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死灵游戏一

1

我们前往绿陵高中，是在三天后——隔周的星期一。

学校距离事务所约三小时车程，位于毫无特征的城镇中的平缓小丘上；冰冷的水泥校舍排排相连，看起来宛若被绿意包围的浮岛。

这次前来调查的是诺尔、助手林以及我，共三个人；说来遗憾，小高和千秋学姐留守事务所。除此之外，还有固定班底的四个灵能者——和尚、约翰、绫子和真砂子。

这些成员虽然常一起行动，但是打一开始就采取合作姿态倒是头一遭。说来惊人，是诺尔主动联络他们，请求他们协助的。

对照全员的行程，拟定计划之后，决定先由诺尔、我跟和尚三个人一起去学校，进行简单的事前调查，并研议该搬哪些器材进来；林和绫子会在傍晚以后过来，而真砂子和约翰有要事脱不了身，明天才能到。

和尚的车子驶过了住宅区，爬上平缓的坡道，抵达了绿陵高中：绿陵高中是所让人不太舒服的学校——这么说倒不是因为它阴森可怕；学校本身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学校，不大也不小，不旧也不新。整个学校鸦雀无声，应该是因为正在上课吧！现在离放学时间还早。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太过安静了，不过这应该只是碰巧如此而已。

学校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学校以外的部分。

首先，当我们在指定时间抵达后门时，有个老师在等待我们，而这个老师的态度可说是恶劣至极。我们特地下车来打招呼，他却连头也没点一下，只用下巴指示停车场的位置，要我们把车停好。停车期间，他又露出一副明显的「快一点行不行？」态度，而我不过是下车的动作慢了一点，他就把舌头弹得啧啧作响。

不知何故，这个态度恶劣至极的老师居然带我们走小路，从后门经由便门前往校长室；至于那个校长也是恶劣至极，态度蛮横，说话无礼，明明是他主动委托我们的，却一点也不信任我们，摆明了一副「反正你们给我想办法解决就对了」的态度，连原委也不说明，要求倒是多如牛毛，一下子要我们别理媒体，一下子又要我们别妨碍上课、别刺激学生，让他们心神不宁。

而给了我们致命一击的就是生活指导的松山老师。守在校长室的他在校长介绍时连头也没点一下，而校长要求他带我们前往会议室时，他居然当着校长的面露骨地皱眉叹气，而且——

「……你就是所长？」

他一面带头走向会议室，一面回头对诺尔说话。

……「你」什么「你」啊？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是用这种态度说话的吗？

「你几岁？」

松山老师的眼神充满怀疑……唉，这也没办法。

「十七岁。」

「有上高中吗？」

「随您想像。」

松山老师嗤之以鼻。

「既然在当所长，想必没上高中吧——你咧？」

他转向我。

「十六岁，高中一年级。」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跷课啊？你是哪所高中的？说出来听听。」

问我是哪所高中的想干么？

「我已经征得学校的许可了。」

我说道，松山老师皱起眉头。

「学校都没在管的啊？太散漫了。」他轻蔑地说道。「别的不说，整天嚷嚷有鬼，根本是蠢蛋才会做的事。」

接着，他又恨恨地说了这句话。

……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啊？

松山（我不尊称他为老师了）在走廊上快步行走。

「听说最近流行超自然现象，什么鬼魂啊前世的。就是因为人心太散漫，才会流行这种东西。只有那些连自己的本分也顾不好的人才会迷什么超能力和幽浮，靠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逃避。最近的年轻人好像无法认清现实，真让人傻眼。」

松山回过头来，用露骨的轻蔑眼神看着哑然无语的我们。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结果还引来一些乘机牟利的诈骗集团。」

……诈骗集团，是在说我们吗？居然说正正当当努力工作的人是诈骗集团，未免太过分了吧？快，诺尔，快回嘴啊！你的尖牙利嘴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然而，诺尔什么也没说，连和尚都默默无语。见状，松山嘲笑道：

「听说最近有些近乎诈欺的新兴宗教会拐骗女人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是吧？」

……真不爽，他根本是在指桑骂槐嘛！不过，我们并不是诈骗集团，也不是和宗教有关的灵能者。我正想抗议，和尚却一反常态，发出了平静且温文有礼的声音。

和尚，本名泷川法生，曾在高野山修行；他的本行是录音室乐手，闲暇之余会玩乐团，而更闲暇之余则是当灵能者。换句话说，他是所谓的全方位艺人（？）。

「如果您是指从传统的现存宗教独立并树立新教义的宗教团体，那么正确的称呼法应该是新宗教。」

「什么？」

松山有点措手不及，和尚却是好整以暇。

「我是说，对于江户后期以后，和原有的传统宗教分道扬镖，独自成立教团的宗教团体，应该称之为新宗教才正确。」

松山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和尚不给他机会说。

「如果要刻意区分近年——第三次宗教热潮以来如雨后春笋一般兴起的迷你教团，也该称为新新宗教比较妥当。」

「这种琐碎的小事不重要！」

松山怒吼，和尚露出奸笑。

「是啊——我只是认为建立于错误知识之上的批判似乎没什么意义。唉，我想老师应该只是一时口误，不过，如果您真的不知道，我还是该跟您说明一下。毕竟您好歹是个教育者，要是误人子弟，可就糟了。」

一瞬间，松山哑口无言。

帅！和尚，干得好！

不过，松山并没认输。

「做人不可以弄错的事没弄错就行了！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你们是神棍还是信神怪信到脑袋出问题，要是像那种明明是学生却不上学还四处乱晃的小孩，或是像那种头发留得又长又邋遢的男人一样走上歪路，就太迟了！」

……什么？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走上了做人不该走的歪路罗？

这个混蛋！我还来不及发出怒吼，诺尔便以平静的声音插嘴：

「就是这里吗？」

他指着门，只见门上挂着「会议室」标示牌。

「……对。」

被挫了气势的松山碰了一鼻子灰，粗鲁地打开了门。

2

安原学生会长正在会议室中等候；百般无聊的他坐在桌边，一看见我们，便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欢迎光临。」

诺尔向安原同学轻轻地点头致意，同时，松山也对他投以带刺的声音。

「安原，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代表学生会前来致意。」

「你怎么没去上课？」

「三年级已经开始减课了。」

哦？安原同学是三年级生啊？现在都一月底了，三年级生还在当学生会长，挺少见的。

「你不用准备考试啊？」

「不劳您操心。」

安原从容不迫，松山露出不悦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后，一屁股往椅子坐下。

「好了，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松山用讽刺的眼神环顾我们。「起火念咒吗？」

他的嘴角浮现了冷笑。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别理他……和尚似乎也这么认为，完全无视松山。

「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从哪里着手？」

和尚如此询问诺尔，诺尔瞥了手表一眼。

「这个嘛——首要之务是先听听各事件关系人的说法。快放学了，先安排一下，等一放学就开始访谈。」

校长吩咐过，不可以打扰学生上课。

「——麻衣。」

「是~」

「小火事件不用，你去找和其他四个事件有关的学生，依序带他们到这里来。」

找？容我反问一下，怎么找啊？我还来不及回话，安原同学便插嘴说道：

「不如让我去找吧？」

「……这样比较快。那就麻烦你了。」

「是。」

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旁观的松山说道：

「快点解决，我很忙。」

诺尔转向松山，轻轻地低下了头。

「谢谢，您可以回去了，我想应该不会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那怎么行？我的工作是管理学生。当老师的没盯紧，学生铁定又会捅楼子。」

安原同学皱起眉头，诺尔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

「他们和事件有实际上的关联，等于是委托人。我必须保护委托人的隐私。」

「小孩哪有什么隐私？」

……当然有啊！

我怒火中烧，但诺尔依然保持平静。

「无论几岁，委托人就是委托人。请您离开吧！」

「你们该不会想干什么我在场就不方便干的事吧？」

这个中年人以为他是谁啊！

这回连和尚也动怒了。

「校长说过我们可以自由行事。」

「自由也有限度啊！我想听听找灵能者这种可疑人物来学校的人有什么说法。」

「那就请您去校长室。」

听了诺尔的话语，松山愣了一愣。

……也对，聘请我们的是校长啊！

松山面红耳赤，他微微起身，本来想说话，最后只是瘪了瘪嘴，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会议室。当他把门关上时——

「没关系，反正出了事是校长的责任。」

又刻意用我们听得见的音量撂下这句话。

出事？会出什么事啊？

如此这般，松山用足以撼动墙壁的粗鲁劲道关上门，离开了现场。

3

「真讨厌！自己没水准，就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

我忍不住朝着松山消失的方向怒吼。

「满嘴老师、老师的，老师就了不起啊！老师还不是学生变成的！」

呼、呼、呼……我最讨厌那种没品、没礼貌，还喜欢拿权力压人的人！

我猛然回神，看见安原同学一脸错愕地凝视着我。

……啊~啊~糟糕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

「说得好。」

啊？他觉得好笑啊？

和尚叹了口气。

「唉，的确不是想打交道的类型。我本来很期待诺尔的尖牙利嘴发功的。」

就是说啊！

诺尔轻轻地耸了耸肩，用那张令人望而出神的漂亮脸蛋——

「对猪说教也没意义。」

断然说道。

……好、好狠。

原来如此，其实诺尔也很生气。

「安原同学，很抱歉，请你召集关系人过来。能请你安排一下，一放学就让他们依序到这里来吗？」

「是，包在我身上。」

「麻衣，你也一起——」

安原同学笑道：

「没关系，如果需要人手，我会用我的手下。」

「手下？」

「学生会的人。其他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已经叫他们待命，以备不时之需了。」

……哇，真可靠。

和尚也笑了，并环顾会议室。

「场地是有了，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至少有个学校的平面图就方便多了。」

「我立刻准备。还有，各位应该也需要笔记用纸和文具吧？名簿之类的是不是也该准备比较好？」

他俐落地列出必需物品。好厉害。

和尚也一脸佩服。

「你——叫安原是吧？你是学生会的人？」

「他是会长啦！」这个问题是我回答的。我向和尚说明安原同学前来委托的经过，并替双方做了个稍嫌太迟的介绍。

「哦——而且是三年级生？现在应该是考季吧？」

「说白一点，正处于考季当中。」

「我们很感谢你的帮忙，可是你不用念书吗？」

安原同学露出了爽朗至极的笑容。

「到了这个关头才临阵磨枪也没用啊！」

……嗯，真从容。

「需要的东西一准备好，我就立刻叫人送过来。」说着，安原同学看着诺尔，淘气地说道：「我会在不抵触委托人隐私的范围之内调度人手的，请放心。」

诺尔微微苦笑。安原同学又对默默点头的诺尔说道：

「安排关系人在固定时间前来比较好吗？」

「这个嘛——以三十分钟为间隔好了。」

「了解。」

安原同学点了点头，飞奔出了会议室。

等待安原同学的期间，我们也做了最低限度的准备。访谈用的录音机、记录卡、器材清点表，以及成员在校内分散的时候用来联络的耳麦等等，虽然和平时相比，简直轻便得像在作梦一样，但是可想而知，这种轻便状态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我们进行准备的期间，放学的钟声响了；就在学校被喧嚣包围的同时，几个学生来了，就是安原同学所说的「手下」。他们备齐了必需物品，而且还准备了茶具；不久后，又送来两面贴有学校平面图的白板，不但钜细靡遗地标示各个地点有什么怪谈，还准备了几份缩小成笔记本大小的缩图……太厉害了，实在太能干了。

准备妥当之后，学生会的人离去，而安原同学则像算准时机似地回来了。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怎么了吗？」

诺尔询问，安原同学一脸困惑地点了点头。

「很奇怪。」

「……奇怪？」

「好像有人下了封口令。」

4

调查一连串事件的人来了，现在要进行访谈，希望你们到会议室一趟——安原同学（和他的手下）找到关系人，提出这个要求，但是没半个人答应；一问「有人要去吗？」他们便作鸟兽散，迅速离开学校；即使追上去，他们也以要补习为由拒绝。安原同学觉得事有蹊跷，询问熟识的人，才知道老师严令他们不可帮忙。

「当初集体请假的是二年五班的女生，听说朝会时老师嘱咐她们不可以跟外人乱说话。她们在事件过后被骂得很惨，而且降旗典礼时，老师又把她们留下来再次叮咛，所以她们完全不敢出声了。」

怎么会这样……是校长叫我们来的耶！

「策画安魂祭的人和我很熟，她也很伤脑筋。老师在午休时间把参与策画的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嘱咐他们不可以乱说话……不过，等一下她会过来。」

「有狗出没的班级呢？」

诺尔皱着眉头问道。

「二年四班，他们也一样，没人要来。」

「集体中毒呢？」

「三年一班，应该会有几个人愿意过来，现在正在召集，过一阵子就会来了。」

安原同学才刚说完，就响起一道含蓄的敲门声；有个女生上门了。安原同学替我们介绍她。

「她是三年三班的荒木梢，就是策画安魂祭的集团主谋。」

「别这样讲行不行？」

荒木同学轻轻瞪了安原同学一眼，又对我们露出笑容。

「其实还有一个在背后唆使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我就不说了。」

「谁啊？」安原同学边说边笑，荒木同学淘气地对他皱眉，随即又找了张椅子坐下。

「能请你说明一下事由吗？」

诺尔询问，荒木同学点了点头。

「该从哪里说起呢……学校变得很奇怪，入秋以后，就不时传出怪谈：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现在大家只要聚在一起，就开始谈论哪里有鬼、在哪里看到什么，还流行在书包上挂护身符，甚至有人偷偷在教室不显眼的地方贴符；占卜和咒语也开始流行，总之整个学校充满了迷信和神怪色彩，整个都走偏了，感觉起来很恶心。」

看来她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话挺直接的。

「可是我又不好意思说这样很奇怪，叫大家别再这样了；因为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走偏。事实上，的确发生了无法说明的怪事。我们班是负责打扫地科教室的，每次打扫，日光灯的灯泡都会掉下来，或该说灯管才对？虽然一次只掉一支，掉哪一支也不固定，但掉的总是日光灯。本来以为是照明设备本身有问题，但真的是随机掉落的，而且一定选在打扫时掉在学生旁边，好像瞄准过似的。灯管一摔破，碎片就会四处飞散，很危险。就算跟老师说，老师也只说他会注意，根本没改善。」

她看起来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愤怒。

「其他还有火灾——全都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更精确地说，是从一年级生自杀以后。」

说着，荒木同学的视线微微垂落手边。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有个一年级生在九月自杀，是个叫坂内的男生。因为一切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坂内学弟作祟——时机这么凑巧，也难怪大家这么说。或许大家只是因为坂内学弟过世，过于震惊，变得神经兮兮；但就算是这样，也可以说是和坂内学弟的死有关，对吧？可是校方什么都不做。」

「所以你们才自己想办法？」

诺尔说道，荒木同学点了点头。

「对。要是放着不管，不知道又会造成什么损伤——我们并不像报纸或电视上说的那样，认定是坂内学弟作祟；我们连到底有没有作祟这档事都不知道。可是，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啊！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

「……原来如此。」诺尔点了点头。「荒木同学，你认识坂内同学吗？」

「不认识，我是在事发以后才知道有这个人。」

「他自杀的动机是什么？」

报纸上并未提及动机；不过也有报导指称他留下暗示自己受到霸凌的遗书。

「我不知道，校方完全没说明，也没听过任何传闻。根据不明的臆测倒是有听过。」

「什么臆测？」

「说他是因为事事不顺心才自杀的。听说坂内学弟入学以后成绩一路下滑，很不爱来学校；虽然还不到逃学的地步，但是他常迟到、请假，也没加入社团，没有亲密的朋友，所以有人猜测他是因为受够了这种生活才自杀的。」

「听说有遗书？」

荒木同学微微歪了歪头。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遗书。老师说上头没写要留给谁，并不是遗书；可是，大家都说那一定就是遗书。坂内学弟是在放学后从顶楼跳楼的，他的书包留在顶楼，底下夹着一张活页纸，是用书包压住活页纸的一角，感觉上就像是希望别人看到。几个赶到现场的学生好像看过内容……」

「你知道内容是什么吗？」

「我知道，因为那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内容是『我　不是　狗』。」

……「不是狗」……

诺尔皱起眉头。

「只有这样？这就是全文？」

「对，就是因为只有这样，所以看到的学生一眼就记住了。之后坂内学弟的父母翻看课本和笔记本时，看到四处都写着一样的文字，还有讨厌、受够了之类的字眼。」

「有报导推测他受到霸凌？」

荒木同学点了点头。

「好像是他的父母说的。可是，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坂内学弟受到霸凌。这间学校本来就不常传出霸凌的风声。」

「不然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曾经觉得自己像狗或家畜。从头发长度到私人物品的颜色，全都得遵守规定：用字遣词和态度也一一受到监视，老师常常劈头就是强迫我们做这个、做那个，不听话就处罚，这样跟调教家畜有什么不同？我想，那些字眼指的应该是这种意思。」

……哦，原来如此。

我想起来到这所学校以后遇见的那些老师，每个都是充满压迫感。我本来以为那是面对校外人士——尤其是灵能者这类可疑人物时才有的态度，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猜，他们平时八成也是那样对待学生。

诺尔也询问：

「这所学校的校规这么严格？」

荒木同学瞥了安原同学一眼，点了点头。

「很严格。这一带的学校本来就很严格，不过最近变得有名无实的学校很多；但我们学校不一样，依然很严格，而且校方好像以此为傲。我们学校的升学率还不错，所以大人似乎都觉得这样很好；可是，我们学校规矩很多，一旦违反就严惩，老师又很罗唆——所以很多学生都逃学，再不然就是不读了。」

……这样啊！

「我猜坂内学弟应该很怨恨学校，学校里还有人说看见坂内学弟的鬼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全校学生一起替他安魂。我和社团里的同学——我是义工社的——及朋友商量过后，向学校提交企画书，想取得体育馆的使用许可，但是校方不肯答应，说没必要这么做。」

荒木同学垂下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有必要。这么说或许不太适当，但是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坂内学弟，不如说是为了留下来的我们。校方只把我们当成没有意志的人偶管理，一有学生脱队、损坏，就把他们丢到某处盖起来，眼不见为净。可是，学生不是人偶，同学自杀，当然会感到震惊；就算不认识对方，心里还是会难过。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确认彼此哀悼同学的心意；说句肉麻点的话，让大家知道自己并不孤单。不然，有烦恼和遇到挫折的学生，会越来越孤立。」

……哦，原来如此。

「可是学校连这个都不允许。他们认定学生聚在一起只会为非作歹。」

唔，松山的确会说这种话。

「虽然企画被校方一口否决，可是我还是死不了心，一直烦恼，他就……」说着，荒木同学看了安原同学一眼。「建议我干脆用打游击的方式自己办。」

……唉呀！

「所以我们就口头散播消息，谁知道居然上了新闻。其实我们自己也很惊讶，没想到会来那么多学生。虽然和老师起了冲突，但是从前我们从来没和老师争论过什么，所以能够像那样大声说出心声，反倒不错。」

说着，荒木同学皱起脸来，露出笑容。

「不过身为主谋的我也因此成了学校的眼中钉就是了。」

这时候，和尚插了嘴，

「那你今天还来帮我们，不要紧吗？」

荒木同学耸了耸肩。

「不要紧，反正已经没救了，再说也快毕业了。」

「真豪迈啊！」

诺尔问道：

「你说学校不时传出怪谈，具体上是哪些怪谈？」

「最有名……或该说引起大骚动的应该就是语言教室的男孩吧！」

「男孩？是男学生吗？」

诺尔询问。

「不是。我没听过目击者的说法，但我想应该是小男生，因为语言教室还有另一个有名的传闻，说是会听见小孩的声音。我是没有亲身遭遇过啦，可是社团里的学妹说她听过；她说她在播放自己录下的录音带时，听到带子里参杂了奇怪的声音，很像小孩的笑声。她又重新播放了好几次，听着听着，声音越变越小，最后就消失了，但是一开始是很清楚的。」

……哦？

「听说不光是听见声音，还有人看到那个男孩。二年级的某一班接连有人看到，感到害怕的学生全都请假，不来上学。」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喃喃说道：

「……集体请假事件？」

荒木同学点了点头。

「听说二年五班的女生接连看到男孩，听到声音的人也很多，所以她们不愿意来学校上课。可是，就算跟老师反映，老师也不可能当真，所以全班女生就相约一起请假。」

「只有女生？」

诺尔问道，安原同学插嘴：

「对，似乎只有女生听得见那种声音和看得见那个男孩，男生完全没有异状，所以老师更不相信了。」

「男生完全没有？」

「好像是，我也没听过有男生看见或听见。」

「语言教室本来有什么怪谈吗？」

荒木同学和安原同学互看一眼，歪了歪头。荒木同学说道：

「没听说过。以前有七大不可思议，但是里头应该没有语言教室。」

「那你知道这所学校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怪谈吗？」

诺尔询问，荒木同学微微地歪了歪头。

「琐碎的传闻倒是常常听见，比如有脚步声跟在身后，还有滴水声之类的。」

荒木同学搜索记忆，说了六个怪谈；傍晚走在穿廊上，会有脚步声跟在身后；某个仓库或教室会传出滴水声；打开校舍后方的焚化炉盖，会看到有个老爷爷蹲在里头；化学实验室里有奇妙的脚步声，像是拖着一只脚走路，而且脚是湿的；某个厕所的镜子有时候会映出上下颠倒的景物；体育馆的女子更衣室中有某个铁柜是打不开的，并没有上锁，就是无法开启，而且从铁柜里会隐约传出抓刮声。

「还有，二年级的教室有只看不见的狐狸出没，有时候会咬人。」

……这是上了报的那件事吗？可是，报上说的是狗啊！

诺尔也诧异地问道：

「……狐狸？」

荒木同学歪了歪头。

「报纸上写的是狗，可是我一开始听到的说法是狐狸，说是玩狐仙以后没送回去的狐狸。」

……狐仙。

荒木同学耸了耸肩。

「前一阵子很流行——我刚才不也说了？咒语和占卜等类的东西真的是四处蔓延。」

诺尔停下了做笔记的手。

「我了解了——谢谢你。」

荒木同学站了起来。

「这句话由我来说或许有点奇怪……拜托您了。」

诺尔点了点头。

5

荒木同学离开会议室后，又有几个学生紧接着入内；他们就是集体中毒的学生。安原同学安排六名学生就座，自己也在他们身旁坐了下来。

「这代表你也是受害人？」面对诺尔的问题，安原同学微微一笑。

「不瞒您说，正是如此。」

原来他们是同一班的啊！所以他才能把关系人拉来。

「这么说来，你们班没被下封口令？」

「好像下过了。」

说着，安原同学望向身旁的男孩。面对安原同学意有所指的笑容，男孩皱起眉头。

「朝会的时候老师一再叮咛，要我们别帮忙——这小子迟到，朝会的时候不在场，所以不知道。」

「我在安排学生会的事。」

诺尔点了点头，环顾所有学生。

「那你们还到这里来，不要紧吗？」

「我们无所谓。来的都是已经有出路的人。」

「出路？」

诺尔反问，安原同学笑道：

「已经被大学录取的人。我们都已经透过推甄等管道定下出路，脱离考试阵线了；所以明明减课了，却遗留在学校里玩到现在。」

「没错，不用担心学校拿校内成绩威胁，也不用管老师说什么。」

周围的学生纷纷附和，笑了起来。

「那我就以安原同学为代表，开始访谈吧！请问事发时的详细状况是？」

「或许您已经从报纸得知了，事件是发生在十二月十八日。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班上近半数的人昏倒；正确地说，是十九个人。刚开始上课，就有一个男学生说他想吐；他刚离开教室，其他学生就接二连三地反映同样的状况。」

简洁明了。安原同学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啊！

「——我本来还在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连我也突然觉得不舒服。开始上课前，我就觉得教室的空气很差，有股奇怪的腥味；我记得很清楚，下课时间还有人大叫『快开窗户』、『臭味是哪里传来的啊？』。我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离开教室了，大家都跑到走廊上抓着窗户不放。教室的空气异常地臭；我们不是常用『空气很差』来形容吗？那种感觉就像是空气差到了极点，直到发臭的地步。」

「……原来如此。你们不知道原因吗？」

安原同学歪了歪头。

「不知道。暖炉假如燃烧不完全，不是也会想吐吗？当时虽然没头痛，但是感觉很像。我以前曾经因为吃到不干净的生鱼片而食物中毒，那种感觉和食物中毒完全不一样，应该不是食物中毒。事实上，也没听说有人拉肚子。不过，学校用的是蒸汽暖炉，不可能是瓦斯造成的。」

……嗯、嗯。

「现在还有臭味吗？」

诺尔询问，包含安原同学在内的所有学生都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麻痹了，闻不出来，但是现在好像还有些许臭味。别班的人来我们教室，常常会问：『这是什么臭味啊？』有时候甚至强到明显闻得出来的地步。那个事件发生不久后，还曾出现老师头一个感到不舒服的情况；当时臭味突然变强，全班学生立刻逃出教室，留下老师一个人，后来老师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之后也常发生臭味突然变强的情况，嗯，从那个事件开始算，应该有七、八次。」

「有被害人吗？」

安原同学摇了摇头。

「没有。老实说——起先我也没想到这是灵异现象。我们的教室在一楼，我本来以为地板下，或是更下方，也就是地层里有什么有害气体造成的；可是，江田他……」

安原同学望向坐在边缘的男孩。

「他在臭味变强的时候撒盐，结果臭味居然立刻消失了。要说这是自然现象，未免太不合理了吧？之后，大家有样学样，只要臭味变强就偷偷撒盐，所以不再有人受害了。老师大概也因为已经有一个人昏倒在先，学乖了，变得很合作；只要一有人反映有臭味，就立刻打开门窗通风。」

诺尔瞥了被称为江田的男孩一眼。

「你怎么会想到要撒盐？」

「呃，因为人家不是说盐可以净身吗？参加丧礼回来以后，都会撒盐。所以我就拿来学校用用看，结果一撒臭味就消失了。」

「用用看——是吗？」

他抓了抓脑袋。

「嗯……毕竟学校常有闹鬼的传闻，中毒事件也是原因不明，我觉得搞不好和鬼怪这方面的东西有关……」

诺尔用白皙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并询问安原同学：

「对了，我想请教身为学生会长的安原同学。」

「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异变的？」

安原同学略微思索。

「我开始觉得一定有问题，是在集体请假事件之后。只不过——嗯，文化祭前后好像也怪怪的。」

「具体上是哪里怪？」

「怪谈变多了。入秋之后，学生之间谈论的尽是怪谈；那阵子我老是听见别人在谣传某某人在某处看到鬼，所以觉得很奇怪。」

说着，安原同学露出认真的眼神。

「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也是活动的一环，所以大家通常都会在学校留到很晚，对吧？可是当时很多学生不想留下来，尤其以女生最为明显。平时大家就算没事也会留下来打打闹闹，所以我觉得很反常。」

诺尔点了点头。

「在发生集体请假事件之前，曾起过小火，对吧？那是怎么回事？」

「正确的日期我不记得了；最先发生小火——发现小火痕迹，是在十月中旬的时候；有人在体育馆的男子更衣室里发现橱柜的一部分烧焦了。发现的应该是第一节课或是第二节课——当天第一批上体育课、使用更衣室的人。当时火已经完全熄灭了，烧焦的又是社团的人用来塞私人物品和无用物品的橱柜，所以大家都以为是前一天有人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偷偷抽烟，没把烟头弄熄造成的。谁知道，十二天后又发生一次小火，一样在橱柜上留下了焦痕。当时老师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一直在注意社团学生的使用状况，傍晚替体育馆上锁之前，还先确认过内部：可是隔天早上开锁一看，竟然又出现焦痕了。这代表是在傍晚上锁之后才起火的，可是这段时间学生应该无法出入才对。而下一次起火，又是在……」

「十二天后？」

「对。所以大家开始觉得这不像是意外，搞不好是人为纵火。老师他们也强化警备，谁知十二天后又发生小火，一样留下了焦痕，但这次是在铁柜上，烧焦的是某个空铁柜。当天，老师为了安全起见，晚上留在学校巡视，可是并没发现犯人；不过，最后一次巡视是在深夜零时，而焦痕是在天亮之前发现的，所以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内起火的。」

「然后十二天后又起火了？」

「对。当时连男子更衣室都加了锁，不能随意进出，为了防止外人偷跑进来，还在窗户上加装了辅助锁，可是小火还是照烧不误。这次也是铁柜，烧焦了五个。起火时间一样是深夜到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因为没有可燃物，好像是自然熄火的，但是整个更衣室都被熏得乌漆抹黑。正好那时候又发生了集体请假事件，所以我觉得事有蹊跷，不像是纵火。」

「自此以后，都是以十二天为周期吗？」

「对，固定是十二天。」

「有上锁吗？」

「都有上锁。」

「下次预计是什么时候？」

「上次起火是十一日，所以应该是二十三日，三天后。」

诺尔开始思索，他用原子笔轻轻敲击桌面，随即又抬起头来。

「——最后再请教一下，除了这些以外，你们还有听说过现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众人再度面面相䝼，随即有人回答：

「有人说看见坂内。有的说是在走廊上擦盾而过，有的说看到坂内站在教室里。」

「我也听说过。还有——最近有新七大不可思议。」

其他女生也开口说道：

「不是从前那种楼梯阶数变多了之类的，而是新的不可思议。」

其中一人屈指算数。

「第一个是『打不开的铁柜』，再来是……『不知何时变得支离破碎的人体模型』，还有『跳楼的女人』。有个穿着红衣的女人从学校顶楼跳下来，但是实际上靠近一看，根本没有人……还有就是……」

三曰乐准备室，有拖东西的声音。再来是『焚化炉的老爷爷』，说是打开焚化炉盖，会看见有个老爷爷蹲在里面。还有『倒映的镜子』。」

「没错、没错。『地科教室』呢？每次打扫，日光灯都会掉下来的那个。」

「咦？『有猫叫声的体育仓库』不算吗？」

「『保健室』呢？从内侧数过来的第二张床上不知几时躺了一个人的那个。」

周围因为众说纷纭的怪谈而一阵哗然。

是啊，七大不可思议多半不只七个，可是这个数目未免太过异常了。和尚标记的图面转眼问染成了蓝色。

诺尔堵住了大家的嘴。

「谢谢，我会好好调查的。」

说着，诺尔阖上档案夹，站了起来。

「能让我看看教室吗？」

「可以，请。」

6

在安原同学一行人的带领之下，我们前往那间教室——三年一班的教室。

教室位于西栋一楼。绿陵高中的校舍是呈コ字形环绕中庭，体育馆座落于西北角，北侧则是与其相连的北栋，职员室、事务室和会议室都在这里；弯过直角后，是特别教室所在的东栋；再弯过直角，则是普通教室所在的南栋；从南栋转弯，有个朝北微微突起的建筑物，就是西栋，和南栋一样是三层楼建筑，但是每层楼只有一个班级。

我们从北栋千里迢迢地行经走廊，抵达了西栋。一打开教室，就有一股微微的臭味扑鼻而来；虽然气味不强，却令人作呕，好像是什么东西腐坏了。

安原同学走进教室，回头望着我们。

「我几乎闻不到，各位呢？」

诺尔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明显有臭味。」

和尚打开教室的窗户。

「开了窗还是没什么改变。」

诺尔眯起漆黑的眼睛，环顾教室；他在教室中四处走动，并用指尖逐一抚摸每张桌子。

「……并没有臭味特别强烈的地方。」

安原同学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找臭味的源头，已经找了很久了。勉强说来，是整个教室在发臭。」

诺尔默默无语地肯定了这句话，又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望着聚集在门口的安原同学一行人。

「你们有没有在这里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安原同学歪了歪头。

「比如降灵术之类的。」

诺尔环顾学生的脸庞，他们之间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他问的是不是我利仙啊？」

「可是，那个……」

学生窃窃私语，诺尔带着严肃的眼神制止他们。

「什么？」

安原同学代表众人回答：

「最近——其实也不算最近，是从第二学期开始流行的——对吧？」

最后那句话是向着身后的女生问的。

她困惑地点了点头，又看着周围的学生。

「可是，不光是我们班，全校都在流行啊！像是我利仙、权现仙之类的。」

我利仙……？

「那是什么？」

我询问和尚，和尚也歪头不解。另一个女生高声说道：

「我有还没用过的。」

她走向某张桌子，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纸来。

「就是这个。」

我看着她高举的纸张，恍然大悟。上头有并列的五十音，以及「是」、「否」等字样。这不是狐仙吗？这么一提，荒木同学也说过学校里曾流行狐仙。

和尚也出声说道：

「这不是狐仙吗？」

女生们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声音，面面相觑。拿着纸张的女生面露明显的不满之色，嘟起嘴说道：

「不是啦，狐仙请的是狐狸吧？正中央还有画一个鸟居。我们知道狐仙很危险，不能乱请。这个是——你看。」

她指着正中间的奇妙标志，看起来活像蝌蚪文；标志周围有着五十音和固定配备的「是」、「否」字样，以及两个方格，整体被「鬼」字环绕起来。

「我利仙请的是神明，对恋爱方面的事很清楚。权现仙——」

和尚没等她说完，便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走纸张。

「干么？」

和尚没理会她的抗议，把纸揉成一团。

「——权现仙怎么了吗？」

「……权现仙也是神明……可以解答疑难杂症……」

和尚丢出的纸团撞上墙壁反弹，坠入了垃圾桶中。

「……咦？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安地交互打量和尚和朋友。

「权现仙、太郎、笔仙、邱比特，全都是狐仙的别名。」

「咦~！？」

大叫的不只拿出纸张的她。

「你们在玩的就是不折不扣的狐仙，不管取什么名字，内容都是一样的。你们以为请来的是狐仙、神明或天使，其实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召唤灵体出来当玩具而已。」

「怎么会？」

和尚显然很不高兴。

「外行人别碰降灵术。外行人也能召唤灵体，但是要送灵体回去必须经过训练。以后别再玩了。」

「可是……大家都说我利仙不可怕，没问题……」

「那只是谣言。就是因为你们干这种蠢事，才会惹来这些奇怪的风波。」

在和尚瞪视之下，女生们全都垂下了头。

「……真是的，每个都一样。那个黑狗出没的班级一定也有玩吧？八成是把低级浮游灵引来了。集体中毒也是玩这个造成的。」

「可是……！全校都在玩我利仙啊！」

「哦？那你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没落到全校生病的地步。」

所有女生都垂头丧气。

诺尔插嘴问道：

「你们刚才说很流行，有多流行？」

她们再度面面相觑。

「真的是全校大流行，大家都在玩，。」

「——在场有人没玩过的吗？」

面对诺尔的问题，包含安原同学在内，没人举手。

第四卷 死灵游戏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