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死灵游戏八

1

起风了。

是晚风。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带着些微湿气的风吹拂着，就像缓缓流动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并不确实。

我睁开眼睛。

周围是黑夜……风在流动着，而我就在大气之中，如泡泡一般圆滚滚地飘浮着。我有这种感觉。

远远下方可以望见一道白光，隐隐约约、不刺眼的白光。我觉得我看到了。

我把意识转向光芒，视觉便倏然恢复了，学校在我的眼底延伸开来。

……天啊！我居然浮在空中。

夜里的学校看起来是透明的，有好几团妖火带着晦暗的火焰在学校里徘徊。

我大吃一惊。数量变得好少；从前四处浮游的白色鬼火大为减少，连晦暗妖火都变得寥寥无几。大得吓人的有四个，比较小的则有好几个……

我定睛凝视，想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我的眼前，小鬼火不断被吞噬。

就连那团妖火也一样，只见它摇摇晃晃地飘荡，被大妖火拉了过去，一口吞噬。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越变越少。

坂内同学被吞噬的模样在脑海中重现了。

……好恐怖，好恶心。

我不想再看下去，撇开视线，却看见东栋二楼有人影。

……那是我，在二楼的教室，躺在小房间里的地板上：一群人围着我，有绫子、和尚、真砂子、约翰、林、安原同学……还有诺尔。

绫子正在摇晃我，和尚制止她。是生物准备室。扩散于地板上的液体，和散落其中的恶心物体。闪闪发亮的是玻璃碎片。

不知何故，距离这么远，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诺尔和林说了几句话，林把手伸进我的身体下，将我抱起来。

……唼！怎么不是诺尔抱我？

不过仔细想想，诺尔的手臂那么细，要抱体重N公斤的我是吃力了一点。

……我的身体被抱着，就这么静静地穿过了走廊，前往北栋一楼边缘的保健室。

…………

等等，喂！

这样不太妙吧？

我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抱走。

……暂停！难道说，该不会，我已经死了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要，我还不想死，我还有无数想做的事。

我的身体被放在保健室的床上。诺尔窥探着我（的身体）的脸，触摸我的脸颊。哇！他的脸居然靠得那么近……不是啦！

他在说话。

什么？我听不见。

什么！？

「麻衣！」

……我睁开了眼。

轻轻拍打脸颊的手。有双睫毛很长的眼睛近在眼前。

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眸突然远去，我的额头被拍了一下。

「你醒了？」

我环顾四周，诺尔的脸近得令我心跳加速，从他背后窥探着我的是和尚、绫子、真砂子、约翰、安原同学和林。

「…………」

「感觉怎么样？」

诺尔轻轻地在床缘坐了下来。

「麻衣？」

他又拍了我的额头一下。

「……我还活着啊？」

我发出嘶哑的声音，大家突然吐了口气。

「当然啊！」诺尔啼笑皆非地瞪着我。「你只是吸入福马林昏倒而已——感觉怎么样？」

……感觉？

一回过神，我的脑袋便天旋地转。

「……好想吐……」

说来有点后知后觉，我很想吐，感觉就像最严重的晕车，头昏脑胀，喉咙痛，眼睛也痛。

「你跑到那里干什么？我是叫你去二年三班耶！」

因为教室停电，我怕得逃跑，结果被小孩追，最后只好跑到那里去……

「不是我的错！」

话才刚说完，就有个冰冷的物体落到我的额头上。是绫子替我放了条湿毛巾。

「怎么样？」

「……很舒服。」

「真的吓了我们一跳。你怎么一个人在学校里乱晃？」

「……因为录影带……」

「诺尔也有错。」绫子瞪着诺尔：「居然叫麻衣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诺尔耸了耸肩。

绫子用冰冷的视线瞥了他一眼，又在我的身旁蹲下。

「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就是……」

我把在教室里遇上停电到逃进生物准备室的过程钜细靡遗地描述了一遍……我并不是要吓唬大家，或是博取同情；而是如果我不一直说话，就会吐出来。即使我想整理内容，头昏脑胀的，也无从整理起。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绫子回头望着真砂子。

「真砂子，那玩意儿还在吗？」

真砂子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在了。没事了。」

……呼！

和尚伸出手臂，敲了我的头一下。

「吓我一跳，居然躺在一堆福马林标本里，害我一时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血腥惨案咧！」

……唔，我不愿想像，别说了。

「真是的，你的驱魔法是学来干么的啊？你没用用看吗？」

「……啊，我忘了。」

「真是只糊涂虫。」

「您说得是……」

诺尔一面听我跟和尚说话，一面起身。

「唉，既然没受伤，就没问题了。松崎小姐，请你留下来陪她。」

他回头对绫子说道，并环顾众人。

「回去工作吧！」

……要把我留在这里？

我的表情应该显得可怜兮兮吧！绫子瞪了我一眼。

「唉呀？对我不满意啊？」

「……岂敢。」

请别丢下我一个人。

绫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们可以走了，麻衣有我照顾——麻衣，我有帮你拿替换的衣物来，你去换上吧！你身上的味道还很重。」

诺尔点了点头，接着大家都离开了房间。绫子目送他们离去之后，便帮我换衣服。臭味来源远去，呼吸起来轻松了些。

「怎么样？还想吐吗？」

趁着我换衣服时帮我替换棉被的绫子问道。

「……一动就反胃。」

「先躺一下吧！过一阵子就会好了。」

说着，她替钻进被窝的我换了条毛巾。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谢谢。」

「唉呀？怎么变得这么老实？」

「偶尔一次嘛！」

她拍了我的脑袋一下。

……绫子，谢谢。

我笑了，闭上眼睛。

2

起雾了。细小的水滴荡漾般地流动。是乳白色的雾。

雾里隐约可见大小树影。

……这里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大树、笼罩的湿黏雾气……好阴暗。

嗯，我懂了。

我已经习惯了。我又睡迷糊了。

……好啦，睡迷糊了倒是没关系（有关系？唉，算了），不过这里是哪里啊？

我四下张望，明明没有风，雾却在流动。雾略微变淡，我看见眼前有座鸟居。

是神社……

我穿过鸟居，里头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参道。右边有个红色的小鸟居，在幡旗并列的短参道前方有个小祠堂，门前有两只陶制的狐狸相对而坐。

是稻荷神社吗？

雾再度流动，正面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建筑物。

啊，这就是神社？

幽暗的神社。站在神社前的是……

「诺尔？」

我看见了宛若溶入雾里的诺尔。

诺尔的表情很僵硬，没有只能在梦中看见的温和笑容。

「那里很危险。」

诺尔开口说道。

那里？

「你明白吧？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快点起来，离开那里。不能待在那里。」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座神社是怎么回事。

「很危险。你学过驱魔法了吧？」

「……嗯。」

诺尔突然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我也跟着他抬头仰望。幽深的树林，木制的鸟居，栉比鳞次的房屋及耸立于彼端的学校。

「……明白吗？」

诺尔问道。

同时，鸟居、房屋及学校变透明了。学校一楼的正面有个黑色物体在脉动；那是团模样犹如胎儿、看来格外鲜明的妖火。

「……快出生了……？」

我喃喃说道。连我也不懂自己为何这么说。

「没错。它现在仍在沉睡，马上就会孵化了；到时，就没人治得了它了。」

没人治得了它……

我定睛凝视。那是印刷室；不只如此，我知道，二楼的穿廊、二－三教室及保健室也存在着和那个一样的东西——

其他的灵体已经所剩无几，几乎可说是只剩下这四团妖火。不过短短的时间……

我明白了。全校的九成学生，大约数百名学生在这四个月间——约一百二十天里持续召唤的灵体，有数千之众；而这些灵体在短短的时间内减少了这么多。召唤来的灵体不断互相吞噬，成长为更强的灵体——变成了这副模样。

视野突然变得清澈，我就近观看着印刷室的风景。约翰和安原同学来了，那儿很危险。

「我要回去了。」

我说道，诺尔点了点头。

「……小心点。」

雾突然变浓了。

「那里……」

诺尔的身影被吞没了，只有声音从雾里传出来。

「……一样危险。」

我一睁开眼睛，便猛然起身；坐在身旁的绫子回过头来。

「怎么了？」

「我要下床。」

「等等，不要紧吗？你没睡多久耶！」

「嗯，没关系，我要下床。」

我试图下床。脚才刚踩上地板，便眼冒金星，又开始作呕。

「别逞强啦！乖乖躺着吧！」

不行，我站不起来。

「绫子。」

妖火——孵化——到时就没人治得了它了。

「去印刷室。」

「……等等。」

绫子一脸讶异。我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既不是睡迷糊了，也不是在说梦话。

「约翰和安原同学去那里了，那里很危险，你去阻止他们。」

「等等，麻衣……」

说着，绫子像是被我的气势所慑，点了点头。

「好，我去。」

然而，她随即又露出不安的表情。

「你一个人留下来不要紧吗？你学过驱魔法吧？」

「嗯。」

「哪种的？九字真言？不动明王咒？」

「结不动明王印的那种。」

「根本印？那你记住这个。」

绫子用单手结了个剑印。

「这样。看清楚了吗？临，兵，斗，者，皆，陈，烈，在，前。」

绫子将手横纵交互比画，在空中画出方格，并用剑印在正中央一挥。

「这就是九字真言。记住了吗？」

「嗯，先横挥对吧？我记住了。」

「念完不动明王咒以后用。」

「嗯。」

我用僵硬的脸庞对她微微一笑。绫子一脸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跑出了保健室。

3

我疲软无力地在床上躺下来。头好痛。虽然症状减缓了，但还是一样头晕目眩。喉咙很痛，又想吐……

……好了。

我忍着脑袋的晕眩，查探房里的气息。

这里和印刷室一样危险。

在我调整呼吸时，灯光突然熄灭了。

……来了。

「它要怎么……陪我玩啊？」

我记得这个房间是……我转头看着底端并排的床铺。路灯的光线从窗户射了进来，在白色棉被上跃动。

我的心脏扑通乱跳。从底端数过来第二张——从我的床算过去是第三张——床铺上有人躺着，棉被鼓起，形成了人形。

「出来了啊……怪物。」

好厉害，我根本是豁出去了。或许是福马林把我的脑袋熏坏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

底端的它也摇摇晃晃地起身。

我感觉得出来，空气扭曲了。空气，或气息歪曲扭转了。

呈现朦胧白色的棉被下有个黑色物体，用着和我一样的速度起身。

我在床上站了起来，它则是蹲在床上。

我开始结印。这次我不会忘记了。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棉被下的黑色身体隆起，地底传来了一道低沉深远的咚咚声。

它的身体变得和床铺一样大。地鸣声再度响起，同时，它又开始缓缓地起身。腥味满布房内，黑色的——像是黑影般的物体没有轮廓，但我看得出它十分庞大。

我复诵真言三次，变换手势。这是福马林效果，我记得一清二楚。我结起剑印对准它。

「临。」

在空中横挥。

「兵。」

纵挥。

「斗。」

当我挥动手臂时，床铺忽然一阵晃动，我被甩下了床，摔到地板上，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腰。

寒气从脚边爬上来：湿湿黏黏、像冰一样的空气。它下床了，盖在庞大背上的棉被滑落下来。只见它在床边低下身子，身影溶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在哪里？

依然跌坐在地的我一面环顾四周，一面用膝盖慢慢往门口移动。

……在哪里……？

扩散于房中的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反手摸索背后的门；好不容易摸到了门的坚硬触感，才缓缓地站了起来。我正要开门，整个房间又是一阵天摇地动；我脚步没踩稳，当场跌倒，同时响起一道震撼身体的冲击声。我的身体轻轻地浮了起来，还来不及讶异，就又摔落地面。

我一面呻吟，一面起身，用眼睛打量周围，并用最快的速度再度朝着背后的门伸出手。

伸手触及的是某种冰冷坚硬的物体，像是表面粗糙的水泥，并不是门的触感。

我回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门位于我的头顶上。我环顾房间。

天啊！地板居然塌陷了！

喀……一道轻微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

我再度盘起手指。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我连珠炮似地说道。

喀叩！微小的声音四处响起，活像小生物抓刮地板的声音——没错，我曾在体育馆听过这种声音。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我看不见它的身影，只知道有小小的物体正在接近；我感觉得出来。数量增加了。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犹如在扭动身体一般的微小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近在眼前。

我松开手指，又立刻结起剑印，横向一挥。

「临，兵，斗，者，皆，陈，烈，在，前。」

横挥，纵挥，横挥，纵挥，横挥——

剑印朝着看不见的物体挥落。

「给我消失！」

咚！房间犹如被顶起一般，猛然一震，接着便无声无息了。

——就是现在！

我一跃而起，踩着粗糙的墙壁，用力打开门，并抓着柱子，踹墙跳起。此时，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再度将我砸落地面。

……好痛。

不行，光凭我的三脚猫本事，连要制造逃脱的机会都办不到。

此时，一道脚步声响起。

「救命啊！」

「麻衣？」

是诺尔的声音。我的背部抵着龟裂的地板断面，大声叫道：

「诺尔，小心脚下！」

头顶上的门再度开启，本想冲进来的人影及时煞车。我抬头仰望人影，只见诺尔惊讶地环顾房间，又立刻朝我伸出了手。

「来！」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同时，有东西扫向我的脚，我没抓到诺尔的白净手掌，横倒下来。诺尔跳入房中，把我拉起来，并抵着墙壁，当我的盾牌。

「松崎小姐呢？」

「去印刷室了。」

我对着诺尔的背部回答。同时，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响起和尚等人的声音。

「刚才是什么声音！？」

声音响起的同时，房间再度摇动，我和诺尔一起被甩向地面。一摔到地板上，头上便传来劈啪声。

磅！物体迸裂的声音。回头仰望的我看见了。

天花板塌下来了……

我闭上眼睛，大声尖叫，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

钝重的冲击和剧烈的声响。

我的意识就在这里中断了。

4

脸颊下是冰冷的地板触感，有东西掠过脸颊掉了下来。

我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背上有股重量，很温暖。

手脚都使不上力。正当我努力使劲抬起手臂时，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同时有一道声音落下。

「麻衣！」

是绫子半是尖叫的声音。

「……没事。」

回答的是诺尔的声音，而且就在我的脸庞上方。我抬起头来一看，诺尔正要起身。

「诺尔！？发生了什么事？」

林从门口探出身子。

「天花板塌下来了——地板也塌了。」

任何事碰上诺尔，都显得微不足道。

「不要紧吧！？」

「嗯。」

诺尔一面回答，一面把我拉起来，将我抱起并往上推。林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上去，放到走廊的地板上。每当我一动，身上就有碎片掉落。

一头雾水的我仍在发愣，安原同学拍了拍我的背部。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安原同学松了口气，一脸担心的土歧田先生站在他的身旁。

我迷迷糊糊地回过头，看见诺尔正抓着林的手爬出来。

「没受伤吧？」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真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尚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喂，天花板塌下来了耶！」

「这种建筑物的天花板都是软板，没什么大不了的。」

绫子打量着诺尔和保健室。

「居然连这种事都办得到……」

诺尔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迎头罩下的尘埃。和尚用手电筒照射保健室；沿着墙壁完全塌陷的地板，以及四处散落在地板上的软天花板。

「这到底是……」

土歧田先生一面照射保健室内部，一面喃喃自语。

「别开玩笑了……」

和尚恨恨地说道。

「它孵化了。」

我在绫子的搀扶之下起身，轻声说道。

「孵化？」

大家回过头来。

「嗯。它本来在睡觉，现在力量储存完毕，孵化了。已经没人治得了它了。」

「麻衣，你是不是撞到头啊？」

绫子窥探我的脸。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认为没必要回答。我知道这是事实。

诺尔迈开脚步，叹了口气。

「这太棘手了——只能关闭学校。」

说着，他望向土歧田先生。

「土歧田先生最好也离开学校，晚上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土歧田先生说到一半，安原同学对他点了点头，他只得用僵硬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和尚喃喃说道：

「不过，校方会同意关闭学校吗？」

「看了这个地板以后，他们不同意也不行了——只要他们还有点分寸。」

5

我们前往警卫室，诺尔在那儿打电话给校长。

接着，他叫我再睡一觉，并带我前往值夜室。在约翰、绫子和安原同学的护卫之下，我被硬生生地塞进被窝。

无可奈何，我只好睡觉。才刚入睡，便作了一个短暂的梦。

那是某人的房间。

约三坪大的西式房间，有桌子、床铺、放置音响的橱架及塞满书本的书架。

我好奇地浏览书背的文字。超自然现象——超自然能力——高等魔法的原理及祭仪——神秘学概论——附灵信仰论……

活像事务所的书架，尽是一堆难懂的书籍……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房间整理得井然有序，活像没人住似的。

我靠近整理过的书桌。桌上放着一个书包，宛若在展示一般，精准地放在桌面正中央；旁边搁着一些小物品，也是排放得整整齐齐，犹如在陈列展览品。铅笔盒、手册、皮夹、证件夹。

我拿起证件夹，打开一看，里头放着十月到期的月票，还有名字。

——坂内智明……

隔天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我睁开眼一看，只见七个人脸色凝重地聚在狭窄的值夜室里。诺尔、林、和尚、约翰、绫子、真砂子和安原同学。经由他们的口中，我才得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校长带着几个老师赶来学校，看见地板塌陷的保健室后，脸色大变，却坚持不肯关闭学校。一同前来的松山甚至暗指是我们蓄意造成的。

非但如此，校长要诺尔等人在会议室等候，自己则召集老师前来，召开紧急教职员会议；结果会议一开就开到了早上，得出的结论是「停止调查，请你们立刻离开」。

诺尔再三强调学校正处于危机之中，若不继续调查，可能会发生更大的危险，但校方充耳不闻。

「——那现在学校里还有学生？」

「不，今天临时停课。毕竟昨天才刚发生过那种事。」

我略微松了口气。不过……

「看来那些老师认为是我们干的好事。」

和尚叹了口气。

「我们干的……？该不会……」

「不，校长没说地板是我们弄坏的，松山倒是有说啦！校长好像明白学校里的确发生了灵异事件，只是怀疑我们没处理好，才让情况恶化了。看来他似乎打算再观察一阵子。」

可是，情况很危险耶！

「……岂有此理……」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默默无语。

现在该怎么办？调查结束了吗？在学校成长的那些灵体又会变得如何？

「唉，这就叫进退两难。校方一旦终止委托，我们就进不了学校，束手无策了。」

听了和尚的话，诺尔咬紧嘴唇。

「那些灵体很危险……怎么能放着不管？」

我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还有，如果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最后留下的就是最强的灵体吧？」

诺尔本想随便点个头敷衍了事，却在半途停下动作，回头看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

在诺尔的注视之下，我无端紧张起来。

「……我是说……」

「你是说？」

「如果灵体继续减少下去——或该说，继续互相吞噬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光是四个里的一个，就能弄塌水泥建筑物的地板；要是它们继续互相吞噬下去，最后剩下的灵体一定会变得很强，到时候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对吧？」

「互相吞噬，最后剩下的灵体……？」

诺尔一脸愕然。

「怎么了？」

「……天啊！莫非这是……使用灵体的蛊毒……」

「古读？」

听了这句话，林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我们却是一头雾水。

「容我冒昧请教……」

「无知。」

「对不起。」

「所谓的蛊毒，是一种诅咒。」

我忍不住微微起身。

「诅咒！？」

「对。诅咒有很多种，有的使用偶人，有的使用符咒，而其中有一种是使用生物，就叫蛊毒。」

诺尔用指尖敲击榻榻米。

「这方面的传说不少，但是实际上如何，不得而知；我想，现在应该几乎不存在了。这是中国流传的古老咒法——蛊毒通常使用昆虫，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叫做『金蚕』的虫；这种虫究竟是什么昆虫，还无法确定。其他还有蛇、蛤蟆、蜈蚣等等。把这些昆虫抓来放入壶中，埋在土里，几个月以后再挖出来；虫在互相吞噬之下，变得只剩一只，而这种咒法就是使用剩下的这只虫来进行的。」

「好残忍……」

「嗯。还有其他说法是杀了这只虫，使用它的魂魄诅咒，或是从这只虫身上采取毒液。这种虫会附身在下咒者的家，带给那个家庭莫大的财富；但是主人必须定期杀人喂虫，如果怠慢了，虫就会吃掉主人。」

呕……

「如果养不起虫，就得把虫带来的财富加上利息，换成金银财宝，丢在路边；这就叫嫁金蚕。财迷心窍而捡走这些金银财宝的人，就必须养虫；但是捡拾者通常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之下捡走的，所以最后往往会被虫吃掉——这就是蛊毒原来的型态。后来，蛊毒又和猫鬼——杀猫并利用它的魂魄诅咒人的咒法——融合，成了杀害残存下来的虫，并用它的魂魄咒杀仇人的邪法。」

「等、等一下，这是放进壶里让虫互相吞噬的方法吧？那不就和现在学校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所以我才说这是蛊毒。这里本来是古墓；最近的墓地姑且不论，古代的墓地为了防止死者的灵魂在外游荡，都有设置结界，加以封印。现在灵体被召唤到这里来，却出不去：换句话说，它们被关在学校里，而且互相吞噬，和蛊毒如出一辙。」

……我的背上发寒。这实在太可怕了。

「再这样下去，会变得如何？」

「最强的灵体会留下来。」

「……然后呢？」

诺尔的漆黑视线在半空中徘徊。

「……不知道。如果这是某人刻意所为，残存的灵体便会被当成诅咒道具使用，被诅咒的某人将会死得很凄惨。不过……」

「……不过？」

「如果这是偶然发生的事——学校碰巧是封闭灵体的场所，才导致这种情况发生，那我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

和尚发出低沉的声音。

「用在蛊毒上的虫一定得喂食，对吧？」

「应该是。」

「那最强的灵体留下来，被它附身的学校也得喂它才行，不是吗？必须定期供应一个人类给它。」

「喂，别说了！」

绫子发出尖叫声。

「如果没做到，主人就会被吃掉；这个情况下的主人是谁？」

召集灵体的是全校学生，他们抱着好玩的心态玩狐仙……

诺尔平静地回答：

「应该是参与降灵术的所有学生吧！」

不会吧！

我窥探诺尔的脸庞。

「欸，不能设法化解吗？」

「你做得到吧？」

和尚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诺尔。

「我做不到。不过——林？」

诺尔回头看着林，大家也循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向林。

「林，你做得到吗？」

你能够设法化解吗？

林面无表情，微微歪了歪头。

「蛊毒是已经失传的咒法，我也没遇过。如果这个蛊毒是用来诅咒的，就和一般诅咒一样，有法有破；不过，如果是偶然发生的蛊毒，我大概无能为力。」

林淡然说道，从他的语气看不出任何感情。

「林……」

这下子诺尔也伤脑筋了。林摇了摇头。

「没有方法可以化解蛊毒之害。唯一的方法就是……」

「嫁金蚕？」

「对。」

「换句话说……只能转嫁给别人？」

「没错。转嫁给任何人都行吗？」

把灵体塞给某个人，只有这个方法……怎么会这样？

诺尔仰望林。

「吞噬还没结束，赢家也还没出炉；换句话说，蛊毒尚未完成，现在无法可破吗？」

林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咒法一旦开始作用，便无法中途停止。诅咒这种玩意儿，要不一开始就别碰，要不就是彻底完成，一旦碰了，是无法回头的。」

诺尔长叹一声。

「对不起，诺尔。如果这不是利用蛊毒的诅咒，而是偶然的产物，那么能够采取的方法只有两种。」

「转嫁给某人，或是乖乖认命，饲养灵体？」

「对。」

饲养灵体……这怎么行！得定期杀人耶，岂能这么做？说归说，也不能转嫁。把灵体塞给某人之后，那个人还是得饲养灵体；换句话说，依然得有人定期当牺牲品，失去生命。

和尚轻轻地弹了下手指。

「欸，追根究柢，会有这么多灵体聚集，是因为这里是遗迹，对吧？本来就是封住灵体不让它们跑到外头去的场所，所以召唤来的灵体才出不去，被关在壶里。既然如此，解除结界不就好了？」

「啊，对喔！等于是把壶打破的意思。」

我拍了下膝盖。诺尔正色说道：

「如果是更早的阶段……如果是灵体尚未成长、仍然无害的阶段，这个方法应该有效；实际上该怎么解除结界，又是个问题就是了。不过，灵体反复互相吞噬成长，从黑狗和小火的例子也看得出来，危险性确实增加了。如果让这些灵体跑到校外去……」

「啊……对喔！附近的居民毫无心理准备，要是这些灵体突然出现……」

「一旦解放灵体，我们就无从追踪，或许只会造成更多损害。」

我们绝望地沉默下来。

不久后，诺尔带着豁然开朗的表情抬起头来。

「还不确定是蛊毒，就算是，也有可能是某人的诅咒；如果这是诅咒，林就能破解……我们就尽力调查到最后一刻吧！」

第四卷 死灵游戏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