩余的库存,对魔法师工会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p>

<p>「一个卷轴就可以了吗?」</p>

<p>「是,麻烦你。」</p>

<p>青年向坐在旁边的男子轻轻比个动作。</p>

<p>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男子即刻站起来,打开柜台后面墙上通往室内的门,走进里面。卷轴也是昂贵的商品。就算有警备兵在,也不好大剌剌地堆积在柜台里。</p>

<p>过了约莫五分钟,刚才离开的男子回来了。他的手上握着一卷羊皮纸。</p>

<p>「这是您的卷轴。」</p>

<p>塞巴斯看向放在柜台上的羊皮纸。卷起的羊皮纸制作精美,光看外观就跟随处能买到的纸张不一样。上面以黑色墨水写出魔法名称,塞巴斯确认那名称与自己要买的魔法名称相同,这才拿下眼镜。</p>

<p>「的确没错。我买了。」</p>

<p>「谢谢惠顾。」青年彬彬有礼地低头。「这个卷轴是第一位阶魔法,收您一枚金币与十枚银币。」</p>

<p>相同位阶且只以魔法方式制作的药水价值两枚金币,因此这个算是比较便宜。这是因为一般来说,卷轴只有能够使用同系统的魔法之人才能使用。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使用的药水比较贵,实属自明之理。</p>

<p>当然说是比较便宜,不过一枚金币与十枚银币对一般人来说仍然相当昂贵。相当于一个半月的薪水。然而对塞巴斯——不,塞巴斯所侍奉的人物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钱。</p>

<p>塞巴斯从怀里取出皮袋。拉开袋口,从里面取出十一枚钱币,交给青年。</p>

<p>「金额无误。」</p>

<p>青年不会在塞巴斯面前确认钱币的真伪。因为一直以来的交易,已经为塞巴斯赢得了这点程度的信用。</p>

<p>●</p>

<p>「那位老先生好帅喔。」</p>

<p>「就是啊!」</p>

<p>塞巴斯离开魔法师工会后,服务台的人员,特别是女性们议论纷纷。</p>

<p>在那里的不是睿智的女子,而是遇见白马王子的少女。坐在柜台里的一名男性略为皱起眉头,露出吃味的表情,但他也实际感受过塞巴斯的非凡气质,因此没说什么。</p>

<p>「那种人一定有侍奉过显赫贵族的经验。就算他本身是小有地位的贵族家三男也没什么好奇怪。」</p>

<p>出身贵族家庭却无法继承家业的人成为管家或女仆,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且身份地位越高的贵族家庭,就有越多人特别想雇用这种出身的人。塞巴斯这名人物的仪表姿态无懈可击,宛如贵族风范,说他是贵族出身反而能让人接受。</p>

<p>「因为他的举止进退都相当优雅嘛。」</p>

<p>坐在柜台里的所有人都不住点头。</p>

<p>「要是他邀我去喝茶,我绝对会乖乖跟去。」</p>

<p>「嗯,一定去一定去!我也绝对会去!」</p>

<p>女生们尖叫连连,兴奋地欢呼。一下子说他应该知道哪里有雅致的好店,一下子又说他一定很会当护花使者,男人们斜眼看着这一群女人,自己也聊得起劲。</p>

<p>「那人看起来好像知识很渊博,会不会也是魔法吟唱者?」</p>

<p>「不知道耶。搞不好喔。」</p>

<p>塞巴斯选购的魔法,都是最近新开发的种类。由此可以推测他对魔法也有相当广博的知识。如果是受到命令而来购买的,那不需要翻书,直接向柜</p><p>台说出名称即可。塞巴斯没有这样做,而是翻书选购,可见是他自己在挑选要买什么魔法。</p>

<p>一个普通的老人绝不可能办到,换句话说,可以推测他应该受过魔法专门教育——是个魔法吟唱者。</p>

<p>「还有那副眼镜……看起来相当昂贵呢。」</p>

<p>「会是魔法道具吗?」</p>

<p>「不,应该只是高级眼镜吧?矮人制作之类的。」</p>

<p>「嗯,能拥有那么漂亮的眼镜,真厉害。」</p>

<p>「我好想再见到一次以前一起来的美女喔。」</p>

<p>一名男性仿佛忽然想起般轻声说道,一旁却传来反对的声浪。</p>

<p>「咦,那个女的一副就是空有外表的样子耶。」</p>

<p>「嗯,那时候的塞巴斯先生好可怜喔。好像被她颐指气使。」</p>

<p>「虽然长得很漂亮,可是个性一定很糟。还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我们。塞巴斯先生竟然得侍奉那种人,真可怜。」</p>

<p>听到女性们对同性的批判,男性们都不敢作声。塞巴斯的主人是位绝世美女,一瞬间就夺去了他们的心。身旁这些女性也是经过精挑细选,作为魔法师工会门面的美女,但与那名女子简直判若云泥。男性们很想叫她们不要嫉妒人家,但要是讲出这种话来,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p>

<p>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蠢到那种地步。所以——</p>

<p>「好啦,就聊到这里吧。」</p>

<p>看到冒险者往柜台走来,青年出言中止闲聊,所有人便绷起表情,收心工作。</p>

<p>●</p>

<p>中火月[八月〕二十六日 16:06 </p>

<p>走出魔法师工会的塞巴斯,稍微抬头望向天空。</p>

<p>由于中途送老太太回家,超出了预定的时间,天空已徐徐染成暗红色。看看从怀中取出的表,是该返回住处的时间了。然而,预定今天要处理的事情还没做完。这些事情摆到明天再做也没关系,那么是不是该摆到明天呢?还是应该按照预定,就算时间超过也要在今天内做完?</p>

<p>他只犹豫了一瞬间。</p>

<p>老太太那件事是自己擅作主张。那么就应该完成职责。</p>

<p>「——暗影恶魔。」</p>

<p>塞巴斯的影子传来爬行蠢动的气息。</p>

<p>「请转达索琉香,说我会晚点回去。以上。」</p>

<p>虽然没有回答,但那气息开始移动,从影子到另一个影子,渐渐远去。</p>

<p>「好。」塞巴斯喃喃自语,挪动脚步。</p>

<p>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塞巴斯接下来要做的,是完全掌握王都内的地理环境。主人并没有特别命令他这样做,是他自动自发的行动,当成是收集情报的一环。</p>

<p>「那么,今天就往那边走走吧。」</p>

<p>塞巴斯喃喃自语,抚平了胡须后,转了转单手拿着的卷轴。那副模样也像是个心情愉快的孩子。</p>

<p>他不断前进,渐渐远离治安良好的王都中央地区。</p>

<p>延着通道弯过几个转角后,巷弄开始酝酿出脏污感,飘散着些许恶臭。是厨余或排泄物的臭味。塞巴斯在这种仿佛会污染衣服的空气中默默行走。</p>

<p>他不经意地停下脚步,环顾周围。他似乎走进了极为隐密的后巷,巷道狭窄到只能勉强供人擦身而过。</p>

<p>夕阳西下的细窄巷弄,左右林立着杳无人烟的高大建物阻挡光照,让人寸步难行。不过,对塞巴斯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他恍如融入暗夜般,无声无息地前行,不发出一点脚步声。</p>

<p>弯过好几个转角,塞巴斯继续往人迹更少的方向走去,毫无迷惘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p>

<p>他漫无目的地随兴晃荡,一路走到这里来,发现自己离作为据点的住处已经相当遥远。塞巴斯以直觉大致掌握得到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在脑内将现在地点与据点这两个点,用线连接起来。</p>

<p>以塞巴斯的体能,这段距离根本一蹴可及,不过那是说一直线前进。若是照一般方法走路回去,得花上一点时间。想到夜幕已然降临,或许差不多该折返了。</p>

<p>他并不担心住在一起的索琉香安危。</p>

<p>就算出现极为强大的敌人,如同塞巴斯的影子里潜藏着暗影恶魔,索琉香的影子里也一样潜藏着魔物。只要把魔物当做肉盾,应该足以争取逃走的时间了。话虽如此——</p>

<p>「……该回去了吧。」</p>

<p>说实话,他很想再稍微散一下步,但是把时间用在这种一半算是兴趣的行为上,并不值得赞许。不过,就算要打道回府,至少可以看一下这前面有什么吧。他继续往细窄巷弄里迈步走去。</p>

<p>在黑暗中静静前进的塞巴斯,他的前方——十五公尺外一扇看似沉重的铁制门扉,突然发出轧轧声慢慢开启,漏出室内的亮光。塞巴斯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发生何事。</p>

<p>等门完全打开后,有个人露出脸来。背光让塞巴斯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不过应该是个男的。男人四下张望着。不过,他好像没能发现塞巴斯,没做什么反应就缩回门内了。</p>

<p>咚的一声,一只相当大的布袋被扔到外头来。在从门扉漏出的灯光照亮下,可以看到袋子里的柔软物体被摔得变形。</p>

<p>门虽是开着的,但好像丢垃圾地扔出布袋的人大概是暂且进了屋里,没有下一步行动。</p>

<p>塞巴斯只一瞬间皱起眉头,犹豫是该前进,还是往别的方向走。插手这件事情可是会麻烦上身的。</p>

<p>经过一小段犹疑后,他直接在悄然无声、细窄阴暗的巷道里往前进。</p>

<p>「——去吧。」</p>

<p>大袋子的袋口松开了。</p>

<p>塞巴斯的皮鞋在巷弄里发出橐橐声响,不久便靠近了袋子。</p>

<p>他正想直接经过,脚步却停了下来。</p>

<p>塞巴斯的长裤传来一个钩住某物的轻微触感。塞巴斯视线往下一看,发现了预料之中的物体。</p>

<p>他看到一只枯枝般的细手从袋中伸出,抓住了裤脚。还有从袋中现身的半裸女性——</p>

<p>袋口此时大大敞开,女性上半身暴露在外。</p>

<p>蓝色眼瞳空洞无力,混浊无光。长至肩膀的一头乱发,因为营养失调而变得干枯断裂。脸部遭到殴打,肿得跟球似的。枯树般的皮肤布满无数指甲大小的淡红斑点。</p>

<p>干巴巴的瘦削身体,连一滴生气都不剩。</p>

<p>那已经是具尸体了。不,当然她还没断气。抓着塞巴斯裤脚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据。然而只会呼吸的存在,真能说是活着吗。</p>

<p>「……可以请你放手吗?」</p>

<p>女子对塞巴斯说的话毫无反应。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装作没听见。因为由于眼睑肿胀,只睁开一条线,仿佛望着空中的混浊眼瞳当中什么也没看见。</p>

<p>塞巴斯只消动动脚,就能轻易甩开那比枯树枝还不如的手指。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问道:</p>

<p>「……你遇到困难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p>

<p>「——喂,老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p>

<p>一个低沉凶狠的声音打断了塞巴斯。</p>

<p>男人从门后方现身。有着隆起的胸膛与粗壮的两条胳臂,脸上留下旧伤的男人露出明显的敌意,凶巴巴地瞪着塞巴斯。他手上拎着提灯。提灯发出红光。</p>

<p>「喂喂喂,老头。你看什么看?」</p>

<p>男人故意啧了一声给塞巴斯看,扬起下巴。</p>

<p>「给我滚,老头。现在我还可以放过你。」</p>

<p>见塞巴斯动也不动,男人踏出一步。门扉在男人背后发出沉重的声响关上。男人作势威胁,故意慢吞吞地把提灯放到脚边。</p>

<p>「喂,老头。你是聋了不成?」</p>

<p>他轻轻转动肩膀,接着转转粗脖子。只见他慢吞吞地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很明显能看出他行使暴力不会手软。</p>

<p>「唔嗯……」</p>

<p>塞巴斯露出微笑。有如年老绅士的塞巴斯所露出的深沉微笑,能够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安心与慈祥。然而不知为何,男人却觉得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头强悍的肉食猛兽,因而后退一步。</p>

<p>「哦……哦,哦,你干——」</p>

<p>被塞巴斯的微笑所震慑,男人口中漏出不成句子的字词。男人连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都没察觉,只想继续后退。</p>

<p>塞巴斯将本来拿在一只手上,绘有魔法师工会印记的卷轴夹进腰带。然后他仅只踏出一步,正确地拉近与男人的距离,伸出手来。男人对那动作,连反应都反应不来。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女子抓着塞巴斯裤管的手掉落在巷弄的地上。</p>

<p>犹如以此为信号,塞巴斯伸出的手抓住男人的前襟,然后——轻轻松松就将男人的身体举了起来。</p>

<p>如果有人现场目击这副景象,想必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吧。</p>

<p>就从外观的特征来看,塞巴斯跟男人一比,</p><p>简直毫无胜算。论年轻、胸肌、粗壮胳膊、身高、体重,还有散发的暴戾气息都是。</p>

<p>这样一位如同绅士的老人,却能用一只手就把重量级的强壮男子举起来。</p>

<p>——不,并非如此。若是在现场亲眼见识,也许能敏锐感受出两者之间的「差别」。虽然说人类在生物的直觉——野性直觉方面较差,但面临确凿不移的差别,想必还是可以体会出来吧。</p>

<p>塞巴斯与男人之间的「差别」。那就是——</p>

<p>绝对强者与绝对弱者的差别。</p>

<p>被举高到完全离地的男人,摆动双脚,扭动着身体。然后当他想以双臂抓住塞巴斯的手臂时,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眼中开始隐藏着惧意。</p>

<p>男人终于察觉到了。眼前的老人与他的外貌,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无用的抵抗,只会造成眼前的怪物更加恼火。</p>

<p>「她是『什么』?」</p>

<p>冷静的声音,闯进因恐惧而逐渐僵硬的男人耳里。</p>

<p>那声音如同一道清澈见底的静谧流泉。与单手轻易举起男人的状况完全不搭调,更让人感到害怕。</p>

<p>「她、她是我们店里的员工。」</p>

<p>男人拼命以因为恐惧而走调的声音回答。</p>

<p>「我问你她是『什么』。而你的回答是『员工』吗?」</p>

<p>男人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然而在这个状况下,这应该最接近正确的答案了。男人睁得老大的眼睛,像胆怯的小动物般不停转动。</p>

<p>「没什么。只是我的同伴里也有些人把人类当成东西看。所以我以为你也是把人当成东西看。因为如果你是这种观念的话,就表示你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可是你的答案是『员工』。也就是说你这样做的时候,是把她当成人看,对吧?那么容我再度提问吧。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p>

<p>男人稍微想了一想。然而——</p>

<p>仿佛听见一阵压挤的声音。</p>

<p>塞巴斯的手臂更加使力,男人顿时变得喘不上气。</p>

<p>「——咕呜!」</p>

<p>塞巴斯抓住男人的手更为用力,使得他呼吸变得更困难,发出奇怪的哀叫。塞巴斯做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不给你时间考虑,快说」。</p>

<p>「她、她生病了,所以我要带她去神殿——」</p>

<p>「——我不太喜欢听到谎言呢。」</p>

<p>「噫咿!」</p>

<p>塞巴斯手臂的力道再次增强,男人整张脸涨得通红,并漏出奇怪的哀叫。就算退让一百步,容忍把人装进袋子里搬运的行径好了,男人把袋子扔在巷弄里的举动,丝毫感受不到要把病患带去神殿治疗的温情。那根本是在扔垃圾。</p>

<p>「住手……嘎啊……」</p>

<p>呼吸困难,生命开始陷入危险的男人,不顾一切地乱打乱踢起来。</p>

<p>塞巴斯轻而易举地以单手挡下朝着脸部飞来的拳头。乱踢乱踹的脚撞到塞巴斯的身体,弄脏了衣服。但塞巴斯的身体不动如山。</p>

<p>——当然了。</p>

<p>单凭人类的脚,怎么可能推动巨大的钢铁。即使被粗腿踢中,塞巴斯仍然好整以暇,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地继续说:</p>

<p>「我劝你还是老实说吧。」</p>

<p>「嘎——」</p>

<p>仰望变得完全无法呼吸的男人充血涨红的脸,塞巴斯眯细眼睛。他看准男人即将完全失去意识的瞬间,松开了手。</p>

<p>发出「碰」的好大一声,男人滚倒在巷弄地上。</p>

<p>「恶呃啊啊啊!」</p>

<p>男人把肺里最后残存的空气化为惨叫吐了出来,接着贪婪地吸取氧气,发出一阵阵的咻咻声。塞巴斯一语不发地俯视着他。然后再度将手伸向他的咽喉。</p>

<p>「等……求、求求你等一下!」</p>

<p>亲身体会过缺氧恐惧的男人忍受着疼痛,翻滚着逃离塞巴斯的手。</p>

<p>「神……对!我本来是要带她去神殿的!」</p>

<p>(还在说谎啊。想不到精神这么强韧……)</p>

<p>他本以为男人害怕痛苦或死亡,会立即从实招来。然而,男人只是害怕,却不像是要立刻说真话的样子。也就是说泄漏情报的危险性,足以与塞巴斯的恐吓匹敌。</p>

<p>塞巴斯考虑着是否应该改变攻击手段。这里就某种意味来说,是敌人的阵地。男人没向门扉后方求助,代表他不期待会有人立刻来救他吧。话虽如此,长时间待在这里只会引发更多麻烦。</p>

<p>主人并没有命令自己惹麻烦。他只有指示自己混入社会人群,悄悄收集情报。</p>

<p>「如果是要带她去神殿的话,我带她去也行吧。她的安全就由我来保护。」</p>

<p>男人大吃一惊,眼睛左右晃动。然后他拼命借故推托。</p>

<p>「……谁也不能保证你真的会带她去吧。」</p>

<p>「那你可以一起跟来啊。」</p>

<p>「我现在有事不能去。所以晚点才会带她去。」男人从塞巴斯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急躁地接着说。「那个在法律上,是属于我们的。你如果想插手,就会违反这个国家的法律喔!你有胆就把她带走啊,你这样是绑架!」</p>

<p>塞巴斯顿时停止了动作,第一次皱起了眉头。</p>

<p>男人戳中了他最大的痛处。</p>

<p>虽然主人说过情非得已时可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显目行动,但那是说在假扮千金小姐与管家时有需要的话。</p>

<p>触犯法律会受到司法调查,甚至可能连伪装工作都被揭穿。换句话说这样做可能会直接引发严重风波,导致主人所不乐见的显目行动。</p>

<p>塞巴斯不认为这个粗野的男人有多少学识,但他讲话充满了自信。这么说来,应该是有人教了他一点法律常识。这样一想,他的振振有词很可能有其根据。</p>

<p>现在没有目击者,问题很简单。只要暴力解决就行了。不过就是在这里增加一具颈骨折断的尸体。</p>

<p>不过,那是逼不得已时的手段,是只有为了达成自己主人的目的时才能行使的最终手段。不能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女性轻易动手。</p>

<p>既然如此,对这名女性见死不救,才是正确的行为吗?</p>

<p>男人的下流笑声,让犹豫不决的塞巴斯感到恼火。</p>

<p>「尽忠职守的管家大爷,可以瞒着主人惹麻烦吗?」</p>

<p>看到男人笑嘻嘻的德性,塞巴斯第一次明显地蹙起眉头。男人或许从他这种态度中,看到了弱点吧。</p>

<p>「我不知道你是哪位贵族的家仆啦。不过要是事情闹大,不是会给主子找麻烦吗?啊?而且你的主子搞不好还跟我们店里有交情喔?不怕被骂吗?」</p>

<p>「……你以为我的主人连这点程度的事都解决不来吗?规定这种东西对强者来说,不过就是用来违反的吧?」</p>

<p>男人似乎心里有底,一瞬间显示出畏缩的样子,但又立刻取回自信。</p>

<p>「……那你就试试啊,嗯?」</p>

<p>「……唔。」</p>

<p>塞巴斯的虚张声势,没能让男人退缩。男人想必有个有权有势的后盾吧。判断这方面的攻击不会有效,塞巴斯转从其他角度进攻。</p>

<p>「……原来如此。确实在法律上,会造成麻烦呢。不过,同样也有一条法律,规定只有在当事人寻求帮助时,可以强行救出当事人而免于受罚。我只是依据这一点帮助她罢了。首先,她现在意识不清,所以必须前往神殿接受救治,对吧?」</p>

<p>「唔……不……这个嘛……」</p>

<p>男人伤透脑筋地念念有词。</p>

<p>假面具剥落了。</p>

<p>男人差劲的演技与迟钝的反应,让塞巴斯松了口气。塞巴斯撒了个漫天大谎。不过是因为对方拿出法律压人,所以自己也掰出一番大道理罢了。</p>

<p>如果男人继续拿法律反驳,就算他只是说谎,对这国家的法律概念所知不多的塞巴斯,想必会无法回嘴吧。结果都是因为男人并没有深入理解法律,只是现学现卖,才会无法看穿塞巴斯的谎言。</p>

<p>又因为他学到了不够充分的法律知识,遭受别人拿法律辩驳时,反而更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小喽啰。所以无法靠自己的判断做决定。</p>

<p>塞巴斯将男人赶出视野,抱起女子的头。</p>

<p>「你希望我救你吗?」</p>

<p>塞巴斯向她问道。然后将耳朵凑近女子干裂的嘴唇。</p>

<p>落在耳朵里的是微弱的呼吸声。不,仿佛干瘪气球泄掉最后一点空气时发出的声音,真的能算是呼吸声吗。</p>

<p>没有回应。塞巴斯左右轻微摇头,再问一次。</p>

<p>「你希望我救你吗?」</p>

<p>拯救这名女子,与帮助那个老太太的情况完全不同。塞巴斯想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帮助别人,然而拯救这名女子可能会引来极大麻烦。这样做能得到无上至尊的谅解吗?这种行为不会违背大人的意愿吗?想到这些,</p><p>一阵冷风吹过内心。</p>

<p>还是没有回应。</p>

<p>男人微微露出下流的笑容。</p>

<p>这人知道女子过去置身于什么样的人间地狱,当然会如此嘲笑了。不然怎么会把她扔到外面,准备废弃呢。</p>

<p>真正的幸运是不会连续发生的。因为会频繁发生的现象,不可能称得上是幸运。</p>

<p>没错,刚才她伸手抓住了塞巴斯的裤管,如果那称作幸运,那就不会有第二次了。</p>

<p>——对她而言,幸运是塞巴斯踏进了这条小巷,就此结束。之后的一切全都起因于她力求生存的主动行为。</p>

<p>那些行为——绝非幸运。</p>

<p>——微弱地。</p>

<p>没错。女子的嘴唇只是微弱地动了动。那不是呼吸的自然动作。是能让人清楚感觉到意志的行为。</p>

<p>「——」</p>

<p>听到这句话,塞巴斯只大大地点了一次头。</p>

<p>「我不愿帮助只会祈祷谁来拯救自己的人,如同沐浴天降甘霖的草木。不过……若是挣扎着努力求生的人……」塞巴斯的手缓缓移动,覆盖了女子的双眼。「忘却恐惧,歇息吧。你已在我的庇护之下。」</p>

<p>宛如依偎着慈祥温暖的触感,女性闭起混浊的双目。</p>

<p>不敢置信的是男人。所以他差点脱口说出理所当然的一句话。</p>

<p>「你骗人——」</p>

<p>我根本没听见什么声音。男人正要抗议,却冻结在原地。</p>

<p>「你说……我骗人?」</p>

<p>不知何时塞巴斯已经站起来,眼光锐利地射穿男人。</p>

<p>那是一对凶眼。</p>

<p>犹如兼具捏烂心脏的物理压力,凶险的眼光停止了男人的呼吸。</p>

<p>「你说我会为了你这种人而撒谎?」</p>

<p>「啊,不,啊……」</p>

<p>男人的喉咙大幅起伏,发出咕嘟一声,咽下嘴里累积的口水。他的眼睛移动,盯着塞巴斯的臂膀。大概是想起了刚才得意忘形而忘掉的恐怖吧。</p>

<p>「那么这个人我带走了。」</p>

<p>「等、等等!不,请等一下!」</p>

<p>男人大喊,塞巴斯瞥了他一眼。</p>

<p>「还有什么事吗?是想争取时间吗?」</p>

<p>「不、不是的。是这样的,你把她带走,事情会变得很糟糕的。你和你的主子也一样,会惹祸上身的喔!你应该听过八指吧?」</p>

<p>塞巴斯在收集情报之际,有听过这个名称。是暗中掌控王国的犯罪组织。</p>

<p>「所以啦,好吗?拜托你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要是被你把她带走,我就等于是工作失败,会遭到处罚的。」</p>

<p>看到男人明白到靠蛮力无法取胜而一脸谄媚,塞巴斯冷冷地看着他,同样冰冷不屑地说道:</p>

<p>「我要把她带走。」</p>

<p>「拜托你帮帮忙吧,我会没命的!」</p>

<p>干脆在这里杀了他吧,塞巴斯心想。当他在脑中计算杀了男人的好处与坏处时,男人还在哭诉个不停。</p>

<p>塞巴斯原先以为男人可能是在争取时间等待帮手,但从他的态度判断应该不是。可是他想不到理由。</p>

<p>「你为什么没有呼救?」</p>

<p>男人惊讶得眼睛瞪成两个点,快嘴地回答他。</p>

<p>简而言之,就是如果自己呼救时被女人跑了,等于是告诉同伴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就算把同伴叫来,他也不觉得能打赢塞巴斯。所以才想尽办法说服塞巴斯,希望他改变心意。</p>

<p>那种可悲至极的窝囊态度,让塞巴斯顿时提不起劲,完全失去了杀意。只是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把女子交给男人。既然这样——</p>

<p>「……那么你可以逃走啊?」</p>

<p>「别强人所难了。我哪有钱跑路啊。」</p>

<p>「我不觉得钱会比命贵重,不过……就由我来出吧。」</p>

<p>塞巴斯所言让男人脸上亮起了光明。</p>

<p>也许杀了男人比较安全,不过如果他能拼命逃跑,应该可以争取点时间。自己只要趁这时候治好她,带她到安全的地方就行。</p>

<p>再说若是在此处杀了他,其他人可能会开始搜索失踪的她。</p>

<p>而且不知道她怎么会落入这种状况,难保不会给她的熟人造成困扰。</p>

<p>想到这里,塞巴斯开始思忖,自己为什么会走这样的危桥。</p>

<p>因为他真的无法理解,自己内心产生的,想拯救这名女性的涟漪究竟从何而来。若是纳萨力克的其他存在,大抵都会为了避免惹麻烦而视若无睹吧。他们应该会收手,直接离开这里吧。</p>

<p>——路见不平,当然要拔刀相助。</p>

<p>塞巴斯对于这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理现象,决定现在先不去管它,回答男人:</p>

<p>「用这个雇用冒险者什么的,拼命逃跑吧。」</p>

<p>塞巴斯拿出了皮袋。男人眼中浮现狐疑之色。大概是觉得一只小皮袋里的钱让人无法放心吧。</p>

<p>下个瞬间,男人的眼睛紧盯着洒落在小巷地上的硬币。看到那近似银色的光辉。那是交易通用白金币。有着金币十倍价值的硬币滚落在路上,总共十枚。</p>

<p>「使尽你的全力逃跑,明白了吗?还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有时间回答吗?」</p>

<p>「啊,没问题。我为了处理……啊,不是,那个,为了将她带去神殿,已经说要外出了。多少花一点时间应该也不要紧。」</p>

<p>「我明白了。那么走吧。」</p>

<p>塞巴斯简短说完,下巴一抬示意男人跟上来,就抱起女子,踏出步伐。</p>

<p> 4</p>

<p>中火月[八月〕二十六日 18:58 </p>

<p>目前塞巴斯滞留的住处,位于王都治安较为良好的高级住宅区。</p>

<p>比起周边矗立的洋房,这栋房屋显得比较小巧,应该是以与仆人一家差不多两个家族为前提建造的。只有塞巴斯与索琉香两个人住,实在太大了。</p>

<p>之所以会租下这么大的宅邸自然有其原因,因为两人伪装成远地富商的家属,不可能住什么蓬门荜户的屋子。只不过因为这样,他们向建筑工会租房子时,由于没有什么门路或信用,只好支付高出行情好几倍的租金,而且还得预先一次付清,成了好大一笔开销。</p>

<p>到了这样租来的房屋,走进家门,立刻有人出来迎接。此人穿着白色礼服,是直接由塞巴斯管辖的战斗女仆索琉香·爱普史龙。其他还有暗影恶魔与恶魔雕饰<Gargoyle>等房客,不过那些都拿去当警备兵了,不会出来迎接。</p>

<p>「您回来——」</p>

<p>索琉香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正要低下的头也停止动作。比平常更冷淡的视线望向塞巴斯抱在怀里的物体。</p>

<p>「……塞巴斯大人,那是什么?」</p>

<p>「我捡到的。」</p>

<p>对于这简短的回答,索琉香没说什么。然而,气氛却变得凝重。</p>

<p>「……这样啊。我不认为这是送我的礼物,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东西?」</p>

<p>「这个嘛。可以先请你为她疗伤吗?」</p>

<p>「疗伤吗……」索琉香看看塞巴斯抱着的女人的状况,先是明白了状况,摇摇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塞巴斯。「那把她放到神殿去不就行了吗?」</p>

<p>「……说得对。我真糊涂,竟然没注意到……」</p>

<p>见塞巴斯没有一点动摇,索琉香眼神冰冷地瞅着他,两者的视线仅仅交错了一瞬间。先移开视线的是索琉香。</p>

<p>「要现在拿去扔掉吗?」</p>

<p>「不。带都带回来了。我们应该想想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善加利用。」</p>

<p>「……我明白了。」</p>

<p>索琉香本来就是缺乏表情的那一型,现在索琉香的表情简直有如能剧面具。而她眼中隐藏的感情之光,就算是塞巴斯也无法识破。只是他十分地清楚,索琉香完全不欢迎现在的状况。</p>

<p>「首先可以请你检查她身体的健康状况吗?」</p>

<p>「我明白了。那么我马上……」</p>

<p>「这样未免太……」</p>

<p>对索琉香来说,女子不过是这点程度的存在,不过在大门口检查身体总是不太好。</p>

<p>「屋里还有空房间,可以请你到房间里检查吗?」</p>

<p>索琉香无言地低头答应。</p>

<p>把女子从门口搬到客房的一路上,双方都没有对话。虽然索琉香与塞巴斯都不怎么多话,但两人之间确实有种以此不足以解释的僵硬气氛。</p>

<p>代替两手抱着女子的塞巴斯,索琉香打开客房的门。此时因为厚窗帘是拉起来的,室内很暗,不过感觉一点都不闷。由于房门打开过很多次,空气很新鲜,室内也打扫得一尘不染。</p>

<p>踏进从窗帘隙缝间泄进室内的微薄月光照亮的室内,塞巴斯小心翼翼将女性放在铺着洁净床单的床上。</p>

<p>他已先将气灌入女子体内,做了最低限度的治疗,但她依然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具尸体。</p>

<p>「那么……」</p>

<p>站在一旁的</p><p>索琉香草率地扯掉包着女子身体的布,遍体鳞伤的肢体出现在两人眼前。虽然那凄惨模样看了教人难过,但索琉香表情毫无变化,眼中也带着兴趣缺缺的暗光。</p>

<p>「……索琉香,之后就麻烦你了。」</p>

<p>塞巴斯只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开始替女子做触诊的索琉香,一点都没有要挽留的样子。</p>

<p>来到走廊上,他以不会被房里的索琉香听见的微小音量自言自语:</p>

<p>「真是愚蠢的行为。」</p>

<p>自言自语立即消失在走廊上,当然没有任何人回答。</p>

<p>塞巴斯无意识地触摸胡须。自己为什么救了那个女人?塞巴斯自己都说不上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穷鸟入怀,猎夫不杀?</p>

<p>不,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救她?</p>

<p>塞巴斯是个管家<Butler>,也负责管理纳萨力克的仆役,尽忠的对象是四十一位无上至尊——每一个人。现在以安兹·乌尔·恭为己名的公会长,才是自己应当竭智尽忠的存在。</p>

<p>这份忠诚绝无虚假,他敢说自己对无上至尊赤胆忠心,连性命都能轻易舍弃。</p>

<p>然而,可是——如果假设,要他在四十一位无上至尊之中,只对其中一人尽忠,塞巴斯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塔其·米这位人物。</p>

<p>那是创造出塞巴斯,「安兹·乌尔·恭」之中最强者。身为世界冠军,无与伦比的大人物。</p>

<p>公会进行以PK为首等行为而日益强大。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塔其·米身为「最初的九人」,创立了公会前身的小团体,其实是为了救济弱者。然而这是事实。</p>

<p>飞鼠一而再再而三遭到PK,气得差点退出游戏时,是塔其·米救了他。当泡泡茶壶因为外貌不讨喜而找不到人一起冒险时,是塔其·米主动出声叫她。</p>

<p>这样一位人物残存的意志,化为看不见的锁链捆住了塞巴斯。</p>

<p>「这可说是诅咒吗……」</p>

<p>这恐怕出言不逊了。要是其他隶属于安兹·乌尔·恭的存在——四十一位无上至尊创造的纳萨力克成员——听到的话,甚至可能以不敬为理由攻击他。</p>

<p>「对不属于安兹·乌尔·恭的可悲存在怀抱怜悯之情,是错误的行为。」</p>

<p>塞巴斯沉重地自言自语。</p>

<p>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p>

<p>纳萨力克成员除了一部分例外——四十一位无上至尊如此设定的存在,例如女仆长佩丝特妮·S·汪可——其他人都相信,轻易地舍弃不属于安兹·乌尔·恭之人,才是正确的行为。</p>

<p>举例来说,他曾经接到索琉香的报告,说卡恩村的一名少女与战斗女仆<昴宿星团>之一——露普丝雷其娜感情很好。然而塞巴斯很清楚,若是有什么状况,露普丝雷其娜将会即刻舍弃那名少女,毫不迟疑。</p>

<p>这并非因为她性情冷酷。</p>

<p>一旦无上至尊们命令他们自裁,他们不得不死,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只要无上至尊下令杀了那人,他们就得立刻动手。这才叫真正的忠义。相反地,无法理解这一点的人,将会受到同胞们投以同情目光。</p>

<p>拿人类的——无聊的感情做判断,本身就是错的。</p>

<p>那么自己又是如何呢——自己现在采取的行动是对的吗?</p>

<p>当塞巴斯咬紧嘴唇时,索琉香走出了房门。那脸上还是不带感情。</p>

<p>「怎么样?」</p>

<p>「……梅毒与另外两种性病。几根肋骨与手指裂开。右臂与左脚的肌腱遭到切断。上下门牙被拔掉。内脏功能似乎也有所减弱,另外还有裂肛。可能有某种药物的中毒现象。此外还有无数的跌打损伤与撕裂伤,因此我想关于她的现况就简单报告至此……需要更详细的说明吗?」</p>

<p>「不,我想不用了。重要的只有这一点——治得好吗?」</p>

<p>「轻而易举。」</p>

<p>这个毫无迟疑的回答,也在塞巴斯的预料之中。</p>

<p>只要使用治疗能力,就算四肢被切断也能恢复原状。因此只要使用塞巴斯的气功,轻易就能完全治好肉体上的损伤。其实要不是担心紧急状况或是走漏情报,那个老太太扭伤的脚也能当场治愈。</p>

<p>不过气功虽能回复体力,却无法连中毒或疾病一起回复。因为塞巴斯没有学会那一类的特殊技能。为此,这方面的治疗必须请索琉香帮忙。</p>

<p>「那就拜托你了。」</p>

<p>「如果要使用治疗魔法,或许应该找佩丝特妮大人来比较好。」</p>

<p>「不用那样麻烦。索琉香,你有携带治疗系的卷轴吧?」</p>

<p>确定索琉香点了点头,塞巴斯接着说:</p>

<p>「那就用卷轴治疗吧。」</p>

<p>「……塞巴斯大人。这个卷轴是各位无上至尊赐与我们的。窃以为不该用在区区人类身上。」</p>

<p>说得没错。应该想想其他方法。先治愈她的伤让她远离死亡,再赶紧治疗中毒与疾病。然而,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时间。如果患者是因为中毒或疾病而步向死亡,除非一直不断地回复体力,否则没有任何意义。</p>

<p>塞巴斯考虑之后,以绝不让别人察觉内心想法,如钢铁般的声音告诉索琉香:</p>

<p>「做吧。」</p>

<p>索琉香眯细了眼,同时瞳眸深处似乎有种红黑色的火光摇曳。然而索琉香低头表示同意,掩饰住了那种变化。</p>

<p>「……我明白了。将那名女性恢复成毫发无伤的状态——也就是在进行那种行为之前的肉体状态,对吧?」得到塞巴斯的肯定,索琉香恭敬地低头。</p>

<p>「我立刻进行。」</p>

<p>「那么治疗结束后,可以请你烧热水,替她擦身体吗?我去买吃的。」</p>

<p>这幢宅邸里没有人需要进食,也没有人会烧饭。而且也没有可让人不需进食的备用魔法道具,因此必须替她准备食物。</p>

<p>「……塞巴斯大人。治疗肉体非常容易,不过……我无法治疗她的精神创伤。」索琉香讲到这里顿了顿,盯着塞巴斯问道:「如果要治疗精神创伤,我认为请安兹大人驾临是最好的办法……您不请大人来吗?」</p>

<p>「……没必要劳驾安兹大人。精神方面的问题就搁着没关系吧。」</p>

<p>索琉香深深一鞠躬后,不发一语地打开房门,走进房里。塞巴斯目送她的背影,慢慢将背靠到墙上。</p>

<p>该如何处置她——</p>

<p>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等治疗到一定程度后——趁男人逃亡时,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放了她吧。至少要找一个远离王都的地方。在这里叫她离开太危险了,也很残忍。这样帮了等于没帮。</p>

<p>可是,这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作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管家,塞巴斯·强来说。</p>

<p>塞巴斯呼出一大口气。</p>

<p>要是能用这种方式发泄掉内心累积的诸多郁结,该有多轻松啊。然而,什么都没改变。心乱如麻,思绪不清。</p>

<p>「真是件傻事。我塞巴斯竟然为了那样一个人类……」</p>

<p>再怎么想也得不到结论,塞巴斯放弃追求解答,现在应该从简单的问题开始解决起。虽然终究只是拖延时间,但这是塞巴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p>

<p>●</p>

<p>索琉香改变手指的形状。纤纤玉指伸得更长,变成几公厘细的管状。索琉香本来就是不定形的史莱姆,能够大幅改变外观。改变指尖的形状根本是小事一桩。</p>

<p>她瞥了一眼房门,敏锐察觉到塞巴斯已经不在门外,于是静静地走近躺在床上的女人身边。</p>

<p>「既然已经得到塞巴斯大人的许可,麻烦事就早早解决吧。你也应该希望如此吧。再说反正你也没感觉。」</p>

<p>索琉香张开没有变形的那只手,让收在体内的卷轴滑出。</p>

<p>索琉香藏在体内的物品不只有这个卷轴。包括以卷轴为代表的消耗系魔法道具在内,武器与防具等等当然也不会少。她的身体能够吞进好几个人类,没什么好奇怪的。</p>

<p>索琉香望着失去意识的女人的外形。</p>

<p>她对女人的外观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有一个感想。</p>

<p>那就是这个人类看起来不怎么可口。</p>

<p>这具如行尸走肉的躯体,就算用强酸融化,大概也不会疯狂挣扎,取悦索琉香吧。</p>

<p>「如果塞巴斯大人的意思是回复之后可以当成我的玩具,我还能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可是……」</p>

<p>她熟知战斗女仆上司塞巴斯的个性。他那个人绝不会允许那种行为。因为在旅途中,除了遭到袭击的时候之外,他不准自己捕食人类。</p>

<p>「如果塞巴斯大人是按照无上至尊的指示,听从命令才救她的,那我也只能同意……可是区区人类,真的值得使用无上至尊的珍贵财</p><p>产去救吗?」</p>

<p>索琉香甩甩头,挥去这些想法。</p>

<p>「……趁塞巴斯大人回来之前赶快吃了吧。」</p>

<p>索琉香拆开封口,摊开卷轴。里面封印的魔法是「大治愈<Heal>」。这是第六位阶的高等治疗魔法,能大幅回复体力,并且治好大多数的疾病等异常状态。</p>

<p>一般来说,要使用卷轴里的魔法,所属职业必须要能够使用这种魔法。也就是说,要使用神官等信仰系魔法吟唱者的卷轴,必须拥有神官系的职业。更正确来说,是该种职业能够学会的魔法一览当中必须要有这种魔法;不过一部分盗贼系职业的特殊技能可以伪装职业,借以「欺骗」卷轴。</p>

<p>而索琉香身为暗杀者,修练过几种盗贼系职业。索琉香之所以能使用本来应该无法使用的「大治愈」卷轴,其中玄机就在这里。</p>

<p>「首先为了以防万一,让她陷入昏睡,接着……」</p>

<p>索琉香运用特殊技能,调合了具有睡眠效果的强力毒素与肌肉松弛系毒素,然后欺上女子的身体。</p>

<p>●</p>

<p>中火月[八月〕二十六日 19:37 </p>

<p>塞巴斯买好食物回来时,几乎刚好在同一时刻,索琉香也走出房间。索琉香左右两手拎着两桶冒出热气的桶子,里面扔进了几块手巾。</p>

<p>两桶热水都发黑了,手巾也脏兮兮的,显示出那女子之前身处于多不卫生的状况。</p>

<p>「辛苦了。治疗方面应该没有问题……都处理好了吧。」</p>

<p>「是。都弄好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没有替换的衣服,所以我随便拿了一件给她穿,不知是否妥当?」</p>

<p>「当然,这样就可以了。」</p>

<p>「这样吗……睡眠系毒素的效果应该已经消退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吩咐,我就退下了。」</p>

<p>「辛苦你了,索琉香。」</p>

<p>索琉香低头回应后,便经过塞巴斯身边走去。</p>

<p>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塞巴斯敲敲门。虽然没有回应,但他感觉到屋里有人在动,便静静推开门。</p>

<p>床上有一名少女好像才刚醒,昏昏沉沉的,上半身坐了起来。</p>

<p>她简直判若两人。</p>

<p>干涩肮脏的金发如今散放着美丽光泽。消瘦凹陷的脸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然迅速恢复了丰润。干裂的嘴唇也变成健康的粉嫩唇色。</p>

<p>就她的整体外观而言,与其说是美人,不如说适合用俏丽来形容。</p>

<p>年龄也微妙地看得出来。大概介于十五到十九之间吧,然而人间地狱般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超过年龄的阴沉。</p>

<p>索琉香给她穿的衣服是白色睡衣。不过可爱睡衣上常见的折边或蕾丝等装饰都极力省略,朴实无华。</p>

<p>「我想你应该已经完全复元了,身体感觉怎么样?」</p>

<p>没有回答。空洞无神的视线毫无转向塞巴斯的气力。不过塞巴斯似乎并不以为意,继续说话。不,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期待对方会答话。因为他看出女子茫然的表情,属于那种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人。</p>

<p>「肚子饿不饿?我带吃的来了。」</p>

<p>这是他从餐馆连碗一起买来的。</p>

<p>装在木碗里的粥,是用带点色泽的高汤煮成。里面放了一些麻油增添风味,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p>

<p>对香味产生反应,女子的脸略微动了一下。</p>

<p>「来,请用。」</p>

<p>看到女子并非完全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塞巴斯将放了木汤匙的碗递到女子面前。</p>

<p>女子虽然动也不动,但塞巴斯也不勉强叫她吃。</p>

<p>如果这里有第三者的话恐怕早已不耐烦了吧,经过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女子的手臂慢慢动了动。那是害怕遭到毒打的僵硬动作。纵然外伤已经完全治愈,烙印在记忆里的痛楚却依然留存。</p>

<p>她抓起木汤匙,小小捞了一匙粥,然后送进口中,吞咽下去。</p>

<p>十倍粥很浓稠。塞巴斯请店家把材料切到非常细,慢火熬煮的十四种材料,不用咬就可以吞下去。</p>

<p>喉咙上下移动,粥滑进了胃里。</p>

<p>女子的眼睛只稍微动了动。虽然真的只是小小的动作,却是从精巧人偶到人类的变化。她的另一只手一边发抖一边移动,从塞巴斯手中接过碗。</p>

<p>塞巴斯用手扶着碗,放到比较方便她进食的位置。</p>

<p>女子把木汤匙用力捅进抱在手中的碗里,狼吞虎咽地把粥灌进胃里。</p>

<p>如果粥没有刚好放凉到适合的温度,照她那种焦急的吃法肯定要烫到舌头。粥水从嘴边溢出,弄脏了胸口睡衣,但她丝毫不在意。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用喝的。</p>

<p>女子用跟刚才完全不能比的速度吃完了粥,抱着空碗呼出一口气。</p>

<p>变回了人的她,眼睑沉重地缓缓闭上。</p>

<p>满腹感、清洁柔软的衣物,还有擦洗干净的身体带来了相乘效果,舒缓了她的精神,开始受到睡魔袭击。</p>

<p>然而,就在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的瞬间,她猛然瞪大双眼,害怕地缩成一团。</p>

<p>是害怕闭上眼睛,还是怕现在的状况化为泡影消失呢。又或者是有其他原因?一旁看着的塞巴斯并不知道。</p>

<p>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p>

<p>所以塞巴斯为了让她安心,温柔地对她说:</p>

<p>「一定是你的身体需要睡眠吧。不要勉强自己,好好睡一觉吧。只要待在这里,你就不会遭遇到任何危险。我向你保证。等你醒来,你还会在这床上的。」</p>

<p>女子的眼睛第一次动了起来,从正面看见塞巴斯。</p>

<p>蓝色眼珠缺乏光彩,且毫无力量。不过,那不再属于死者,而是活人的眼睛。</p>

<p>她的小口轻启——闭上。又再度张开——再度闭上。就这样重复了几次。塞巴斯温柔地看顾着她。不做任何催促。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p>

<p>「啊……」</p>

<p>最后她的嘴唇分开,漏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接着很快说出了一句话。</p>

<p>「谢……谢谢……您。」</p>

<p>她的第一句话不是确认自己身处的状况,而是先道谢。掌握到她的一部分个性,塞巴斯露出不同于平时演技的真心微笑。</p>

<p>「不用在意。既然我已经救了你,我会尽可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p>

<p>女子的眼睛稍微睁大。接着嘴巴开始抖动。</p>

<p>一对蓝眼睛变得湿润,泪水夺眶而出。女子接着张大了嘴,一发不可收拾地嚎啕大哭。</p>

<p>不久哭声当中,开始夹杂着诅咒。</p>

<p>她诅咒自己的命运,憎恶赋予自己这种命运的存在,怨恨至今为什么没人伸出援手。诅咒的矛头也指向了塞巴斯。</p>

<p>要是能早点来救我该有多好。就是这种怨言。</p>

<p>接受了塞巴斯的善意——受到有人性的对待,使得她忍受至今的某个部分崩溃了。不对,也许该说是她取回了人类的心,而再也承受不住至今的痛苦回忆吧。</p>

<p>她使劲乱扯头发,发丝发出噗兹噗兹的声响被扯断。纤纤玉指上缠绕着无数金丝。用来装粥的碗跟汤匙一起滚到床下。</p>

<p>塞巴斯默不吭声地看着她发狂。</p>

<p>她的怨言全都骂错了对象,根本只是找碴。有些人听到她的怨言,也许会觉得不愉快,火冒三丈吧。然而塞巴斯的表情没有怒意,满布皱纹的脸上有种慈悲。</p>

<p>塞巴斯探出身子,抱住了她。</p>

<p>那种抱法就像父亲拥抱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丝邪念,只有无限温情。</p>

<p>她的身体虽然一瞬间变得僵硬,然而那种跟至今恣意侵犯她肉体的男人们截然不同的抱法,使她冻结的身子稍微放松。</p>

<p>「已经没事了。」</p>

<p>塞巴斯像念咒文般一再重复这句话,温柔地轻拍她的背。如同安抚哭泣的孩童。</p>

<p>女子抽咽了一下——然后她渐渐体会塞巴斯所说的意思,将脸埋进塞巴斯的胸前,哭得更凄惨了。只是那种哭法,跟刚才有一点点的不同。</p>

<p>●</p>

<p>经过一段时间,当塞巴斯的胸口被她的眼泪弄得全湿时,她才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她慢慢离开塞巴斯的怀里,低头隐藏羞红的脸。</p>

<p>「啊……对不……起。」</p>

<p>「请别放在心上。将胸膛借给女性依靠,对男性来说是一种荣誉。」</p>

<p>塞巴斯从怀里取出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递给她。</p>

<p>「请拿去用吧。」</p>

<p>「可……借……这……干净的……」</p>

<p>女性胆怯地问道,塞巴斯伸手抬高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得不敢动时,手帕温柔地擦过她的眼睛——以及残留的泪痕。</p>

<p>(这让我想起来了,上次索琉香用「讯息」跟夏提雅聊了很久……夏提雅似乎跟她炫耀安兹大人为她擦过眼泪</p><p>呢。)</p>

<p>主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为夏提雅拭去眼泪呢。他无法想象夏提雅哭的样子,虽然心里费疑猜,但手上并未闲着,替女子把眼泪完全擦干。</p>

<p>「啊……」</p>

<p>「来,请用。」塞巴斯将有些湿了的手帕塞进她手里。「手帕没人使用,多可怜啊。尤其是连眼泪都不能擦的手帕。」</p>

<p>塞巴斯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离开她身边。</p>

<p>「好了,请好好休息吧。等你起来,我们再谈今后的事。」</p>

<p>魔法是无所不能的,在索琉香的魔法治疗下,她的肉体已经得到回复,精神疲劳也完全消除。因此要立刻开始正常行动也行。然而她在短短几小时之前还待在地狱里。精神上的伤口很可能因为长时间交谈而再度裂开。</p>

<p>实际上,她的精神还不稳定,所以刚刚才会那样痛哭。魔法能暂时治愈精神痛苦,但治标不治本。精神不像肉体,裂开的隐形伤口是治不好的。</p>

<p>能够完全治疗精神伤害的,就塞巴斯所知,只有自己的主人——或者以可能性来说,还有佩丝特妮·S·汪可。</p>

<p>塞巴斯想让女子休息,但她急忙开口。</p>

<p>「今后……?」</p>

<p>塞巴斯不知是否能继续跟她交谈。然而既然本人有意要谈,他决定一边仔细注意她的情况,一边继续谈下去。</p>

<p>「继续待在王都也不安全吧。有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朋友?」</p>

<p>女性垂下了脸。</p>

<p>「这样啊……」</p>

<p>没有吗。当然他没说出口。</p>

<p>这下伤脑筋了。塞巴斯没讲出来,在心里盘算。不过,也不用急着行动吧。那个男人应该不会立刻被逮到,要查到塞巴斯身上也得花点时间。虽然这都是乐观的预测,但他告诉自己不用急,他希望如此。至少得等到她恢复元气才行。</p>

<p>「那么这样吧。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p>

<p>「啊……我……琪雅蕾……」</p>

<p>「琪雅蕾吗?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塞巴斯·强。叫我塞巴斯就可以了。我是这幢宅邸的主人索琉香小姐的仆人。」</p>

<p>他们是这样套招的。</p>

<p>索琉香基本上都穿白色礼服而不是女仆装,以免突然有访客,不过今后还是得提醒她琪雅蕾在家里时,必须表现得像个宅邸主人才行。</p>

<p>「索……香……姐……」</p>

<p>「是的,索琉香·爱普史龙小姐。不过我想你不太会有机会遇见她的。」</p>

<p>「……?」</p>

<p>「因为小姐脾气比较拗。」</p>

<p>塞巴斯闭上嘴,仿佛言尽于此。经过一段短暂的寂静后,塞巴斯再度开口:</p>

<p>「好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关于你的今后,就明天再谈吧。」</p>

<p>「好……的。」</p>

<p>确认琪雅蕾躺回床上,塞巴斯拿着装粥的碗,离开房间。</p>

<p>一打开门,果不其然,索琉香就站在门外。大概是为了偷听吧,不过塞巴斯并不怪她。索琉香也丝毫不觉得会遭到塞巴斯的斥责。所以她只有消除气息,不躲也不藏就站在那里。如果她真的想藏身,拥有暗杀者系职业的她应该能潜伏得更好。</p>

<p>「怎么了吗?」</p>

<p>「……塞巴斯大人。所以您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她?」</p>

<p>塞巴斯的意识转向背后的门。虽然门做得够厚,但没有足够的隔音效果能完全阻挡声音。在这里讲话,里面应该多少听得见一点。</p>

<p>塞巴斯从门前走开,索琉香也默默无语地跟在背后。</p>

<p>到了确定不会被琪雅蕾听见的位置,他才停下脚步。</p>

<p>「……你是指琪雅蕾吧。总之我想等到明天,再来决定要怎么做。」</p>

<p>「名字……」</p>

<p>索琉香没说下去,不过她重新打起精神,再度开口说道:</p>

<p>「我这样说也许逾越了,但我认为那个东西非常可能妨碍到我们。最好早点处分掉。」</p>

<p>处分这个字眼隐含有何种意思?</p>

<p>听见索琉香冷酷的言词,塞巴斯心想:果然。这是侍奉纳萨力克——四十一位无上至尊之人,对于不属于纳萨力克的存在最正确的想法。塞巴斯对琪雅蕾的态度才叫异常。</p>

<p>「你说得对。如果会妨碍到安兹大人赋予我们的命令,必须尽早设法处理才行。」</p>

<p>索琉香脸上浮现若干不可思议的表情。意思是说: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p>

<p>「也许她会有什么用途。既然都捡回来了,白白扔掉多可惜。必须想个方法有效利用才是。」</p>

<p>「……塞巴斯大人。我不知道您是在哪里,为了什么样的理由而把那个捡回来,但她受了那样的伤,就表示有那样的环境。而对她做了那种事的人,要是知道那个人类还活着,恐怕不会高兴吧?」</p>

<p>「关于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p>

<p>「……您是说您已经处分掉那些人了吗?」</p>

<p>「不,不是。不过,如果会产生问题,我会采取某些手段。所以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静观其变。明白吗,索琉香?」</p>

<p>「……我明白了。」</p>

<p>看着塞巴斯离去的背影,索琉香忍下涌起的些许烦躁。</p>

<p>被直属上司塞巴斯这样讲,即使心中残留着极度不满,她也无法回嘴。再说只要不发生任何问题,她的确可以坐视不管。</p>

<p>话虽如此——</p>

<p>「对区区人类使用纳萨力克的财产……」</p>

<p>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所有财物都属于安兹·乌尔·恭,也就是尽归无上至尊。未经许可使用这些财物,难道没关系吗?</p>

<p>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p>

<p>●</p>

<p>下火月[九月〕三日 9:48 </p>

<p>塞巴斯打开家门。今天他照常一大早前往冒险者工会,趁冒险者们还没接受委托前,先将张贴出来的委托都写在笔记里。</p>

<p>塞巴斯在王都获得的情报,就算不过是街谈巷语,他也会全数抄在纸上,送到纳萨力克。分析情报是非常困难的工程,这就统统交给留在纳萨力克的智者们处理。</p>

<p>穿过大门,走进宅邸内。几天前还是由索琉香出来迎接他。不过——</p>

<p>「您……回来……塞巴斯……人。」</p>

<p>现在这个工作,交给了身穿长度盖住双脚的长裙女仆装,讲话嗫嚅的女性。</p>

<p>把琪雅蕾捡回来的翌日,经过讨论,决定让她在这幢宅邸里工作。</p>

<p>本来也可以把她当宅邸的客人看待,但琪雅蕾拒绝了。</p>

<p>她说受到塞巴斯搭救,还被当作客人对待,实在不好意思。虽然这样做也不足以报答恩情,至少希望能为宅邸做点事。</p>

<p>塞巴斯看出她的心意背后,藏着不安的情绪。</p>

<p>换句话说,因为她了解自己不安定的立场——对这幢宅邸来说是个麻烦的来源,所以想尽量做出贡献,以免遭到抛弃。</p>

<p>当然,塞巴斯跟琪雅蕾说过不会抛弃她。如果他能轻易舍弃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救她了。但他的确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能治愈琪雅蕾的心伤。</p>

<p>「我回来了,琪雅蕾。工作方面都顺利吧?」</p>

<p>琪雅蕾点了个头。</p>

<p>跟初次遇见的时候不同,她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发饰。</p>

<p>「没问……题。」</p>

<p>「这样啊。那就好。」</p>

<p>虽然她散发的氛围还是一样阴沉,表情也很少改变,然而过着有人性的生活似乎稍微减缓了折磨她身心的恐惧,讲话也清楚多了。</p>

<p>(再来令人担心的,就是那件事了吧……)</p>

<p>塞巴斯开始往前走,琪雅蕾也跟在身边一起走。</p>

<p>本来以女仆的礼节来说,走在管家塞巴斯——居上位者的旁边,不是正确的行为。然而琪雅蕾从未接受过女仆职训,不明白那些礼节,塞巴斯也无意教育她女仆的举止应对。</p>

<p>「今天的餐点是什么?」</p>

<p>「是。是用马铃……做的……浓汤。」</p>

<p>「这样啊。那真是令人期待。琪雅蕾烧的菜都很好吃呢。」</p>

<p>被塞巴斯面带微笑地这样说,琪雅蕾红着脸低下头去。她两只手羞答答地抓着女仆装的围裙部分。</p>

<p>「您、您……奖……了。」</p>

<p>「不,不。我是说真的。我对料理一窍不通,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么食材方面都还够吗?有缺什么或希望我买什么,尽管说没关系。」</p>

<p>「是。我……后看看再……托您。」</p>

<p>琪雅蕾在宅邸里以及塞巴斯的面前,都能够正常行动,但她对外界仍然怀有抗拒。由于没有办法让她做需要外出的工作,所以采购食材等等都是塞巴斯在做。</p>

<p>琪雅蕾的料理并不是什么豪华大餐。就是些朴素的家常菜。</p>

<p>因此做这些菜不需要用到高价</p><p>食材,去市场就能轻易凑齐。塞巴斯也能借由到市场认识各种食材,获得这个世界饮食方面的知识,他觉得是一举两得。</p>

<p>塞巴斯忽然灵机一动。</p>

<p>「……晚点我们一起去买吧。」</p>

<p>琪雅蕾脸上浮现惊愕的表情。然后畏怯地摇摇头。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还开始冒冷汗。</p>

<p>「不,不……了。」</p>

<p>塞巴斯心想「果然」,但没表现出来。</p>

<p>琪雅蕾自从开始工作以来,说什么也不肯做需要外出的工作。</p>

<p>琪雅蕾把这幢宅邸当作是保护自己的绝对障壁,借此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换句话说她划出一条界线,告诉自己这里与外界——伤害过自己的世界——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她才能正常行动。</p>

<p>可是,这样子琪雅蕾永远都无法离开宅邸。而且塞巴斯也没办法一辈子收留她。</p>

<p>才过了几天就要她走进人群,考虑到琪雅蕾的精神状况,塞巴斯也明白这样很残酷。应该要花更多时间慢慢让她习惯比较安全。但要有时间才能那样做。</p>

<p>塞巴斯并不打算在此地安身,也不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他只是个异邦人,为了收集情报才会潜入城里。只要主人下达撤退命令——</p>

<p>为了预备那一刻的到来,他必须尽量训练琪雅蕾,给她多一点的可能性。</p>

<p>塞巴斯不再向前走,从正面注视着琪雅蕾。琪雅蕾似乎害臊起来,羞红着脸低下头,但塞巴斯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抬起来。</p>

<p>「琪雅蕾。我能体会你的恐惧。不过请你放心。我塞巴斯会保护你的。无论何种危险逼近你的身边,我会将其一一打碎,保护你不受伤害。」</p>

<p>「……」</p>

<p>「琪雅蕾,请你踏出一步吧。如果你害怕,可以闭上眼睛没关系。」</p>

<p>「……」</p>

<p>琪雅蕾还在迟疑,塞巴斯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说出了一句有些卑鄙的话。</p>

<p>「你愿意相信我吗,琪雅蕾?」</p>

<p>沉默笼罩走廊,时间缓慢地流逝。最后琪雅蕾微微湿润着双眼,轻启色泽变得红润的樱唇。白若珍珠的门牙露了出来。</p>

<p>「……塞巴斯大人太奸……了。您这……说,我怎么能说办不……呢?」</p>

<p>「请放心。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的……这样说吧。天底下比我强的只有四十一人……还有少数几个。」</p>

<p>「这……算多……吗?」</p>

<p>这个不上不下的数字,琪雅蕾以为塞巴斯是在开玩笑安慰自己,微微一笑。塞巴斯看到她的笑容,只是笑而不答。</p>

<p>塞巴斯再度迈开脚步。他知道琪雅蕾在旁边频频偷瞧自己的侧脸,但没说出口。</p>

<p>塞巴斯知道琪雅蕾对自己怀有不至于称为淡淡爱意的微妙感情。只是塞巴斯认为她的那种感情,是对于搭救自己脱离地狱的谢意,比较偏向一种洗脑,也类似对可靠人物的依赖心态。</p>

<p>再说塞巴斯是个老人,琪雅蕾也可能是把类似于家人的亲情,与男女之间的情爱混为一谈了。</p>

<p>就算琪雅蕾是真心爱着塞巴斯,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回应她的爱。自己有这么多事情瞒着她,立场又大相径庭。</p>

<p>「那么我去跟小姐谈几件事情之后,就去接你。」</p>

<p>「索琉……小……姐……」</p>

<p>琪雅蕾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塞巴斯知道原因,但没说什么。</p>

<p>索琉香没跟琪雅蕾见过面,就算碰到也只是瞥她一眼,什么都不说就走开了。被人这样不理不睬,谁都会感到不安,以琪雅蕾的立场来说,想必非常害怕吧。</p>

<p>「没事的。小姐向来对任何人都是那样的。并不是只针对你……偷偷告诉你,小姐的个性有点别扭……」</p>

<p>塞巴斯面带微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完,琪雅蕾脸上浮现的不安若干减缓了些。</p>

<p>「她看到可爱的女生,就会闹脾气的。」</p>

<p>「……我……怎么会。我比不……小姐……」</p>

<p>琪雅蕾急着不停挥手否定。</p>

<p>琪雅蕾的确颇有姿色,但还是不能跟索琉香比。不过,外貌美丑的判断会因个人而异。</p>

<p>「就以外在容貌来说,比起小姐,我比较喜欢琪雅蕾喔。」</p>

<p>「怎!怎么……」</p>

<p>琪雅蕾满脸通红地低垂着头,塞巴斯和蔼地望着她,却看到她脸上表情一变,而皱起眉头。</p>

<p>「而且……我……脏……」</p>

<p>看到琪雅蕾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阴郁,塞巴斯在心中叹气。然后他视线对准前方,对她说道:</p>

<p>「宝石是这样没错。没有伤痕的比较有价值,也被认为比较纯净。」听到这句话,琪雅蕾的表情一口气暗沉下来。「不过——人类并不是宝石。」</p>

<p>琪雅蕾似乎猛然抬起头来。</p>

<p>「琪雅蕾,你好像想说自己很脏,不过人类的纯净与肮脏该从哪里判断呢?宝石有着明确的鉴定标准。但人类的纯净——它的标准在哪里呢?平均数值吗?大众的意见吗?那么除此之外的少数意见就没有意义吗?」停顿一下后,塞巴斯又接着说:「如同人人对美丽事物各有不同的观点,如果人类的纯净不在于外在,『我』认为不能从人的经历去判断,而是内在。我不知道你的所有过去,不过跟你共度了几个日子,就我感觉你的内在,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脏。」</p>

<p>塞巴斯闭上了口,走廊化为只响起脚步声的世界。在这当中,琪雅蕾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p>

<p>「……如果……说我干净……,那就抱我……」</p>

<p>没等琪雅蕾说完,塞巴斯已经抱住了她。</p>

<p>「我认为你很美。」</p>

<p>塞巴斯温柔地说道,泪水从琪雅蕾的双眼无声地溢出。塞巴斯慈祥地拍拍琪雅蕾的背,然后慢慢松手。</p>

<p>「琪雅蕾,不好意思。小姐叫我过去。」</p>

<p>「我、我知道了……」</p>

<p>留下红着眼睛寂寞地行礼的琪雅蕾,塞巴斯敲敲门。然后没等回答就打开门。在慢慢关上房门时,塞巴斯对一直偷瞧自己的琪雅蕾投以微笑。</p>

<p>由于这幢宅邸是租来的,因此虽然房间很多,室内却几乎没几件家具。不过这间房间凑齐了气派的家具,就算请来客人也不怕丢了面子。只是让识货的人来看,没有一件家具是经年累月的古董,整个房间只是虚浮而无内涵。</p>

<p>「小姐,我回来了。」</p>

<p>「……辛苦了,塞巴斯。」</p>

<p>宅邸的虚伪主人索琉香,脸上挂着百无聊赖的表情,坐在置于房间中央的长沙发上。实际上那表情只不过是演技。由于宅邸里有琪雅蕾这个外人,她才必须戴起高傲大小姐的愚蠢面具。</p>

<p>索琉香的视线离开塞巴斯,移向房门。</p>

<p>「……她走了吧。」</p>

<p>「好像是呢。」</p>

<p>两人互相观察对方的表情,索琉香一如平常地先开口。</p>

<p>「您何时要把她撵走?」</p>

<p>听到索琉香每次碰面都说的老话,塞巴斯也报以同样的回答。</p>

<p>「等时候到。」</p>

<p>若是平常的话,这个话题就此结束。索琉香会故意叹一口气,话题就到此为止。然而今天索琉香似乎无意就此打住,继续说:</p>

<p>「……可以请您明确指出,您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窝藏那个人类会不会引来麻烦,谁也说不准。这样难道不是违反了安兹大人的意愿吗?」</p>

<p>「目前还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害怕区区人类引起的问题,搞得紧张兮兮,不像是安兹大人的仆役该有的态度。」</p>

<p>两人之间陷入死寂,塞巴斯轻呼一口气。</p>

<p>状况非常不妙。</p>

<p>索琉香脸上没有浮现任何感情,但塞巴斯感觉得出来,她对塞巴斯积了满肚子的怨气。这幢宅邸虽然只是暂时性的据点,但索琉香把这里当成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外地办事处,人类未经主人许可待在此处,让她非常不开心。</p>

<p>由于受到塞巴斯的强硬牵制,目前索琉香还没有要加害于琪雅蕾的样子,不过照这样看来,恐怕撑不了多久了。</p>

<p>时间实在不多了。塞巴斯强烈体会到这一点。</p>

<p>「……塞巴斯大人。一旦那个人类危害到安兹大人下的指令——」</p>

<p>「——就处分掉吧。」</p>

<p>塞巴斯不让她讲下去,自己果决地说了。索琉香闭上嘴巴,以看不出感情的眼光盯着塞巴斯,然后低头表示了解。</p>

<p>「那么我不再多说什么了。塞巴斯大人。请您不要忘了您刚才说过的话。」</p>

<p>「当然了,索琉香。」</p>

<p>「……不过。」索琉香的低语中隐含的强烈感情,足够让塞巴斯停住脚步。「……不过,塞巴斯大人。琪雅蕾<那个>的事不用向安兹大人报告吗?」</p>

<p>塞巴</p><p>斯沉默不语,经过几秒后才回答:</p>

<p>「我想没问题。我不好意思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人类,占用安兹大人的时间。」</p>

<p>「……安特玛她们应该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刻,以『讯息』魔法联络您吧。趁联络的时候顺便提一下不就好了吗?……难道您是有意隐瞒?」</p>

<p>「怎么会,我没有那种想法。我不会对安兹大人有那种——」</p>

<p>「那么……您这样做并非出于一己之利……没错吧?」</p>

<p>两人之间流过紧张的气氛。</p>

<p>塞巴斯知道索琉香有意要追究,强烈感觉到自己立场的危险性。</p>

<p>存在于纳萨力克的所有人都必须对「安兹·乌尔·恭」——各位无上至尊——奉献绝对的忠诚。可以断言以守护者为首,没有人不是这样认为的。就连策划占据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管家助理艾克雷亚,对四十一位无上至尊都怀抱着没有半点虚伪的忠义与敬畏。</p>

<p>塞巴斯当然也是其中一人。</p>

<p>只是就算如此,他觉得只因为怕危险就对可怜的存在见死不救,仍然是错误的行为。不过他也了解,隶属于纳萨力克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赞同这种想法。</p>

<p>不,他只是以为自己了解。几秒前索琉香的态度,清楚告诉了他自己的认知有多天真。</p>

<p>索琉香是认真的。根据塞巴斯的回答,她是真的打算跟管家——纳萨力克内部管理的高层人士,又是近身战斗最强战力之一的塞巴斯刀剑相向。他从没想到索琉香为了除掉问题,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p>

<p>——塞巴斯面露微笑。</p>

<p>看到那副微笑,索琉香眼中混杂着讶异之色。</p>

<p>「……当然了。我之所以没向安兹大人报告,并不是为了图一己之利。」</p>

<p>「可以请您拿出证据吗?」</p>

<p>「我很欣赏那女子的料理技术。」</p>

<p>「您说……料理吗?」</p>

<p>索琉香的头上仿佛浮现了问号。</p>

<p>「是的。再说这么大的宅邸就两个人住,不会引来些许疑惑的眼光吗?」</p>

<p>「……或许会。」</p>

<p>这点索琉香也不得不同意。因为宅邸这么大,出手又那么阔绰,家里却没半个下人,怎么想都很奇怪。</p>

<p>「我认为至少要有几个人。况且如果有人来做客,我们却连一盘菜都端不出来,岂不是很糟糕吗?」</p>

<p>「……也就是说,您是利用那个人类做伪装吗?」</p>

<p>「正是。」</p>

<p>「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个人类……」</p>

<p>「我对琪雅蕾有恩。我想就算她心里起疑,也绝对不会向外张扬。不是吗?」</p>

<p>索琉香稍微思忖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的确。」</p>

<p>「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是一件伪装工作,也没必要特地征求安兹大人的许可吧。大人反而会责骂我们『这点小事自己想』。」</p>

<p>塞巴斯平静地,对不发一语的索琉香细细解释。</p>

<p>「这样你可以接受吗?」</p>

<p>「……我了解了。」</p>

<p>「那么,目前就先这样——」</p>

<p>话讲到一半,塞巴斯停了下来。因为有某种两个硬物相撞的声音飞进耳里。</p>

<p>那声音非常之小,不是塞巴斯的话应该不会注意到。</p>

<p>那阵不规则地重复的声响错不了,绝对是什么人故意发出的。</p>

<p>塞巴斯打开房间的门,集中神经注意走廊。</p>

<p>当他发现那声响是大门门环的声音时,两人停下了动作。自从来到王都,从没有人来敲过这幢宅邸的大门。做买卖的时候都是他们亲自前往,从没有叫任何人来过宅邸。那是因为这么大的宅子只住了两个人,怕人起疑而不得不如此。</p>

<p>而这样的宅邸,到了今天却忽然有人来访。足以想象是有麻烦上门了。</p>

<p>塞巴斯把索琉香留在房间里,走向大门,掀起门上的窥窗盖子。</p>

<p>窥窗外可以看到一个发福的男子,以及站在他左右后方待命的王国士兵。</p>

<p>发福男子衣着还算整洁,穿着剪裁合身的上等衣服。胸前挂着反射铜色光辉的沉重徽章。红润的脸孔也堆满肥肉,也许是吃得太好,浮现着油腻的光泽。</p>

<p>而一行人的最后面——有个怪异的男子。</p>

<p>白里透青的肌肤好像从没晒过太阳。眼神锋利,与瘦削的脸颊搭配起来宛如猛禽——而且是专吃死者腐肉的那类。身上的黑衣松松垮垮,肯定是藏了武器在里面。</p>

<p>刺激到塞巴斯第六感的,是男人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与怨念。</p>

<p>这群三教九流的组合,让塞巴斯无从判断一行人的身份与目的。</p>

<p>「……请问是哪位?」</p>

<p>「本人是巡视官史塔凡·黑委士。」</p>

<p>站在前头的肥胖男子,以多少有些走音的尖声尖调,报上自己的名号。</p>

<p>巡视官是保卫王都治安的公职人员,也可说是巡逻都市的卫士的上司,职权范围很广泛。因此塞巴斯想不到这个叫史塔凡的男人是为了何事而来,大为困惑。</p>

<p>史塔凡无视于塞巴斯的反应,继续说道:</p>

<p>「我想你应该知道,王国有条法律禁止奴隶买卖……这是拉娜公主身先士卒提出法案,经过审核而制立的。我接到通报,说这幢宅邸的居民违反了这条法律。所以来查个清楚。」</p>

<p>最后史塔凡说「可以让我进去吗」,替整段话做结。</p>

<p>流下一道冷汗,塞巴斯犹豫了。</p>

<p>他想到很多拒绝的借口,但若是把他们赶走,也许会引发更大的麻烦。</p>

<p>也没人能保证史塔凡真的是公职人员。王国的公职人员都会佩带史塔凡戴的那种徽章,但也不能证明他是正牌的公职人员。说不定——虽然罪刑很重——也有可能是他伪造的。</p>

<p>话虽然此,放几个人类进宅邸里,又能有什么问题呢。如果对方想动粗,塞巴斯轻轻松松就能摆平。如果他们伪造身份,反而正合塞巴斯的意。</p>

<p>塞巴斯思考造成的沉默,不知道让史塔凡怎么想,他再度开口:</p>

<p>「首先恕我冒昧,可以让我见宅邸的主人吗?当然,如果主人不在就没办法了,不过我们是特地来调查的,让我们空手回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喔。」</p>

<p>史塔凡脸上毫无歉意地笑着。笑容底下藏着滥用权力的恐吓意味。</p>

<p>「在这之前我想先请问一下,后面那位男士是?」</p>

<p>「嗯?他叫沙丘隆特。算是这次向我们报案的店家代表。」</p>

<p>「我叫沙丘隆特。幸会。」</p>

<p>看到沙丘隆特冷笑的神情,塞巴斯直觉到自己输了。</p>

<p>那人的冷笑,有如残忍猎人嘲笑猎物落入陷阱。想必那人事前已跟各方面做好关说了,才敢大摇大摆地跑来。这样一想,史塔凡也很可能是正牌的公职人员。而如果自己拒绝,他们也早有准备。既然如此,自己应当尽量刺探对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p>

<p>「……我明白了。我去通报小姐一声。请几位在这里稍候片刻。」</p>

<p>「好啊,我们会等,我们会等。」</p>

<p>「不过,请你尽快。我们也不是闲着没事做的。」</p>

<p>沙丘隆特讪笑着,史塔凡耸耸肩。</p>

<p>「明白了。那么失陪了。」</p>

<p>塞巴斯放下窥窗的盖子,转身走向索琉香的房间。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先去叫琪雅蕾躲进屋子里才行——</p>

<p>让带来的士兵在门外等候,被领进房间里的两人——史塔凡与沙丘隆特,一看到索琉香,都露出惊愕的表情。</p>

<p>那脸色说明了他们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美人。史塔凡的表情渐渐变得色眯眯的,视线在脸蛋与双胸之间来回游走。他眼光里浮现出近似肉欲的邪念,好几次咽下口水。反观沙丘隆特的表情却正好相反,渐渐绷紧起来,不敢松懈。</p>

<p>哪个才是必须警戒的对象,已经不言自明了。塞巴斯请两人在索琉香对面的沙发上坐下。</p>

<p>早已坐着的索琉香,与就座的史塔凡、沙丘隆特互报名号。</p>

<p>「那么,究竟有什么事?」</p>

<p>对于索琉香的提问,史塔凡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开口道:</p>

<p>「有家商店向我们通报,说是某人带走了他们的员工。又听说当时该名人物向另一名员工支付了一大笔赃款。我国法律是禁止奴隶买卖的……这样听起来,好像是违反了这项法规喔?」</p>

<p>相对于史塔凡渐渐兴奋起来,语气越来越硬,索琉香只是穷极无聊地回答:</p>

<p>「是吗?」</p>

<p>这种口气让两人差点没翻白眼。两人明明在威胁她,没想到她却能摆出这种态度。</p>

<p>「麻烦的问题我都交给塞巴斯处理。塞巴斯,后面就交给你了。」</p>

<p>「这、这样好吗?一个弄不好,你可能会变成罪犯喔。」</p>

<p>「哎唷,好可怕</p><p>喔。那么塞巴斯,等我快变成罪犯了,再来通知我。」</p>

<p>「那么祝各位顺心。」索琉香展现出满脸笑容,站起身。谁也无法叫住离开房间的她。美女的笑靥具有多大的力量,在这瞬间获得证实。</p>

<p>在门还没发出啪答一声关上前,外头的士兵似乎被索琉香的美貌吓了一跳,传来惊愕的呼喊。</p>

<p>「——那就由我代替小姐,听听两位怎么说吧。」</p>

<p>塞巴斯面带微笑,在两人面前坐下。看到他的笑容,史塔凡似乎有点退缩。但沙丘隆特代为开口说话,帮他撑住场面。</p>

<p>「也好。那么就讲给塞巴斯先生听听吧。如同黑委士大人在大门口说过的,我们……店里的员工失踪了。我们逼问一个男人,结果他竟然说自己收钱把人交出去了。我发现这不正是王国法律禁止的奴隶买卖吗?我不愿相信自己店里的员工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出于无奈,也只能报案了。」</p>

<p>「一点也没错。绝对不能容许奴隶买卖这种肮脏的犯罪行为!」桌子被用力一拍。「正因为如此,沙丘隆特小弟宁可让自己的店背负臭名也要报案,真可谓市民典范!」</p>

<p>对于口沫横飞的史塔凡,沙丘隆特一个低头表示谢意。</p>

<p>「谢谢称赞,黑委士大人。」</p>

<p>这是什么闹剧?塞巴斯如此心想,同时动脑思考。眼前的两人绝对是一伙的,既然如此不用怀疑,他们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敢直捣黄龙,这样想来,自己的败北是无庸置疑了。不过,怎么做才能让伤害减到最小呢。</p>

<p>反过来说,塞巴斯的胜利条件是什么呢?</p>

<p>身为纳萨力克的管家,塞巴斯的胜利条件是解决问题,并且不让风波继续扩大。绝不是保护琪雅蕾。</p>

<p>可是——</p>

<p>「我认为那个宣称自己收了钱的男人,可能做了伪证。那个男人现在人在何方?」</p>

<p>「他因为奴隶买卖的罪嫌遭到逮捕,进了拘留所。而我们向他问话,详细调查的结果就是——」</p>

<p>「得知买下我们员工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塞巴斯先生。」</p>

<p>男人遭到逮捕,大概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吧。在受到盘问时,有可能被迫供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p>

<p>塞巴斯犹豫着是该装傻、撒谎,还是义正词严地提出反驳。</p>

<p>如果说她不在宅邸里呢?说她死了呢?</p>

<p>他想到无数的说词,但都不太可能瞒混得过去,对方也不会轻易收手吧。比起这个,自己应该先问出必须知道的事。</p>

<p>「不过两位是如何查到我的呢?证据是什么?」</p>

<p>塞巴斯不明白这一点。他没有留下能显示自己的姓名或身份的物品,应该找不出任何证据才是。但两人却找到这里来了,他们究竟是怎么查到的?他自认外出时十分小心,都有在注意不被人跟踪。也不认为这座都市里有人能跟踪他而不被察觉。</p>

<p>「是卷轴。」</p>

<p>一道闪光通过塞巴斯的脑海。</p>

<p>——在魔法师工会购买的卷轴。</p>

<p>那卷轴的确做工精致,不是一般的卷轴。认得这种卷轴的人,应该看得出来他的卷轴是在魔法师工会买的。之后只要勤快一点到处问话,应该就能查到一些线索。尤其是管家打扮的人拿着卷轴,自然相当显眼。</p>

<p>只是,这样也无法证明琪雅蕾就在这里。他也可以坚称只是碰巧有人长得像自己。</p>

<p>可是,如果他们说要搜宅邸,那就麻烦了。没错,他们会发现这么大的宅邸包括琪雅蕾在内,竟然只住了三个人。</p>

<p>这部分只能坦承不讳了。塞巴斯决定听天由命。</p>

<p>「……我的确是把她带走了。那是事实。可是当时的她身上受了重伤,是因为她有生命危险,我不得已才采取那种手段。」</p>

<p>「也就是说你承认付钱买下她啰。」</p>

<p>「可以先让我跟那名男性谈谈吗?」</p>

<p>「关于这点很遗憾,不行。要是你们私下串通,那就糟了。」</p>

<p>「谈话时——」</p>

<p>两位可以在一旁听着。塞巴斯本来想这样说,但闭上了嘴。</p>

<p>结果这终究都是事先套好招的。就算能找到男人,也不太可能让状况变得对自己有利。从这方面进攻只是浪费时间。</p>

<p>「……追究这种问题之前,让她从事会受到那样严重伤势的工作,却没有法令加以取缔,以国家来说不是比较有问题吗——」</p>

<p>「我们店里的工作比较严苛。会受伤是不得已的。你看嘛,矿山之类的职场不是也有职业伤害吗。就跟那个是一样的。」</p>

<p>「……我觉得那不是那种伤。」</p>

<p>「哈哈哈。我们是做服务业的,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我是有在留意啦。好吧,塞巴斯先生的意见我明白了。下次我会稍微——对,稍微注意点的。」</p>

<p>「……稍微吗?」</p>

<p>「哎,是啊。介意太多细节是要花钱的,也有一些问题。」</p>

<p>对于塞巴斯的质问,沙丘隆特吊起嘴角讪笑。</p>

<p>相对地,塞巴斯也露出微笑。</p>

<p>「——到此为止了。」</p>

<p>史塔凡叹了一口气。是人类面对愚者时的那种态度。</p>

<p>「我的职责是确认是否有奴隶买卖的行为,员工的待遇调查是别人的职责。只能说跟本案毫无关系。」</p>

<p>「……那么可以请您告诉我,哪位人员专门处理这类问题吗?」</p>

<p>「……嗯。我是很想告诉你,但是有点难办。很遗憾,插手管别人工作的人,可是会惹人嫌的。」</p>

<p>「……那么,请等到我找到相关人员再说。」</p>

<p>史塔凡不怀好意地淫笑。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态度。</p>

<p>沙丘隆特也一样讪笑。</p>

<p>「……伤脑筋,我是很想等你啦,但店家已经书面报案了,我必须强制扣押你,尽快进行调查。我们是不得已的。」</p>

<p>也就是说连时间都是有限的。</p>

<p>「照目前的状况,就环境证据来看,你是罪证确凿了,不过店家说他们愿意对你从轻发落。当然为了和解,你必须支付赔偿费。而且销毁奴隶买卖罪嫌的相关文件也得花点钱。」</p>

<p>「具体来说如何和解?」</p>

<p>「这个嘛。首先希望你把我们的员工还来。再来是你把员工带走的期间,她本来应该能赚到的金额,这个损失希望由你来填补。」</p>

<p>「原来如此。金额呢?」</p>

<p>「换算成金币……这个嘛。哎,就算你便宜点吧。一百枚。再加上赔偿费追加三百枚,一共四百枚如何?」</p>

<p>「……这金额非常大,是怎么算出来的?一天等于多少钱,又有哪些细项呢?」</p>

<p>「先、先等一下。」史塔凡打断他说道:「不是这样就结束了吧,沙丘隆特小弟。」</p>

<p>「哎唷,差点就忘了。因为我已经提出受害报告,就算我们几个私下解决,也得花到销毁费。」</p>

<p>「说得对。沙丘隆特小弟,怎么可以忘了呢。」</p>

<p>史塔凡不怀好意地笑着。</p>

<p>「……了吗?」</p>

<p>「嗯?」</p>

<p>「不,没什么。」</p>

<p>塞巴斯低声说道,微笑。</p>

<p>「呃,不好意思,黑委士大人。」沙丘隆特对史塔凡低下头,说:「销毁文件的公定价格是赔偿费的三分之一,因此是金币一百枚。合计五百枚对吧。」</p>

<p>「我带她过来时已经付了钱,也包含在内吗?」</p>

<p>「怎么可能呢,先生。听好了,当你跟对方达成和解,就等于你没有买过奴隶。换句话说,你在买奴隶时花费的金钱会一笔勾销。就当作你掉了吧。」</p>

<p>他们竟然要塞巴斯当作掉了一百枚金币。不过一半大概已经进了他们的口袋吧。</p>

<p>「……不过,她的伤势还没完全复原。两位现在把她带走,伤势可能会复发。而且今后若是治疗不当,她也许会丧命。我认为还是留在我这里照顾比较安全,如何?」</p>

<p>沙丘隆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p>

<p>发现对方的变化,塞巴斯强烈感受到自己的失误。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对琪雅蕾的执着了。</p>

<p>「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得的确有理。先不论如果当事人死亡,我们当然要你赔偿花在她身上的钱;在她治疗结束前,府上的小姐借我们一用如何?」</p>

<p>「哦哦!言之有理。造成人家的空缺,当然要设法填补啰!」</p>

<p>史塔凡满面的笑脸中,明显浮现着淫欲。肯定已经在脑中把索琉香剥光了吧。</p>

<p>塞巴斯收起微笑,变得面无表情。</p>

<p>沙丘隆特应该不是认真的,但只要自己有一点漏洞,他很可能会强行进攻。都怪自己暴露出对琪雅蕾的执着,麻烦事恶化的可能性摆在他的眼前。</p>

<p>「……贪得无厌不怕惹祸上身吗?」</p><p>「不准你胡说八道!」</p>

<p>史塔凡面红耳赤地大吼。</p>

<p>那叫声跟待宰的猪只没两样。塞巴斯想着,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史塔凡。</p>

<p>「什么叫做贪得无厌!我这样做是为了捍卫拉娜公主的尊贵意志制定的法律!竟然说我贪心!未免太无礼了!」</p>

<p>「好了好了,别激动,黑委士大人。」</p>

<p>沙丘隆特一插嘴,怒言相向的史塔凡立刻平静下来。怒气消得太快,显示出他刚才并非真的动怒,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p>

<p>好烂的演技。塞巴斯在心中嘟哝。</p>

<p>「但我说啊,沙丘隆特小弟……」</p>

<p>「黑委士大人,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打算后天再来问他如何决定。可以吧,塞巴斯先生。」</p>

<p>「好的。」</p>

<p>以这句话做结,塞巴斯带所有人到大门口。送他们离开时,留到最后的沙丘隆特对塞巴斯笑笑,送给他一段话:</p>

<p>「不过我得感谢那个贱妾出身的女人呢。某位大人说,他没想到一个废弃处分品竟然会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p>

<p>抛下这番话,门扉发出啪答一声阖上。</p>

<p>仿佛那门是透明的,塞巴斯对一行人投以视线。塞巴斯表情中没有浮现任何特别的感情。一样的冷静表情。然而眼瞳深处,却有某种明显的情感浮现。</p>

<p>那是愤怒。</p>

<p>——不,愤怒这种温和的字眼不足以形容那种感情。</p>

<p>暴怒,激怒。这种字眼才比较贴切。</p>

<p>沙丘隆特离去之际道出真心话,是因为他确定塞巴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自己胜券在握。</p>

<p>「索琉香。是不是可以出来了?」</p>

<p>对塞巴斯的声音产生反应,索琉香如滑溜液体渗出般从影子中现身。索琉香是借由修习的暗杀者系职业的能力,融入影子之中的。</p>

<p>「你都听到了吧?」</p>

<p>塞巴斯这样说不过是做个确认。而索琉香也点头表示「当然」。</p>

<p>「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塞巴斯大人?」</p>

<p>塞巴斯无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看到他这种态度,索琉香用明显冷峻的视线看着他。</p>

<p>「……把那个人类交给他们了事如何?」</p>

<p>「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p>

<p>「……是吗?」</p>

<p>「如果我暴露出弱点,他们想必会予取予求,直到吸干我的骨髓吧。他们就是那种人类。我不认为把琪雅蕾交给他们就能够解决问题。再说问题在于他们调查我们时,查到了多少情报。我们是以商人的身份进入王都,但是只要受到详细调查就会穿帮——伪装工作会被他们看穿。」</p>

<p>「那么,您打算怎么做?」</p>

<p>「不知道。我想到外头走走,想想看。」</p>

<p>塞巴斯推开大门,向外走去。</p>

<p>索琉香在沉默之中,一语不发,只是望着塞巴斯愈变愈小的背影。</p>

<p>无聊透顶。</p>

<p>只要没把那个人类捡回来,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件了。话虽如此,现在讲这些为时已晚。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p>

<p>身为塞巴斯的部下,无视于上司的指示擅作主张虽然不妥,但她觉得继续放任不管,将会引来更糟的后果。</p>

<p>(要是小妹能出动的话……若是能以昴宿星团的身份行动,就不会有问题了……)</p>

<p>她很犹豫。</p>

<p>她犹豫不已,从来没这么犹豫过。</p>

<p>最后她下定决心,举起左手张开手掌。</p>

<p>如同物体浮上水面,一个卷轴从手掌中突出来。这是她一直保存在体内的卷轴。本来是交给她作为紧急联络之用——虽然现在多亏迪米乌哥斯的功劳,低阶卷轴的生产已经有了头绪,不过索琉香出发之时还没建立起生产体制,因此这个「卷轴」是紧急情况下才能用的——但索琉香判断现在情况正该使用。</p>

<p>她打开卷轴,解放封印在里面的魔法。使用过的卷轴脆弱地粉碎,化为尘土飘落地面,最后完全消失。</p>

<p>配合魔法的发动,索琉香产生一种类似以丝线与对手相连的感觉,出声说道:</p>

<p>「是安兹大人吗?」</p>

<p>「索琉香——吗?究竟有什么事?你会主动联络我,是有紧急状况吗?」</p>

<p>「是的。」</p>

<p>索琉香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这是出于她对塞巴斯的忠诚,以及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误会,而产生的停顿。然而她对安兹的忠诚心比什么都强。</p>

<p>而他们所有人的行动,都应该以纳萨力克……更重要的是四十一位无上至尊的利益为最大考量,但塞巴斯目前的行为,可以说忽视了这个准则。</p>

<p>为此,她想仰仗主人的判断,于是开口说道:</p>

<p>「塞巴斯大人有背叛的可能。」</p>

<p>「嗄!……哎?……不,怎么可能……嗯哼……不要开玩笑,索琉香。我不允许你毫无证据就指责别人……你有证据吗?」</p>

<p>「是。虽然称不上是证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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