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人偶的牢笼五

1

我在天亮后稍微补眠，一醒来就去典子小姐的房间。依照所长指示，驱魔师今天会到达，在那之前我得一直盯着礼美。

「早安！」

我开门打招呼，却没看见那两人，下楼看看客厅，还是找不到，只看到香奈小姐和尾上先生在说话。

「哎呀，早安。」

香奈小姐注意到我，转过头来说早安，尾上先生也对我打招呼。

听我问起礼美，香奈小姐说：

「她在院子里和典子一起洒水。对了，厨房已经准备好你们的餐点。不好意思，能请你们在厨房吃吗？」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我一边频频行礼一边走出客厅。因为我们半夜都不睡，又得轮流休息，当然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吃饭，更何况我们不是来做客，而是被请来做调查的，因此我们的早午餐、晚餐、宵夜都是在厨房吃。话虽如此，基本上都是吃外烩。

厨房里准备的餐点都是不必用火的，再不然就是外卖或外烩，这是因为柴田太太不在，而且香奈小姐和典子小姐都不敢再碰瓦斯炉。虽然瓦斯公司的人保证设备没问题，她们仍旧无法放心。

他们一家人这样吃很正常，可是加上我们五人，开销可就很可观。不过绫子说的也有道理：「他们这么有钱，这点开销哪算得了什么。」

我正在胡思乱想，后面突然有人叫住我。

「你叫谷山小姐对吧？」回头一看，尾上先生以小跑步追上来。「调查得怎么样呢？」

「呃……正在进行中。」

「听说你们又找来另一个灵能者？」

我点点头。关于这件事，诺尔已经征求过他们的同意。

「昨晚发生什么事情吗？」

尾上先生低声问道。

「……没有啊。」我看最好还是别说。

「是吗？太太跟我说，天快亮的时候好像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喔，吵到你们真是抱歉，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啦，只是典子小姐做了恶梦，还有调整器材之类的。」

尾上先生歪着头说：「这样啊……听说瓦斯炉无缘无故地喷火？」

「呃……是啊。」

「前阵子也发生过家具移动的事，前天书柜倒下，还让太太差点受伤。我总觉得你们来了以后，状况变得更严重。」

「呃……」

「礼美这阵子都睡在典子小姐的房间吗？」

「是的。因为礼美的房间有些状况……」

「你们好像特别在意礼美？」

确实如此。我突然有一种受到责备的感觉。

「因为……礼美还小嘛……」

尾上先生轻叹一声。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责怪你，可是太太说，她一直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我顿时「啊」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我们确实已经锁定礼美，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要提防米妮，可是猜测还没获得证实，而且得考量到敏感因素，所以目前还不打算向典子小姐和香奈小姐报告。

「坦白说，现在什么都还不能确定。呃……应该说，仍在提出假设的阶段……如果说些未证实的猜测书你们担心反而不好……」

我回答时，突然领悟尾上先生说那句话的理由——那句「总觉得你们来了以后，状况变得更严重」。

「呃……香奈小姐该不会以为……我们和典子小姐联手对付她吧？」

尾上先生回头看看客厅的方向，接着转回来说：

「……她的确是这样想。你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喔。」

哎呀呀……

「太太好像很在意松崎小姐和你们相识。你想想，分头请来的灵能者竟然彼此认识，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你们老是聚在书房，经常向典子小姐报告，却一直不向太太报告。此外，你们来了以后发生很多以前不曾有过的异常现象……这也难怪太太会把事情联想在一起，毕竟她都受伤了，虽然伤得不重。」

「不是啦！碰到他们两人真的是巧合，我们也吓一跳呢。」

尾上先生举起双手示意我压低声音，又看看背后。

「我也是这么想。松崎小姐是我找来的，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有人做手脚让我找上她。」

「喔喔……是啊。」

「可是，这个家的情况有点复杂，太太会这么想也很合情合理。你们能不能多体谅她一些呢？」

「……我会的。」

尾上先生说完以后，对我行个礼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突然想到他找我抱怨这种事还真没道理，我只是个打杂的，诺尔才是老板，向雇主报告明明是他的义务……不对，香奈小姐雇用的是绫子吧！

绫子跟和尚什么时候变成诺尔的手下？而且驱灵又不成功，至少应该多关心一下雇主吧。

我在心中默默发着牢骚，走向院子。今天天气真好，虽然时间还早，蝉声已经开始喧哗。典子小姐和礼美在哪里呢？

我找着找着，绕到房子后面，忽然发现树丛间有个人影。

……是曾根先生。

曾根先生正看着附近的草皮。他戴着帽子、手套，拿着长柄剪刀。他是来整理花草的吗？他注意到我，转身朝我点点头，我还来不及跟他说话，他就往另一边的树丛走掉。

……这个人的举止果然很可疑。

既然曾根先生在看草皮，或许礼美就在那里。我走过去确认，看见典子小姐在草皮上洒水。

「早安。」

典子小姐听到声音，转过来对我挥手。

「昨晚真是抱歉。」

我客套地说「不会啦」，然后看看周围。

「礼美呢？」

典子小姐指着院子另一边。距离建筑物不远的树荫下有一座小凉亭，没有门窗、只有柱子和矮墙的白色建筑物里放着长椅，礼美坐在椅子上。

她今天不帮忙洒水吗？我正觉得奇怪，典子小姐苦笑着说：

「……礼美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这样啊。我走近凉亭，看到礼美背对典子小姐，手中抱紧米妮，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和米妮说话。树荫笼罩着凉亭，亭内阴影比外面更浓，覆盖在黑影之下的那个小小身影看起来好脆弱。

「礼美，早安。」

礼美听到声音立刻回头，却又转开目光，也不回答，只是拉着米妮的手轻轻挥动。

「……米妮早安。」

我对米妮挥挥手，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礼美抬起头，脸孔盖着绿色的阴影，好像快要哭了。

「麻衣站在坏人那一边吗？」

我有点愕然。

「坏人？」

「……有个很高的男生昨晚欺负米妮。」

我大吃一惊。

「……欺负？」

「听说麻衣也站在他那边。」

我盯着礼美难过的表情。

「……这是谁说的？」

「朋友。」

「是米妮吗？」

礼美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望着我。

「麻衣也是坏人吗？」

「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唷。」

礼美眨眨眼睛，露出笑容，我也回她一个微笑。

「你今天不洒水吗？」

被我一问，她默默点头，脸色变得有些黯淡。

「你刚刚在和米妮聊天吗？」

「……和朋友。」

朋友？米妮和朋友是不同的人吗？我有些意外，但还是露出笑容。

「喔喔，原来你有朋友啊。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聊天吗？」

礼美点头，然后说：

「……咦？走掉了。」

她的视线移向凉亭外，好像在追逐某个东西。凉亭之外是一片灿烂眩目的夏季风光。

……走掉了？谁走掉？礼美到底看见什么？

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但仍勉强挤出笑容，转头对礼美说：

「哎呀呀，你朋友是不是讨厌我？」

礼美轻轻摇头。

「……刚才那个是米妮吗？」

礼美指着人偶说：

「不是，米妮在这里。」

「也对。那么刚才的朋友是谁？住在哪里？」

礼美仍然默默摇头。这是代表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记得了。」

「是在搬来这里之后吧？」

「嗯。」

礼美点头时，突然吹来一阵风，上方树枝呼啸作响。我闭起眼睛免得吹进风沙，睁开眼睛之后，发现礼美僵立不动。

「……礼美？」

礼美全身都在颤抖，好像很害怕。她转身逃出凉亭，跑向房子。典子小姐差点被撞到，她一脸惊讶地看着礼美跑走。

「礼美是怎么了？」

我也惊愕地目送她跑掉，突然想起类似的情况。我第一次去礼美房间的那天，礼美本来玩得好好的，后来突然变了个态度，那时也是刚好吹起一阵风，窗帘像是要攻击典子小姐似地掀起……

会是米妮做的吗？

「……是你吗？」

2

……事情很不对劲。

我忧心忡忡地跑去找礼美。

礼美有看不见的朋友，这是可以确定的。上次我也听见礼美在和某人说话，她看着正前方说那是「米妮」，因为人偶坐在那里，所以我认定她是在和人偶米妮说话。

可是，礼美刚刚看的方向空无一物。

……朋友。

我问她是不是米妮，她却指着人偶说「米妮在这里」，所以看不见的朋友和米妮应该是两回事。

这样说来，上次礼美指的也是她面前那个「看不见的人物」吗？人偶只是刚好在同一个方向？可是，她那时的确说过自己在和「米妮」说话啊……

我走到典子小姐的房间，但没看到礼美，去礼美的房间也找不到人，接着又在整间房子里到处找、到处喊，还是得不到回应。我无奈地来到基地，发现所有人都醒来了。

「有人知道礼美在哪里吗？」

诺尔皱眉回答：

「不知道。你把人看丢了吗？」

「她跑掉了。话说，米妮好像很讨厌和尚。」

躺在沙发上的和尚问一声「啥」，随即坐起。

「这是礼美告诉我的，她说昨晚有坏人欺负米妮。」

和尚疑惑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又抓抓头说：「啊，是米妮跟她打小报告吧。」

「一定是，否则礼美不可能知道。」

不只是礼美，这件事除了米妮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我们也没告诉典子小姐本来要烧掉人偶却失败的事。

「她说搬来这里之后，才开始和看不见的朋友一起玩。」

诺尔疑惑地问：

「礼美这样说？」

「嗯。她刚才在和看不到的人说话，而且不是米妮。」

「不是米妮？」

「不是人偶，而是一个看不到的对象……我觉得事情好诡异。」

诺尔皱着眉头沉思。绫子说：

「或许是什么东西有时附在人偶身上、有时离开？」

「这……说不定吧。」

或许真是这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勉强说得过去。

「对了，绫子，你得多关心一下雇主啦，听说你一直没向香奈小姐报告。」

绫子愣愣地「咦」了一声，皱起脸孔。

「对耶，我们是各自被请来的。」

……你竟然忘记这一点。

绫子又望向和尚。

「那你呢？你的雇主已经跑了耶。」

「请我来的是柴田阿姨，不过付钱的是香奈小姐，她才算是我的雇主。」

「那你也没报告嘛。」

「啊，对耶。」

对个头啦！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可靠。

「还有，曾根先生又出现了，他还是一直在看礼美。」

「又来了？」

诺尔烦恼地沉思。绫子叹着气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家真是疑云密布。」

疑云密布，这句话形容得很贴切。我也无法理解，灵异现象通常会排斥外人，只要有外人到来就会暂时停止，这个家庭的情况却刚好相反，外人来了之后反而发生前所未有的骚灵现象。从现象的规模看来，那个「米妮」应该很强大，驱灵时却毫不抵抗，话虽如此，驱灵又老是失败。米妮多半是附在人偶上，可是，礼美说的「朋友」是米妮之外的某个隐形人。搞出这些异状的凶手怎么看都是米妮，但又疑似有虐待事件，曾根先生的行为也很诡异。线索如此之多，可是各个都连不起来。可以确定的是有灵纠缠着礼美，不过看不出灵的身分和目的，除了「有灵存在」之外，没有一件事能确定。

和尚不甘心地撑着脸颊说：

「……看来只有专家应付得来了。」

3

众所期盼的专家——驱魔师——在午后到达。

约翰，伯朗，天主教神父，也是个驱魔师。他同样是在上次，也就是我们学校那件事发生时和我们认识的。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能力远比和尚及绫子优秀（说这种话多少有些偏心），个性更是善良随和。

约翰跟着典子小姐走进屋内，一看见我们前来相迎（除了林之外所有人都来迎接他，可见他多有人缘），那双蓝眼立刻柔和地眯起。他是澳洲人，明明已经十九岁，看起来却只有十六、七岁。

「很久不见，近来还好的咩。」

他还是说着一口奇怪的关西腔。典子小姐和随后走出来的香奈小姐、尾上先生听得一愣，但约翰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客气地行礼说：

「虽然我没什么力量，还素会尽量帮忙，请给我多多照顾的咩。」

「呃，好的……那就有劳你。」

连香奈小姐都被他折服了，这就是约翰最厉害的地方。即使他的身分怎么看都很可疑，却有一种温暖人心的气质，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提防他。

「那么，涩谷先生……」约翰回头对诺尔说。「请告诉我详细情况的咩。」

诺尔带着约翰走进基地，简单叙述事情的经过，约翰静静地听完以后说：

「也就素说，还不知道灵的身分？」

「这会造成阻碍吗？」

「不会啦，但素现在还不能确定灵附在人偶身上还素礼美身上咩。」

「……你是这样想吗？」

约翰点头说：「我觉得多半附在人偶身上，但也可能素礼美。」

和尚说：「喔？一般而书应该是前主人吧？」

「如果附在人偶身上，就像涩谷先生说的一样，人偶只素容器，和人偶没关系的灵也可能跑进来。如果附在礼美身上，或许素因为人偶经常在礼美身边，所以利用了人偶。灵要对小孩下手的话，经常会利用人偶或动物，这样小孩比较不会提防的咩。」

……喔，原来如此。

绫子说：「这是不是魔鬼附身啊？」

「我觉得不素。虽然这样说，其实我也没有看过真正的魔鬼附身，反正会让人格改变的附身我都称为魔鬼附身的咩。」

「这不是凭依吗？」

「不素。」约翰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很坚定。「这件事显然素典型的恶灵附身，也就素涩谷先生说的附着。」

我不禁佩服地喊一声「哇」，和尚和绫子也有相同反应。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和尚又问：「你能不能为我们这些新手解释一下，所谓的『典型』是怎么样？」

约翰歪着头说：

「好的。典型的恶灵附身，通常有小孩出现在骚灵现象中心的咩。」

「RSPK的情况也有小孩吧？」

「素的，不过恶灵附身的焦点比较不集中，会有小孩或老人之类脆弱孤独的人出现在重要位置，但又不是最明显的焦点咩。」

诺尔插嘴道：「也就是说，现象的中心会有受到孤立的弱者？」

约翰用力点头。

「啊啊，就素这样。不一定素小孩或老人，总之会有人被孤立，那个人多半体力很弱，不然就素地位很低。这和RSPK不一样，被攻击的通常不是受害者，而素和受害者有冲突的人，好像在讨好受害者。骚灵现象充满恶意也素典型的特征之一，另外，害人有虐待嫌疑也素。」

我听得惊呼一声。

「啊！那也是典型的情况吗？」

约翰点头说：

「素啊。如果素恶灵附身，目的多半素要得到受害者，无论最终目的为何，总之都要控制他。灵不希望其他人对受害者拥有影响力，所以要假装保护他、讨好他，并且说谎破坏他和家人的关系。如果他不听话，和其他人关系太好，灵还会惩罚他的咩。」

……礼美的瘀青。

「糖果与鞭子……素这样说的吧？灵会用这种方法掌控受害者。我处理过的事件都素小孩被灵附身，父母却经常会互相怀疑，像素母亲说父亲很可疑，好像会虐待小孩，觉得父亲本来不素那种人却突然变了个人……虽然父亲嫌疑最大，最后却发现被附身的素小孩的咩。」

「……原来如此。」

绫子跟和尚很佩服地喃喃说道。

一样是灵能者，为什么会相差这么多呢？

「约翰真的好厉害喔！」

约翰被我一说就脸红了。

「没有啦，因为我接到的委托几乎都素附身的咩。」

也对，毕竟他是驱魔师嘛。

难怪诺尔要请约翰来，原来是因为这样。

诺尔问道：「驱得走吗？」

「我试试看。现在还不确定灵的身分，可能不容易的咩……」

「不确定灵的身分，效果会比较差吗？」

「还素可以解除附身状态，呃，该说让受害者脱离灵的掌控吗……不对，礼美还没被灵掌控，或许该说防止被灵得手……」

「能隔离灵和礼美？」

约翰点头同意。

「对啊。要彻底解决恶灵附身……也就素附着，不只要隔离，也要同时驱灵，不确定灵的身分一样办得到，不过就算隔离，灵还素可以再回来的咩。」

和尚又举手发问：「如果是魔鬼附身呢？」

根据约翰所说，魔鬼附身就是凭依。我记得和尚说过那是驱灵的禁忌，绫子也说这种情况很难净化。

约翰笑着说：「如果素魔鬼附身，只要隔离了就会消失，不用管身分确不确定的咩。」

我们看看彼此。

约翰果然很厉害。

4

「我现在要帮你们祈祷的咩。」

约翰朝着聚在会客室里的众人微笑。他们每个都露出疑惑的神情，包括香奈小姐、典子小姐、尾上先生，还有抱着米妮的礼美。

如果只帮礼美一个人驱灵，或许会造成紧张，还是把所有人都叫来比较保险。

约翰换上祭披，也就是神父的制服，而我捧着圣经站在一旁待命。我什么都不会，只是负责拿东西，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好好拿在手上，恐怕一转眼就会消失了。

约翰这身神父打扮和这栋古老房子的气氛十分协调，从细长高窗洒进来的耀眼阳光照耀着约翰的金发，让人看了就觉得安心。

「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祢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

不知为何，约翰祈祷时都没有那种怪腔调。柔和的声音轻轻传来，听了就能放松心情。香奈小姐他们大概也受到感染，原本紧绷的肩膀都渐渐放松，盯着约翰的疑惑目光也纷纷垂低，不知不觉间，连礼美都一脸平静地低下头。

「我主耶稣基督的父，全能的天主。」

约翰朝礼美竖起两根手指。

「求主垂怜，拯救祢的仆人受苦的卑微灵魂，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

接着他又朝向米妮。

「我们人类的创造者，守护者，求祢垂怜，拯救我们脱离古老仇敌的陷阱……」

约翰打开一个小玻璃瓶，轻轻一挥，晶莹的水滴飞溅而出。水滴明明已洒在礼美身上，礼美却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睛默默低头，微张的口中吐着急促的喘息。

「听我之言，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命你从潜伏的身体显现，从你占据的身体速速离去，免叫我们灵魂承受鞭打及无形的折磨……」

他一边祈祷，一边用手指沾水在礼美胸前画十字，接着是额头，然后是左右耳边。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永远禁止你进入这神圣的身体。」

约翰正在礼美的嘴边画十字，米妮突然从礼美的怀中掉落，看似礼美丢开人偶，又像是人偶自己跌出礼美的怀中。落在礼美脚边的人偶乱挥手脚，硬生生地转了方向，好像企图钻进沙发下，却在沙发前方停住。

「啊……」

礼美睁开眼睛，朝躺在地上的米妮伸出手，典子小姐想制止她，约翰却面带微笑，示意典子小姐不用这么做。他比礼美更快捡起米妮，拍落灰尘之后交给礼美。

「来。」

「谢谢……」

约翰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看我。我将圣经交给约翰，他翻开圣经，拿起夹在里面的银色十字架，挂在礼美的脖子上。礼美吃惊地低头看着胸前的银光。

「这素护身符，可以保护礼美过得平安幸福。」

礼美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看典子小姐和香奈小姐，见她们两人点头，才害羞地笑着说：「谢谢哥哥。」

「……怎么样？」

坐镇在荧幕前的诺尔对回到基地的约翰问道。

「我已经隔离礼美和灵了咩。」

「消失了吗？」

「没有，灵可能会远离她一阵子，但还没彻底解决。而且我感觉不素祈祷有效，而素灵自己避开。虽然有一点抵抗，但素撤退得太干脆的咩。」

和尚呻吟似地说：「那家伙真是好整以暇。」

「这种自信到底是哪来的啊……」

绫子也跟着说。我疑惑地歪头，她看了便说：

「……我只是有点担心啦。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所以觉得很不对劲。」

「这种状况是指什么？」

「以正常情况来说，灵被驱赶时都会抵抗，不抵抗的都是因为太弱，由于力量居于劣势，想抵抗也无能为力。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居于劣势，灵却不抵抗，真让人想不通。」

绫子说着突然站起来。

「我去散散步。」

……这么悠哉真的好吗？

我正在心中吐槽时，头上突然传来叩咚一声，接着是物体沉重倒下的声音。我们立即望向天花板，又急忙转头看荧幕。嗡嗡的地鸣声响起，堆积如山的荧幕纷纷断了画面。

「……搞什么鬼？」

我们冲到玄关大厅，听见二楼传来啪睫啪嚏的脚步声回荡在挑高的大厅中。香奈小姐和尾上先生面无血色地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香奈小姐胆怯地问道，我们却答不出来。只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及敲击声，还有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二楼逼近，聚集在玄关大厅的我们都无意识地远离楼梯。没过多久，一楼也出现同样的骚动，到处都有敲打的声音，还有物体落下般的震动。从声音和震动判断，好像有沉重的东西在眼前掉落，我却什么都看不见，挂在柜子上方的美术吊灯依然文风不动，可知异状只有声音。

「怎么回事？」

香奈小姐捂着耳朵大叫，尾上先生急忙拉着她跑出屋外。

「这……太惊人了。」

约翰惊讶地看着大厅的天花板。和尚说：

「那家伙好像在发脾气，看来你至少惹毛他了。了不起唷，约翰。」

「为什么灵那么生气？」

啪哒啪哒的声音不停传来，像是有个隐形人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看来约翰对那孩子做的事情有效，真的把灵驱走了……应该说，把附着的灵隔离在礼美之外。」

「素吗？如果灵会因为被隔离而生气，在我祈祷时就该反抗的咩。」

和尚喃喃说：「说的也对。难道是因为你用圣水在礼美身上画十字？那是封印礼美的意思吧？」

「啊啊……对，应该素这样。」

「封印？」

被那些脚步声吓得毛骨悚然的我问道。

「也就是说，约翰隔离了纠缠礼美的灵，又对她施加封印，让灵没办法再跟着她，等于是为她施加防护，让邪恶的东西不能接近她。」

我望向约翰，他点点头。和尚看着像是有东西在四处奔跑的走廊。

「一定是在找礼美。」

「大概吧，因为礼美身上有封印，灵没办法接近她……不然就素看不见她。」

「这么说来，结界生效了？」

我歪着头问：「结界？」

「就是施法让恶灵无法进入的意思。」

此时声音突然停止，颤动屋内空气的余音也消失，整栋房子在黄昏之中沉静下来，甚至听得见远处传来的微弱虫鸣。

「消失了……为什么？」

我向诺尔问道。

「不知道。可是……」

诺尔还没说完就闭上嘴。

……是啊，用不着他说我也知道，因为脸色苍白的典子小姐和礼美刚好走下二楼，我一看便知道理由。

米妮找到礼美了。

被典子小姐搂着的礼美哭丧着脸，而且她难得没有抱着米妮，大概是被刚刚那场骚动吓得忘记了。

「没有受伤吧？」

诺尔问道，典子小姐回答：

「我们没事。不过……」

典子小姐看看礼美，礼美露出哭泣的表情伸出拳头，很愧疚地对约翰说：

「米妮把这个弄坏了……」

礼美摊开拳头，手里握的是约翰送她的十字架，链子已经断裂。诺尔用眼神询问典子小姐，典子小姐默默摇头。

「项链莫名其妙地断了。」

「……对不起。」

礼美垂着头道歉。约翰弯下腰，摸摸礼美的头。

「没关系，不用道歉的咩。你没有受伤吧？」

礼美点点头。

站在一旁的和尚咂舌一声。

「……什么嘛，我还以为真的封印起来了，结果只有一瞬间有效。」

「就算只有一瞬间，能封起来就很厉害了。」

总比没用的和尚和巫女好太多。

和尚不高兴地皱着脸。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不是要贬低约翰，是说对手真的太强。」和尚一脸沉重地说。「就像绫子说的，对手的等级太高。米妮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5

凌晨一点。

约翰在礼美的房间设置祭台，将米妮放在上面。这次也是趁着礼美睡着之后偷偷将人偶借来的。

我们的结论是，既然不知道米妮的身分，干脆把想得到的方法全都试一遍。约翰在礼美睡前又帮她祈祷一次，和尚则画了一些符咒贴在典子小姐的房间，绫子事先也在典子小姐的房间举行过净化仪式。典子小姐和礼美在施加双重防护的房间睡着之后，我们就把米妮借出来。

我们直接拜托礼美借出米妮时，礼美还是不愿意，但她好像察觉到什么，反对的态度没有以前那么坚决，显得有些犹豫。不过她还是不肯点头，所以我们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偷拿。

总之先帮米妮驱灵，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烧掉人偶。这次我们记得先征求过典子小姐的同意。

我依然站在约翰身边帮忙拿着重要物品，约翰说「圣水」，我便把小瓶子交给他。那是随处可见的玻璃瓶，盖子是软木塞，小到可以握在掌中，约翰总共带了三个。听说有专用的道具，但约翰说那个「不好拿捏」。小瓶子三个，大瓶子一个，驱灵所需、仪式所需的东西只有这样。

「我们的天父……」

约翰流畅地念起祈祷文。烛光下，米妮带着毫无攻击性的表情躺在桌上。

此时只听得见约翰的声音，整栋房子静悄悄的，因为典子小姐和礼美已经睡了，其他的家人都不在。

典子小姐在晚餐时间一问，我们才发现香奈小姐不在家，连尾上先生都不知去向，没人看到他们两人的踪影。除此之外，连绫子都不见踪影，我不禁猜测她是不是逃走了，可是她的东西还留在屋内。天黑之后，绫子才一脸倦容、无精打采地回来，若无其事地说她去散步，悠哉得教人生气，典子小姐和我们都为香奈小姐担心得坐立不安耶。直到晚上，尾上先生才打电话来，说香奈小姐不想回家，要在市区里的旅馆住几天。也就是说，香奈小姐真的逃走了。

尾上先生还劝典子小姐最好暂时离开家里，又说明天会来帮香奈小姐拿日常用品，到时再跟她好好讨论。

「求主垂怜，以祢的光荣照耀我们，降福给我们……」

约翰一边吟诵，一边在米妮上方画十字，烛火因他的动作而摇曳。米妮沉眠似地闭着眼睛，洁白的脸上有阴影晃动。卷曲的金发、湛蓝的古典洋装、像尸体般软瘫的手脚，米妮一动也不动，但或许是因阴影摇曳而显得栩栩如生，那坚硬的小小身躯之中仿佛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们人类的创造者，守护者，求祢垂怜，拯救我们脱离古老仇敌的陷阱……」

约翰念到这里时，把小十字架按在米妮的额头。这时突然发出「喀哒」的细微声音，只见米妮张开眼睛。

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这种人偶一躺下就会闭上眼睛。但是，米妮真的张开眼睛，看似湿润的晶莹玻璃眼睛瞪着半空，空洞的眼中反射着烛光。

约翰将我手中的圣经接过来翻开，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握住小瓶子。

「在起初已有圣言……」

他一边读经一边挥起瓶子，透明的水滴落在米妮身上，随即发出喀啦喀啦的晃动声。

「圣言与天主同在，圣言就是天主，圣言在起初就与天主同在……」

圣水洒下的瞬间，米妮的额头开始冒出轻烟，身体仍然喀啦喀啦地颤抖，洋装的皱折好像也微微晃。

「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决不能胜过他……」

米妮颤抖着，一双玻璃眼珠望向空中，深蓝色的光辉随着烛光晃动。接着喀哩一声，米妮的眼珠子往旁一转，瞪着约翰。或许是因为阴影浮动，米妮的表情有一瞬间好像扭曲了。眼皮盖上，米妮额头上的十字架同时滑落，只留下一个像是烙痕的十字痕迹。

约翰点点头，抱起米妮，用他披在脖子上的布条裹起来再交给我。

「里面的灵驱走了，但还没有消灭，最好依照灌川先生的意思拿去烧掉，以免又被灵利用。为了安全起见，请连这条领带一起烧掉的咩。」

我点点头，抱着米妮跑出房间，冲下楼梯。

和尚大概从监视画面看到，半途跑出来接过米妮，然后拿到院子点火。这次米妮很快就着火，没多久便烧成一块焦炭。

6

「好啦，对方会如何应战呢？」

深夜的基地里传出和尚的声音。

附在人偶上的灵已经驱走，人偶也烧掉了，礼美则是待在施加双层封印的房里。

「灵还是懒得反抗吗？」

和尚对约翰问道。约翰点头说：

「感觉好像素讨厌祈祷才逃走的，多半没有攻击到本体的咩。」

和尚叹气说：「怎么老是没反应咧……」

我交互望着这两人。

「没反应很奇怪吗？绫子好像也很在意呢。」

回头一看，绫子漫不经心地点头。

「真的很奇怪……」和尚说。「异常地好整以暇，一定有问题。」

约翰也歪着头说：「素啊，从先前的情况听来，应该会抵抗得更激烈才对的咩。」

唔……搞不懂。

约翰发现我一脸困惑，便主动解释：

「从这个家的骚灵现象看来，米妮一定很厉害，无论秦今天的骚音，或素你们说的家具移动那件事，都超过一般的规模，该说等级完全不同吗？」

「是啊。」和尚点头附和。「所以驱灵的时候应该会引起反弹。在正常情况下，对手越强反弹也越大，可是不管我们怎么驱灵对方都不反抗。」

我提出猜测：

「会不会是那个灵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呢？和尚和绫子都说对方感觉好整以暇，大概是因为灵觉得自己够强吧。」

「我想……应该不是。」

「不是吗？」

「如果是人类，强者可能会懒得理弱者的挑衅，可是灵不一样。这只是以我的经验来说啦，灵是更单纯的力量，不管对手是强是弱，只要遭到攻击就会反弹。灵越强反弹就越大，灵越弱反弹也越小，如果驱灵者的力量比灵大很多，灵就会消失。」

「唔……可以用橡皮膜来比喻吗？施加同样的力道，紧绷的橡皮膜反弹得比较用力，松弛的橡皮膜反弹起来比较没力。」

「喔，对对对，差不多。如果施力大于橡皮的弹性，橡皮膜便不会反弹，而是会破掉……大概像这样吧。」

原来如此。

「以这些骚灵现象的规模来看，米妮是难得一见的厉害角色，可想而知应该会有强烈反抗。明知反弹会很强，当然不能随便出手。」

「结果却没有抵抗……」绫子不满地说。「一驱灵就乖乖离开，但又不肯消失。」

「那有什么关系？」

我看看约翰。他也说过灵被驱走不一定会消失。

「如果米妮只素利用人偶就没关系的咩。」

「啊？」

约翰迷惘地歪着头。

「要怎么说咧……我认为灵如果不抓着什么，就不能维持力量的咩。」

和尚和绫子一起举手喊「同意」。

「抓着什么……你是说灵会抓着礼美？也就是会附在礼美身上？」

「不素啦，我要说的不素凭依或附着那个层面……」

约翰困惑地看看其他灵能者，诺尔轻叹一口气。

「也就是说，问题是纠缠礼美的灵为什么留在人世，为什么有力量引发那些异常现象。」

……什么？

「不是每个人死掉以后都会阴魂不散，只有一小部分是这样。我不确定怎样的灵才会留在人世，总之多半是有放不下的执著，譬如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怀着怨恨，而且必须借由某个和这种强烈情感有关的东西连结，才能继续留在世上。这种论点很符合实情。」

约翰松一口气，笑着说：

「素啊，灵如果不和某个东西连结，就不能维持力量，至少没办法继续拥有足够引起那种强烈骚灵现象的力量。所以，灵和这个世界一定要有一个连结，才能继续发挥作用的咩。基本上，灵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要留在世上需要knot。」

「knot？」

约翰沉吟半天还是说不出话，诺尔再次叹气说道：

「意思是绳结，或是接点。灵想要留在世上的强烈心愿必须和某个东西连结，那个连结的对象就是接点。有这个接点，灵才能继续待在人世，也要靠这个接点汲取能源、维持力量。」

喔喔……

「像是地缚灵吗？死掉的人会待在留有遗憾的特定地点，那个地点就是所谓的接点？」

「嘿啊，就素这种感觉。」约翰点头说。「我今天帮礼美驱灵，灵离开了，却没有消失，也就素说米妮的接点不素礼美。灵没和某个东西连结便会消失，即使不消失也会失去力量，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如果素凭依，灵被驱走时通常会立刻消失的咩，因为接点多半素被附身的人。」

「但米妮对礼美不是凭依，而是附着……也就是跟随。所以接点是其他东西，米妮借着连结那个东西来缠着礼美？」

「对，就素这样。」

「接点是人偶吧？米妮不就是附在人偶身上吗？」

「这个嘛……」约翰竖起手指。「如果接点真的素人偶，我帮人偶驱灵时一定会遭到更激烈的抵抗。这素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灵应该全力抵抗才对的咩。」

「啊，说的也是，结果却毫不抵抗……」

意思是说，如果米妮真的附在人偶上，人偶即是接点，无论约翰再怎么厉害，米妮也不可能坐视他对人偶驱灵，甚至烧掉人偶。

「如果米妮素徘徊在这里的地缚灵我还可以理解。人偶只素随便拿来利用的容器，真正的接点秦这栋房子或这片土地，所以遭到驱灵也可以逃走的咩。不过，如果不素地缚灵的话……」

绫子严肃地沉思。

「会不会是另有凶手呢？或许人偶不是真凶……」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里？

我望向诺尔，他也露出不太认同的表情。

「骚灵现象是从森下家搬来以后才开始，这房子在此之前不曾发生过问题，所以应该是森下家带来的。」

和尚说：「在森下家搬来以前没发生过异状啊。说得更详细点，与其说是森下家带来的，我觉得更像是搬家带来的某种东西成为接点。照这样看，一定是米妮吧？」

「礼美在搬家前就收到米妮了耶。」

「应该说搬家不久前吧，这点时间误差不算什么，骚灵现象当然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被人发现。」

「是吗……」

所以礼美才会以为和「朋友」认识是在搬家之后啊。

「……所以米妮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要是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用在这里发牢骚了。」

……说的也是。

绫子皱着脸说：「不知道对方身分要怎么驱灵嘛，如果哪个人有灵视能力就好了。」

「灵视？是指阴阳眼吗？」

我好奇地问道。这么说来，绫子、和尚的确都看不到灵呢，约翰也一样。

「……真奇怪，不是看得到灵才叫灵能者吗？」

上次大家都表现出一副看不到才正常的样子，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合理。

绫子不服气地说：「我当然看得到，有些灵连外行人都能看到。只是……不能保证所有的灵都看得到。」

「能看到所有的灵才算是灵能者吧？可是绫子、约翰、和尚却都看不到……」

我这么一说，和尚便耸肩回答：

「你可以把我们这些人称为驱灵者，这样比较不容易误会，我们的工作只有驱灵。提到灵能者，一般人都会觉得他们应该看得到灵、能和灵说话，甚至要能预言未来或提供人生谘询，还要附加驱灵能力，但我可不是那种万事包办的全才。」

「你满老实的嘛。」

「我是在说反话啦……那种人太可疑了，怎么可能有那种十项全能的灵能者？又不是奇迹大放送，会成天拿奇迹来说嘴的人不是神仙就是骗子。」

……也对啦。

「能看到灵的灵能者和驱逐邪物的驱灵者，基本上算是不同的职业。」

和尚说完以后，约翰接着说：

「还素有少数人两种都会的咩。」

「就算同时具备这两种能力，也不见得两种都很厉害。灵能者也是人，依照资质的不同，当然会有拿手和不拿手的差别。」

……这么说也没错。

「看不到的话不是很麻烦吗？那样真的能顺利驱灵吗？」

「如果只是要驱灵，看不到也无所谓。」

「真的吗？」

我质疑地说，和尚皱着脸回答：

「若是灵的力量很强，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就算灵故意藏起来，戳一下还是会有反应。灵一旦开始活性化，任何人都看得到。」

「如果没有很强呢？」

「要是那么弱，根本没有必要驱灵。」

啊，对耶。

「无论如何都要驱灵的话，依照一般程序进行，灵就会消失了，即使看不到也没关系。不过，看得到的确比较方便。」

绫子沉着脸说：「没错，可是这次依照一般程序进行并不管用……」她喃喃抱怨，然后叹一口气。「去征求优秀的灵视能力者或透视能力者吧，心测能力者也行。」

「心测……那是什么？」

我一提问，绫子跟和尚就无奈地摇头。

什么嘛。我又戳戳诺尔说：

「老板，你的助手被人家看不起啦。」

诺尔厌倦地叹气。

「就是拥有心测能力的人。」

有说跟没说一样。

「助手丢脸等于是老板丢脸喔。」

「就是Psychometry，这是一种心灵能力，由美国科学家布坎南所命名，又称为Object Reading，也就是接触感应。」

……完全听不懂。

有困难的时候还是该找约翰帮忙，我立刻望向约翰。

「意思素碰触物体就可以读出其中资讯的咩。」

「喔……」

和尚苦笑着说：

「总之那是一种超能力，只要触摸东西，就能得知它的来历，还有相关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荷兰的杰拉德·克瑞斯特以及彼德，何克斯，在这方面都很出名。」

「摸了就知道？所以只要请一个心测能力者来看看米妮，就能知道前主人的事罗？」

「对对对。」

「这个……还真是方便。」

我坦白地说出感想，不知为何大家都笑了。

「笑什么啦！」

和尚又苦笑着说：「没什么，的确很方便。讲到心测能力者，大家都会想到可以用来缉凶或是搜索尸体，类似专门追查血腥事件的超能力侦探。」

「……嗯？」

「像是感应死者的遗物来调查凶手，或是感应失踪者的物品来追寻他的下落，也可以用来找寻尸体。」

「喔喔……这样啊。」

「克瑞斯特和何克斯都曾帮助警察找寻失踪者或是调查凶案，此外还有在『英国约克郡开膛手』事件透视了真凶的罗伯·特克拉克尼尔、解决『莫娜汀丝莉事件』的伊思蒂·罗勃兹。说起有名的心测能力者，像是英国的苏珊·帕得菲、奥立佛·迪维斯、南非的尼尔森·帕马，全都帮警察解决过血腥案件。」

「哇……外国警察该说是脑筋灵活还是不择手段呢？」

「天晓得。」和尚说完之后敲一下手。「对了，既然找了约翰，干脆把灵媒也叫来吧。」

也就是说……

「……真砂子？」

原真砂子和我同龄，长得很漂亮，是个出名的灵媒，在上次事件中颇受诺尔重视。听说她的能力很强，但也有人说她靠的是外表。

「真砂子一定能看出米妮的身分，说不定还能召唤米妮降临呢。」

……或许是个好办法。

「开玩笑。」绫子不屑地说。「我们需要的是优秀的灵视能力者，又不是虚有其表的小丫头。」

「她确实很优秀啊。」

和尚望向诺尔。

「没这个必要。」

诺尔的语气出奇坚决，让绫子非常开心。

「可是……」

和尚正要开口时，事情发生了。

和白天的情况一样，二楼传来物体掉落的咚咚声，房子开始震动，接着又是那些噪音：四处敲打的声音、东西倒下的声音、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

我立刻望向典子小姐房间的画面，只见典子小姐惊讶地站起，礼美也跳起来攀在她身上。

声音逐渐增强，这次机器运作正常，每个荧幕都播映出夜视摄影机的画面，却又看不出任何异状，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听起来好像有人跑来跑去，同时四处敲打，有时还会传来物体倒塌般的地鸣。

接着，我们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小孩声音。副喇叭传出的各种杂音中，混入类似人声的奇怪声音。我望向典子小姐的房间——那不是礼美，也不是典子小姐的声音。那两人牢牢抱在一块儿，脸色僵硬，嘴巴紧闭。

「……是哪里？」诺尔稍微起身。「切换喇叭。」

林依言把各个喇叭的声音轮流用主喇叭播出，切换几次之后，小孩的声音变得很清晰。来源是空无一人的礼美房间。

声音受到噪音干扰，听不清楚，但我确定是小孩的声音，而且是大叫，像是在怒吼。

声音越来越高亢，这时，礼美房间的柜子晃动起来，好像被人拉动似地往前倾，接着发出一声巨响，柜子左摇右晃地倒下。

「糟糕……」

和尚喃喃说着，立刻冲出基地，约翰也跟着跑出去。

礼美房间的床也开始摇晃，继而传出不知哪来的惨叫，听起来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一侧的床脚抬起，又重重落下，同时传来呼喊声和哭叫声。

我「啊」了一声，忍不住站起来。

有好几个小孩的声音。

「……不只一个。」

怒吼声、哭叫声、呼唤声，全都是小孩的声音。孩子们的感情越来越激烈，床也摇得越来越用力。不只是床，连桌子椅子都开始摇动，倒地的椅子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地滑到墙边，靠垫随之掉落。

「是礼美那些看不到的朋友……」

不是米妮，而是在凉亭里的那个人……不对，是那群人。

「竟然有这么多？」绫子也吓呆了。「难怪怎么驱灵都驱不完。我猜驱灵真的有效，至少可以赶走他们，可是很快就有其他的灵出现。」

……啊啊，原来是这样。

孩子们继续叫着，激动地哭喊。

「到底有多少人啊？」

某个荧幕里映出冲上二楼的和尚和约翰，两人跑向典子小姐的房间。此时突然传来惨叫，不是从喇叭里，而是从敞开的门外——惨叫声从玄关大厅的方向传来。我迅速瞥一眼典子小姐的房间，看到那两人抱在一起尖叫，两人所坐的床不停摇晃。

「林！」诺尔叫了一声，跑出基地，林也跟上去。「麻衣在这里等着！」

「是！」

我回应道，看着两人跑走。仿佛算准他们的行动，骚音突然停止，恢复沉静的房子里只听见礼美微弱的啜泣声。

我们全都来到典子小姐的房间。床被摇得移位，放置在各处的小东西都散落在地。

约翰抱住哭泣的礼美，典子小姐坐在地上，和尚和诺尔跪在她身旁。

「典子小姐，你没事吧？」

典子小姐抬起头来，流下泪水，表情纠成一团。是因为害怕吗？还是……

「哪里受伤了吗？」

我一问，典子小姐就按住右脚。

「……脚……」

和尚摸摸典子小姐的脚踝，她立刻痛得大叫。

「脚踝脱臼了。」

典子小姐的右脚看起来比左脚长，右脚踝关节脱臼了。

「快叫救护车。」

诺尔一说完，林立刻跑出房间，绫子也追过去。

「还有其他地方会痛吗？」

诺尔问道，典子小姐摇摇头。不知是表示没有还是不知道。

「礼美呢？」

礼美听了也摇头，我随即跑到她身边。礼美攀在约翰身上哭泣，不停发抖，但是看来没有受伤。

「礼美，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礼美摇头。

「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嗯。」

我说着「还好」，摸摸礼美的头。典子小姐仍瘫坐在地上。

「有……有人在拉礼美。」

「是谁？」

「我看不见，但是真的有人在拉礼美的衣领，好像要把礼美拖走。」

典子小姐剧烈地发抖。绫子跑回房间，把一团包着东西的毛巾贴在典子小姐的脚踝上。

「救护车很快就会来了，先用这个冰敷。」

典子小姐点头。毛巾里面应该是冰块吧，绫子用另一条毛巾包住典子小姐的脚，她顿时脸孔扭曲，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看见礼美快被拖走，吓得死命抓住她。我心想绝对不能放开，然后我的脚……就被人抓住。」

「我明白了。」

「拉得很用力。是另一个人。」

典子小姐扯着诺尔的手臂，极力说道。

「……嗯。」

「不要让礼美被带走……」

「那当然。」

7

典子小姐被送去医院，绫子也陪着她。礼美则被约翰抱到我的房间。

「麻衣，姐姐她……」

「没事的，她已经去医院，医生很快会治好她。」

我正要让礼美睡下，诺尔却阻止我。他叫礼美坐在床上，然后蹲在她面前说：

「礼美，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听到诺尔严肃的语气，礼美害怕地缩起身子。

「是米妮做的吗？」

礼美没有回答，却好像赫然想起某事，抬起头说：

「米妮在哪里？」

诺尔抓着礼美的肩膀。

「米妮不在了。」

「还给我！」

「米妮不会再回来。你现在就把米妮的事告诉我。」

「把米妮还给我！谁都不可以碰它！」

「礼美！」

诺尔严厉地喊道，礼美吓得缩成一团，露出胆怯的表情。

「典子小姐受伤了，那是米妮做的。没错吧？」

礼美掉下眼泪，害怕得几乎哽咽。

「香奈小姐也受伤了，柴田太太先前也受到攻击，这些都是米妮造成的。你知道吧？」

礼美摇摇头，全身都展现出不知所措。

「礼美！」

诺尔喝道，礼美终于放声大哭，扭身跳下床，扑到我身上。

「麻衣！」

「没事的，对不起唷。」

诺尔又厉声喊道：「礼美，米妮呢？」

「够了啦！」我瞪着诺尔。「你这个没神经的家伙！孩子都哭了，别再欺负她！」

「麻衣，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你这个冷血动物！」

礼美一边啜泣一边喊叫，我摸摸她的头发。

「没事的，我立刻把那个人赶出去。」

「……麻衣！」

「好，没关系，不要理他，这又不是礼美害的。」

「……对不起！」

礼美用力抓紧我。

「不用道歉啦，又不是礼美的错……」

「我都知道！」礼美抬起头说。「我知道米妮对大家做出不好的事！」

「礼美……」

「我也知道大家很伤脑筋，可是米妮叫我不准讲出去，我要是说了会被处罚。」

「被米妮处罚吗？」

礼美抽抽噎噎地点头。

「米妮叫我不能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跟别人好，可是我想跟姐姐和麻衣一起玩……」

米妮威胁礼美，逼她听从自己的命令。

礼美哭完以后才稍微放松一些，坐在我身边，紧紧攀着我的手臂。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米妮的？」

诺尔尽量问得温柔一点。

「……搬来这里以后。」

「在这里？怎么认识的？」

礼美摇头，像是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开始是怎样的情况？」

「……米妮说话了。」

「和你说话吗？」

礼美点头。

「我和米妮一起玩的时候，米妮对我说『来玩吧』。」

「……然后呢？」

「我和米妮玩得很开心，可是米妮叫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们一起玩的事，如果我说出去就再也不理我……」

「所以你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礼美点头。

礼美一定很寂寞。她搬家后就和朋友分开，在新学校里又交不到朋友，只能孤单地和人偶玩，这时米妮对她说话了。米妮一开始是个有趣的秘密朋友，活泼多话却有些淘气，这点看在礼美眼中也很有吸引力。

「米妮很喜欢恶作剧，会把很多东西藏起来……还跟我说这是秘密。我觉得不太好，可是看到大家伤脑筋又觉得有点好玩。」

「我了解，这很正常的，别担心。」

听我这么说，礼美露出微笑。

米妮很喜欢整人，礼美也觉得和米妮分享秘密很愉快，可是没过多久家里气氛就开始恶化，因为父亲出差了，香奈小姐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礼美知道一切都是因为米妮的恶作剧，在香奈小姐面前就会提心吊胆，担心她会为了包庇米妮的恶作剧而挨骂。米妮看准这一点，更是变本加厉地骚扰香奈小姐。

「我叫米妮别再这样做，米妮却说没关系，因为妈妈是坏魔女。」

米妮告诉礼美，香奈小姐是坏魔女，来他们家是要欺骗她父亲，侵占他的房子和财产，她父亲会出远门也是香奈小姐怂恿的。米妮还说，香奈小姐会趁她父亲不在的时候杀死她和典子小姐，独占一切。

米妮声称自己是在保护礼美，所以才要惩罚坏魔女、制裁魔女的同伙，并且要求礼美听从自己的命令，不准和其他人说话，也不能和别人要好，不然就不保护她。

「可是我常常忘记，不小心和别人说话，米妮看到会很生气地打我抓我，所以……」

所以，礼美只能乖乖听米妮的命令。

「我好害怕，想要离开米妮，可是……米妮什么都知道，我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到，而且米妮有好多手下。」

「手下？」

礼美点头。

「有很多人，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和女生，他们全是米妮的手下。如果米妮说好，大家都会陪我玩；可是只要米妮生气了，他们就……」

礼美遭到他们虐待，她怕得什么都不敢说，也没办法反抗，一定很痛苦。米妮这个卑鄙的家伙！

「米妮害姐姐受伤，又弄坏约翰哥哥送我的礼物，我很快也会被米妮处罚……」

「你放心，米妮已经不在了。」

礼美惊讶地眨眨眼。

「不在了？」

「至少人偶不在了。我们已经把人偶送到很远的地方，它不会再接近你。」

「可是……刚刚还在啊，米妮和其他朋友都在。」

「不对。」我说。「礼美，会欺负你的才不是朋友，不可以把欺负人的孩子当作朋友。」

礼美愕然地眨着眼睛，然后点点头。

「人偶已经不在了，所以米妮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易接近你，而且约翰哥哥和其他人都会保护你。」

「……真的吗？」

「真的。我们会尽量让米妮不能再做坏事，如果米妮又想做什么，你要立刻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好不好？」

礼美神情肃穆地点头，接着扑在我身上哭了。

第二卷 人偶的牢笼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