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死灵游戏七

1

在安原同学先行回家的期间，学生会的人前来报告他们追加收集的怪谈及校内的状况。停止进行降灵术的呼吁似乎已经传遍了全校，不过并未听闻有哪个学生召唤灵体的成功率特别高。而四处奔走的学生会成员若是遇上松山老师等人，就会被挖苦一番；这些老师甚至语带威胁地表示帮忙灵能者不会有好下场。

「这间学校真是乱七八糟。」

绫子紧紧皱起眉头来，锦户同学苦笑道：

「别这么不留情面地说真话嘛！一想到我还得待上一年，就觉得很心酸。」

……说得也是。

「真亏你们忍得下去。」

「是啊……可是，反抗也没用。起先我也觉得很烦，不过大家很快就想开了，反正只要忍耐三年就好。」

「三年很长耶！」

「的确，想到这种状况还要持续三年，是觉得很长；但是想到再过三年就要考大学，就觉得很短了。时间根本不够用，反而会感到焦虑呢——三年也不过就是这么点时间而已。」

「这所学校是明星学校啊？」

「超级明星学校。」

「所以老师才一直唠叨，要你们念书。他们很严格吗？」

「很严格。不只罗唆而已，还会要求考试至少要拿几分。」

「咦咦咦？」

我忍不住大叫。同为高中生，无法忽视这个话题。

「很夸张吧？要是被命令就做得到，还用得着辛苦吗？老师擅自订立目标，我们没达成，就得挨骂，谁受得了？有时候忍不住会想，那你们自己呢？」

……唔？

「说穿了，就是要我们提升成绩嘛！如果成绩没提升，就怪我们不够努力，太过散漫——可是，那老师他们自己就做得到吗？如果做得到，每个老师都是东大毕业了。」

「说得也是……」

锦户同学叹了口气。

「我们本来就是明星学校，从前在县内也是名列前茅；可是，这年头真的资优的人都会读私立的，所以学校大概是觉得失去地位了吧，开始着急了。」

「可是，你们是公立学校吧？私立学校着急，我还能理解，毕竟入学人数会受影响。」

「就是说啊！更何况还有学区限制，几乎没人会越区就读。偶尔有啦，但那也是住在附近的人。」

「……那有什么好着急的？」

「所以啦，会长就说，他们不是为了利益或理想，而是为了自尊心急得跳脚。」

哦……原来如此。

「急归急，效率却很差，只会逼学生。实际上，我们学校上的课和入学考几乎没关系，不像私校那么懂诀窍。学生也都想开了，学校就是姑且待个三年、下课时间和同学闲聊打屁的地方，是为了拿毕业证书才来的。补习班才是为了考试而用功念书的地方，学校只是用来预习的。」

……唔。

「老师自己也心知肚明，除了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以外。有些老师甚至公然允许学生做自己的事，很蠢吧？在上课中看漫画或睡觉，当然会挨骂；但是预习补习班的功课，却不会挨骂。」

「真的很蠢……」

「老师应该甘之如饴吧！学生努力考上好大学，这所高中就成了好学校，在这里当老师就很有面子。虽然并不是老师的功劳，但是大家都会把他们当成考试专家，他们就可以端架子了。」

绫子心有戚戚焉地叹了口气。

「松山显然就是这种人。」

锦户同学耸了耸肩。

「才不是呢！松山是典型的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他认为学生能够考上好大学，都是自己指导有方。不过，在我们看来，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师最麻烦了。他总是无视考题倾向和应考技巧，叫我们做这个、做那个，出一堆没用的功课，不断举行小考。如果我们不做功课或是考试分数太差，就会挨他的骂，所以不能不理他；结果明知道没有用，还是得照着去做，老实说，根本是浪费时间。他本人自信满满，其实是在扯学生的后腿。」

「就是因为他没有自知之明，才会那么傲慢。」

「不只如此，他还是这间学校的意见领袖。当然，校长和副校长是他的上司，但是他实在太罗唆了。有些人不管别人怎么做都不满意，对吧？别人往右走，他就说怎么不往左；如果照他的话往左走，他又骂你见异思迁，不负责任。」

「嗯……」

「松山就是爱批判别人，鸡蛋里挑骨头，能把事情闹多大就多大，所以连校长都不反抗他，因为太麻烦了。只要说句『平身』，把事情交给松山去办，既不会发生问题，升学率也会提升，自己又可以高枕无忧；就算结果不如预期，事情是交给松山去办的，当然是松山的责任，校长自己依然处于安全地带。」

「两边都是半斤八两……」

「就是说啊！校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平安度过任期。不管是校长或副校长，甚至是那些资深教师都认为只要没出问题就好，因为出了问题，会影响他们的升迁和安稳的退休生活；所以当他们没得选择的时候，连灵能者都愿意雇用。结果松山那些人就见猎心喜，大力反对；他们打的大旗永远是『要是出了事谁负责』，但就算不雇用灵能者，放着不管，他们还是会说一样的话：『放着不管，要是出了事谁负责？』」

绫子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

「所以松山才会处心积虑地妨碍各位。各位是校长找来的，如果妨碍成功，就等于是让上头的人屈服了，可以一泄怨气。说穿了，这是大人的游戏；不愿失去拥有的东西、汲汲营营于自保的大人，和想确认自己一无所有却仍然拥有影响力的大人在争权斗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各位和我们都一样，被这种无聊的勾心斗角要得团团转，简直是无妄之灾。」

锦户同学恨恨地说道，他的口吻让我感到疑惑。锦户同学虽然说他「想开了」，但是他的口吻听起来并不然。起先，他的确像是想开了，但是越说就越有股怒气和恨意渗透出来。莫非锦户同学很憎恨这所学校？但他本人并不自知，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

我略感不安，望着诺尔。诺尔皱起眉头，看着锦户同学；不只是诺尔，和尚、真砂子——甚至连约翰都一样。

此时，一道尖叫声传来。

2

我们立刻冲出学生会室，寻找尖叫声的来源，并从走廊的窗户眺望隔着中庭并立的校舍。一阵剧烈的声响传来，隔壁校舍的玻璃窗碎裂了。是南栋二楼。

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向南栋，奔下楼梯。前来查探情况的老师们战战兢兢地靠过来，我们推开他们，在二楼的走廊上前进，只见有学生蹲在某间教室前的走廊上。是二年三班。

「没事吧！？」

我们奔向学生，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玻璃碎片竟随着剧烈的声响飞来，同时有张桌子从教室里飞出，摔落走廊的地板。

学生和我都高声尖叫，抱住了头。在油毡地上弹跳滑动的桌子桌面龟裂，铁管制的框架也变得歪七扭八，并有一股猛烈的腐烂臭味传来，活像桌子本身在散发异臭一般。

「唵，奇利奇利，婆娑罗，嚩偈利，诃罗，满达满达，无，哈他。」

听见和尚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只见和尚正对着教室中结印；隔着他的肩膀，我看见了——黑色的身影。

「唵，萨罗萨罗，婆娑罗，哈剌迦剌，无，哈他。」

教室中有只黑狗——与其说是狗，倒不如说是呈现兽形的浓厚黑影，比较正确。它的轮廓模糊不清，缺乏实体触感，只有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龇牙咧嘴的口舌看来栩栩如生。它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庞大，即使隔着走廊的窗子，还是可以闻到一阵呛人的异臭。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在和尚挥动剑印的同时，它屈身跳向教室角落；只见它一落地，便把蹲在那儿的几个人连同桌子一掌扫开，又用前脚把浮空的某个人拍落，随即消失无踪，宛若一阵瞬间消散的黑烟。

「——有扫到吗？」

奔上前来的诺尔问道，和尚摇了摇头。

「不，它比我快了一步，逃掉了。」

诺尔点头，冲进教室。教室里惨不忍睹，留有一股猛烈的臭味，靠中庭的玻璃窗碎裂，桌子东倒西歪；到处都有学生蹲在地上，而教室角落，黑狗消失的那一带，有两个学生和老师倒在地上。其中一人——男学生脸上一片通红，绫子和约翰立刻跑到他身边。

「你——没事吧！？」

绫子呼唤，男孩略微抬起头来。他似乎仍有意识；绫子扶着他的头，说道：

「别动，我立刻叫救护车。」

男孩用手擦脸，见了自己手上的血，惊讶地叫出声来。

「别怕，应该是鼻血。你一头栽到地板上了，对吧？嘴里有没有受伤？」

面对绫子的问题，男孩点了点头。在他们一问一答之间，男孩的眼角到鼻梁一带逐渐变色，肿了起来。

「两位的伤势——」

在约翰的询问之下，倒地的老师和女学生坐起身子；老师随即又一脸痛苦地抱胸倒下，女孩则是坐在原地，放声大哭。

蹲在教室里的其他学生纷纷缓缓起身。有的学生似乎受了伤，但并没有人伤到无法动弹的地步。就在我们逐一确认时，聚集而来的老师帮忙扶起学生。

「救护车呢？」

和尚询问，回答的是真砂子。

「锦户同学已经去叫了。」

还能走动的学生走到走廊上，脚步不稳的学生则由老师、和尚和林抱离教室，在隔壁教室前的走廊躺下；因为出事的教室前四处都是玻璃碎片。

我也扶着膝盖发抖走不动的女孩，陪她走到隔壁教室的走廊。我避开惊讶地聚在一起围观的学生，让女孩坐在走廊上，并抬头仰望。隔壁教室的门口挂着「二－四」标示牌，是黑狗出没的班级。

「移动了。」

诺尔也一样仰望着标示牌，如此说道。他让倚着他的肩膀走路的男孩坐下来，并望着男孩的脸庞。

「有没有受伤？」

男孩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有」的意思，还是「不知道」的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传来一股奇怪的臭味……」

说着，男孩剧烈咳嗽。

「然后，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有个影子……」

出现了，并把周围的学生连同桌椅一起弹开。整个教室瞬间陷入恐慌，四处逃窜的学生弄倒的桌椅更加助长了混乱。膨胀得和小山一样庞大的影子扫倒了桌椅，并对逃窜的学生张牙舞爪。

「为什么……那个……」

男孩一面发抖，一面望着教室。

「那个不是隔壁班的吗？」

诺尔没回答这个问题。

3

后来，必须到医院接受治疗的轻伤者有六个，重伤者有一个。重伤者就是那个脸上一片通红的男孩；他的鼻骨和颊骨都骨折了，鼻梁到两眼之间大量内出血，必须住院一阵子，但是并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必担心留下后遗症。

——听了土歧田先生的通知之后，我们松了口气。

「臭味大致消失了，但是还没完全消失。就像——是三年一班吗？就像那里那样。」

「是吗？」诺尔喃喃说道，陷入沉思。约翰说道：

「素扫地用具柜吗？那里和黑狗是我除的灵……」

「谁都没料到灵体会移动，现在懊悔也没用。」和尚说道：「八成是融合了。三年一班的现象移动到二年一班，又和逃到隔壁的二年四班黑狗同化了。」

「是啊！」诺尔点了点头。

是那团黑色妖火——吞噬了坂内同学……

土歧田先生叹了口气。

「现在学校前面闹哄哄的。」

「是媒体吗？」

我询问。

「好像是，来了一堆人，想拦截学生。」

学校立刻让学生放学了；说归说，其实也只剩一堂课了。老师们正在开教职员会议，从召集会议的老师对我们所说的话看来，似乎不是针对灵异现象而开的会议。那个老师嘱咐我们「绝对别被校外人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别说话」。

「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大多数学生都在媒体抵达之前离校了，事情应该会等到明天才闹大。」

毕竟救护车都开进学校了，校方无从掩饰。被送医的学生和老师不知道是怎么说明事态的？学校又打算怎么说明？我不禁担心起这些无谓的事来了。

「或许明后天都会临时停课，过了一个周末，风头就会过了。」

「若是能够停课，当然最好……」

诺尔喃喃说道。

——的确，学生最好别待在学校里。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目送土歧田先生回去之后，和尚说道：

「如果能趁着学生不在的时候解决就好了……不过，该怎么做？」

诺尔没有回答。

不能除灵，一除灵便会加速灵体互相吞噬：但是也不能置之不理，黑狗那么凶恶，太危险了。

「把学校封印起来，同时针对主要地点进行除灵，如何？」

绫子说道。和尚皱起眉头：

「用说的很简单，有这么容易吗……老实说，我没把握能够一口气制伏今天那个家伙……」

「……是吗？」

我问道。

「没错。那家伙感觉起来非同小可，用『先除再说』式的除灵法无法对抗；必须找出它出没的原因，从根源下手。」

「原因……就是狐仙吧？」

「应该是。这下子就算想根绝，也没有源头。不是我爱说丧气话，到底该怎么办啊？」

诺尔没有回答，陷入沉思。正当众人都和他一样沉默下来之时，安原同学现身了。

安原同学似乎察觉到我们的气氛不太对劲。

「……可以打扰一下吗？」

他略微迟疑地询问大家。和尚回答：

「你回来啦！没被媒体拦截啊？」

「我有看到他们，所以走小路。呃……情况很严重喔？」

「安原少年，你的消息真灵通。风声传到你家里去啦？」

听了和尚的话语，安原同学面露苦笑。

「附近的人都知道救护车开进学校里了。」

「那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锦户已经通知我了——别说这个了，我听到一个奇怪的消息。」

「什么消息？」

诺尔的声音听起来很郁闷。安原同学一脸抱歉地说道：

「或许是不相关的消息，如果您们正在忙……」

「不，我想听。」

诺尔收拾心绪，如此说道，并向安原同学劝座。

「不好意思。」

安原同学一脸抱歉地缩起身子，坐了下来。

「呃……其实我有尝试追溯狐仙的源头。」

……咦？

「昨天和谷山小姐聊天的时候，她说我们学校的狐仙很奇特；的确，这种方法只在我们学校听过，搞不好是从我们学校起源的。所以我就去问玩狐仙的人是向谁学来的，依序追溯源头。」

哇！他真的去调查？

诺尔的眼睛颜色变深了。

「查出来了吗？」

「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狐仙开始流行，似乎是在第二学期以后；至少第一学期的时候还没人听过。暑假期间，我们学校有办暑期辅导，这个时候也还没人听过狐仙的传闻，所以是进入第二学期以后。不过，路径似乎有两种；一种是听一年级生说的，一种是听美术社的人说的。」

说着，安原同学的脸色微微黯淡下来。

「一年级生加上美术社，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呃……」他支支吾吾的。「我不清楚来龙去脉，或许只是巧合……过世的一年级生坂内，就是美术社的。」

大家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诺尔开始思索：

「……这到底有没有意义……恐怕还无法确定……」

两个条件相符，的确意味深长，但实际上究竟有无关联，完全看不出来。

诺尔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总而言之，狐仙是第二学期以后，在一年级生或美术社之间开始流行的……之后扩散到全校，进行了无数的降灵术。而这些被召唤来的灵体……」

说到这儿，诺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很奇怪。为何能叫出这么多灵体？完全没受过训练的外行人就算进行成千上万次的降灵术，真能叫出多到互相吞噬的灵体吗？」

和尚高声说道：

「这里是遗迹吧？遗物之中有没有什么能够召集灵体的东西？」

「这个嘛……这里有古老的咒术作用，是无庸置疑的；既然咒术至今仍未失效，那么咒物应该也遗留着。使用在咒术上的道具，通常本身就能对灵体产生效力……不过，这里的情况又是如何？毕竟这里是封印灵体的场所。」

「和召集的性质——好像不太一样。」

「没错。将死灵和秽气关在坟墓里，并封印在墓地之中——这里或许曾施过这类咒术，但这和召集灵体并不相同……我实在搞不懂这所学校。」

诺尔喃喃说道，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4

夜晚的黑暗降临校内。我忍不住暗想，学校实在是个不适合黑夜的地方。空荡的大空间一旦孕育了黑暗，便有一股寂寥又危险的气息。

灵能者依照惯例去巡逻校内，连林和安原同学都被带走了，学生会室只剩我一个人；在诺尔的命令之下，我前往二年三班教室更换录影带。

空无一人的学校，漫长的走廊，无机排列的窗户，昏暗的灯光。

我走下楼梯，前往南栋二楼，靠着手电筒灯光在漫长的走廊上行走。来到教室前一看，周围已经清理过了，走廊边的玻璃窗碎片也都清除了。教室里也一样，整理过的桌子被集中到一旁，打破的窗户上贴了塑胶布；红外线摄影机和热像仪就摆在门口不远处，无依无靠地进行孤独的作业。除此之外，还有些微的异臭传来。

……真的和安原同学的教室一样。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抽出记录数据的记忆卡，加以更换；接着又抽出并更换摄影机的录影带。不，是正要更换。

就在这个时候，手电筒的灯光宛若被吸走一般，消失无踪。

「咦？」

教室一片漆黑，我吓坏了，连忙回收录影带。我按了退出键，可是毫无反应；仔细一看，器材的灯光也消失了，电源被切断了。

「……停电？」

话才说完，我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器材倒也罢了，手电筒和停电根本无关。

……糟了。

我连忙起身。快离开这里吧！我一站起来，异臭突然变强了，同时，有种冰冷的触感沿着我的背部爬下，宛若潮湿的空气在抚摸我的背脊一般。我打了个颤，连忙右转，连滚带爬地冲出走廊。

前方可看见青色灯光；是安全门，门后就是可回到东栋的穿廊。我以那道灯光为目标，在走廊上奔驰；脚步声拉曳着空虚的余韵，在校舍中回响。

我一口气冲过走廊，扑向安全门，用力将门打开，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穿廊。

眼前只有一条短短的走廊。从窗户望出去，可看见路灯照耀的中庭和西栋彼端的操场。整个空间空空荡荡，宽敞虚无，但至少比没有灯光来得好。

我松了口气，觉得无端害怕的自己很丢脸，倚着关上的门，一面喘息，一面独自笑了起来。

我的正面可看见东栋的入口，与漆黑的校舍相连。通往校舍的玻璃门紧闭着，门上应该是有紧急照明灯吧，一道青光落了下来——我漫不经心地望着玻璃门，整个人倏然冻结了。

那里有道小小的影子。有个人——有个小孩双手抵着玻璃，正在看着我。

大半夜的高中校园里，不可能有小孩。

……不然那是什么？

一道清晰的黑影映入眼帘。它的双手和额头抵着玻璃表面，窥探着我。

我发出了不成声的尖叫声，立刻折回南栋。当我关上门时，我看见对侧的东栋玻璃门打开了。

……来了。

门的旁边就是楼梯，我立刻跑上楼梯。

我想回去，想回学生会室。

我冲上楼梯，在平台一个翻身，奔向三楼。快回去吧！我如此暗想，抓住楼梯扶手。我不经意地抬起视线，看见了黑色楼梯上的三楼墙壁；那里似乎也有紧急照明灯，隐约渗着青光，而且还有一道小小的——影子。

我的心脏扑通乱跳。

蹲在楼梯上方俯视着我的小黑影。由于逆光之故，我看不清它的长相，但我知道它是小孩。

它从楼梯顶端默默地俯视着我。在背后的青光照耀之下，隐约可看见它的脸颊，脸颊曲线像是在笑。我的耳朵深处似乎隐约听见小孩的笑声。

我和小孩互相瞪视，缓缓地退后，又猛然转身，一口气冲下楼梯。我两阶并作一阶，一路跑到了一楼，穿过宽敞的玄关大厅，进入东栋。我原本打算就这么冲过走廊，却猛然停住脚步。

眼前是漫长的东栋走廊，远远前方有道青色灯光；而走廊深处有个黑色物体背着灯光，正要站起来。

……什么？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退后，冲上东栋入口旁的楼梯。这次我往上走，前往三楼。可是，这座楼梯上也有人影。

有个小小的影子蹲在平台上。我停下正要上三楼的脚，折返二楼。我打量二楼走廊和穿廊的门，寻找退路；门外是亮着的，那儿也有漆黑的影子。

它的身高大约只到我的肚子，细小的手臂和细小的脚，显然是小孩的影子。可是——要说它是小孩，又有点奇怪，身体比例似乎不太对劲。没错，头——头未免太大了吧？

我慢慢退后，小孩的影子动也不动。

我往后退了两、三步，影子动了。

它抬起细小的手臂，抓住门把。

我游水似地往右转，在幽暗的走廊上疾奔。我的背后传来了开门的沉重声音。

……它追来了。

我早已气喘吁吁，双脚无力。

大家跑到哪里去了？

没人在吗？淡淡的光线从我跑过的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窗户面无表情地并列于两侧。我觉得自己根本没前进。

我按捺不住，回头观看，险些软倒下来。

——还在。

从门后缓缓走来的小孩身影。它摇晃着过大的脑袋，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我翻身试图跑开，却双脚一软，跌了个狗吃屎。我回头看着背后，小孩的影子缓缓地走向我。我明知必须逃走，脚却使不上力，活像腰关节松脱似的，整双脚都瘫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该怎么办？

我正好位于教室门口前，便爬向拉门，滚进教室中。当我进入教室时，看见了贴在门上的「生物准备室」字样。

不知是窗帘拉上了，还是本来就没有窗户？里头一片漆黑。

我关上拉门，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摸索，发现内侧有门锁；是那种把弯曲的棒状卡榫拉出来卡上即可的简易门锁，但总比没有好。我用颤抖的手上了锁，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应该没事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侧腹痛得厉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朵里嗡嗡回响，喘息剧烈得让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喉咙受了伤。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该怎么办？我被关起来了。附近有没有人？

待呼吸平静下来以后，我竖耳倾听，试试能否听见别人的声音，或感觉到别人的气息。

突然，一道叩咚声响起。

我跳了起来，背部撞上拉门，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喀当……叩咚。

那是坚硬物体移动的声音，距离很近；错不了，就在这个房间里。

在哪里？我的脚动不了。我就像被鬼压床一样，手脚不听使唤。

喀当……叩咚。

很近。就在这个房间里的——某处的上方。和我位于相反方向，是在底端。

我定睛凝视着黑暗，隐约可看见橱柜的轮廓。房间两侧都有橱柜，声音就是从橱柜上方传来的。

喀当。

继微小的声音之后，传来某种物体碎裂的剧烈声响。

……什么！？

这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有股带着甜味的刺激性臭味飘了过来。

……这是……

我扑向门。

是福马林的味道！

我扳开锁，摇晃拉门，但是拉门文风不动。

背后又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小小的液体飞沫溅到我的脚上。福马林的臭味变强了。

「诺尔！诺尔！有没有人在啊！！」

没人吗！？来人啊！谁都可以，把我放出来！

喀锵！又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持续掉落碎裂的玻璃声，变得更加强烈的刺激性臭味刺激着我的喉咙和眼睛。我喘不过气来，头昏脑胀……

没人在吗！？救救我！！

液体流向膝盖……是装在生物准备室里的玻璃瓶中的福马林。

不要，不要！！

身后又接连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福马林的臭味让我无法呼吸，耳鸣大作，晕眩想吐。

地面摇晃了，地板撞上了我。

……不，不对。

是我……撞上了地板……

我……

…………

第四卷 死灵游戏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