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人偶的牢笼四

1

山崩似的书本纷纷砸向香奈小姐，幸好书柜从她身旁掠过，只有腰部受到一点擦伤。把伤口处理好、撞到的地方包上膏药之后，她就回房间休息。

我们忙着照料受惊的一家人，一下子联络，一下子收拾，还得四处调查。到了半夜，我们又聚集到基地。层层相叠的监视画面分别映出香奈小姐的房间和典子小姐的房间，两间都很昏暗，光源只有角落的立灯。微光笼罩着两张床，只能隐约看见一张床睡着香奈小姐，另一张床睡着典子小姐和礼美。

旁边还有一个荧幕映出礼美的房间。这边的影像颗粒特别粗，因为那间用的是超高感度摄影机。

画面角落的数字表示时间。除此之外，客厅、厨房、一楼走廊、二楼走廊也架设了摄影机。有些画面显示的是蓝黄色块，那是感热摄影机的影像。目前每个画面部看不出变化。

「你又失败了呢。」

和尚瞪着绫子说，绫子转头生起闷气。

我们完全找不到礼美房间天花板发出怪声的理由，正上方的阁楼没有异状，房间地板保持水平，看不出书柜倒下的原因。找不到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显然是骚灵现象。瓦斯公司的员工来了以后，调查瓦斯炉完全正常，他还疑惑地歪着头，一再坚持不可能发生那种意外。

「只有这点水准，亏你还能当巫女。」

「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没用嘛，真不好意思。」

……闹起别扭了呢。

「话说你们不觉得很危险吗？」绫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安。「瓦斯炉莫名其妙地喷火耶，那是自然起火吧？骚灵现象搞到这种程度会不会太夸张？」

「自然起火？」我问。

「搞什么，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不好意思，我又不像某个能干的专业人士。」

听到我话中带刺，绫子显得十分尴尬。

「……不用一直提醒我，我已经很自责了……」

和尚神色愉快地说：

「好啦好啦，反正这家伙的无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正如字面意义所示，所谓的自然起火，是指没有火源的地方无故冒出火焰。这在骚灵现象之中算是非常高级的。」

「那不是很危险吗？」

诺尔仿佛看穿我的担忧，冷冷地说道：

「你怕的话可以离开。」

……我才不怕咧。

「还好啦，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和尚轻松地说。「反正瓦斯的开关已经关上，至少瓦斯炉不会再起火。」

……这个人的心脏还真够力。

「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诺尔，你没注意到吗？」

「你是说礼美？」

「是啊，当时的骚灵现象像是被小丫头叫出来的呢。麻衣也说在厨房看到小孩的身影……」

「你觉得是礼美引发骚灵现象？」

听诺尔这么冷冷一问，和尚不禁皱起脸孔。

「……你还是认为她的年纪太小吗？我也承认这一点，可是时机真的太巧了。香奈小姐逼问小丫头，小丫头一发飘，立刻发生骚灵现象。」

「……从时机来看，的确会令人这么想。」

「再说，小丫头今天下午才和柴田阿姨起过冲突。」

和尚说完看着我，像是在征求我的附和。

「那算冲突吗……我觉得只是小摩擦。」

「柴田太太没多久就碰到自然起火现象，怎么看都像遭到报复。」

「我不觉得那次冲突有这么严重。」

「那只是你的看法，或许礼美觉得很严重呢，她还说柴田太太是魔女的手下，甚至在点心里下毒……事实如何先不管，总之那孩子是这么想的。」

这个嘛……的碓啪。

「接着礼美又被香奈小姐盘问，而且香奈小姐被她视为『坏魔女』。所以我们可以确定，骚灵现象发动的时机及对象和那孩子的好恶有关，或者该说和她的感情起伏有关。」

诺尔摇头说：「反了吧？如果礼美是发源者，遭到攻击的应该是礼美。」

和尚又说：「应该还有其他假设吧，譬如说……外在化？」

「啊啊……也对，这倒是有可能。」

……唔？

「外在化现象有年龄限制吗？」

「这就不太清楚……」

诺尔开始沉思。

「哎，外在化现象是什么啊？」

我戳戳和尚，他不太有把握地说：

「呃……这是某个名人说的，好像是荣格吧？他用这个名词来解释骚灵现象，没错吧？」

绫子用质疑的眼神望着和尚说：

「荣格？你是说那个心理学大师？他是佛洛伊德的徒弟吧？这种人怎么会谈论骚灵现象？」

「他真的谈过啊。还有，荣格不是佛洛伊德的徒弟，他自认是佛洛伊德的拥护者，佛洛伊德则是把荣格视为继承者。」

「可是，他明明是学术界的人，怎么会谈这种事？」

「这又不奇怪，物理学家威廉·克鲁克斯也做过灵异现象的研究啊。荣格对灵异现象研究得很深入，还有人说，这就是他和佛洛伊德最后会分道扬镖的理由，因为佛洛伊德彻底否认灵异现象的存在……是吧？」

和尚求救似地望向诺尔，诺尔叹气说：

「荣格一直对灵异现象很感兴趣，他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论所谓超自然现象的心理学与病理学』。」

「靠着超自然现象的研究获得博士学位？」

绫子不敢置信。

「没人这样说，那是彻头彻尾的心理学论文。荣格的表妹海伦是灵媒，他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去解释海伦举行降灵会时发生的现象。不过荣格在晚年发现，没办法只靠心理学来完整解释灵异现象，而且，若是否认灵异现象就无法彻底理解人类心理，因此他开始肯定灵异现象的存在。后来他运用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来解析神话，因此接触到东西方的神秘思想，越来越沉迷于神秘主义。荣格对世界的观点一向极富诗意，徘徊在科学领域与超自然领域之间，所以他和佛洛伊德极度偏向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格格不入。」

「喔……」

「据说荣格本来对佛洛伊德的学说抱有质疑，可是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和其立论基础的潜意识概念，带给他很大的冲击，令他不由得抛下质疑，转而支持佛洛伊德的学说。从前研究灵异现象的学者发现，骚灵现象多半出现在青春期少年的周遭，因此认为引发骚灵现象的或许是青春期少年的潜意识——也就是心理纠葛的『外在化』。荣格也支持这种说法，所以把骚灵现象称为『外在化现象』。」

「全都是青春期？」

「荣格说的外在化现象没有年龄限制，把骚灵现象和青春期少年连结在一起的是灵异现象研究家，因为他们观察到的骚灵现象发生地点都出现青春期的少年。荣格因此认为，是人类无意识压抑的纠葛产生『外在化』而引起物理现象。」

说完之后，诺尔讽刺地笑了笑。

「说到这个，有一件很有名的『书柜骚灵现象』事件。有一次荣格去佛洛伊德家找他讨论有没有灵异现象，书柜突然发出巨大的破裂声，荣格说『这是外在化现象』，但佛洛伊德不相信，荣格就说『我再做一次证明给你看』，结果书柜真的立刻又发出破裂声。荣格相信，这和佛洛伊德坚称灵异现象不存在导致他焦躁不安，以及他当时胸口发热的反应有关，也就是说，他认为这是他对佛洛伊德的纠葛所引发的外在化现象。可是荣格离开以后，佛洛伊德又听到书柜发出同样的声响，于是认定声音的来源是书柜木材干裂。」

……这样啊，难怪他们两人会格格不入。话说回来，他们提到的「外在化现象」，难道是指……

「……推倒书柜的是礼美的内心纠葛？」

我看看诺尔跟和尚，和尚说：

「这两件事不是很像吗？他们都对眼前的人感到愤怒焦躁，却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连想都不该想——就是这种纠葛。」

我歪着头回想礼美和柴田太太发生摩擦的情况。礼美好像真的对柴田太太很反感……

「简单说，是她的感情起伏发动PK能力。」

绫子噘着嘴说：

「你是指礼美拥有PK能力，还借此报复身边的人？」

「应该不是故意的，礼美不可能怀着想要报复柴田太太的心态起火攻击她。看到法师术士来了还会调皮地移动家具吓唬人的八岁小孩，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烈的恶意？如果真的有，她看起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而会显得更坏心、更任性才对。」

「说不定她狡猾地隐藏起本性呢？」

「隐藏个性、装成纯真少女？八岁小孩不可能这么想，也不可能这么做吧。就算要掩饰，也是用更孩子气的方法，不会隐藏得那么好。无论怎么隐瞒，在大人眼中依然破绽百出……这种情况还比较合理。」

是啊，至少我看不出礼美有这种邪念。她那么担心魔女加害，却没想过要对付魔女，也不认为自己做得到，所以只能叫典子小姐「要小心」。

「……你说呢？」

和尚对诺尔问道，诺尔歪头想一下。

「除了无意识引发的RSPK和刻意发动的PK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某种情绪之下无意识地发动PK造成外在化现象。若是如此，礼美就是潜在的PK能力者。」

「那样很不妙吗？」

「我没这样说。但她若是PK能力者，搬家之前就该发挥过能力，以前住的地方也该出现骚灵现象才对。」

「说不定是搬家之后出现某种契机，让她发觉自己的能力。」

「像是……虐待？」

和尚点头。

「香奈小姐嫁过来是搬家不久前的事。结婚之后，她得担心和典子小姐及礼美处不好，又忙着处理搬家的大小杂务，压力越来越大，就开始虐待礼美，使得礼美的能力显现出来。」

诺尔轻轻点头。

「这个假设很合逻辑……」

和尚开心地说「对吧对吧」，还摆出胜利姿势。

「诺尔。」默默守着器材的林叫道。「气温开始下降了。」

诺尔转头望向监视画面。

「哪个房间？」

「礼美的房间。」

林回答时，画面的角落闪出红光。

「那是什么？」

我指着画面问诺尔。

「麦克风收到声音了。林，喇叭。」

林按下电脑键盘，喇叭立刻传出坚硬的叩叩声响，过一会儿又有咚咚的撞击声、喀喀的敲打声、啪嘶的震动声。转眼间，房内发出一大堆毫无来由的吵杂声音。

「好惊人……」

但是画面上什么都看不到。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在动，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比对资料呢？」

诺尔问林。

「是红色标志。」

我随着诺尔望向林的手边。电脑荧幕上有一个表格，若是收到音量够大的声音，就会和资料库里存放的各种声音做比对，显示出特征相符的声音符号，如今表格显示出来的却是红字。红字偶尔会代表已收录资料（譬如过去收录到的怪声），但绝大多数的情况是「Unknown」——也就是「未知」。

「敲击声是典型的骚音，其他都是不明……」

「其中还有来源不明的碎裂声。」

诺尔和林在讨论时，显示新声音的红字还不停增加，挤动了画面卷轴，喇叭也不断发出吵杂的声音。

最奇特的是，明明有这么多声响，却感觉不到「有人在制造声音」的气氛。不像有个隐形人在制造声音，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房间自己发出声音。那些声音既冰冷又死板，感觉不到半点「人类」的行为模式和意识。

我心惊胆跳地竖耳倾听各种声音。

「……太惊人了……」

诺尔喃喃说道。

「什么意思？」

「我是指温度。竟然降得这么低……」

我沿着他的目光望向荧幕。画面显示着蓝色的色块。

「热能探测器？」

这种影像可借颜色分布来判断温度，暖色代表高温，冷色代表低温，如今画面全是蓝色到深蓝色的渐层，甚至有一部分是黑色的。

「反应太强了。温度还在下降……几乎降到冰点以下……」

诺尔震惊地注视荧幕。

吵杂的声音尚未停歇。

「凶手不是礼美。」

诺尔斩钉截铁地说，和尚和绫子都张口结舌地望着荧幕。

「不是外在化，也不是RSPK，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难、难道……

「……灵？」

「没错，而且是很强大的灵……」

我们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盯着荧幕。诺尔跟和尚后来还去礼美的房间查看，却发现房内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到刺骨的寒气。

经过一个多小时，这些声音才像退潮似地渐渐沉寂。

2

这一天，我也是天亮之后才就寝。我回到天色渐亮的整洁客房，倒在床上立刻沉沉睡着，醒来时房内已经充满正午的阳光，热到教人受不了，外面还传来有气无力的蝉鸣。

……好热，好想睡，但是光线好刺眼。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打开冷气开关，把薄被盖在脸上，在变暗的空间里安然舒适地听着蝉叫声。那是油蝉吗？蝉鸣真是令人烦躁，听了就全身无力。

在我意识朦胧地胡思乱想的期间，冷气慢慢发挥效果。我突然感觉身体飘浮起来，并非渐渐上升，而是从空中慢慢飘落。

……这是怎么回事？

这奇妙的感觉令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室内一片幽暗，仿佛整个房间都盖着薄被。我坐起来，脑袋还昏沉沉的。

我轻轻甩头，突然发现房间角落有人。

……是谁？

我慢慢转头望去，看到一个灰暗的人影，暗得几乎溶化在周围的微光之中。

人影突然抬头，脸孔自得仿佛散发出一圈光晕。

……诺尔？

为什么诺尔会在我的房间？我疑惑地望去，和他四目相交。

诺尔柔和地微笑，眼神非常温暖。

……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发问，却看见诺尔的脸色黯淡下来，好像有什么心事。他动着嘴唇，我却听不见声音。

……嗯？你在说什么？

我注视着诺尔。

……礼……美？

礼美怎么了吗？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还是不确定他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危险」一词。

……危险？礼美吗？

……礼美有危险？

我猛然回过神。

此时，我仍蒙着头躺在床上。我俐落地爬起，翻开被子，慌张地四处张望，果然没看到诺尔的身影。

……他不可能在这里。

如果诺尔真的在房里，我应该要质问他为何趁女生在睡觉时偷偷摸摸溜进房里才对吧。

我盘腿坐在床上，环抱双臂沉思。

「所以说……刚刚是在做梦？」

多半是做梦吧？我一定是睡迷糊了。

真是的，都是因为太累的关系。每天都那么操劳，还得费神应付人际关系。

……礼美。

现在先别想那个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吧，重点是借那个人之口说出来的那句话。

「礼美有危险……」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念念不忘——黄昏时分，阴暗房间，小小的礼美独自和人偶玩耍的情景。

我往后倒下。啊啊……好想睡。

……为什么是诺尔呢？有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我梦中的诺尔总是温柔地笑着，难道那是我的愿望？

唔……

「想再多也没用。」

我自言自语着又坐起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家中发生的怪异情况，以及礼美。我爬下床，准备出动了。

我梳洗完毕走出房间，正想去基地听候吩咐，却在楼梯口赫然止步。

礼美现在在做什么呢？楼梯旁边就是礼美的房间，我过去看一下，却没看到礼美。我没就此转身下楼，而是再往典子小姐的房间走去。典子小姐的房间比礼美的房间更后面．

会不会在这里呢？我一边想一边敲门。

『那些人应该受到教训了。』

房里传出女孩的声音。

……是礼美吗？但声音好像不太一样。我正觉得疑惑，又听见说话声。

『我好怕……』

这次的确是礼美的声音。那么，刚刚说话的是谁？

我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上。

『放心，我很快就会把那些人赶出去。』

『姐姐也是？麻衣也是？』

压低的笑声传来。

『当然……』

『我希望姐姐留下来。』

『她当然可以留下来，但是魔女不会一直放过她，她很快就会被收拾掉。』

阴沉的低笑再度传来。

『到时你就会变得孤零零的。你的伙伴只有我。』

『可是……』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我会帮你教训坏魔女那一帮人：

「礼美！」

我一边大喊一边用力敲门，不等她回应就开门进去。在典子小姐的房间里，礼美一如往常坐在地上，面前有一张小椅子和一尊人偶——米妮。

房内没有其他人。我左顾右盼，既没看到典子小姐也没看到其他人，而且房里没有地方可躲。独自待在房里的礼美惊讶地抬头看着我。

我勉强挤出笑容。

「礼美，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啊？」

我弯下腰，盯着她问道，她愕然地眨眨眼。

「你刚刚不是在跟别人说话吗？是谁呢？」

礼美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

「……米妮。」

3

「米妮？」

诺尔听完我的报告，疑惑地皱眉。

「……房里没有其他人。摄影机呢？有没有拍到什么？」

不过典子小姐房间的摄影机已经关掉。昨晚我们在香奈小姐和典子小姐的房间架设摄影机不是为了监视，而是要避免发生万一。考虑到隐私问题，用的是普通摄影机，而非夜视摄影机，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能够隐约看出有没有异状就好，而且天亮以后便已关闭摄影机，因为我们总不能盯着人家起床换衣服，后来也没再打开。

「麦克风也没开吗？」

「收音用的是摄影机内附的麦克风。」

……所以我们无从得知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罗？

「那确实是别人的声音，不是礼美。」

和尚突然插嘴：「等一下……这么说来，灌输礼美奇怪观念的就是那个人？」

「……说不定吧。」

「就是米妮？米妮不是那个人偶吗？」

「嗯。」

绫子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偶被什么东西附身吗？」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诺尔板着脸说。「现在该怀疑的是，麻衣听到的『别人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是礼美。」

绫子点头表示同意。

「喔喔……你是说，礼美或许用另一种声音在和自己对话？」

「不可能。」

我出言抗议，但绫子不耐地挥手说：

「我知道啦，你想说那不是小孩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玩的情况对吧？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多重人格，因为受虐而发展出多重人格的案例不在少数。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米妮』是礼美因受虐而出现的第二人格，礼美毫无自觉地和自己的第二人格对话。」

「和第二人格对话？」和尚疑惑地歪头。「那不就是人格转换吗？不对，或许真的可以不断转换人格来和自己对话，但是，这种时候应该先想到『凭依』吧？多重人格又不会引起骚灵现象。」

「啊，对耶。从灵异现象的角度来看，多重人格也可以解释为凭依。」

绫子恍然大悟。

我问道：「凭依？」

绫子说：「像是狐狸附身或是恶灵附身。」

「意思是有东西附在她身上吗？」

「如果是狐狸附身，应该会改变人格吧。」和尚说。「这更像是魔鬼附身，类似『大法师』那样。」

……啊？

和尚看到我一脸呆滞，接着解释：

「你没看过『大法师』吗？小女孩被魔鬼附身的那部电影啊。」

「……只记得一点。」

「那是真实事件改编的吧？」

和尚问道，诺尔点头说：

「道格拉斯·丁事件。」

「那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吗？」

「美国马里兰州雷尼尔山发生过十四岁少年被魔鬼附身的事件。道格拉斯，丁自从自称灵媒的姑妈死后开始出现异常举止，引发骚灵现象，家人请了很多医生和学者来救他，最后是一位神父驱走恶魔，才解决这件事。」

和尚很满意地点头说：

「驱魔仪式早就被社会大众视为迷信，渐渐淡忘，因为这个事件才又开始受到关注，越来越多人请求教会帮忙驱魔。向来不重视驱魔的教会，还因此开设讲座培养驱魔师呢。」

「哇……」

「礼美没有出现怪异举止，但她的确引发了骚灵现象。」

诺尔不太认同地说：

「以基督信仰为主的国家，骚灵现象确实常被当作恶魔附身来处理……」

「可是……」绫子皱着脸说。「真的是恶魔吗？」

……我也很怀疑。

「应该说是邪恶的精灵才对吧，信耶稣基督的人才会说是恶魔。事实上，所谓的恶魔都是基督信仰传入之前原住民信仰的神明。」

我歪着头问：「恶魔是邪恶的精灵？那狐狸附身呢？」

「就是狐狸啊。」和尚说。

「狐狸会附身吗？」

的确常有人说狐狸附身，可是……

绫子叹气道：「狐狸附身并不是指真的狐狸，我个人认为那是亡灵。」

「那么，为什么要说是狐狸附身呢？」

「大概是被附身的人自己说的吧，再不然就是差劲的灵能者随口说是狐狸。」

……你自己明明也是灵能者，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古时候说的附身，是指被某种不明的东西纠缠，不知为何很多人听到附身就认为是狐狸或狸猫搞的鬼。头脑简单的灵能者也喜欢拿这个大做文章，却没人解释过为什么会是狐狸。」

「或许是被稻荷神附身？」

和尚一说完，绫于就不屑地皱起脸。

「拜托，怎么连你都这么说？稻荷神又不是狐狸。」

我大吃一惊。

「不是吗？」

「当然不是，稻荷神是宇迦之御魂神，也有人称之为丰宇气昆卖命，和天照大神一样是货真价实的神明。稻荷神的使者是狐狸，而且多半是指白狐。如果附身的是白狐，还勉强可以当作稻荷神，不过那等于是神明附身。既然狐狸附身等于神明附身，应该可以预言未来、治疗疾病才对。」

喔喔……

「可是，一般说的狐狸附身感觉不像稻荷神或白狐，比较像是会变身的狐狸，也就是狐妖。」

「会变身的狐狸？」有这种事？「狐狸会变身吗？」

「动物园的狐狸当然不会变身，一般狐狸也不会附身，若是死掉的狐狸灵魂还有可能。但若真是狐狸，应该只会向人讨油豆腐或油炸老鼠吧。」

「油炸老鼠！」

「以前的人都说狐狸喜欢吃这些东西嘛。总之，我认为所谓的狐狸附身是指亡灵，因为邪恶的亡灵会变化成兽形。」

「兽形？」

「是啊，看起来像野兽，不像人，而且带有野兽的臭味。唔……闻起来大概像是很久没打扫的动物园。」

「喔……」

「这一类亡灵非常邪恶。原本是人类灵魂，大概因为吸收了邪念和恶意而变质、失去人性，既凶暴又充满恶意，具有强烈攻击性，一味追求破坏。」

「……那不就是恶魔吗？」

绫子喃喃说道：「是吗……或许可以称为恶魔吧。」

和尚似乎很不苟同。

「如果狐狸附身等于恶灵附身，直接说是恶灵附身不就好吗？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狐狸附身会造成人格改变，因为显然变了个人，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改变，身边的人都能看出异状，所以来路不明的灵能者才会说是『狐狸附身』。」

「礼美的个性真的变了啊。」

「又不是整个人都变得截然不同。」

……的确。典子小姐只说礼美跟以前不太一样，没说她像是完全变一个人。虽然礼美和柴田太太发生摩擦时有过反常的举动，但没有严重到像是被什么附身。这种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难判断到底算不算异常。

有疑惑就该问老师，于是我望向诺尔，和尚和绫子也一起看着他，大概抱持同样的想法。

诺尔稍微扬起眉梢。

「被某种东西附身的情况，一般称为『凭依』。」

……嗯。

「我认为不是所有情况都可以用『凭依』一词来说明。和尚坚持狐狸附身会造成人格改变，这点我可以理解，凭依现象的确会有人格迥变的情况出现。狐狸附身的首要特征是人格改变，魔鬼附身通常也会造成人格改变，被附身的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从某个角度来看，这和灵媒举行降灵会的时候很像，灵媒那种情况也可说是被灵魂附身。」

「喔，这样啊……」

「此外还有另一种附身，就像麻衣学校里的怪谈，传说值班室里有自杀身亡的老师灵魂，若是不遵守规则就会被纠缠。」

「啊，对耶。」

「这种情况不是指老师的灵魂上了某人的身。没人以为老师会附在麻衣身上，让她的行为举止变得像老师吧？」

……确实没人会这样想。

「这种『附身』是指灵跟着特定的人物，鬼屋或附魂的物体也一样，只是有灵附在上面。这同样是一种『附身』，被灵魂『附身』即是『凭依』。但是，灵魂上身和灵魂纠缠不可视为一同。」

……确实是这样。

「灵魂上身是Possession，也就是『凭依』；灵魂纠缠则是Dangle。或许可以称为『附着』。要先分清楚是凭依还是附着，才能掌握确切情况。」

「原来如此。」

和尚敲手说道，绫子也喃喃地说：

「是吗……难怪驱灵分成能驱的和不能驱的。」

我眨眨眼说：「有不能驱的？」

「当然有。灵若是附在房间，进行驱灵仪式便能除去。就算附在人身上，若是人格没有改变，只是因为被灵纠缠而看得到怪东西或是健康恶化，也可以用净化仪式除去。但是人格改变就不行了，那种情况很难驱灵。」

「我们都说这是禁忌。」和尚说。

「什么禁忌？」

「就是导致人格改变的附身。这种情况不能对被附身的人施行驱灵，要是勉强驱灵，会对身心造成负面影响，所以得先把灵和附身对象分开，这是最困难的地方。」

喔喔……

「凭依的情况确实很难驱灵。光是要区分究竟是精神不正常还是凭依就很困难，而且处理凭依和处理附着的难度完全不同……说起来的确是这样，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唔，也就是说……

「……那么，礼美是哪一种？」

我一问，和尚和绫子互看一眼，然后和尚说：

「礼美确实被灵附身，但是人格没有改变，所以应该只是『附着』。重点是，礼美把纠缠她的那个灵称为『米妮』。」

绫子跟着说：「说不定灵是附在人偶上，要是这样就很难分清楚是凭依还是附着。不管是哪一种……」绫子盘起双臂，「问题都出在那个人偶身上。」

4

「嗯？你说米妮？」

典子小姐发现我们找她来基地是要问米妮的事，似乎很惊讶。

「那是我哥哥买给礼美的礼物。」

「什么时候买的？」

「大概是……去年九月或十月吧……我记得应该是九月底。」

「那就是搬家不久前罗？」

「是的。」

诺尔点头说：「礼美看起来很喜欢。」

典子小姐微笑道：

「是啊，她收到之后一刻都不肯放下，经常对米妮说话。我小时候也有很喜爱的布娃娃，而礼美最喜爱的就是米妮。」

说完以后，典子小姐突然皱眉，像是突然发现某事。

「……难道米妮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确定。礼美的个性是在收到米妮之前改变的，还是之后？」

典子小姐思索片刻。

「要说前后的话……应该是收到米妮之后吧，但我觉得礼美在搬家前没有任何异状，搬家后才发现她不太对劲。」

「一搬来就发现了吗？」

「不是，她是渐渐改变的，像是话变得越来越少……好像常常有话说不出口，或是心情突然变差。」

「还有其他的变化吗？像是个性出现剧烈改变之类的。」

「没有，所谓的异状其实只是话变少、比较难管教这种程度。柴田太太说她变得任性，嫂嫂也说她变得很难相处，她们说的都没有错，我则是觉得越来越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典子小姐说完以后叹一口气。

「……她变得越来越自闭，本来明明是个性格开朗、不怕生的孩子。即使算不上活泼好动，也还是个文静、乐观的小孩，应该可以说是天真烂漫吧。现在却变得那么怕生，只喜欢一个人躲起来玩，形容成自闭也不太贴切，应该说是阴沉。」

「米妮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典子小姐点点头，走出基地，过一会儿抱着米妮回来。

「就是这个……」

诺尔拿起人偶，漆黑的眼睛稍微眯起。

这是法国娃娃吧。我也仔细观察米妮，它有一头蓬松的金发、蓝中带紫的眼睛，身穿一袭古典洋装，肤色自得像牛奶，脸颊则是桃子般的粉红色，眼睛深邃，鼻子小巧，柔嫩玫瑰色的小嘴仿佛有话要说似地微微张开。

我对这人偶的第一印象是「可爱」，那优雅的容貌很稚嫩又惹人怜爱，不像一般古董娃娃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你知道这是多久以前制造的吗？」

「不知道耶……我想不会太古老。嫂嫂可能比较清楚。」

典子小姐说完就去厨房找香奈小姐。香奈小姐今天本来有工作，后来取消了，因为柴田太太不在。柴田太太可能是被昨晚的事吓到，所以打电话来说要请假一阵子。

香奈小姐一边脱下围裙一边走来，听我们问起人偶的事，不以为意地说：

「喔，那是我先生去巴黎出差时买回来的礼物。他说在跳蚤市场无意间发现这个人偶，很喜欢它的表情就买下来。这是手工制的高级品，但是年代没有多久。」

「这不是古董娃娃吗？」

诺尔一问，香奈小姐说了句「怎么会呢」，拿起米妮仔细观察。

「古董娃娃一般是指一九三〇年之前制造的人偶，这个怎么看都没有那么旧，大概是Bru公司做的吧……不对，上面没有商标。这确实是手工制造的陶瓷娃娃，不过应该是近年做的。」

「……陶瓷娃娃？」

「头和手用陶瓷制作的人偶就叫陶瓷娃娃，起源于十九世纪后期，最有名的是法国Jumeau公司和Bru公司制作的人偶。这是Bru娃娃的脸，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应该是用铸模法制造的。不过这是闭眼娃娃，放倒就会闭上眼睛，可见不是忠于原著的复制品。」

「照这样说，这尊人偶没有特别的历史由来罗？」

「没有吧。这不是新货，以前应该有过其他主人，但我觉得顶多只制造了一、二十年。」

香奈小姐正在说话时……

「还给我！」

后面突然有人大叫，把我吓一跳。

礼美扯着诺尔的衬衫。

「把米妮还给我！不要碰它！」

「礼美，听说你能和米妮对话？」

礼美没有回答诺尔的问题，而是努力踮脚，从诺尔的手中抢回米妮。

「谁都不可以碰它！」

她抱紧米妮逃命似地跑走，典子小姐急忙追去。诺尔目送她们离去，眼神十分严肃。

5

我们今晚还是没得睡，因为担心会有突发状况，彻夜都守在基地盯着监视画面。

主荧幕映出礼美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礼美今晚睡在典子小姐的房间）。这么豪华可爱的房间却不见主人，颗粒颇粗的画面仿佛更强调这份空虚。

所有人都因疲劳和倦怠感而闭口不语，诺尔突然低声说「开始了」。我望向层层叠叠的荧幕——真的耶，礼美房间的温度开始下降。

我看看时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主荧幕的影像也出现变化。架设在礼美房间的摄影机连接着热能探测器，可以自动追踪温度最低的位置。镜头缓缓移动，最后停在礼美的床上，瞄准靠着枕头而坐的米妮。这是趁礼美睡着以后偷偷拿来的。

摄影机拍出米妮漠然的脸孔、凝视着黑暗的玻璃眼睛，以及空洞的氛围。

「人偶在这种时候看起来真恐怖……」

夜晚的人偶非常可怕，尤其是睁着眼睛的时候。闭眼娃娃该不会是为此发明的吧？我不禁这么想。

「好空洞。」

绫子喃喃说道。

「空洞？」

「人偶本来就是灵魂的容器。你想想，活人是由人形的身体和宿于其中的灵魂所组成，仿造活人制作的人偶等于是没有灵魂的人，所以能用咒术封入灵魂当作替身，也就是人的复制品。」

「喔……」

「没有灵魂的人偶看起来好空洞，像是缺少什么该有的东西。」

「所以很不稳定嘛。」和尚跟着说。「容器要装进东西才会稳定，可是里面没装东西，所以很不稳定，容易被灵潜入。有灵进驻之后才会变得稳定。」

「我实在很不喜欢人偶。」绫子嫌恶地皱起脸孔。「内容空虚比外表方面更令我介意，那种空洞就像等着灵魂进驻。」

「……这样说的话，所有人偶都很危险罗？」

「工厂大量制造的人偶只是玩具，算不上拥有人形的容器，可是一尊一尊手工制作的人偶不一样。若是工匠众精会神做出来的艺术品，说不定还会宿有制作者的灵魂呢。」

「那就叫做『入魂』吧。」听和尚这么说，我立即转头看他。「以前的工匠在制作人偶时都有这个步骤，要不然会很危险。」

「经过入魂的人偶才会稳定，不过一入魂就成为人类的复制品，所以也很难处置。要是太慎重其事，把它当人看待，会增长其中的力量，但是不珍惜又会遭到报复。唉……光用想的都觉得麻烦。」

……别说了。

这时诺尔突然起身，所有人跟着望向他注视的荧幕。我愣然得不禁挺直身体，绫子、和尚、林都吃惊地浑身一颤。

米妮趴下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它刚刚不是坐着吗？

金发披散在枕头上，在我们沉默的注视下，米妮开始动了，身体一点一点退开，连床单都跟着抖动，只有头部还留在枕头上——米妮的头和身体正在分离。

「……好恶心。」

身体猛然抽动，完全脱离头部，枕头上只剩一颗拖着散乱金发的脑袋，那团东西还不停轻轻颤抖，像一只恐怖的生物。

颤动着金发的球状物体突然滚动，滑下枕头。披着金发的白皙脸孔滚过床单，掉到床下，异常具有临场感。

叩咚一声，头部落在地上。

这一瞬间，礼美房间的温度开始回升。

6

「混帐！我看得都心底发毛，真不甘心。」

和尚懊恼地说。他掏着背包，说要趁米妮不在礼美身边时为它驱灵。

「驱完灵就把它烧掉。」

……他真的发火了。

「这样不好吧？又没有先问过人家。」

「只要说是驱灵时自然起火烧掉的就好。」

……可以这么霸道吗？

「不管怎么说，凶手是那个人偶，非得解决它不可。」

和尚说完，冲进隔壁卧室。

也罢，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后来我们去礼美的房间查采过，米妮在里面等着我们，脑袋还好好地接在身体上，若无其事地坐在原本的位置。它睁着眼睛，嘴唇浮现一丝笑意，仿佛在揶揄我们「是不是做了恶梦啊」。

更教人生气的是，我们要播放异常现象发生的录影画面时，竟然发现什么都没录到。虽然器材一切正常，凌晨两点半之后的影像却只有一片暴风沙般的杂讯，其他五花八门的仪器也都短路，因此这场异常现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宛如恶梦一般。话虽如此，众人冲进礼美的房间之前，机器却又恢复正常运作，所以我们一脸愕然的呆样都清清楚楚地录下来，让人更是火大。

和尚三两下就换好衣服，怒气冲冲地走出基地。我指着他的背影说：

「诺尔，不用阻止他吗？」

诺尔只是轻轻耸肩，不以为意地看着荧幕，林也是视若无睹。

「……要是这么容易解决就好了。」绫子同样气愤难平。「总觉得对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刚才那种情况简直是在向我们示威嘛。」

这房子里的骚灵现象总是充满恶意。

「是不是小孩子啊？」

这些行为感觉很幼稚，像调皮又机灵的小孩。

「你是说小孩的灵魂附在米妮上？不会吧。」

「会不会是以前的主人？说不定是因为上一个主人死得很惨……」

「有可能。」

……这算是老套的剧情吧。

「不过，那么贵重的人偶怎么可能给孩子玩？」

「礼美明明就拿来玩啊。」

「这些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那个给孩子当玩具呢？这种昂贵的人偶应该是拿来收藏的吧，小孩又不明白它的价值，搞不好还会弄坏。」

……说的也是。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

绫子手抵着下巴思考。

「人偶的前主人死于非命这种故事确实很常见。如果真是这样，得看前主人是以什么理由附在人偶上。」

「理由？」

「对啊，可能是出自占有欲。因为太喜爱人偶，不肯拱手让人，所以骚扰新主人，不许自己以外的人拥有人偶。」

「喔喔……原来如此。」

「也可能是留恋人世。因为还不想死，借着人偶留在世间，却又无法享受人世的一切乐趣，自然会变得暴躁。」

「……喔喔。」

米妮到底想做什么呢？为什么灌输礼美那些奇特的思想、威胁周遭人们……我想到最后，得到的结论还是只有「孩子气」，仿佛只是热衷于恶作剧。或许米妮对礼美灌输异常观念只是乐于欣赏她害怕的模样，像是想趁礼美害怕时吹嘘几句，让她服从自己。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礼美有危险。

虽然那只是在做梦。

「……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礼美会怎么样？」

「肯定不是好事。」

「是吗？」

「灵要移动物体也得耗费能量，所以必须从某处吸收能量。米妮吸收能量的来源显然是礼美，如果长时间持续下去，绝对会影响健康。而且米妮把魔女、毒杀之类的想法灌输给礼美，造成她和周遭人们的隔阂，所以心理方面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那不就糟了吗？」

「所以要想办法解决啊。」

绫子用下巴指了指荧幕。和尚蹲在礼美房间的床边，面对着米妮，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必须先搞清楚米妮的企图。问题出在前任主人……既然是在跳蚤市场买的，多半找不出来源。」

绫子说完，转头看着诺尔。

「哎，与其在这里胡搞瞎搞，还不如把人偶放到该放的地方吧？」

诺尔的视线仍盯着荧幕。

「该放的地方？」

「譬如神社或寺庙啊，那里应该有供养人偶的地方。」

「……应该没用。」

「为什么？」

「我认为关键不是米妮。」

啊？

「怎么会呢？」

「正确的说法是，关键不是人偶。」

「你凭什么……」

「直觉。」

绫子笑了。

「哎呀，原来你也会相信直觉啊？你的直觉有什么意义吗？」

诺尔只是漫不经心地耸肩，连看也不看绫子。

我说，，「如果关键不是人偶，又会是什么？」

「还不确定，但我认为人偶只是个容器，关键在于米妮到底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想的？人偶是米妮藏身的容器，米妮当然是人偶以前的主人。」

「还有其他可能，因为人偶只是灵魂寄宿的容器。」

「你是说，或许是无关的灵吗？」绫子讶异地说。「像是游魂吗？或是和礼美有些渊源，譬如祖先或朋友的灵？或是地缚灵……这栋房子应该没有吧？」

「就算人偶上面附着东西，也不能马上认定是以前的主人。如果真是前主人，很可能是凭依，和人偶化为一体，封印人偶或许有效；如果灵只是把人偶当作容器，实际跟随的是礼美，那么还没有封印人偶，灵就会先逃走。」

绫子咬着嘴唇说：「是吗……那现在该怎么办？」

诺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荧幕。

『唵，穆欠噤嚩罗唔……』

喇叭传出和尚的声音。这些难以理解的祈祷词是密宗的咒语，又叫真言（绫子说的）。

『唵，迦迦喃萨般叭，婆娑罗恂苦……』

和尚翻动双手，指头复杂地结印，我只觉得这像某种诡异的表演。大概因为我听不懂真言，感觉不出有何效果。

『唵，婆娑罗奇利怛罗唔，迦苦无般恂苦……』

烛光中的米妮看不出变化，室温只下降五度左右就一直维持不变，没有剧烈降温的现象，麦克风也没收到异常的声音。

「好像没有反弹呢……」

绫子皱着眉头说。

和尚和绫子都说驱灵可能会引起灵的反弹，米妮的个性也像是绝对会反击的那种，如今却毫无反应。话说回来，绫子驱灵的时候也没有发生反弹（而且没有效果）。

「不太对劲……」

我们屏息等待米妮的反应，结果和尚的仪式都结束了还是没等到，我们错愕地看着他得意洋洋地把米妮塞进纸箱，搬到院子。

……真的可以说烧就烧吗？

我偷瞄其他人的反应，诺尔和绫子都面无表情（林当然也是）。他们都不打算去和尚那里看看情况，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连绫子的神情都很严肃。

……她是不是很紧张啊？

「喂，绫子……」

「嘘！」

怎么？发生什么事吗？我又望了荧幕一眼，却没看到任何变化。难道他们正在等待某事发生？

室内气氛非常紧绷，我不由得跟着紧张屏息。

喇叭有反应了——汇集所有麦克风音讯的副喇叭传来短促的惨叫。

7

那是典子小姐的声音。

我们立刻冲到典子小姐的房间，先让睡眼惺忪地醒来的礼美继续睡，再把脸色发青的典子小姐带到基地。当我们忙着安抚她的时候，和尚冲了回来。

「米妮那家伙……」

和尚正要说话，一看到坐在沙发上发抖的典子小姐又闭口不语。

「……怎么回事？」

和尚问道。我摇摇头，用眼神指向诺尔。他正坐在典子小姐身边，观察她的表情。

「你没事吧？」

典子小姐抓紧睡袍下摆，颤抖着点头。

「……是的……对不起。」

主荧幕开始播放典子小姐的房间在异状发生前的情况。只有角落点亮一盏立灯，黯淡的光线透过灯罩照着室内，画面一角隐约看得到床铺，典子小姐和礼美睡在床上，两人都没有动静。

「发生什么事？」

诺尔一问，典子小姐看着我们说：

「……我刚刚突然醒过来。」

画面之中，床上棉被鼓起之处轻轻地动了。

「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醒来以后……我无意识地看看礼美……」

棉被又动一下，可以隐约看到典子小姐转头的动作。

「……我看到礼美，心想她正在睡梦中，却突然发现有东西压在我的腹部。」

画面里的典子小姐稍微抬头，接着停止不动。

「我一开始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因为仍未完全清醒。我只知道礼美睡在旁边，把脸贴在我身上，可是礼美的脸又出现在我眼前，睡得好好的……」

画面之中，典子小姐呆若木鸡，像是冻结似的。

「……我忍不住伸手，摸到毛发的触感……那的确是小孩的头……」

典子小姐在黑暗之中颤抖一下。

「我突然发现情况不对。」

『咦！』

喇叭传出典子小姐的声音，接着是短促的惨叫，她像着火一样猛然坐起，掀开棉被逃离床边。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身穿睡衣的礼美仍睡在床上，稍微转动头部。米妮就靠在她身边。

「我吓得跳起来，却没看到任何异状，只看到礼美抱着米妮睡在床上……可是……」

坐在沙发上的典子小姐低头发抖，抱紧自己的身体。

「那真的是小孩，不是人偶。体型和人偶完全不同，头发和头皮的触感也很真实……」

她颤抖地说，然后抬起头来。

「难道是我睡迷糊了吗？或者那真的是米妮？我心想米妮已经交给你们，不可能在床上，因此认为那不是人偶吧？」

典子小姐胆怯地望着我们。

我们都知道米妮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因为典子小姐跳下床的时候，米妮已经被和尚拿去院子。

大家心中都这样想，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诺尔只说：「或许吧。」

典子小姐放心地吁一口气。

「啊啊……原来如此……幸好。」

「一定是因为你还没睡醒，才会把人偶看成小孩。」

典子小姐点头说：

「惊动大家真是抱歉……米妮是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在你们睡着的时候，免得礼美突然醒来时发现米妮不见了。本来想先跟你说一声，可是你们都已睡着，所以直接把米妮放在礼美的枕头边，后来大概是她自己发现人偶，拿进棉被里。」

典子小姐笑着说「这样啊」，然后按着脸颊说：「……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

典子小姐点点头，又问一些工作情况就回去房间。和尚看着她走出书房，确定脚步声往楼上走去之后，才低声说道：

「……那家伙逃走了。」

「没有烧掉吗？」绫子问。

「我烧啦，可是烧掉的只有箱子，米妮不见了。」

和尚说，点燃纸箱之后，他在盖子烧弯的一瞬间还看到米妮在里面，可是盖子完全烧尽之后，米妮就不见了。火焰之中只剩空箱子，没多久就烧得精光。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

绫子叹着气说。

「你说什么！」

和尚不服气地瞪着绫子。

「因为一点反应都没有嘛。如果驱灵有效，多少应该有些反弹，米妮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是吗？所以绫子和诺尔他们才会那么紧张啊。

「看你在驱灵时没有任何反应，我就知道那个灵不会安分地让你烧掉。」

「……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难道你感觉到什么吗？」

和尚不高兴地嚅嗫着说「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米妮根本不当一回事。」

「气死我了。」

「虽然不甘心，但我承认米妮的等级真的太高。现在该怎么办？」

绫子转头看着诺尔。

绫子驱灵失败了，和尚驱灵也失败……算了，我本来就对他们两人不抱期望，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诺尔思考一下。

「的确很难对付，那不是普通的对手。」

「要放弃吗？」

……竟然一下子就想到这里。

「你们想放弃了吗？」

绫子被诺尔问得无言以对。

「如果不想这么快放弃，最好去请专家来。」

「专家？」

绫子跟和尚都很惊讶。诺尔点头说：

「很遗憾，处理附身不是我的长项，我看过的例子不多，经验也不多。以礼美这种情况来看，最好还是交给专家。」

「所以我问你哪里有专家啊？」

「当然是对付恶灵附身或魔鬼附身的专家。」

「啊！」

我们看了看彼此。

对耶，的确有个正牌的驱魔师。

第二卷 人偶的牢笼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