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死灵游戏二

1

之后，我们前往黑狗（狐狸？）出没的二年四班教室。这个学校的三年级教室排在一楼，一年级教室排在三楼，而二年四班则位于南栋二楼。

路上，和尚叹了口大气。

「事情搞得这么严重，饶了我吧……」

「很严重吗？」

带路的安原同学询问，和尚带着打从心底厌烦的表情，点了点头。

「全校都在玩狐仙耶！」

根据安原同学班上学生的证词所示，去年秋天，学校开始流行狐仙——虽然名称有许多种，但是实质上就是狐仙——并在不知不觉间演变成全校规模的大流行。进入九月以后，许多人一到下课时间就召唤灵体；到了十一月和十二月，开始发生异变之后，玩狐仙的人数变少了，但若以人次计算，根本无法想像这所学校里究竟进行过几次降灵术。

「……这是全校学生召唤的灵体在作乱。你知道有多少灵体在这间学校里徘徊吗？我猜不只上千，搞不好破万。」

和尚夸张地叹了口气，回头对诺尔说道：

「诺尔，你真的要做？」

诺尔也一脸厌烦地望着并排于走廊边的教室窗户。教室几乎都是空的，但是有的班级还留有几个学生，发现我们的学生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欸，我们放弃，回去吧！这是学生的责任，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有个大小孩在闹脾气。

「我不想干了。玩狐仙有时候会叫出很可怕的灵体。」

安原同学劝解他。

「我了解您的心情，请您多担待。」

「有了，我教你除灵的方法，你自己做。」

「呃……」

安原同学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斥责大小孩：

「别胡说了。既然都接下委托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逃之夭夭？校长也说万事拜托啊！」

「我讨厌这间学校的老仔。」

「你的用词太落伍了——你是因为被松山欺负，才在闹脾气吧？」

「罗唆！」

我拍了拍和尚的背部。

「真可怜，和尚纤细的心灵受伤了。」

「对啊！摆明把我当诈骗集团。我也习惯了啦！法师这门生意本来就很难做。」

和尚开始呜呜假哭。

「不然这么办吧！把周围的灵体都聚集过来，让它们附身在松山身上，然后我们拍拍屁股走人。」

「哦，好主意。」

……别一口赞成行不行？我露出苦笑，安原同学说道：

「对不起，松山就是那种人。」

啊，不，你不必道歉。

「学生也懒得理他，都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他不是那种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我们只好放宽心胸，多忍让他。」

……安原同学说话满狠的耶……

「安原同学，你不要紧吗？」

「您是指什么事？」

「呃，你不是跑来委托我们吗？松山没说什么吗？」

「不要紧，我的成绩很好。」

他满不在乎地笑道。

「哇，好帅喔！」

「以前他常数落我，自从有一次填写志愿调查表时，我写下了『高级国家公务员（文部省）』以后，他就什么也不说了。爱耍权力的人最怕权力了。」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光这么写就能让对方闭嘴，代表实现的可能性很大；这么说来，安原同学的成绩是真的很优秀了。

诺尔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完全无视于感叹不已的我跟和尚，一面眺望教室，一面前行；不久后，他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教室上挂着「二－四」的标示牌。从走廊看过去，教室里并没有学生的身影；我们打开门入内，只见桌椅杂乱地排放在空空荡荡的空间之中。

这里没有三年一班那种臭味，只是个普通的教室；会有这种荒凉的感觉，应该是因为打扫得不够干净的缘故吧！这个学校的打扫工作做得很马虎，和我们学校相比，显得颇为脏乱。

和尚环顾教室，说道：

「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是啊！」

感觉上并不像有什么；看起来是有点冷清，但不知道这种冷清感从何而来。

「安原同学，这里以前什么怪谈都没有吗？」

「应该没有。不过，我对这方面不太清楚就是了。」

「嗯……」

「一般而言，七大不可思议都不包括普通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生在厕所、仓库或特别教室之类的地方。」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是耶！

「是因为特别的地点比较容易产生谣言吗？」

我歪了歪头。

「不见得，走廊和楼梯也常有啊！」

啊，对喔！与其说是普通教室以外，倒不如说是只有普通教室除外，比较贴切。仔细一想，的确很不可思议。

「你知道从前的七大不可思议是那些吗？」

「还挺常见的，就是打不开的厕所、阶数变多的楼梯和自己发出声音的钢琴之类的。」

「哇，真的很老套。」

「或该说很没创意。」

和尚失笑，安原同学也面露苦笑。

「我想，应该是早年流传下来的七大不可思议。像是升旗台下有日本兵的鬼魂出没等等，古意盎然的怪谈很多。」

「哦？」

正当我们交谈之际，有道含蓄的声音传来：「请问一下……」

回头一看，有四个学生在门口窥探。

「听说有人来调查怪事……」

「没错。」如此回答的是安原同学。

「我就知道。」其中一个女生喃喃说道。

「我在隔壁教室看到陌生人走过来。」

「你是？」

「我是这一班的学生。」

2

对我们说话的文静女孩——宫崎雅代是这一班的班长；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的她，脚上缠着白色绷带。

「老师交代我们什么也别说，所以学生会的人来召集的时候，我拒绝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心……」

宫崎同学、她的朋友和班上两个男生不知该不该回去，所以才留下来。她犹豫着是否该参加访谈，但是又拿不定主意，只好到隔壁的三班找朋友闲聊：此时，她正好看见显然不是学生的校外人士到来。她们不待在自己的班上，是因为不想留在教室里。

「我们尽量不待在教室，因为很恐怖……」

「这样啊！」诺尔回答：

「能谈谈你的经验吗？」

「好……呃……」

她怯生生地环顾四周，坐在周围的三人点头鼓励她，她才拣选言词，娓娓道来。

「从这个秋天——去年秋天起，这里就开始发生怪事。我说的怪事，就是会传来奇怪的声音……很像狗的低呜声，还有哈、哈、哈的那种喘息声……大家都觉得很恐怖，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的脚受伤了。」

宫崎同学看着某个男生。

「是十二月的事，脚上出现齿印，活像被狗咬过一样。」

诺尔望向那个男学生。

「当时是什么状况？」

「听见狗的声音在我们班上是很有名的话题……可是我以前从来没听过，所以我以为是编出来的。结果，有一次上课，我的脚突然发疼，呃，好像被尖锐的东西剌到还是抓住的疼痛感毫无预警地出现，我吓了一跳，往脚边看，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时候我没想到自己已经受伤了，只觉得脚一直隐隐作痛，等到上完课以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脚上有齿印。我穿着长裤，而且又隔着袜子，所以伤势不严重，但是瘀青了，还流了一点血。制服和袜子上都有像是被牙齿咬穿的小洞。」

诺尔点了点头，再度转向宫崎同学，催促她说下去。

「是……发生那件事以后，同样的事就不时发生，但是没有人看见狗，只是常有人说被晈到，或是好像摸到毛茸茸的东西、被舔到之类的……可是，前一阵子却……」

「事发当天最先被晈到的人在场吗？」

诺尔询问，另一个女生回答：

「就是我。」

「是怎么被咬的？」

她耸了耸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课中突然被咬。在那之前已经有五个人被咬伤了，所以我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吓了一跳，叫出声来，被老师瞪了一眼，我就说我被咬了；然后，坐在旁边的同学指着我的脚边说『有狗』，我仔细一看，有只黑狗从我的脚边跑走。」

「那确实是狗吗？」

众人点了点头，但是看起来有点没把握。宫崎同学也说：

「当下我也以为是狗，可是我并没清楚看见狗的模样。正确地说，是一道黑影，大小和柴犬差不多，穿过桌椅底下的动作看起来很像动物……」

如果要忠实呈现当时发生的事，就是有道中型犬大小的黑影在教室里——学生脚边穿梭。没有人清楚看见它的模样，至少在场的人没有；大家看到的都是一道黑影以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穿梭于桌椅下及惊慌起身的学生脚边。

「因为先前大家就一直在谈论看不见的狗了，所以当时的感想是『终于出现了』。一直看不见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你知道它是从哪里出现的吗？」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消失的。大家都在四处逃窜……还有人跑到走廊上，所以教室的门是开着的，但是没人看见它跑出教室，只能说它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嗯。

「班上的人几乎都有看到那只狗？」

在诺尔的询问之下，宫崎同学点了点头。接着，她又低声说道：

「……其实是骗人的。」

……咦？我们惊讶地注视着她，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是说……老师看不见，是骗人的；因为当时老师也和我们一起逃跑。可是，报纸上却说老师看不见，事后去询问老师，老师也说没看见。」

其他三人点头附和宫崎同学的话语。

「之后狗就不再出现了？」

「不。」宫崎同学指着自己的脚。

「昨天又出现了。这次没看见它的身影，但是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人被咬。」

「你们知道狗出没的原因吗？」

诺尔询问，另一个男生开口说道：

「起先的说法不是狗，而是狐狸。我们班有一阵子……咦？」

他环顾周围。坐在两侧的女生一直戳他。

「——流行玩狐仙？」

诺尔说道，那个男生点了点头。

「你知道啊？」

「听过这个传闻。」

「我就说吧！」男生说道，环顾三人。

「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得请他们彻底调查啊！」说着，他笔直地望着诺尔。「有一阵子很流行玩狐仙，所以起先我们怀疑是狐狸作祟；可是，之后又觉得好像不是。有人说自己被舔，还有人听见喘息声和低呜声，大家都说『很像狗』。其实我们也不了解狐狸啦，就是觉得那种形象不太像狐狸，比较像狗；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用『狗』代称了。之前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像狗，但是也有可能是狐狸。」

诺尔的眼神沉了下来。

「你们不知道是狗还是狐狸？」

「不知道，因为没清楚看过它的模样。不过，现在想想，是狐狸的可能性高多了。」

「有那么流行啊？」

众人一脸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们学校管得很严，如果玩狐仙被发现，一定会挨骂，所以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玩，但还是非常流行。」

「非常流行，是多流行？」

宫崎同学喃喃说道：

「我想，没玩过的人应该是少数。」

「在场有人没玩过吗？」

没人回应诺尔的问题。

「频率——」

诺尔才说到一半。

「你们在干么？」

一道傲慢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是松山。站在门口的松山视线停留在宫崎同学等人身上。

「你们在干么？」

宫崎同学等人全都低下了头。

晃着肩膀走进教室的松山从上方瞪视宫崎同学等人。

「快点回家！」

「是。」宫崎同学等人小声回答，站了起来；他们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看了我们一眼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松山目送他们离去之后，说道：

「别在校内四处走动。」

和尚似乎动怒了。

「不走动要怎么达成校长的委托？」

「要走动等学生都离开了以后再走动。校长交代过不可以刺激学生吧？别和学生接触，会带坏他们。」

……你说什么？

和尚本想回嘴，但诺尔却爽快地回答：

「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3

「你刚才干么不回嘴啊？」

和尚一脸不满……我也有同感。诺尔平时践得跟二五八万一样，为什么不好好刮松山一顿？

「这么做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话是这么说啦！

诺尔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一回到会议室，便若无其事地打开档案夹，开始做笔记。

「我还是回去好了。」

和尚坐在椅子上，没规没矩地把脚跨在桌上。

「你又说这种话了。」

我说道。

「你想想，学生在的时候不能走动，要怎么调查啊？」

……这个嘛……也对。

「真的很抱歉。」

开口道歉的是安原同学。

「的确，这样根本无法调查……」

安原同学叹了口气，但诺尔似乎不以为意。

「能不能请你动员学生会的人，进行问卷调查？」

「当然可以。」

「我想知道玩狐仙的实际状况。你能瞒着校方调查有多少学生、以什么样的频率玩狐仙吗？」

「可以，不过要全部调查有点困难。如果只有约略人数也行的话，明天我立刻调查。」

「麻烦你了。」

真可靠。

唉！和尚叹了口气。

「所以呢？怪谈总共有几个？」

「见报的是黑狗或狐狸、集体请假事件的语言教室、起小火的更衣室和安原同学班上的发臭教室这四个，对吧？剩下的是……」

「穿廊、化学实验室、音乐准备室、地科教室、生物准备室、体育馆女子更衣室。」

接过话头的是安原同学。

「还有保健室、焚化炉、顶楼、体育仓库、位置不明的仓库或教室发出滴水声、某个厕所的镜子映出来的景物是上下颠倒的这几个。再加上坂内的鬼魂，共有十七个。」

……好强大的记忆力，掌声鼓励。

「这应该还不是全部吧！」

和尚厌烦地说道。

「想必不是……照现在这个状况，以后一定还会冒出其他怪谈。」

我说道，和尚发出呻吟声。

「上次这样，这次又这样，是怎么搞的？最近日本的学校流行灵异现象吗？」

……我能理解和尚忍不住抱怨的心情。上次也是在学校调查，而且各种神怪之说蔓延；当时我们个别进行访谈，花了不少工夫，这次又要再来一次吗……啊，这次不能访谈，因为不准接触学生。

「所以呢？想必和上次一样，其中有几成是在学校气氛影响之下的穿凿附会吧？」

「……应该是吧！」

怪谈这么多，学生必然会感到不安；这么一来，难免会有些学生过度解读寻常现象，或是目睹、听闻根本不存在的事物。要加以筛选，不知得花费多少时间和工夫……唉～～～～～～

和尚皱起眉头来。

「该不会又是有人搞鬼吧？对学校有恨意的人好像很多。」

……话是这么说啦！我歪了歪头。

「可是，到目前为止，明显有实质损害的事件很少耶！只有安原同学的班级和黑狗？」

「小火和日光灯掉落或许也可以算实质损害吧！其他的……只是可怕而已。」

「对啊！也不像是附身在谁身上，比较像是地点的问题。除了坂内同学以外，全都固定在特定地点。」

「这样啊！」和尚盘起手臂。

「不是特定的个人，而是特定的地点发生固有的怪事——这么一看，根本是校园怪谈嘛！不过都是原因不明，那应该还是不出七大不可思议的范畴吧？」

安原同学歪了歪头。

「校园怪谈和七大不可思议不一样吗？」

「一般来说是一样的，只是我们自己做的区分。」

「咦？」

「我们称为校园怪谈的，是过去曾发生的事件或事故引发的怪事；而七大不可思议则是原因不明的怪事，或关于怪事的传闻。」

「哦……原来如此。」

我一面端详笔记，一面说道：

「七大不可思议大多是传闻，实体不明……那些宣称亲眼目睹或亲耳听见的经验谈，也大多是，朋友的朋友』说的。」

「对对对。」和尚也点了点头。「这间学校也一样，学生自己都说是『新七大不可思议』了，语感比较接近都市传说。」

那倒是。不过，不光是传闻，也有人真的遇上怪事，而且上了报。

我回头观看白板。图面因为和尚的标记而变得一片蓝。

「上了报的姑且不论……这些不可能全是穿凿附会吧？」

我询问诺尔，他回答：

「应该不至于。别的不说，就算解释得稍嫌牵强，只要能够解释成多心，校长就不会来委托了，至少这间学校的校长不会。」

……有道理。

「这么说来……」和尚说道：「又要除灵除灵再除灵了……欸，没有速战速决的方法吗？」

和尚对着诺尔耍赖，诺尔沉默下来。他停下手来，凝视着完全变暗的窗外。

「怎么啦？你又在想什么复杂的事啦？这回是浮游灵干的好事吧？」

虽然和尚这么说，诺尔依然默默无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全校集体玩狐仙，招来的灵体团体也玩疯了。」

「应该是吧！」诺尔喃喃说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难以释怀。」

「难以释怀？什么事啊？」

「松山也说过，现在日本很流行超自然现象。」

「是啊——近年来，不管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大家都这么说；或该说有部分媒体很爱这么说。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全日本流行狐仙的学校有多少？」

……原来如此，他的言下之意是：为何只有绿陵高中接连发生这么多怪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应该是因为这里玩狐仙的人数多到不寻常的地步吧！」

听了和尚的话语，诺尔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外行人使用降灵术，不见得真的能把灵体叫来。平心而论，真能叫出灵体的例子反而比较少吧？你说玩狐仙引来灵体，我能够理解；而这些灵体中，碰巧有些是比较恶质的，因此造成伤害，这种论点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就算是这样，这个数量也未免太异常了。」

「这个嘛……也对。」

「欸！」

我突然想问一个初步的问题；这种时候，诺尔不适合担任发问对象，所以我当然是对着和尚发问。

「原来玩狐仙不一定能召唤灵体啊？」

「当然不一定啊！」和尚说道，盘起手臂，开始思索。「毕竟召唤灵体的是外行人，岂能百发百中？」

「如果是灵能者呢？」

「就是因为能够成功召唤灵体，才配称为灵能者吧……唉，如果参与的人拥有些许灵能力，或许会成功吧！拥有潜在灵能力的人比例应该不小，像这里这样，全校学生都在玩，分母够大，成功案例当然也会变多——我刚才说成千上万，是开玩笑的啦！」

「哦！」

「不过，就算叫来了，也很难送回去；因为当事人没受过训练，无法控制灵能力，只是刚好有点资质，召唤的时候碰巧连上了线而已。」

「如果送不回去，不就糟了？」

「……一般是这么说的。其实事情往往比当事人所想的严重多了。召唤、送还，说起来很简单；那灵体到底是从哪里召唤来的？又是送回哪里去？」

……呃……哪里啊？

「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又是哪里？」

唔？

「灵体到那个世界去——这个一般不是叫做净灵吗？」

「啊，对喔！」

对，没错。到那个世界去，代表已经净化了；听得到人类呼唤声的，应该只有还在人世徘徊的灵体吧！换句话说，就是浮游灵？就算能把它们叫来，要把它们送走或驱离也得费好一番工夫。无论除灵或净灵，都是大工程。

「所以叫是叫来了，其实几乎都没送走？」

「八成是。基本上，外行人无法净化未成佛的灵体吧？」

「应该不行。」

「既然不可能是把灵体送回那个世界，那就应该只是赶走而已；但就算是这样，也是能赶则赶，不能赶拉倒啊！如果连外行人都能轻易驱灵，法师还混得下去吗？」

「说得也是。」

……唔？这么说来……

「老实说……我以前也做过一样的事。」

「哦？连麻衣也干过这种蠢事啊？」

「就当作是我年少轻狂吧——国中的时候流行过，那时候也有灵体来……或该说十圆硬币自己动起来，说中了很多事，后来我们照着规矩成功地把它请回去了。这么做其实很危险吗？」

「或许很危险。」

和尚看着诺尔。诺尔轻轻地耸了耸肩。

「应该不要紧吧！灵体不会猜哑谜。」

啊？

「大家都以为灵体无所不知；举凡麻衣的未来、和尚隐瞒的心声、某人藏在包包里的东西，灵体当然都知道。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啊！」

我和和尚不约而同地叫道。

「麻衣，如果你死了，变成灵体，你有把握能够知道这些事吗？」

「……没有。」

我无法预测未来，也无法看穿别人的心思；或许我可以偷瞄别人在背后藏什么东西，但是我不认为连包包里的都看得到。

「对吧？我是这么认为的：基本上，灵体比人类所知更多的，只有死后世界的事。」

唔，原来如此。的确，唯有死后的事，是没有经历过的活人无从得知的。不过，我又没有这种经验，要怎么确认是真是假？

「我跟和尚不一样，我认为狐仙基本上是种无害的游戏，因为实际上真有灵体降临回答问题的例子微乎其微。要证明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安排一个观察员，并要求参加者全体蒙眼，看看这样还能不能拼出单字，就知道了。」

「可是……十圆硬币的确动了，而且说中了很多事耶！」

「你把手指放在桌上试试看，就像玩狐仙时那样。」

「这样吗？」

我用手指抵着桌面。

「你在发抖。不要动。」

并没有任何让我发抖的因素存在，但是仔细一看，我的手的确在发抖；不，或许该说是微微震动比较贴切。我往手指使力，试图停止震动，但是只停了一瞬间，接着反而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到了痉挛的地步。而如果我放松力量，手指又开始晃啊晃的——虽然只是不细看就不会发现的微小震动。

「……懂了吗？」

诺尔说道，我像个白痴一样张大了嘴巴。

「啊？」

「人类的身体构造就是这样。」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人类无法在保持某种姿势的状态之下完全静止。用手指抵着某样物品时，虽然没意识到，但是手掌和手臂是有重量的，当然会被重力不断地往下方拉；如果要反抗重力，保持在起初的位置，就得用肌力不断进行微调。当然，当事人并没有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也无法制止。如果把手指放在硬币上，这种震动就会影响硬币，使硬币移动；而许多人一起把手指放在硬币上，彼此的震动互相影响，硬币就会四处移动。狐仙、通灵板——这类东西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就算你无意移动它，还是移动了。」

「哦……」

一说破就没意思了。

「可是猜得还满准的耶！」

「玩这种游戏的人，大多希望硬币会动——对吧？」

「当然啊！会动比较好玩嘛！」

「而他们也期待发问后得到的答案是正确的。打个比方，某人问了麻衣的年龄，大家都知道答案是十六岁，所以下意识地望着文字盘上的一和六，并期待硬币移到上头；这么一来，硬币往往会移向视线注视的位置，换个说法，就是被吸引到意识的位置上去。如果全员都意识着一和六，硬币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吸过去了。」

「可是，当时也有说中只有我知道的事耶！」

「比如说？」

「我忘记当时问的是什么问题了，呃……对了，好像是右边的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

诺尔点了点头。

「一有人提问，大家就会下意识地推理。女生口袋里装的东西可能是手帕、梳子、镜子……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因此硬币便往大家不预期的方向移动，假设移到『き』字上好了。这时候大家就会想，什么东西是以『き』开头的……钥匙？参加者各自推测，随着移向第二、第三个字母，大家的推测渐渐得到了共识——接着就如出一辙，硬币被吸往参加者意识的位置，凑出了一个名词，钥匙圈。」

「猜对了。」

……我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圈。

「白痴，我从刚才就听到声音了。」

「啊，原来如此。」

「刚才我是从你动作时发出的声音得知口袋里是什么东西，而实际上玩狐仙时，往往是众人听见了声音却不自知，等到要推测口袋中是什么时，才下意识地将听见的声音当成线索推测——狐仙就是这种玩意儿；大家都不觉得自己移动了硬币，甚至不觉得自己曾进行推测，所以一旦说中，就感到很不可思议。」

「哦，原来如此。」

我说道，诺尔露出了略带讽刺的笑容。

「如果继续提问，当然也会出现没说中的答案：这时候最有趣的，就是人类的心理作用。比如说，我问和尚的母亲叫什么名字，而出现的答案是『绫子』——和尚，正确答案是什么？」

和尚兴味盎然地说道：

「昌代。」

「所以这次没说中——不过，因为参加者心底深处觉得说中才好玩，所以就会忍不住这么说：『猜错了，可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有个叫绫子的女性，它是怎么知道的？』」

「……啊，原来如此。」

「如果出现的答案是绫代，就会说『说中了代字』；如果出现的是昌子，就会说『说中了昌字』。期望它说中的心情硬生生地找出了『可以算是说中』的解释。要论有没有说中，这些例子当然都是没说中；然而说来不可思议，人类却会萌生说中了的感觉。再说，即使没说中，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但是一旦说中，因为很不可思议，留下的印象便格外深刻。实际上做过实验就知道，提出两打问题，只要说中两、三个，日后回顾的时候就会觉得『还满准的』，即使严格说来里头根本没有正确答案也一样。」

「……经你这么一说，搞不好真是这样。」

我玩狐仙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情形。

一旁聆听的安原同学插嘴问道：

「可是，刚才泷川先生不也说了？如果参加者有灵能力，或许可以把灵体叫来；那这种情况呢？就算参加者正好拥有潜在灵能力，也不可能成功召唤灵体吗？」

诺尔微微皱起眉头。

「有可能——老实说，我并不清楚灵媒之类的灵能者是怎么召唤灵体的；不过，询问灵能者，得到的说明几乎都是大同小异，就是和调整收音机频道相似，集中意识就能通灵。如果他们的说明为真，学生为了召唤灵体而集中意识，透过这个行为，是有可能成功通灵的。」

和尚虚脱似地垂下头来。

「……这么说来，依然不是完全无害啊！」

「是啊！别的不说，灵能力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或许那是种稀有的才能，又或许是每个人多少都会具备的才能。如果是后者，那么灵能力的强弱应该是取决于意识集中力的高低。我认为狐仙本身是种无害的游戏，但是集中意识与灵体通讯的行为却会产生若干危险性。尤其是像这间学校这样，在全校大流行、本人和周围都深信不疑的状态之下进行通讯，往往会格外投入，呈现极度集中的状态；再加上参加人数众多，自然容易出现成功案例，而成功者反复通讯，就等于是在训练如何调整频道，成功率便会因而上升，可信度也因此增加，其他学生就会变得更加投入。」

说着，诺尔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如和尚所言，全校学生频繁与灵体通讯，如果以人次计算，数目应该很庞大：分母越大，成功案例当然就越多，造成整个学校都是灵体——我认为这种解释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就算要除灵，没有根源，只能一个一个慢慢来；现在只好等大家到齐以后再分头除灵了。」

诺尔的声音蕴含着深深的厌倦之色。

4

第二批人员绫子和林，是在那天入夜之后抵达的；他们直接前来会议室，而绫子一到场，便大声哀号。

「不是住饭店！？」

「就是说啊！」

从东京往返太远了，所以我们拜托校方代为安排住宿的地方，谁知校方安排的居然是值夜室……

绫子逼问我——松崎绫子，自称巫女，总是莫名充满自信的人，至今仍没有人见识过她的本事。

「喂，这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啊！」

或许校方是想省钱，但最大的理由是他们不希望被人看见校外人士频繁进出学校，现在媒体都盯着这所学校，所以校方表示三餐会帮我们叫外卖，希望我们尽量减少进出；如果要进出，必须配合教职员，或是等到深夜四下无人时再进出。

「唉，幸好值夜室有两间，我和绫子两个人睡三坪大的房间。」

诺尔他们更惨，三个男人睡三坪大的房间；明天约翰来了以后，就变成四个人睡。

「而且还没暖气！」

绫子继续抱怨。

「这也没办法，规定只能开到六点嘛！还是你要回去？」

「如果不是这么远，我就回去了！」

诺尔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和林进行讨论——林，本名不详，年龄不详；认识他已经近十个月，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本名与年龄，而这个事实正好象征了林的一切。

「怪谈太多，器材不够用。」

诺尔焦虑地说道。

「只好等明天原小姐来了以后，请她确认灵体的存在。一旦确定有灵体，和尚、松崎小姐和约翰三个人就负责除灵；至于无法确定的部分，由我和林进行调查。麻衣。」

说着，他回头望着我。

「原则上，你留在基地，负责传递和整理资讯。」

「是～」

「不过，一有状况，要立刻报告。」

啊？

我不解其意，愣在原地，和尚戳了戳我。

「你不是拥有第六感的女人吗？」

「啊，对喔！」

是有这么一回事。上次我的直觉特别敏锐，还因此获得潜在超能力者的美名。嘿嘿嘿！

「诺尔，这家伙靠不住啦！」

干么啊，我只是一时忘记而已啊！

绫子露出奸笑。

「唉，麻衣派不上用场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上次的是特例。」

「唔！你在嫉妒吧？因为你连一次都没有派上用场过。」

绫子一脸气愤。

见我们大眼瞪小眼，安原同学笑了。

「我本来以为灵能者都是一些阴沉的人。」

「我们比较特别——对了，安原同学，你不回家吗？」

「嗯，我想我帮忙打理杂务还不成问题，所以事先做好留宿的准备了。」

和尚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或许是想像了五个男人挤在三坪小房间的画面吧！

安原同学笑了。

「请别担心，我借了睡袋，看是要睡门口、走廊还是这里都不要紧，不会打扰各位的。」

……嗯，真体贴。

「安原同学。」诺尔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很感谢你留下来，但是你最好别在这里过夜，太危险了。」

「当然，如果我会碍事，请尽管说，我马上回去。」

安原同学并不执著。

真是个爽朗的人啊！我快变成他的粉丝了。

诺尔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那就请你帮个忙吧！你对臂力有自信吗？」

「包在我身上。」

诺尔点了点头，宣布：

「好，林、麻衣，搬器材。」

……是～～～～～～

大家浩浩荡荡地前往体育馆后方的停车场，去休旅车上搬器材。这时候学生都离校了，我们可以在校内昂首阔步。

「在语言教室、二年四班、三年一班和更衣室四个地方设置监视器，其他有怪谈报告的场所设置麦克风和测量器。」

我们依照诺尔的指示搬运并设置器材。安原同学一面往返于停车场和校舍间，一面瞪大了眼睛。

「……最近的灵能者会用这种机器啊？」

我和安原同学两个人一起前往传出脚步声的化学实验室，设置麦克风。

「我们比较特别。」

我露出苦笑。我也只能笑了。

「刚才也一样，分析得头头是道——老实说，我本来以为灵能者是那种有事没事就举起手来念咒文、看起来很危险的人。」

「也有这种人，不过诺尔并不是灵能者。」

「他不是吗？」

安原同学一脸惊讶。

「这是他本人说的，他说他是驱鬼专家。」

「啊，我听过这种行业。」

我停下了接续麦克风和录音器材的手。

「真稀奇。」

「会吗？」

「你并不是本来就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人吧？照理说，一般人不会知道的。」

安原同学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因为这个话题还满轰动的……」

「话题？驱鬼专家？」

「坂内刚入学，就在志愿调查表上写说将来的志愿是当驱鬼专家。我想他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坂内……九月过世的学生？」

「嗯。就我们所知，这是这间学校第一次发生学生自杀案，而且案发现场还是校内，所以有段时期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

「他是从顶楼……跳下来的吧？」

「对，从南栋的顶楼朝着中庭跳下去的。当时刚放学不久，中庭里和放学途中的许多人都成了目击者。」

……这样啊！

「顶楼的门应该是有上锁的，不知几时之间被打开了；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打开的。根据学生之间的传言，春天的时候就已经开了，有些想在老师的监视范围外放松一下的人会偷偷跑去顶楼。」

安原同学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说真的……想想实在很难过。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上课，在同一个空间里度过大半天，说不定还曾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如果有缘，也许能够成为朋友。一想到这些……」

「是啊……」

无论是不是玩笑话，那个想当驱鬼专家的男孩如果看见我们，不知道会说什么？

「原来如此……那个学生对这方面有兴趣啊……」

安原同学宛若要鼓励感伤的我一般，微微一笑。

「好啦，接下来该去哪里？工头。」

他扛起三脚架和主机。

我连忙翻阅笔记。

「呃，『有老爷爷蹲在里面的焚化炉』和『有猫叫声的体育仓库』——别叫我工头啦！安原同学。」

「那改叫老大？」

「千万不要。」

……这样根本是刑事剧嘛！

「不然叫头目好了。」

……居然给我来这招？

「好吧！八五郎（※日本知名公案小说主角钱形平次的跟班。），为了不挨自恋大头目的骂，咱们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吧！」

「遵命。」

焚化炉位于体育馆后方的停车场角落，而体育仓库则位于操场边缘，沿着体育馆兴建。我犹豫着该先去哪一边，最后决定前往体育仓库，从距离远的开始解决。

体育仓库是长屋风格的铁皮屋，细长的建筑物分为三个区块，各自收放在操场使用的体育用具；成为怪谈舞台的是正中央区块，收放日常使用的备品和打扫用具，以及整理操场用的工具。我们走进里头，竖立支架，安装麦克风和录音器材。剩下的就是接续记录数据推移状况的记录器和温湿度计、电磁波计。这些东西都是口袋尺寸的。

「听说这里有猫叫声？」

我跪了下来，设置器材，并环顾四周：这里看来是个普通的体育仓库，塞了一大堆东西，有点脏乱，到处都有足以让小动物藏身的阴暗处。

「该不会是真正的猫吧……」

我说道，安原同学笑了。

「有可能。这一带野猫很多，坡道下方的老旧住宅区也有很多定居下来的猫。」

唔，果然是穿凿附会啊？

「共有十七个……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异常现象？」

「很难分辨吗？」

「很难，尤其像这所学校这样，学生都变得神经兮兮，就更难了。」

安原同学说道：

「是啊！甚至有人上体育课跌倒，也说是鬼怪作祟造成的；说什么一大早脚就格外沉重。像这样疑神疑鬼，什么事都可以当成灵异现象。」

「就是说啊！」

我替器材盖上防尘罩，站了起来。

「——不过，如果要往反方向怀疑，异臭或许是地层的气体，小火或许是人为纵火……」

安原同学俯视着器材。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先用机器收集客观的数据？」

「因为人的证词其实很不可靠。一个人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或许分辨得出来；但有时候当事人认为是真的，只是夸大解释或想太多……」

「光是今天就有十七处，真辛苦啊！」

「真的。」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体育仓库，关上了门，并锁上锁头。校内的备用钥匙现在暂时归我保管（当然，不是全部，校长室、职员室和事务室的钥匙除外）。这间学校的警卫夜间并不留校驻守，待职员离开、所有的钥匙都归还以后，警卫就会启动警报装置，离开学校。不过，现在警报装置是关闭的；我们会四处走动，当然不能开启了。

我们扛着剩下的器材，沿着体育馆绕到后方。体育馆和围墙环绕的场所就是停车场，而停车场角落则是焚化炉和垃圾场——好啦，该把器材放在哪里？焚化炉周围完全是露天的：我仰望夜空，看起来没有下雨的迹象，但是要在这种大冷天里把器材放在户外，我实在不放心。说归说，要放到屋檐下，线又不够长；眼前的停车场虽然有事务所的有盖货车，但是我没有钥匙。伤脑筋。

正当我烦恼之际，安原同学拉出了垃圾场角落的压扁纸箱，将它恢复为箱形。

「用这个如何？」

……这个人真的很体贴耶！

我满怀感激地将器材放入横放的箱子中，并对着焚化炉设置麦克风。

此时，我又犹豫了。焚化炉是盖上的，我只把麦克风对着它就好吗？还是该打开盖子……可是……

打开焚化炉盖，会发现有个老爷爷蹲在里头。

如果我说我害怕所以不想开，不知道大头目可会允许？八成不会吧！他铁定会说：你在说什么梦话啊？我对安原同学投以求助的眼神，安原同学似乎也有点迟疑，为难地看着我。

「……要打开吗？」

「不开可能不行。」

能不能拿根棒子什么的，隔一段距离再打开？我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可以充当工具的物品，而我发现了。

建筑物的——体育馆的转角。有人正躲在建筑物的暗处偷窥我们……

停车场有盏路灯微微照亮了周围，但是体育馆转角一带却因为穿廊的屋檐而形成了阴影；从黑影的形状，我看得出有人在那儿，从建筑物转角探出上半身看着我们。如果是其他成员，应该会出声打招呼，不会那样默默窥探。

安原同学露出讶异的表情，回头观看我注视的方向；同时，圆滚滚的影子轻轻地动了，某人罩着阴影的色彩走出转角。踩着碎石子的声音隐约传来，只见一个前屈的人影从屋檐的影子中走出来。

老人——不，不算老人，是个年龄接近老人的男人。

我还来不及后退，安原同学便发出悠哉的声音。

「晚安。」

那个人停下脚步——接着打直了前屈窥探的腰杆，换上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那是个年近六十、身穿作业服的男人。

「怎么，原来是会长啊？」

男人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

「大半夜的在这里干么？我还以为有人偷闯进来呢！」

「如果吓着您了，我很抱歉。」

说着，安原同学看着我。

「他不是焚化炉的老爷爷，是工友土歧田先生。」

我把屏住的气吐了出来。

「吓我一跳……」

「来得太凑巧了。」安原同学笑了。「——那土歧田先生呢？这个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我今天留下来过夜。」土歧田先生说道，频频打量我。「这个女孩是……」

「来调查怪事的人。」

土歧田先生点了点头。

「哦！就是要在学校过夜的灵能者啊！」

我歪了歪头。

「难道——是因为有我们在，您才留下来过夜的？」

土歧田先生看着安装在焚化炉前的麦克风，说道：

「不是，这阵子我都留下来过夜，因为警报装置常被误触。」

「——咦？」

土歧田先生蹲在纸箱旁。

「这种东西有用吗？今晚很冷喔！」

「我想也是。」

「你们等等。」说完，土歧田先生跑回了体育馆。至于我呢，虽说事出意外，但是被十歧田先生吓成那样，实在窝囊到了极点，所以现在胆子反而壮了起来，一鼓作气地掀开了焚化炉盖。在冰冷的夜晚空气中，些微暖气流了出来；不过，就只有这样。里头只有堆积如山的灰烬，并不见人类的身影。

……顶多也就是这样了。

我一面对自己苦笑，一面调整麦克风的位置；此时，土歧田先生拿着保冷袋跑回来。

「或许差不了多少……」

说着，他将保冷袋横放，又撕开纸箱铺在下头，替我调整高度。我心怀感激地将器材移到保冷袋中，并用纸箱的碎片卡住盖子，制造缆线通过的缝隙——即使只有这点防护，也是聊胜于无嘛！

「谢谢。」

我说道，土歧田先生摇了摇手。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安原同学对面露笑容的土歧田先生说道：

「对了，土歧田先生，您在这里有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安原同学问道，土歧田先生微微皱起眉头来。

「……之前有一次我要清灰，结果打开盖子一看，里头有张人脸。」

「人脸？」

我喃喃地覆述了一次。

「就在底端，有张老年人的脸浮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再看一遍，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搞不好是我看错了……真是的，这间学校这阵子真的很奇怪。」

说着，土歧田先生指着体育馆方向——或北栋方向。

「要不要去喝杯热茶啊？」

我和安原同学心怀感激地跟着土歧田先生迈开脚步。土歧田先生前往的是位于北栋中央的警卫室。北栋一楼的正中央是个打通的穿堂：换句话说，建筑物侧面有个隧道状开口，一楼被宽敞的穿堂分为东西两半。穿堂的东侧有供职员和访客使用的玄关，西侧则是楼梯口，警卫室就在楼梯口旁。入口处是个一坪半左右的小空间，里头用隔间板分隔，有个小小的流理台，而高了一阶的地方铺着四张榻榻米，小矮几旁堆着棉被，土歧田先生应该就是在这里睡觉的。

「我们该不会占用了您的值夜室吧？」

我说道，土歧田先生一面在茶壶中注入热开水，一面笑道：

「不是。这间学校的老师才不会让我们用值夜室呢！」

「这阵子您都留下来过夜？」

安原同学问道。

「是啊——警报装置常发生误触。晚上，侵入者警报响了，警卫赶过来，但是根本没有人，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所以判定是误触；可是修了好几次都修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这一个礼拜警报装置都是关闭的，害我得熬夜看守。」

根据土歧田先生所言，专任工友有两个，但是另一个工友有妻小，所以值夜工作都是独居的土歧田先生一肩挑起。

「他有家人，当然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孤家寡人一个，睡在哪里意思都一样。老师又说这种工作不能交给非专任的人做。」

……什么跟什么？那老师自己也一起轮班不就好了？

「误触的原因耐人寻味。」

安原同学喃喃说道。

土歧田先生苦笑：

「那算什么？最近学校里尽是这种事。有人反映家政教室的水槽塞住了，我去检查，结果发现排水管里塞满了头发。」

「咦？」我高声大叫。

「还有女生跑来跟我说厕所流出了红色的水；我本来以为是生锈，但是实际一看，真的是鲜红色的，而且像血一样浓。我一冲水，又跑出一堆鲜红色的水，真的很恶心。」

说着，土歧田先生叹了口气。

「还有些女生跑来跟我说有脚步声跟着她们，拜托我送她们到巴士站去。我并不是迷信的人，但也觉得这间学校很奇怪。我没想到这间学校会雇用灵能者。不过老实说，我很庆幸。」

我插嘴问道：

「呃，您在学校里过夜，还有过过其他怪事吗？」

「没有……哦，有一次我睡到半夜的时候，听见在穿堂走动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是高跟鞋的声音。唉，可能是我睡迷糊了。」

土歧田先生说道，安原同学也说：

「这么一提，我也听过穿堂有脚步声的传闻。」

「还有学生说看到一双白色的脚在走路呢！」

土歧田先生说道，安原同学解释：

「土歧田先生是这间学校里少数站在学生这一边的人。他是工友，主要的工作是维修学校设备，但是他常会倾听我们的烦恼，也帮了我们许多忙，学生会也受了他不少照顾。」

……哦？我看着土歧田先生，只见他放声大笑。

「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里的老师对我们总是摆出一副『不过是个工友』的态度，不过学生都很乖，常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也很信赖我；所以我看他们这阵子每个都闷闷不乐、提心吊胆，觉得很可怜。拜托你们多加把劲，帮他们解决这件事。」

「……是。」

「我晚上都待在这里，如果需要人手，尽管跟我说。不过，别让老师知道啊！他们交代我不可以和你们说话。」

……又来了？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见状，土歧田先生说道：

「和这间学校打交道，你们一定很累吧！不过，请你们千万别舍弃学生。」

5

接受了土歧田先生的热茶招待之后，我们顺道回基地，却被大头目指责动作太慢；之后，我把当晚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设置器材上了。红外线摄影机及热像仪设置在怪谈目击案例较多的地方，然而，由于没有足以横跨整座校舍的长缆线，录影录音只能在各处分头进行。大头目把放置记录数据的机器等各类器材的地方称为「定点」，而这些定点和基地不一样，必须定时更换录影带等记录媒体，并把回收的录影带带回会议室确认；如果发现摄影机角度有问题，还得前往该定点进行调整，准备起来比平时更加麻烦，事后维护也很费事，搞得我筋疲力尽。

结束工作就寝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值夜室位于最老旧的东栋一楼北端。基本上，东栋大多是特别教室，但是一楼只有南半部是特别教室，被楼梯口分隔的北半部是和学生没什么关系的资料室、职员电脑室与印刷室，而值夜室就低调地座落于边缘的楼梯旁。我们学校没有值夜室（听说从前有），所以我觉得很新奇。一打开门，是片玄关大小的瓷砖地，接着就是三坪大的和室。听说这是从前仍有值夜制度时留下来的房间，现在到了考试前，也会有老师在这里过夜；多亏如此，才有个小小的流理台和卫浴设备，实在令人庆幸。

踏进里头一看，完全没帮忙的绫子早已缩进被窝，即使我进房，也没有起床的迹象；不过，我依然没点灯，尽量不发出声音，做好就寝准备之后，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接着，我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我走在夜晚的学校里。

昏暗的教室，昏暗的走廊，四下无人、鸦雀无声的校舍。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行走，四周一片漆黑，只看得见紧急照明灯的绿色灯光，虽然刺眼，却没明亮到足以照亮周围的地步。

我漫不经心地环顾周围，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眼前有扇铁门。

我没来由地打开门。瞬间，一阵风吹过；门后是一片无机的水泥地板，周围则是铁栏杆包围，即使在夜里也看得出视野相当宽广……是顶楼。

我环顾顶楼，看见角落有道人影。

「是谁？」

我出声呼唤，倚在栏杆上的人影微微回过头来。

那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身高略矮，看起来弱不禁风。他隔着肩膀用怯懦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立刻将视线转回顶楼外。

他把手臂放在扶手上，凝视着下方。

「你在干么？」

我走到他的身旁询问他，他小声回答：

「我在看……」

「看什么？」我问道，但是他没有回答。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他一直盯着校舍看。无机的建筑物从三方围绕着中庭矗立，正面的建筑物有两层楼，这么说来，是北栋罗？北栋的左手边是体育馆，右手边则是东栋。

我和他一起眺望校舍片刻。

窗户黑漆漆的，看起来活像个黑洞，但是隐约可看见一道白影。

我大吃一惊，定睛凝视；原来那是道白光，淡淡的圆形光球拉着白色的残像尾巴，活像没有重量似地轻轻流过窗边。

「……是鬼火。」

在我喃喃说道的同时，下方楼层也出现了白色光芒；放眼望去，只见更下一层楼也一样。隔壁的窗户、隔壁的隔壁的窗户，甚至连西侧的操场上都有。

转眼间，整间学校全是白色鬼火，拖着白色尾巴到处飘荡，连我的身体周围也不例外。

「你……看得见？」

我询问默默望着某处的男孩，他一声不吭，点了点头；那张侧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你不怕吗？」

「我觉得很开心。」

「……开心？看这种东西很开心？」

那是鬼火耶！看这种风景有什么好开心的？

他回望着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超开心的。」

……可是，那是……

他的表情突然罩上了一层阴霾。他抬眼望着我，咧开了嘴；那双漆黑的眼睛宛若在瞪视我一般。

他笑了，掀起嘴角。

「超开心的，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开心的事了。」

……你是谁？

到底是谁？

我突然醒了。

我坐起身子，四周仍是暗的。狭窄的房间，被窝上，幽暗的身旁隐约传来了绫子的鼻息声；我拿起枕边的手表观看，原来钻进被窝之后，我只睡了十分钟。

咦？刚才的梦是什么？

我试着回想男孩的脸庞，虽然不甚分明，但是勉强可以忆起他的五官。我对那张脸没有印象，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

「真奇怪……」

我拍了拍枕头，再度躺下。

这次轻易地沉沉睡去了。

第四卷 死灵游戏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