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死灵游戏九

1

为了再一次游说校长，诺尔独自离开了房间。至少得争取一点时间；如果调查终止，被赶出学校，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趁着诺尔游说校长的期间，我们聚在学生会室里讨论。得找出解决的方法才行。

「调查当然是要调查的，问题是怎么调查、要调查什么？」和尚嘀咕：「要是进不了学校，我们就没戏唱了。」

「就是说啊！」

绫子也叹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做？」

「别嘀咕了，用自己的脑袋想啊！」

「那你自己怎么不……抱歉，我忘了你根本没脑袋可以用。」

「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啊？还有心情斗嘴？

和尚轻轻呻吟一声，开始思索。

「再整理一次状况吧！」说着，他深深地盘起手臂。「暑假结束以后，学校开始流行狐仙——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绫子接着说道：

「召唤来的灵体在学校里四处流窜。」

「而学校正好又是个封闭灵体的空间……」

约翰接在安原同学之后说道：

「灵体互相吞噬，形成了蛊毒状态。」

……这是传话游戏吗？

「我还是觉得……」和尚抓了抓头。「能够叫出这么多灵体，实在太奇怪了。不可能啊！灵能者以外的人就算降灵几万遍，也不至于叫出多到会互相吞噬的灵体吧！一定有什么理由，可以轻易召唤灵体的理由……啊，这个诺尔好像说过了？」

这家伙的紧张感总是无法持久。

「欸！」我问道：「你们不觉得这里流行的狐仙很不一样吗？我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狐仙。」

和尚歪了歪头。

「是吗？的确，名字是很奇特。叫什么……」

「我利仙。」

「狐仙的别名有一堆。」绫子说道：「什么邱比特、权现仙的。不过，只是名称不一样……」

「不是，玩法也不一样……啊，对喔！绫子没看过那张纸。」

「纸？」

「对，玩我利仙的纸。有五十音、数字和『是』、『否』这几点，都和普通的狐仙一样。你们也知道狐仙的正中央会画一个鸟居吧？但是我利仙画的却是一个奇怪的图案。」

「哦？什么图案？」

「唔，我记不得了——你记得吗？」

我看着和尚，和尚也歪了歪头。

「不记得。有那么奇怪吗？我只瞄了一眼而已。」

对喔！和尚当时立刻就把纸揉成一团丢掉了。

「很奇怪。呃，图案很复杂，是把文字这样……排成圆圈……而且写的是『鬼』字，有点恐怖。」

「嗯，还挺奇特的。」

绫子喃喃说道，而聆听我们对话的林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说写的是『鬼』？」

他急切地追问，又慌忙放开我的手臂。

「什么？怎么了？」

和尚一脸讶异。

「是什么图案？请你仔细回想。」

「……我不记得了啦——对了，安原同学呢？你玩过吧？」

安原同学也开始思索。

「我只玩过一次而已……」说着，他拿起散落在一旁的笔记用纸。「用鬼字排成一个圆圈，然后中间有两个方格……」

安原同学边想边画。

「里头有写字……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他拿来给我看。

「嗯……我也记得是这种形状。」

林微微睁大眼睛，不久后，他发出低沉的声音：

「……这种纸还弄得到吗？」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着？唉，随便抓个学生威胁，应该会有人立刻画一张交出来吧——怎么了？」

林没有回答，拿走了纸，并抓起安原同学丢在一旁的笔，用端正的笔法开始写字。

「安原同学，是这种形状吗？」

他展示纸张；就我的记忆，和以前看过的一样。

「对。这里和这里……」

安原同学指着人形两侧的空白处。

「有写字。」

到底怎么了？

林一脸严肃。

「我利仙……是吧？这个名字是不是从咒文来的？唵，我利奇利帝，弥利帝，弥婆夜悉摩罗，娑婆诃……」

「啊，就是这个！」

「用完以后是不是要把纸埋在某处？」

「对，我记得大家是这么讲的；纸只能用一次，用完了要拿去神社。」

「神社……」

林轻声复诵之后，凝视着安原同学。

「你知道那间神社在哪里吗？」

「我不清楚……不过附近只有一间神社。」

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外。那个树木丛生的地方就是神社；梦里那片浓雾中的……应该就是。

「请带我去，快一点。」

……等等，林！

「喂，林。」

林完全不理会和尚的制止。

他拉着安原同学，冲出了学生会室。

2

结果，大家都跟着他们去了。校门前有些可疑的人影，所以我们选择走安原同学说的小路离开学校。那条小路可以通往学校附近的森林，虽然有护栏，但是有好几个缺口，而每个缺口又连接着岔路。我们沿路前行，抵达了一座小神社。

「这条小路可以穿过神社，直达山麓。」

听了安原同学的话语，我环顾周围。

……和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头上是泛黑的木制鸟居。杂乱的境内，屋瓦歪斜的小神社，参道旁的褪色红色小鸟居，幡旗垂落的稻荷神社，落寞寂寥的感觉。虽然没有那阵浓雾……

林笔直地走向稻荷神社，绕着小祠堂查看。

那是个木制小祠堂，安放在石头围成的平台上，就连摆在前方的香油钱箱都小巧可爱。

林绕了一圈，查看完后，喃喃说道：

「不是这里。」

接着，他走向深处的神社。神社既老旧又肮脏，虽然并非完全废弃，但是几乎被遗忘了——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林窥探托高的神社地板底下，并呼唤约翰。

「伯朗先生，对不起，我进不去，请你钻进地板下看看。」

或许是为了防止猫狗钻进去吧，地板底下用铁丝网围住了，但是铁丝网也一样老旧破损，正面阶梯的背后有个大大的缺口，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钻进去；不过，长得格外修长的林大概办不到吧！

约翰点了点头，钻进里头。他一定会弄得满身泥巴，真可隣。

「里头有什么东西吗？」

约翰回答林的问题：

「有纸……一大堆。」

「请拿出来给我，一张就好。」

约翰随即爬出来，轻轻地咳了几声，并把手上的纸递给林。

「就素这个。」

林摊开皱巴巴的纸张。

「果然……」

他低声说道，并把纸递给我们。那张纸很脏，正中央画有记号和五十音。

「……就是这个。」

「这就素我利仙的纸？」

我跟和尚点了点头，安原同学也说道：

「错不了……呃，这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丢在这种地方？

林面无表情地喃喃说道：

「欲狂之，四叉路……」

咦？

「……欲杀之，宫室下。」

……什么？

林正面凝视着我们。

「这是符咒。埋在神社底下，应该是为了咒杀某人而用的。」

……我起了耳鸣。

什么？咒杀？

我们立刻赶回学校，寻找诺尔，并在回学生会室的路上截住了他。校长似乎没答应，但现在问题不在那里，而是在这张纸上。

「符咒？」

诺尔询问，林点了点头。

「对。把这个埋在十字路口，就能让人发疯；埋在房屋底下，就能杀掉一家之主——本来是这个意思，不过近年往往将『宫室』解释为神社。严格来说，这是种误解，但弃纸的人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用这张符咒进行咒杀。」

「放在神社底下也可以吗？」

「照理说，应该会失去效力；可是，在这里却产生了实际的效用。照这样看来，那座神社应该是属于学校的一部分。」

诺尔点了点头。

「这里本来就是古墓，也是遗迹……在墓地一角有座神社，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纵使能够为了建设学校而破坏古老的遗迹和墓地，总不能破坏神社吧！单独留下神社，是很有可能的。」

林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想——起先应该是某个人谎称这种符咒是狐仙的道具，并加以推广，而不知情的学生则成了咒杀的帮凶。」

「确定吗？」

「确定。幸好制作符咒和进行咒法的都是外行人；如果是我，光靠这张纸就能杀人。」……哇咧……

「这么说来……」诺尔从我的手中拿走用纸。「不知情的学生根本不知道这是咒法，几乎每天都制作符咒，进行咒杀仪式。符咒原本就能对灵体产生效力，如今被拿来当作降灵术的道具使用，所以即使下咒者是外行人，也能召集大量灵体过来；而召唤地点是封闭灵体的场所，召唤目的又是为了『咒杀』，性质正好一致，所以造成灵体互相吞噬，形成了蛊毒状态……」

「对，正是如此。」

「如果蛊毒完成，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人会死。」

……成了咒杀对象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会死？」

「松山秀晴先生。」

……松山？

「松山！？」

我们一起大叫。

就在这个时候，宛若呼应我们的声音一般，松山出现在学生会室。

3

松山惊讶地停住脚步，又不快地环顾我们。

「干什么？用这种没礼貌的称呼法。」

众人看着松山。现在不是为了他的态度气愤的时候。

松山再度环顾我们，接着又转向诺尔。

「包袱收拾好了没？」

他乐不可支地问道。

诺尔神色未变。

「很抱歉，能否请您离席？」

「为什么？」松山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这家伙！现在根本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认为老师最好别听。」

「哦？为什么？」

诺尔静静地拿起用纸给松山看。见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松山一脸不快地问道：

「这是什么？」

「是符咒。」

「符咒？」

「老师应该知道校内在流行狐仙吧？」

松山歪起嘴角来。

「当然，我还逮过几个蠢学生。」

「这就是用来玩狐仙的纸。」

「刚才你不是说是符咒？」

「是符咒。某人谎称这种符咒是新式狐仙，加以推广。」

松山不满地抽了抽鼻子。

「那又怎么样？」

「这是种可以用在咒杀上的符咒；用来诅咒某人，将其杀害。而咒杀的对象似乎是松山老师。」

松山的脸瞬间僵硬起来。诺尔回头看着林。

「——对吧？林。」

「没错。」

「根据呢？」

诺尔询问，林摊开我利仙用纸，对和尚说道：

「泷川先生，你看得懂梵文吗？虽然这好像是自学的，写得歪七扭八……」

「……啊，嗯，我应该看得懂。」

林指向中央的记号。他的手指指着人形右侧那些蝌蚪文。

「这里写的是诅咒对象的名字。」

「……原来如此。」

和尚端详着纸张。

「这是不懂梵文的人依样画葫芦写成的。虽然文字歪七扭八……但是怎么看都是松山秀晴。」

松山脸部僵硬，嘴里小声咒骂，而林完全无视于他。

「其实这不必用梵文写——事实上……」林指着人形的左侧：「这里写的是年龄，如各位所见。」

上头写的是「现年伍拾参」。

「诺尔，你看得懂吗？」

「我对汉字不在行。」

「就是今年五十三岁的意思。」

「……的确，看起来大约是这个岁数。」

说着，诺尔望着松山，问他是否真是这个岁数。松山愣愣地点头。

林继续说道：

「像这样，其实用汉字写也可以，甚至该说用汉字比较正式。不过……」

「如果明着写『松山』，任谁都会怀疑——所以才特别用梵文写？」

「应该是。」

诺尔的漆黑视线垂落自己的手边，松山似乎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了。

「不过，学生并不知道自己在进行咒杀仪式；没有杀人意图、只有形式的仪式，有效果吗？」

「一般来说是没有，因为没有针对对象的意念——不过，在我看来，这所学校的学生似乎都对学校怀有恨意。」

啊！我叫出声来。没错……锦户同学也一样，嘴上说他想开了，但是一谈起学校的事就格外激动；从他的言词中感觉到的，是他对于声称「想开了」的事物那种难以抹灭的憎恶。

「我利仙会破天荒大流行，确实和学生逃避现实的心态有关；而在底层流动的，就是对学校的恨意。符咒本身虽然是以松山先生为对象，却是放置在校地内——就咒术上的意义而言，是在校地内。从这一点看来，所有咒术都冲着以松山为首的整个学校来，并不矛盾。」

诺尔凝视着手边。

「对象是以松山为首的整个学校……那么犯人是谁？」

……用膝盖想也知道——大家应该都这么认为。

「我利仙是从美术社和一年级生之间开始流行的，而这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得知的咒法；如果不是对这方面很感兴趣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听了诺尔的自问自答，松山突然大声说道：

「坂内！？是坂内吧！？」

……坂内同学，想成为驱鬼专家的男孩。他已经死了……

诺尔点了点头。

「应该是，这是在九月出现的，是进入第二学期以后；而明显开始流行，则是在九月半。那时候，坂内同学已经死了。我想他八成是亲眼确认自己撒下的火种点燃了以后才自杀的。」

我作过一个梦。坂内同学就在顶楼，一脸开心地说道：「我在看……」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可是，就连坂内同学自己最后也……

松山发出哀号般的叫声。

「那个白痴为什么干这种事！为什么诅咒我！」

安原同学笔直地望着松山。

「您不明白吗？」

「……什么？」

「老师，您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被选中吗？」

松山沉默下来。

「坂内留下了遗书，全文就一句『我不是狗』。我们知道学校把我们当狗养，而如果要问代表性人物是谁，连我都会举出松山老师。您就是学校的象征。」

经安原同学这么一说，松山满脸通红，怒意毕露。诺尔面无表情地制止正要怒吼的松山。

「知道犯人是谁，并没有意义——对吧？林。」

松山循着诺尔的视线望向林。

「对，咒法已经开始进行了，就算是下咒者也无法阻止。我们只能静待灵体互相吞噬，完成蛊毒。」

「不能想想办法吗！？」

松山怒吼。

看来这回松山可不能再嗤之以鼻了。我们五味杂陈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松山。

「符咒指定的对象是松山，而意念笼统选择的对象是学校——蛊毒完成时，诅咒会应验到哪一方身上？」

诺尔冷淡地询问林。

「八成是松山先生吧！如安原同学所言，对于下咒者而言，松山先生是学校的象征；符咒指定的对象和意念笼统选择的对象并无龃龉，所以符咒才会生效。换句话说，对于下咒者而言，对学校所下的诅咒之中，必然也包含了对松山先生的诅咒。」

「是吗？」诺尔只轻声答了这么一句。

「确实，学生并没有积极加害松山先生的意图。虽然有『诅咒』的恶意存在，但是对象并不明确，因此被召来的灵体接收了学生对学校的潜在性憎恶之后，才会笼统地加害『学校』。然而，即使如此，咒术中依然埋藏着对松山先生的恶意——没错，就好比杂音之中隐约埋藏着松山这个字眼，虽然被杂音掩盖，听不清楚，但是依然包含着松山二字。同样的杂音层层重叠之后，共通的字眼便会慢慢浮现了。」

「由于蛊毒偶然成立，杂音互相抵销之后，共通的字眼『松山』便会浮上台面……？」

「是的。其实这个诅咒并不完整；虽然引发了灵异现象，但是并未发挥诅咒原有的效力。等到蛊毒完成之后，诅咒也会跟着落实；诅咒和蛊毒合而为一，恶意跟着合而为一，笼统的对象也渐渐化为明确的对象。虽然我不敢把话说死，但我认为咒术完成之后，符咒的对象便会固定为松山先生。套用诺尔刚才的说法，只有形式的仪式终于注入了意念。」

诺尔沉默下来，沉吟片刻。

「……有没有化解的方法？」

「没有。」

「可以反弹诅咒吧！」

……「反弹」诅咒？

「可以是可以，不要紧吗？」

诺尔陷入思索。

「……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诺尔才如此说道，并冷冷地看着松山。

「虽然他死了我也不会感到心痛，但是总不能见死不救——把诅咒反弹回去吧！」

「……遵命。」

诺尔点了点头，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

松山显然松了口气。

「等……等一下！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我忍不住大叫：

「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尔转向我。

「——『反弹诅咒』的意思，就是把诅咒反弹给下咒的人。」

……嗯。

「学校里似乎只剩下四个灵体，其中一个会是最后的赢家；每个灵体都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而我也不想搏命对付它们。说归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松山没命吗？蛊毒一旦完成，松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想必会死得非常凄惨。」

灵体互相吞噬，残存下来的必然是其中最邪恶的一个；而这个灵体将会冲着松山——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那就没办法了——还有人有意见吗？」

没人回答。谁都无法叫别人去死，更何况是当着那个人的面。

「——就这么办。」

诺尔仰望着林。

「是。」

松山发出了低笑声，是安心的笑声；被自己指称为诈骗集团的人所救，捡回了一条命的笑声。虽然令人不悦，但并不是该加以责骂的事。

诺尔冷冷地望着松山。

「追根究柢，原因是您。请您记住这一点。」

诺尔疾言厉色地说道，松山这才收起了笑容。

和尚低声询问：

「不过，诺尔，坂内已经死了耶！要怎么把诅咒反弹给死人啊？」

「诅咒无法反弹给死人。再说，坂内同学本来就和诅咒无关。」

诺尔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下咒的不是他。」

现场冻结了。

「反弹诅咒，诅咒就会回到下咒者自己身上——虽说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之下，但是下咒的毕竟是学生。」

————

……什么？他说什么？

学生是下咒者？诅咒会回到下咒者身上？

房里的每个人都发出惊叫声。

「诺尔……等……等一下。」

我的声音嘶哑了。

「怎么会……这样大家不就……」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安原同学，脸色发青的那个人。

「那四个灵体会反弹到玩我利仙的人身上？」

「我就是这么说的。」

「住手！诺尔！」

「住什么手？」

诺尔回过头来，带着不容分说的冰冷眼神。被他那道比黑暗更加深沉的视线贯穿，我无法动弹。

「要我别反弹诅咒？是要我杀了松山吗？」

……我没这么说……

「别连你都跟着说蠢话。虽说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但学生毕竟下了咒；即使法律无法惩罚，他们依然是帮凶。把诅咒反弹给他们，而成了原因的这个人为此后悔。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不对，这样太扭曲了。

「安原同学，你明白吧？」

说着，诺尔回头看着安原同学。

安原同学只玩过一次我利仙，但诅咒也会反弹到他身上。

「……我明白。」

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血色。

「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

「诅咒反弹后，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下咒者的人数很多，力量应该会分散，效力也会减弱……这是就理论上而言。祈祷会是这样吧！」

……等等，这样太残酷了。

安原同学点了点头。

「是我们拜托各位解决的，如果只有这个方法的话……」

「只有这个方法。」

「那就拜托您了。」

安原同学的苍白脸庞上浮现了些许笑容。

「本来这不是我可以作主答复的事，不过，就算询问学生的意愿，大家一定无法回答。」

他居然这么干脆——太干脆了。

「松山呢！？」

我大叫。松山的身子猛然一震。

「只保护松山，却不保护其他人！？只有这个人处于安全地带，没有任何惩罚！？这样太狡猾了！」

「你是白痴啊？」

冰冷的声音将我推下谷底。

「无论是谁，无论为人如何，都没有被人杀害的道理。」

诺尔的说法是正确的，即使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我也明白。可是——

「大家也没道理被杀啊！像安原同学！他只玩过一次耶！他又没有诅咒别人的意思！！」

「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做的事负责。」

「大家都不知情啊！」

「无知不是借口。」

冷酷的声音。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令人作呕。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被蠢蛋讨厌，我感到很光荣。」

丝毫不为所动的冷酷眼神。

我讨厌诺尔。他这么做就算合理，也不合情。我讨厌他，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诺尔回头看着如影子般侍立身后的林。

「林，开始准备。」

4

诺尔带着林离开学生会室。

留下了我们。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变黑，忘了开灯的房间暗得让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大家都默默无语，我也无话可说。松山偷偷摸摸地走出房间，但我根本提不起劲说半句话。

……诺尔是正确的。

论道理，诺尔极为正确。我们能够选择的道路不多，而诺尔选择了最好的——至少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一条路；他的选择应该没错，即使这种选择再怎么冷酷。

我的脑袋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心里却无法接受。

大家都不知情，没有人憎恨松山到想杀了他的地步。如果事前知道那是咒杀仪式——而且真的有效力，绝大多数的学生一定都会拒绝参加的。

……可是。

我不接受，不认同。我绝对无法认同这种做法。

我得阻止诺尔。

我挪动僵硬的脚，站了起来。

「麻衣。」

绫子慌忙抓住我的手臂。

「死心吧！已经没其他办法了。」

「不要。」

「……不要——我说你啊！」

我用力扳开绫子的手，顺势冲了出去。

我不接受「没其他办法」这种说词。

一定还有办法。

「麻衣！」

「麻衣小姐！」

我留下制止我的声音，冲出了学生会室。

「……不在……」

我放回话筒。我正在学校附近的电话亭里。

我找遍了附近，却不见诺尔的踪影；我发现停车场里没有车，以为他回事务所了。

于是我打电话回事务所，可是没人接听。小高应该留守在事务所里，然而回答我的只有机械性的语音留言讯息；这是因为我和小高原则上不接电话。无可奈何之下，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小高家，终于截住了从事务所回家的小高。

『怎么了？调查进展得怎么样？杂志记者还跑到事务所前面来，烦都烦死了，不知道风声是从哪里走漏的。我遵照所长的交代，都说无可奉告。』

毫不知情的小高用天真无邪的声音说道。

「小高……小高！」

这种事不重要。

『怎么了？麻衣。』

小高的声音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诺尔呢？他没回事务所吗？」

『没有啊！还没回来。他不在你们那边吗？』

「不在。我在找他，我必须阻止他……」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在事务所，会在哪里？我该怎么阻止他们？

我根本想不出办法。我毫无头绪，只能握着话筒呆立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麻衣？』

小高的声音充满担忧之色。我得说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我没有时间从头说明；光是想到得说明，就有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躁感涌上心头。

『——我懂了。总之，你要找所长，对吧？』

小高果断地说道。我都还没说明原委……

『我现在立刻回事务所。』

……小高。

『现在是紧急状况，我会接电话的。我搭特快车赶回去，等我到了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今天一整晚我都会留在事务所里。』

「谢谢……！」

我又在附近找了一遍，等时间到了，便打电话回事务所。诺尔没回事务所，小高不在的期间似乎也没回去过。

在这种时候，如果知道他家在哪里就好了。

我绝望地放下话筒。抬起视线看到的，是矗立在前方的漆黑校舍。学生会室不见灯光，大家跑到哪里去了？

我仰望夜里的学校。路灯照射着巨大的水泥箱。空洞晦暗的窗户并排着，随处可见的血红色光芒是火灾警报器的灯光。

「我得找到诺尔……」

我得找到他，并阻止他。

我不是要舍弃松山。没有人是该死的。

可是，应该还有其他办法，非有其他办法不可。绝不能牺牲在不知情的状态之下下咒的学生。

我离开电话亭，走向校门。

「……剩下四个灵体。」

我把手放到门上。

「只要把它们全部除掉就好了。」

只要消灭它们，只要这么做……

我的手臂使劲一撑，用尽全身的力量爬上门，并一口气跳了下来；双脚才刚接触地面，便立刻冲过了前院。

第四卷 死灵游戏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