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p>“——诈骗？”</p>

<p>美园学姐一冲进学生会办公室便口出此言，接着奔向在流理台洗碗盘的我。</p>

<p>“日影学弟，你、你、你终于下手了吗？不过，我会全力帮助你逃走。咱们不如为爱走天涯，逃到度过法律追溯期为止！”</p>

<p>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按捺住对美园学姐投以白眼的冲动。</p>

<p>“……不是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是委托啦，桐香的侦探委托。好像有一群新生的钱被骗走。”</p>

<p>“哎呀。”</p>

<p>美园学姐以手掩口。</p>

<p>“想不到在这所学园内，竟然有日影学弟以外的人能做出这种事……”</p>

<p>你为何拚命想把人调教成犯罪者？</p>

<p>“因为有一大群女新生受害，我以为……”</p>

<p>我很想严厉地质问她到底以为怎样，但又不想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于是向学姐解释来龙去脉。</p>

<p>“前天新生们不是做了健康检查和体检，也买了课本吗？”</p>

<p>“是呀。为了方便分班，我们学校会在六月一次解决这些手续。”</p>

<p>“她们好像就是在带钱到学校缴纳课本费用时遇到诈骗。”</p>

<p>此时，桐香打开会计室的门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叠列印出来的资料，并将其中一张摊开在我和学姐中间的玻璃桌上，上头记载着女学生的姓名和被害金额。</p>

<p>“这些女孩全是被害人吗？呃……有十三个人呀。”</p>

<p>美园学姐双眼圆睁。桐香点点头说：</p>

<p>“被害总额刚好是十三万圆。”</p>

<p>＊</p>

<p>以下是昨天那群新生的说词。</p>

<p>“体检完换好衣服后，我们一群人聊着买课本的事。”</p>

<p>代表众人发言的人，是那名外号叫做“小雪”、敲响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的辫子女孩。</p>

<p>她是枝岛雪子学妹，国中部普通科一年级生。</p>

<p>“我旁边的女孩说，她的课本是向别人买来的，又说二手课本会比新课本便宜一半。然后，那女孩的姐姐好像是这所学校的学姐，她可以帮我们找来很多二手课本，问我们要不要买……而且上面还有演艺科的签名，其中也有一些名人，很划算。我们觉得很羡慕……”</p>

<p>雪子这番话令人听得一头雾水，她旁边的同学们和桐香则为此责怪她一顿。我在一旁默默听着，以下是我整理出来的重点。</p>

<p>总之，体检完毕后，她们一群人在充当为更衣室的教室聊天打发时间，度过开始购买课本前的那一段空档。</p>

<p>此时，一名女学生对众人亮出她的课本。</p>

<p>女孩说，那是她靠着姐姐的门路，从学姐那里便宜买来的二手课本。</p>

<p>由于二手课本比新课本便宜许多，她可以将父母给的课本费用省下一半以上，剩下来的钱便纳入自己口袋；除此之外，她姐姐还认识许多演艺科的朋友，因此甚至拿得到活跃在萤光幕前的明星所用过的课本，有些还附上亲笔签名。</p>

<p>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女孩顿时全都上钩。</p>

<p>她们将各自所需的课本列为一张清单交给那女孩，接着那女孩便拨打手机给某人，说声“大家都想买喔，我马上过去”就切断通话。</p>

<p>“她说，她已经把清单用电子邮件传给姐姐，所以马上可以帮我们准备。她还说要过去帮我们拿课本，顺便把钱交给姐姐，因此叫我们当场把钱凑给她。”</p>

<p>那名女孩从众人手中各收一万圆后，便穿着运动服、什么东西都没拿就离开教室，那些被害人万万想不到，她从此一去不复返。</p>

<p>＊</p>

<p>听完来龙去脉，美园学姐深深叹一口气。</p>

<p>“这不是货真价实的刑事案件吗？为什么会找上学生会……”</p>

<p>“呃，简单说来，因为这件事如果被父母知道会有点难堪，所以她们希望尽可能由桐香解决。”</p>

<p>“喔，原来如此。”学姐瞥向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桐香。</p>

<p>骗徒正是抓住她们想把一半的课本费用纳为己有的贪心心态才会得逞，这也难怪她们不想让负责出钱的家长知道此事。</p>

<p>“那么，搞了半天，那位骗徒小姐其实不是她们那一届的人嘛。”</p>

<p>“是呀，八成是这样。”</p>

<p>枝岛同学她们见到对方收了钱却没回来，心里察觉不对劲，于是将国中部一年级的教室全部搜过一遍。像今天早上，她们也趁着学生们聚在一起时分头搜找，但丝毫不见骗徒的踪影。</p>

<p>“她们看她穿着学校的运动服和制服，便一心以为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p>

<p>那群被害人说，当初觉得骗徒是一个年龄与她们相仿的短发女孩，不过事后想想，她以国一生来说好像稍嫌成熟。</p>

<p>“居然骗走学妹们的钱！”美园学姐义愤填膺地说。“我饶不了她！桐香学妹，请你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把钱拿回来！”</p>

<p>“她们没有拜托我把钱拿回来。”</p>

<p>桐香说完耸了耸肩。</p>

<p>“我是一个侦探，只负责找出幕后黑手。”</p>

<p>语毕，她将视线投向我，美园学姐也随之望向我。</p>

<p>我？</p>

<p>什么跟什么啊？</p>

<p>这样不就像在说“把钱找回来是你的工作”吗？我可是一个即将当上书记的人喔，虽然会长叫我辅佐桐香的侦探工作。</p>

<p>“桐香学妹，你知道该怎么找到那名女孩吗？”</p>

<p>“总之先展开地毯式搜查。”桐香指向手中那叠列印出来的资料。A3列印纸上塞满一张张大头照，看来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请那群被害人，从这些照片中指认骗徒。”</p>

<p>“从四千人当中指认？”我看看那叠资料，又看看桐香的脸。一张纸上大概印了四十张人脸，那么一百张纸……光是一一过滤就不知得费多少功夫，不过这确实是有效的土法炼钢法。</p>

<p>“这么做确实不容易遗漏线索，但由桐香学妹来做这些杂活，未免太大材小用。你可是名侦探呢。”</p>

<p>“没关系，反正杂活我会全部丢给日影做。”</p>

<p>桐香将沉甸甸的一百张资料搁在我手臂上。</p>

<p>“你把它拷贝成十三份彩色资料，交给所有被害人。”</p>

<p>一千三百张……我快昏倒了。</p>

<p>在当天内将四千张照片过滤完毕的人，唯有委托人枝岛雪子。下午五点左右，她抱着那叠照片资料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在门口重重地将整叠资料递给我，说：“她不在这里面。”</p>

<p>“咦……你真的每一张都仔细看过吗？会不会太快？”她拿到照片也才经过两小时而已，该不会是看到后来嫌麻烦，干脆跳着看吧？</p>

<p>“我真的看了！”枝岛学妹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是第一个拿到资料的人，当然也会第一个看完呀。”</p>

<p>这倒也是。我懒得将资料一一发给她们，于是将一千三百张纸全部塞给枝岛学妹，拜托她转交给其他女孩。其余的十二人或许还没看过这些照片。</p>

<p>“那么，嫌犯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啰……”</p>

<p>为什么那名女孩要特地准备运动服和制服，偷偷潜入校内搞许骗？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既然不是本校学生，桐香或许也拿本案没辙。</p>

<p>“哎，我们还是报警……”</p>

<p>“不行、不行！”枝岛学妹打断我的话，猛烈摇头。“我爸妈对这种事很严厉的！求求你，我想尽量息事宁人。我不在意是否抓得到嫌犯，也不在意她是什么人，只要帮我把钱找回来就好，求求你……”</p>

<p>我搔搔头。</p>

<p>“不要动不动就说要报警。”</p>

<p>后面突然传来声音，我吓得回头一望。只见桐香不知何时已走出会计室，一脸不悦地伫立在那里。</p>

<p>“这是我接下的委托。我可是已经</p><p>收下一千五百圆。”</p>

<p>“学姐，拜托你了！”</p>

<p>枝岛学妹深深一鞠躬，用力得辫子都弹起来，然后跑向走廊的另一端，我则战战兢兢地望向桐香。</p>

<p>“如果找不到该怎么办？她们没有课本该怎么上课？”</p>

<p>“那是委托人自己的事。除非找到那笔钱或她们取消委托，否则我不会罢手。”</p>

<p>“你既然已经收下钱，假如她们取消委托，你会退费吗？”</p>

<p>“不退。”那不就没事吗——我话还没说出口，桐香便瞪我一眼。“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早点解决。我不想被别人认为，我是收钱不办事的人。”</p>

<p>原来如此。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不想退费才如此拚命，这下真有点尴尬。</p>

<p>“即使找到嫌犯，也不一定能要回那笔钱喔。”</p>

<p>嫌犯是小孩子，很有可能早已把钱花光，根本无力偿还。</p>

<p>“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侦探只负责找东西，其他一概不管。”</p>

<p>桐香没好气地说道，接着移开视线，悄声补充一句：</p>

<p>“……再说，我也没办法像你一样做出那种事。”</p>

<p>“我？哪种事？”</p>

<p>“像你在管乐社的案子中做的那种事。”</p>

<p>“喔……”</p>

<p>她是指那桩凭空多出二十二万圆的案子。当时，桐香毫不留情地挖掘出真相，我则负责到处硬拗扯谎、故布疑阵，好不容易才确保不使任何人受害。</p>

<p>“侦探这行业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侦探必须挖掘出来的真相，全是他人不欲人知的秘密。”</p>

<p>没这回事——我原本想这么说，但一看到沉淀在桐香眼中的朦胧夜雾，那些无聊的安慰话语倏地在舌尖萎缩、溃散、消失无踪。</p>

<p>她至今已将许多人推向不幸深渊——她的言词，迸发自这份累积已久的重担。</p>

<p>“即使如此，委托还是接踵而来。因此，我希望每件案子都是事前付款。”</p>

<p>只要事先把钱收妥，即使事后伤害到委托人，侦探也能毫无顾虑地一走了之。</p>

<p>可是，这未免太令人哀伤。说到底，为什么桐香心头藏着这种想法，却又执意要当侦探呢？</p>

<p>我问不出口，反而说出以下这句话。</p>

<p>“你也办得到啊。”</p>

<p>桐香疑惑地望着我。</p>

<p>我压抑心中那个责骂着“不要随便乱讲话”的另一个自己，继续说道：</p>

<p>“你的脑袋比我聪明多了，所以抓到嫌犯后该做的事情，你一定也办得到。”</p>

<p>这番话实在说得不算好，桐香听完就躲回会计室里。我叹一口气，关上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p>

<p>我又口无遮拦地惹她生气。明明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凭什么教训她？</p>

<p>总之，一切都得由抓到嫌犯开始。话说回来，如果看过全校女生的照片仍一无所获，桐香打算怎么做？</p>

<p>＊</p>

<p>我担心的事，很快在隔天变成现实。其他被害人也在放学后一一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将照片资料一张张叠在桌上。</p>

<p>“不在这里面耶……”</p>

<p>“对呀。”</p>

<p>“大家都检查过了，应该不会错。”</p>

<p>“嗯。她长得很可爱，我们绝不可能看漏。”</p>

<p>我仰望天花板叹一口气。嫌犯果然是校外人士吗？</p>

<p>“我渐渐觉得呀﹒好像不抓到她也无所谓呢。”</p>

<p>其中一名女孩一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p>

<p>“对呀。她又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可能找得到啦。”</p>

<p>“反正钱也拿不回来了。”</p>

<p>“而且课本都买了……”</p>

<p>“课本已经买了吗？太好了。”美园学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编辑会报一边说道。</p>

<p>“谢、谢谢您，副会长。”</p>

<p>“谢谢您的帮忙。”</p>

<p>女孩们向学姐低头致谢。原来是学姐介绍她们去一家有卖课本的书店，帮了她们。</p>

<p>“可是听说小雪还没买耶。”</p>

<p>“咦，为什么？”</p>

<p>“是不是零用钱不够？”</p>

<p>“这样啊，毕竟我们也是自掏腰包买的。”</p>

<p>既然此事不能让父母知道，被骗走的那一万圆只好用自己的钱来填补。对于国一生来说，一万圆应该是一大笔钱吧？枝岛学妹之所以拚命哀求桐香，或许跟这点有关，更何况侦探委托费也是那女孩出的。</p>

<p>女孩们回去后，正当我想到会计室告知桐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我还来不及应声，门便已打开。</p>

<p>“打扰啦，”</p>

<p>我差点发出怪声，待在自己座位的美园学姐大概也跟我露出一样的表情。</p>

<p>来者是那个棕发眼镜女，脸上堆满顽皮的笑容，额头上仿佛写着“只要能破坏你的心情，任何事我都乐意效劳”。这位是和美园学姐同为高中部二年级生、担任监察委员长的郁乃学姐。</p>

<p>“有何贵干？郁乃同学。”</p>

<p>美园学姐毫不掩饰话中的警戒，走到我身旁。</p>

<p>“反正你一定是来性骚扰我跟桐香学妹吧？我很感谢你在学生大会时鼎力相助，但这是两码子事。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ㄋㄟㄋㄟ！”</p>

<p>呃，你打算每见她一次就说一次吗？饶了我吧……</p>

<p>“哎呀，你可真有礼貌。”郁乃学姐笑盈盈地偏着头。“ㄋㄟㄋㄟ有四颗，可是小美只有两只手耶。你该怎么办咧？”</p>

<p>“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由我来守护，我的ㄋㄟㄋㄟ则由日影学弟来守护！”</p>

<p>能不能请你不要擅自把我拖下水？</p>

<p>“你们俩干脆面对面地互相守护彼此不就好吗？”</p>

<p>“这倒也是……”美园学姐思索半晌，接着满面飞红。“那、那不就好像两个女人裸体抱在一起吗？请不要说出这种下流的话！”</p>

<p>“来不及啦！还不都怪你自己在二十秒前开启这个下流的话题！话说你自己的胸部自己守护不就得了。”</p>

<p>这两个女人闻言，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掩嘴看着我。</p>

<p>“真不愧是日影学弟……我完全想不到这个点子。”</p>

<p>“真不愧是ㄋㄟㄋㄟ专家……”</p>

<p>“不要随便帮我增加奇怪的头衔！话说你们两个根本是串通好的吧！”</p>

<p>郁乃学姐轻咳几声。</p>

<p>“先不说这个，言归正传呗。每次我来总务执行部，话题总是歪向下流的方向，真受不了。”</p>

<p>有一半是你造成的吧。</p>

<p>“出事了对呗？”</p>

<p>我沉默不语。美园学姐微微偏首，然后以极为自然的语气说道：</p>

<p>“什么事呀？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件事看来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我会洗耳恭听的。日影学弟，请倒茶。”</p>

<p>“小美，我可不准你包庇下属唷。我是在问日影，还有——”</p>

<p>郁乃学姐那双狡猾的眼眸，瞥向开一条缝的会计室门扉，吓得原本正在偷看的桐香赶紧关门。</p>

<p>“还有小桐。”</p>

<p>“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将由我来——”</p>

<p>“别再谈ㄋㄟㄋㄟ了，你扯开话题的功力真的很逊耶。我也是有原则的，一天之内绝不性骚扰别人超过二十四小时……哎呀，我不小心把耍白痴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呢。日影，你不必吐槽我，咱们快点进入正题呗。”</p>

<p>“截至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事需要向监察委员报告。”</p>

<p>或许是放弃挣扎吧，只见美园学姐盘起胳膊，斩钉截铁地说道。</p>

<p>监察委员会是负责监督学生会活动的机关，重点任务是防止总务执行部做出违反纪律与伦理的行为，甚至有权罢免学生会</p><p>长，简言之是我们的敌人。委员长郁乃学姐和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似乎孽缘不浅，两人每次见面非得说上几句看不出是争吵还是开玩笑的话。不过在学生大会中，郁乃学姐以一个同为学生会活动参与者的身分帮我们一把，所以说她是敌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总之，郁乃学姐最爱天天打探总务执行部的把柄。若她知道这回的风波可能会惊动警方，那还得了。</p>

<p>“装傻也没用啦。”</p>

<p>郁乃学姐竖起食指，那双贼贼的眼眸由美园学姐身上挪向我。</p>

<p>“可别太瞧不起监察委员会喔，整所学校中都是我的眼线哩。尤其是那边的书记实习生学弟，此人是危险人物，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大概有底。”</p>

<p>我顿时背脊发寒。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附近布下眼线，何况我跟枝岛学妹以及其他被害人还面对面谈过话，搞不好委托的内容早已被她知晓。</p>

<p>“不就是日影对女新生伸出魔爪，搞得被害人跑来投诉咩？”</p>

<p>“你那是什么眼线啊！”我不禁气得在地毯上跺脚。</p>

<p>“日影学弟，怎、怎么这样？你明明有我这个女人！”</p>

<p>美园学姐，拜托你稍微闭个嘴，不然话题会越来越歪。</p>

<p>“这就怪了，那不是三天前的事咩？”</p>

<p>“确实没错，但为什么会扯到我头上！”</p>

<p>话说我怎么一不小心承认了？亏我刚才还一直装傻！</p>

<p>“可是，有人亲眼目睹你出现在综合体育馆旁，而且那天正好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水嫩国一生体检的日子。还有人说，看到你把一个可~爱的女孩拉到体育馆后方，跟她聊了老半天哩。”</p>

<p>“那、那是！”她是指小薰吗？那一幕被看到了吗？可恶。“不是啦，只是她过来跟我搭话，所以我跟她闲聊一下而已。”</p>

<p>这时，一阵粗暴的开门声倏地响起，美园学姐吓得缩起肩膀望向门扉，我也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正巧看到桐香气冲冲地朝我走来。是我多心吗？她头上那条黑白相间的缎带，看起来像极了怒发冲冠的模样。</p>

<p>“日影！”</p>

<p>凶暴的桐香逼得我不禁跪坐在地毯上。</p>

<p>“……兔子今天应该是在我的房间喔。”我试着蒙混过去。</p>

<p>“谁在跟你讲兔子！”桐香变得更生气。“我说的是你！郁乃说的是真的吗？”</p>

<p>“嗯，算是真的……啊，等、等一下，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只有这点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p>

<p>“连你把某人拐到体育馆后方也是假的吗？”</p>

<p>“说什么拐不拐的，会让人想歪啦！嗯……这一点大部分也是真的。”</p>

<p>“不只是这样唷。”</p>

<p>郁乃学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火上加油。</p>

<p>“柏崎学长好像跟他在一起。”</p>

<p>“阿骏也在？”桐香脸颊潮红地逼近我。“我不是说过不准接近他吗？”</p>

<p>“我是跟他碰过面，不过阿骏学长又不是什么坏人，你为何……”</p>

<p>“他不是坏人，但是罪犯！”你在讲什么鬼话？“而且还是在体育馆！体检！万、万一连你都跟阿骏走上同一条路的话……”</p>

<p>“呃、呃……什么意思？跟体检有什么关系？”</p>

<p>脑子一片混乱的我，宛如即将在浊流中溺水的人，桐香却不肯答腔，忽然闭口不谈、陷入沉思。喂，搞什么？郁乃学姐依然笑盈盈地袖手旁观，于是我向美园学姐投以求助的眼神，她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地对桐香使一个眼色。</p>

<p>“……阿骏……他在体育馆？事情发生当天吗？”</p>

<p>桐香喃喃自语着，美园学姐则匆匆取出手机，拨打某个号码。</p>

<p>“……我是竹内。学长，你现在人在哪里？教室吗？是的，能不能请你马上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是的……桐香学妹有事找你。是的，不……是的，是关于侦探那方面……你在忙吗？那么桐香学妹会亲自过去拜访，请你待在教室别走。不，不行，我们现在马上过去。是的，别乱跑喔。”</p>

<p>美园学姐切断通话，对桐香说：</p>

<p>“他在FSS3—A（高中部理工科三年A班）教室，事不宜迟，否则柏崎学长可能会逃走！”</p>

<p>桐香点头，从学生会办公室夺门而出。对情况一知半解的郁乃学姐悠哉地挥挥手说“慢走啊~”，但和她同样一头雾水的我可没这种闲功夫，赶紧追着桐香冲到走廊上。</p>

<p>“等等我啊！怎么回事，阿骏学长怎么了？”</p>

<p>该不会是……我一边追着桐香的背影一边思忖，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她该不会是怀疑阿骏学长是诈欺犯吧？</p>

<p>理工科的校舍距离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不远，我们不到五分钟就到达。在后门明显想要逃走的阿骏学长，正巧被我们逮个正着。</p>

<p>“阿骏！我不是叫你在教室等我吗？”</p>

<p>桐香一声怒吼，吓得那修长的背影倏地僵住。周遭的理工科学生好奇地将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我只好赶紧拉起两人的手臂，将他们拽到校舍一角的树丛后。这里正是某天阿骏学长断然拒绝演艺科女学生告白的地方。</p>

<p>“想不到你们两个都来了，我好开心喔。”</p>

<p>阿骏学长露出牙膏广告中的灿烂笑容，望向我和桐香。</p>

<p>“桐香还是一样可爱呢，可爱到我都想让时间倒转。”</p>

<p>“三天前的放学后，你是不是把日影带去综合体育馆？”</p>

<p>桐香对阿骏学长的甜言蜜语置若罔闻，直接逼问学长。</p>

<p>“我确实曾带他去体育馆，但你放心吧，桐香，他对我这圈子好像没什么兴趣，很干脆地回绝呢。”</p>

<p>“我想问的不是这个。”</p>

<p>桐香指向自己的咽喉——那是她的注册商标，由两条臂章接成的围巾。现在原本的会计职称已转向另一边，摆在阿骏学长面前的正是“侦探”二字。</p>

<p>“有案子发生，犯案现场是女新生作为更衣室使用的0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p>

<p>“喔？那可真不得了。”</p>

<p>“喔什么喔！”</p>

<p>桐香的语气与侦讯中的刑警如出一辙，如坠五里雾中的我想着：“难道阿骏学长真的是嫌犯吗？”频频交互望向这两人，仿佛一台坏掉的电风扇。不过，我觉得这种推论实在太夸张。</p>

<p>“阿骏，你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对吧？连照片也拍了对吧？”</p>

<p>桐香此言一出，我顿时目瞪口呆。呃，什么？你在说什么？视线？照片？</p>

<p>“你在说什么？”阿骏学长复诵我脑中的想法，嘴角泛起一丝微笑。</p>

<p>“别装傻！”桐香的视线刺向阿骏学长的胸口。</p>

<p>“请、请问，呃……”</p>

<p>我无法再坐视不管，于是插嘴问：</p>

<p>“怎么……回事？阿骏学长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什么照片？”</p>

<p>桐香锐利的视线转而投向我。</p>

<p>“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是目击者、重要关系人。”</p>

<p>“这个嘛，我当天确实路过那座体育馆……”</p>

<p>“你绝不可能只是路过而已！”</p>

<p>她的手忽然伸向阿骏学长的制服外套口袋。只见学长毫不闪躲，此时的他或许已有一半放弃挣扎吧。</p>

<p>桐香从阿骏学长口袋中掏出一叠小纸片，撒在脚下的草坪上。</p>

<p>是照片，每一张都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她们穿着制服或运动服，乍看之下全是些国中部的学生，每个人都稚气十足。那是从远方用望远镜头拍的吗？她们没有一个人看着镜头，或者该说每个人的脸都很模糊，而且，每张照片都聚焦在胸部或腰部。</p>

<p>我</p><p>愣怔地将视线投回阿骏学长身上，身旁的桐香语中带刺地宣告：</p>

<p>“阿骏是萝莉控！”</p>

<p>萝莉控……</p>

<p>不是同性恋啊，原来是我误会了吗？谁教大家都不肯告诉我。</p>

<p>我的意识略微飘向远方，脑中回荡着阿骏学长莫名得意的嗓音。</p>

<p>“我不是萝莉控，请叫我萝莉爱好吗？我只是想和未达最低合法性交年龄的女孩相爱罢了。”</p>

<p>原来如此，他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罪犯。</p>

<p>＊</p>

<p>阿骏学长被逮捕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途中，仍旧慷慨激昂地述说着国一时的桐香有多么可爱。</p>

<p>“她刚入学的时候啊，可是娇小到连正常穿着制服外套都无法从袖子中伸出手呢。真是可爱到极点，我还以为是天使下凡。”</p>

<p>“阿骏，闭嘴。”走在两步之前的桐香耳根微微泛红。</p>

<p>“国一时的桐香常常在校园内迷路哭泣，因为太可爱了，我找到她时都舍不得叫她，只敢在旁边静静观察。”你还是人吗你。</p>

<p>“叫你闭嘴听不懂啊！”听别人畅谈自己丢脸的过往，桐香的语气越来越激动。</p>

<p>“当年的桐香好像还有一点意愿治好自己的偏食习惯，于是我想出红萝卜浓汤、蜜糖红萝卜、炸红萝卜片等食谱，结果她默默瞪着它们整整两小时。后来，她心想只要变成兔子就能吃下红萝卜，便戴上那条可爱的兔耳缎带。这就是那一条缎带的由来。”</p>

<p>“阿骏！”</p>

<p>桐香停下脚步回过头，满脸赤红，眼泛泪光。</p>

<p>“你不要告诉日影一些莫名其妙的事！”</p>

<p>“可是，当年你的光辉……”阿骏学长也停下脚步，透过树梢仰望已然西斜的初夏太阳。“已经消失了。真可悲啊，为什么大家都会变老呢？”</p>

<p>一股类似强烈倦怠感的顿悟感笼罩着我。和阿骏学长相遇以来所碰上的种种谜团，如今谜底都已解开。原来如此，这就是“对女士没有兴趣”的个中含意，原来他是指“成熟的女性”。美园学姐和桐香是担心我会被“带坏”成萝莉控，会长说</p>

<p>“他不算是男人”，也是因为他只对小女孩有兴趣，跟什么人权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他是个游走于犯罪边缘的人啊。不对，他已经偷拍了，所以根本是罪证确凿嘛。</p>

<p>将他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后，会长和美园学姐都回来了。郁乃学姐不在，不知是否是被会长赶走。</p>

<p>“嗨，学长，好久不见啦。看到你还没被警察抓走，我真替你高兴。”</p>

<p>会长仰躺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举起手来微笑说道。</p>

<p>“狐彻，今天你也依然可爱，我真为你开心。”</p>

<p>“爱——”</p>

<p>“爱爱。”</p>

<p>“爱？”</p>

<p>“爱——爱爱|</p>

<p>喂，这两人居然开始混杂手语，展开奇怪的对话！阿骏学长和会长，在某种角度上好像有点像。</p>

<p>“日影学弟！”</p>

<p>美园学姐奔至我身边，迳自拍抚着我的脸、手臂与身体。</p>

<p>“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传染成萝莉控？”</p>

<p>“美园，萝莉爱不是病，是一种爱的终极型态。”</p>

<p>“跟踪狂也都是这么说的！”</p>

<p>我今天大概听了“萝莉控”这个单字两百次，已经身心俱疲。话说回来，桐香到底找阿骏学长做什么？</p>

<p>“阿骏，我希望你能早点讲完早点滚，过来。”桐香冰冷地说道。</p>

<p>于是，正在和会长比赛“一秒能讲出几次‘爱’的阿骏学长，不舍地和会长交换眼神后走过来。只见他徐徐地轻咳几声，说：“我喜欢的乐团是滚石乐团（注）！喜欢的吉他手是ROLLY寺西（注）！喜欢的指挥家是洛林·马捷尔（注）！喜欢的病菌是幽门螺杆菌(注）！找柏崎骏有何贵干(注）？”</p>

<p>“新生在体检时，你偷拍了吧？”</p>

<p>“才不是偷拍呢，是‘爱’拍啦。”</p>

<p>“是偷拍！”我不小心吐一个十分无趣的槽。</p>

<p>“我只是用望远镜头对准更衣室的门口，滴水不漏地捕捉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进出</p>

<p>注 英国知名摇滚乐团，于一九六二年四月成立于伦敦。</p>

<p>注 日本音乐人，现改名为ROLLY。</p>

<p>注 Lorin Maazel 指挥家、小提琴家、作曲家，出生于法国，成长于美国。</p>

<p>注 Helicobacter pylori,生存于胃部与十二指肠各区域，它会引起胃黏膜轻微的慢性发炎，甚或导致胃及十二指肠溃疡、胃癌。</p>

<p>注 上述名词中，每一个词都包含日语“萝莉（Loll)”的读音Rori。的女学生，以舔舐臀部、双腿的角度拍摄。运气好的话，还能期待开门那一瞬间瞄到室内乐园。这到底哪里有错——”</p>

<p>“你错得离谱啊！小心我报警！”</p>

<p>“日影，你安静一点。”</p>

<p>经桐香冷冷一说，我只好略微反省自己。</p>

<p>“O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也偷拍了吧？”</p>

<p>“那还用说。”你得意个屁啊！</p>

<p>“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走出教室的学生，你都拍下来了吗？”</p>

<p>我张大着嘴望向桐香，这下子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找来阿骏学长，接着将视线移向自信满满地颔首的阿骏学长。</p>

<p>“人数非常多，但每个人我都有拍下来。你想看我列印出来的精选美照吗？还是想看数位相机里的每一张照片？总共有上万张喔。”</p>

<p>“都不要。你帮我找案发当天，体检后从OCJ1—F教室穿着运动服出来的某一个‘不是国一女生的人’。”</p>

<p>我原以为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半晌之后，待在书记室埋头苦干的阿骏学长拿着两张列印出来的照片现身了。</p>

<p>“就是这两张。”</p>

<p>他将照片搁在一张大桌上，桌旁围绕着所有学生会的成员。两张照片都是从走廊窗户俯瞰教室门口的角度拍摄而成，大概是从隔壁栋校舍偷拍的。照片中的人身材苗条，穿着运动服走出教室，两人都留着黑色短发。</p>

<p>“只有这两人不是国一女生。”</p>

<p>我目瞪口呆地仰望满怀自信如此断言的阿骏学长。</p>

<p>“请问，为什么你敢肯定呢？虽然镜头有点远，可是从身材看来，她们跟国一生实在没什么差别……”</p>

<p>“日影，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p>

<p>阿骏学长的温柔眼眸绽放出睿智的光芒。</p>

<p>“一种是萝莉，一种是萝莉以外的人。”你在讲什么鬼话？“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日影，只要多加训练，有朝一日你一定也——”</p>

<p>“学长！”美园学姐以近乎哀号的嗓音大喊。“如果你敢把日影学弟带进那个圈子，我就报警！这是总务执行部之耻，但我必须大义灭亲！”</p>

<p>“两个人……为什么有两个人？”</p>

<p>桐香板起脸瞪着照片，一边喃喃自语。</p>

<p>没错。假定我们暂且相信阿骏学长那双下流的千里眼，但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人？简单说来，这是嫌犯对吧？案发当天，从被害人她们所在的更衣室穿着运动服走出来的“非国一女生”——不是诈欺犯还会是谁？</p>

<p>可是，为什么有两个人？</p>

<p>“嗯？这不是阿薰吗？”</p>

<p>会长看着其中一张照片，不经意地说道。</p>

<p>桐香双眼圆睁，拿起照片凑近自己的脸，直直凝视好半晌，这才终于点头。</p>

<p>“没错，这是阿薰。”</p>

<p>我惊讶地从旁探过去观看。望远镜头拍下的是侧面，因此有点难以辨别，但这发型与纤瘦的四肢确实有些眼熟。</p><p>“谁呀？”美园学姐偏着头问。</p>

<p>“是神林薰。”我说。</p>

<p>“喔？日影也认识？”</p>

<p>“嗯，是啊，那天她跟我聊了一下。小薰好像之前便知道我这个人，还向我打听很多学生会的事。”</p>

<p>“这样啊，阿薰一定是从朱鹭子那边听来的。呵呵，居然追着姐姐来到白树台，真是可爱。”</p>

<p>“原来是朱鹭子同学的家人啊。”</p>

<p>美园学姐也探向我手中的照片说道。</p>

<p>“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听说朱鹭子同学的家人考进来了。”</p>

<p>“喔？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阿薰跟朱鹭子长得一样可爱呢。”阿骏学长说。“这样啊，这孩子就是那时跟日影聊天的人|</p>

<p>“话说回来，原来会长也认识阿薰。桐香也是吗？”</p>

<p>“那还用说？我和朱鹭子、桐香可是从国小就认识。”</p>

<p>原来如此。那么，她妹妹小薰也是和会长、桐香念同一所国小啰？</p>

<p>……呃。</p>

<p>我将照片放回桌上。</p>

<p>小薰不是国一女生？不对，等等，这是怎么回事？</p>

<p>然而，会长却不以为意地将小薰的照片拨到一旁。</p>

<p>“既然是阿薰，那就跳过吧。如此一来，嫌犯便是这家伙啰？”</p>

<p>桐香点头同意，拿起另一张照片。我一头雾水地环顾在座的每个人，大家似乎都已将小薰的事抛至脑后，转而将焦点集中于另一张照片，并展开讨论。</p>

<p>“阿骏，你为什么不把脸拍得清楚一点？”</p>

<p>“因为萝莉的精髓在于下腹部啊！纳博科夫不也是这么写吗？”（注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俄裔美国作家，其一九五五年出版的著作《萝莉塔（Lolita)》描写中年男子韩伯特迷恋上一名十二岁少女萝莉塔，并与之迈向毁灭之旅的故事。当中的“萝莉”从此在动漫界被引伸为“小女孩”。）（吐槽：教祖啊！）</p>

<p>“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拨打110.”</p>

<p>不好意思，小薰不是嫌疑犯吗？你们可以这样置之不理吗？</p>

<p>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疑惑。桐香将照片塞到我手中，说：“我要拿去给被害人指认，你跟我一起来。”</p>

<p>“……我想应该是这个人。”</p>

<p>枝岛学妹看过照片后如此说道，其他女孩也相视颔首。教室中还有其他六名此次遭遇诈骗的女孩，因为我刚才打一通电话给枝岛同学，要她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过来。</p>

<p>“嗯，就是这个人。”</p>

<p>“没错。”</p>

<p>“学生会好厉害喔，连照片都拍得到耶亡</p>

<p>“这个人果然不在学生名单当中。”</p>

<p>“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有这种照片呢？学长。”</p>

<p>“咦？啊、嗯、嗯，那是……呃，那是别人偶然间拍到的，在帮学生会宣传手册拍摄校舍时不小心拍到的。”</p>

<p>我拚命编造藉口，然后偷偷瞪了蹲在教室外的桐香一眼。还想说为什么只是请被害人指认照片，却特地把我带来，原来是为了叫我编造藉口！我知道自己有义务辅佐桐香，不过这种差事真是吃力不讨好。</p>

<p>“学长，不、不好意思。”</p>

<p>“嗯？”</p>

<p>“这张照片可以借我们吗？”</p>

<p>“咦？为什么？”</p>

<p>“呃，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当时在教室的其他女孩也看看这张照片，或许有人认识照片中的人。”</p>

<p>原来如此，可以吗？我望向门另一侧的桐香，她说“无所谓”。算了，应该没关﹉系吧，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p>

<p>“可是你不能把案情说出去喔。”</p>

<p>“我知道。”</p>

<p>桐香起身快步离去，我也随之离开教室。</p>

<p>我跟在她后头，一边盘起胳膊思考。嫌犯八成是那个女生，那么小薰那张照片应该只是误会一场吧，阿骏学长的千里眼根本派不上用场嘛。不，会不会只是因为小薰不是阿骏学长喜欢的类型呢？我记得他在电子邮件中好像讲过类似的话。想不到桐香居然会依赖这种莫名其妙的萝莉控天线来找嫌犯……不过最后还真的找到了。只是，如果嫌犯是校外人士，那不就无计可施吗？届时该怎么办？</p>

<p>没想到答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一阵大喊着“啊~~~”的女声从旁边扑击而来，接着是踩踏草坪的奔跑声。转头一看，一名从公车站跑过来的女学生映入眼帘。这名女孩留着及肩的率性长发，搭上一副眼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她却指着我说：“那个时候的人！哎，就是你对吧！柏崎学长的那个朋友！”</p>

<p>她的声音充满怒气。一旁的桐香讶异地望向我，但我只是摇摇头，表明自己一无所知。</p>

<p>“你少装蒜，就是你妨碍我告白！我绝对饶不了你！”</p>

<p>告白？</p>

<p>我瞥向女孩的领章，她是高中部演艺科的一年级生。演艺科吗……</p>

<p>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那名在校舍后方的树下凑向柏崎学长，顶着一头华丽发型、戴着耳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p>

<p>尽管我心里觉得不可能，仍试探性地将记忆中的她和眼前的她的脸重叠在一起，结果吓一大跳。</p>

<p>“咦、咦？你、你是那时候的……”</p>

<p>“对！喂，告诉我柏崎学长的电子信箱或手机号码嘛，就当作是向我赔罪吧！”</p>

<p>“不、不、不行啦。话说回来，我完全看不出来你们是同一个人……”</p>

<p>“废话，那天我可是花了好多心力梳妆打扮呢！不要以为我读演艺科，就有闲功夫每天打扮自己好吗？”</p>

<p>“声音好像也完全不一样……”之前的声音好像更轻柔、更可爱喔。</p>

<p>“那声音是装出来的啦！”</p>

<p>演艺科好厉害啊啊啊啊啊啊。</p>

<p>“给我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那一点小障碍是无法逼我死心的！”</p>

<p>由于我实在太过震惊，几乎没将她无理的要求听进去。此时，身旁的桐香过来挡在我和她之间。</p>

<p>“你是演艺科的学生？”</p>

<p>“是啊……啊、啊、臂章！脖子上的臂章！你是学生会的人吗？你是那个有名的学生会会计吧！讨厌，好可爱喔，让我摸摸你！还有，告诉我柏崎学长的联络方式！学长以前也是学生会的人，你应该知道他的电子信箱吧？”</p>

<p>这女人真是在各方面都又猛又急躁。桐香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迳自问道：</p>

<p>“演艺科的每个人都很擅长化妆吗？”</p>

<p>女孩呆愣一下，我则恍然大悟地望向桐香的侧脸。</p>

<p>“这个嘛……毕竟我们都很想当明星，所以化妆技巧是比一般人好啦。”</p>

<p>“你有自信能变装成国中一年级生吗？”</p>

<p>“那还不简单……呃，怎么怎么？听说柏崎学长是萝莉控，原来那是真的？我非得变装成国中生，他才会看上我吗？”</p>

<p>传言是真的，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件事的时候。</p>

<p>然后，桐香最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p>

<p>“演艺科有假发吗？”</p>

<p>“那还用问？大概有上百种假发吧。”</p>

<p>桐香朝着中央大楼飞奔而去，我赶紧随后跟上。女孩的怒吼声依然不放过我们，但我们没空理她。拐过校舍的转角后，一层寒冷的黑影笼罩住我们，怒骂声也听不见了。</p>

<p>一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桐香马上将自己关在会计室中。美园学姐问我：“怎么回事？已经指认出嫌犯吗？”我只能支吾其词。会长一如往常地睡着大头觉，阿骏学长则在厨房做料理。</p>

<p>我将身子埋在沙发中。</p>

<p>假如嫌犯是演艺科的学生，那么很有可能是校内学生干的，可能性比校外人士高多了。再者，我们给被害人看的</p><p>照片清单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我才刚亲眼见证一个完美变装的真实案例。</p>

<p>好，接下来该怎么办？</p>

<p>我直直注视着会计室的门，里头没有动静。方才的桐香看起来十分紧张，她的表情——没错，跟上回管乐社多出一笔社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那是她目睹真相时丧失言语的脸庞。</p>

<p>我应该别管她，还是该向她搭话呢？</p>

<p>“日影。”</p>

<p>听到有人叫我，抬眼一看，只见阿骏学长端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盘子。</p>

<p>“这是用橄榄、奶油起司和柠檬做成的水果塔。桐香喜欢吃这个，你帮我端给她吧。”</p>

<p>这个人眼睛真利。他一定是看出我很想进入会计室，却不知该用什么藉口。此外，这个以苏打饼为基底的水果塔，上头的水果的确装饰得有模有样，跟我这个和食谱玩大眼瞪小眼的人做出来的料理简直有天壤之别。</p>

<p>阴暗的会计室中，桐香在荧幕的蓝白色光芒下双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牢牢注视着边桌，连我走进来也不抬眼。</p>

<p>“这是阿骏学长为你做的。”</p>

<p>桐香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桌上。她的视线前方是一叠厚厚的A3列印纸，我将它们挪到一旁以便放下盘子，这才发现那是被害人确认过的女学生照片清单。每一张都是正面朝下，所以我才没有立刻发现。</p>

<p>她是在拿它们跟阿骏学长偷拍的照片比对吗？我从那叠纸的最上面抽出一部分翻开一看，刚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片清单……应该说全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这十三人份的清单中，她是不是只抽出演艺科的部分呢？因为每隔十张便会出现重复的照片。</p>

<p>“……你在检查照片吗？其实不必每一份都抽出来看啊，反正是拷贝的，看哪一份不都一样？”</p>

<p>“不是我做的。”</p>

<p>“咦？”</p>

<p>“一开始这些纸的顺序就是这样，我只是把它们翻过来罢了。”</p>

<p>我偏着头，再度望向堆得老高的纸山。</p>

<p>“我是在检查顺序。”</p>

<p>“呃……什么意思？”</p>

<p>桐香再次陷入沉默。她并没有注视着任何地方，多重的荧幕光芒将她的影子复杂地重叠在一起，她放任视线徘徊在自己淡薄的影子边界。我只明白她坚决拒绝回答，像一块不屈服于夏日阳光的冰块。</p>

<p>“……接下来该怎么办？”</p>

<p>我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愚蠢，若能回答她早就回答了。</p>

<p>“嗯……”</p>

<p>桐香言词含糊地摇摇头。</p>

<p>“我知道该怎么办，但不想这么做。”</p>

<p>她又说出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意思？</p>

<p>“我已经知道该如何揪出幕后黑手，可是这种方法十分过分，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非做不可，毕竟已经接下委托。可是……”</p>

<p>“什么方法？”</p>

<p>桐香缄默不语。难道连告诉我都不行吗？到底是什么方法？</p>

<p>没办法，桐香就是这种人，她的抽屉可是塞满蝉壳、漂亮小石头与不必要的坚持。虽然我跟她相处不过两个月，却已深深明白这点。（注：日本的小学生喜欢在抽屉里收藏蝉壳跟漂亮的小石头，日影在此处暗喻桐香喜欢把不必要的坚持当作宝。）</p>

<p>接着，我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手上的照片。</p>

<p>揪出幕后黑手的方法……桐香办不到，我却办得到的方法……这么一想，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由指尖爬上我的肩膀。</p>

<p>“桐香。”</p>

<p>我悄悄发问。</p>

<p>“幕后黑手是演艺科的人吗？”</p>

<p>她凝视着我的手，轻轻点头。</p>

<p>“八九不离十。”</p>

<p>“……既然是演艺科的学生，或许揪得出那个人喔。”</p>

<p>桐香暂时没有答腔。罗列在方形盘子上的两个水果塔，上头的黑色橄榄正纳闷地仰望我们。</p>

<p>桐香大概也心里有数。我想到的方法，是一个非常过分、非常令人难以下手，而且难以对桐香启齿的方法。</p>

<p>然而，当时的我莫名感到开心，原来这就是埋藏在桐香心中的情感啊。在我进入总务执行部之前，桐香是否每次办案时都压抑着这样的心情，硬逼自己揭穿真相呢？会长说侦探这一行吃力不讨好，加害人跟被害人都对侦探恨得牙痒痒；桐香之所以躲在会计室，会不会是为了躲避那股宛如镜中阴森眼神般的敌意呢？</p>

<p>既然如此……</p>

<p>“那么，交给我吧。假如我不偶尔表现一下，怎么有资格当书记？”</p>

<p>我努力半开玩笑地说道。</p>

<p>桐香终于抬起眼。在朦胧的荧幕逆光中，她的脸有一半以上理在臂章项圈后，仅露出湿润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千言万语，全都溶化在绣着“侦探”两字的深蓝色薄布另一侧的温湿气息中。</p>

<p>最后，她只是重重地连点两次头。</p>

<p>桐香羞赧地避开我的日光，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盘水果塔。我大松一口气，不料连力气也跟着一并吐出来。亏我刚才还自告奋勇，如今一想起该如何作战，心情就变得好沉重。</p>

<p>因为，我要做的是不折不扣的诈骗。</p>

<p>＊</p>

<p>幕后黑手很快就回覆。</p>

<p>我们跟对方约在两天后的放学后见面，地点则选在对方的主场——演艺科练习室，这全是为了使对方明白，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p>

<p>练习室约有半间教室宽，其中有一整面是镜子，后方则摆着一台直立式钢琴；墙壁贴有隔音板，用意是使学生能在此练习唱歌、跳舞。镜子光亮洁净，地板也打蜡得亮晶晶，初次来到演艺科校舍的我不由得左右张望，桐香则默默坐在钢琴椅上。</p>

<p>我暗忖着，她为什么要跟过来呢？</p>

<p>“呃……我可以一个人处理。”</p>

<p>虽然她都来了，我仍试探性地如此说道。</p>

<p>“反正我只是来请对方还钱而已，再说也没什么非问不可的问题。”</p>

<p>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这回的案子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况且老实说，我不太想让桐香听到接下来我跟幕后黑手的对话。她听了一定又会叫我骗徒，而且这次我毫无辩解的余地。</p>

<p>然而，桐香微微蹙眉，摇了摇头。</p>

<p>“想问的问题是没有，但有些话我非说不可。”</p>

<p>我轻吐一口气。什么跟什么？抱怨或说教吗？应该不会吧。我十分明白桐香不太具备普世价值中的伦理观，更何况我们也不想对外张扬这件案子。</p>

<p>既然如此，桐香到底想对幕后黑手说什么？</p>

<p>她的话语，会再度伤害到身为侦探的她吗？</p>

<p>后方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p>

<p>我回过头，桐香则透过镜子看见厚重的隔音门应声开启。</p>

<p>一名发丝经过深层脱色的长发女学生走进房内，双手悄悄绕到背后关上门，怯怯地打量着我们。</p>

<p>“……不好意思。”</p>

<p>她说。</p>

<p>“你们……是学生会的人吧？当我接到你们的电子邮件时，真是吓一跳。”</p>

<p>不，吓一跳的人是我们才对。</p>

<p>“星谷由里香……是你的艺名。呃，本名是……里口彰子学姐，对吧？”</p>

<p>里口学姐表情沉痛地点头。</p>

<p>“……我真没想到你是三年级生。”</p>

<p>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和她在电子邮件中一来一往的我，即使如今和她面对面谈话，依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p>

<p>“咦？可是……”</p>

<p>她的脸蒙上一层困惑。小巧的娃娃脸、柔弱下垂的肩膀——原来如此，假如穿上运动服、顶着黑色娃娃头、五官再稚嫩一些，看起来的确像国一生。</p>

<p>但是，她的领章上写着“高中部演艺科三年级”，足足比我和桐</p><p>香大两届。如此看来，阿骏学长那句“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的豪语并不是吹牛。</p>

<p>“可是，你们知道是我做的对吧？所以才会直接传电子邮件给我。”</p>

<p>“不，其实我们不知道。”我说。</p>

<p>“可、可是，这个……”</p>

<p>里口学姐掏出手机，荧幕上的讯息确实是我传的电子邮件。里头附有阿骏学长偷拍的运动服照片特写，信中写着：“在这张照片中装扮成女国中生的人是星谷由里香同学对吧？我还知道你其他许多秘密喔！只要给我十三万，我就把这则情报卖给你。等你到星期天，快点回覆！”</p>

<p>桐香的视线刺得我有点痛。其实，她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p>

<p>“这封信寄到我的学校专用信箱，所以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露出马脚……”</p>

<p>“这封信我寄给‘全演艺科的学生’，每封信的不同之处只有名字。”</p>

<p>她目瞪口呆。</p>

<p>这是通信诈骗中的基础之基础。骗徒将“这封信我只寄给你喔”如此同样的内容散布给不特定的多数人，只要有一个人上钩，那就值回票价。演艺科的学生们收到这封可疑邮件后，想必都觉得是垃圾信或广告信，看完便马上删除，唯有一个人无法将它抛至脑后，那就是真正的诈欺犯。</p>

<p>里口学姐瘫坐在地。我将搁在墙边的一张铁椅拿过来，拉她起来安置在椅子上。她的体重轻得惊人，实在看不出是学姐。</p>

<p>当然——也不像是一个骗徒。</p>

<p>约莫两分钟后，她终于喃喃地娓娓道来。</p>

<p>“我缺钱。”</p>

<p>不知不觉中，桐香已经从钢琴椅上起身，坐到我身旁的铁椅上。</p>

<p>“我是演艺特待生，是靠奖学金入学，家人没有给我生活费。我缴不出训练课程的费用，经纪公司又叫我自掏腰包。”（注：因在学成绩或升学考试成绩优异而得到学费全额或部分补助的学生，或是可领取奖助学金的学生。）</p>

<p>没错，这个人是演艺经纪公司旗下的现任偶像，只是一点都不红，我也是昨天上网搜寻才知道她是艺人。我不禁心想，既然没有名气，那也难怪经纪公司对她不理不睬。</p>

<p>“然后，我想到这个点子……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把钱还回去。”</p>

<p>“你一开始应该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大规模的诈骗吧？”</p>

<p>里口学姐双眼圆睁，接着垂下肩膀微微点头。</p>

<p>“……是的。”</p>

<p>“其实你没有变装，只是卸下彩妆、拿下假发而已吧？”</p>

<p>“学生会真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p>

<p>呃，拜托不要把我们当成CIA好吗？我是看见眼前的里口学姐才明白，原来平常的她才是经过变装的模样。</p>

<p>“我起初只是心想，若能把自己的旧课本卖给学妹们就赚到了，反正就骗骗她们说有知名明星的签名，然后自己再乱签一通即可。可是，当我混进新生中提出这个提议后，上钩的人数超乎想像……”</p>

<p>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同情她，毕竟她确实是出于贪念才诓骗众人。</p>

<p>“之后我觉得很害怕……所以一毛钱都没有花。”</p>

<p>她从口袋中掏出信封。</p>

<p>“你、你们会通报老师或警察吗？呃，我……”</p>

<p>里口学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p>

<p>“我、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如果还钱便能解决问题，那要警察干什么？无所谓，我本来就想退出经纪公司，反正没有工作上门，我在校内又默默无闻，而且周遭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还厉害……算了，无所谓。”</p>

<p>我一时之间语塞。我们并非法官、神父或什么正义使者，只是区区学生会的侦探罢了。</p>

<p>“……只要你肯还钱就好。”</p>

<p>我只能挤出这句话。里口学姐低头凝视自己的膝盖，颤抖着双手递出信封。</p>

<p>正当我想接下信封时，桐香冷不防从旁伸出手，以极为公事公办的态度抢下信封。她数数纸钞，刚好十三万圆整。接着她抽出一张，丢向里口学姐的膝头。</p>

<p>里口学姐扬起脸，困惑不解地注视着桐香，我也不例外。</p>

<p>“交出十二万就好。”桐香说。</p>

<p>“……咦？”里口学姐的眼角微微发肿。</p>

<p>“你只要交出十二万圆，以及你的旧课本就好 ]</p>

<p>“桐香？你在说什——”</p>

<p>“委托者知道是你做的。”</p>

<p>我瞪大双眼凝视桐香。委托的学妹知道吗？</p>

<p>“她知道星谷由里香是幕后黑手，才会跑来委托我们。</p>

<p>里口学姐的双唇发颤。</p>

<p>“怎、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像是和母猫失散的小猫。</p>

<p>桐香将视线投向我。</p>

<p>“日影，给被害人看的那叠照片清单，你一开始是将它交给委托人，然后请她转交给其他女生，没错吧？”</p>

<p>“嗯、嗯……是啊。”</p>

<p>“当时的委托人，将十三份清单中的演艺科资料分别抽出来，因此当清单送回学生会办公室时，只有演艺科的资料全部压在最下方。”</p>

<p>我咽下唾液。枝岛学妹为什么要这么做？</p>

<p>不，我逐渐明白了。这么一来，枝岛学妹以外的被害人就看不到演艺科的照片。</p>

<p>枝岛学妹不希望其他人看见演艺科的照片，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可能从中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所以她才刻意隐瞒呢？</p>

<p>那么，桐香所说的“揪出幕后黑手的过分方法”，是指直接询问被害人啰？那么，确实很过分。</p>

<p>桐香将视线投回幕后黑手身上。</p>

<p>“委托人一开始就明言不想报警，而且直到现在，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买课本。”</p>

<p>“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位委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做？”</p>

<p>“因为委托人不希望警方以及其他人知道你就是骗徒。她不希望大家发现星谷由里香是一个罪犯，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承认你是罪犯。”</p>

<p>“所、所以说，为什么她……”</p>

<p>“因为她是你的粉丝。”</p>

<p>一阵涟漪在里口学姐的脸上荡漾开来，光粒子在瞪大的双眼中颤动。</p>

<p>“她希望能私下揪出骗徒，也希望在不知道骗徒真面目的情况下找回那笔钱，因此才会找上我。虽然她知道你就是骗徒，却不希望被迫知道这个真相。”</p>

<p>桐香直直地俯视诈欺犯热泪满盈的双眼说道。</p>

<p>“因为——星谷由里香是她的偶像。”</p>

<p>里口学姐的眼眸逐渐溶化在泪海中。她右手掩嘴低下头，左手紧紧捏着膝上的一万圆和裙摆，捏得皱巴巴的。</p>

<p>桐香努力以冷淡的语气继续往下说。</p>

<p>“如果你真的想退出演艺圈与经纪公司，我无所谓。但我是一名侦探，必须达成委托人交代的工作，也就是‘我必须帮被害人讨回那笔钱，而且不能让你变成骗徒’。你懂吗？星谷由里香不是蓄意骗钱，只是想卖掉自己的旧课本——本案必须这样收尾。”</p>

<p>我愣愣地听着桐香的话。里口学姐再度抬起头，眼前的她泪如雨下，一吸一顿地抽泣着。</p>

<p>“……是、是、是那个女孩对吧？”</p>

<p>里口学姐含糊不清地咕哝道。</p>

<p>“委托人、就是、最先回应我提议的、那个辫子女孩、对吧？”</p>

<p>她还记得自己骗过的对象啊？</p>

<p>“我一说自己在演艺科有个姐姐，她就兴冲冲地问‘是谁’、‘出道了吗’……那女孩……这样啊，原来她早已发现我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p>

<p>我想，当枝岛学妹听到里口学姐的那番话时，八成以为她是星谷由里香的妹妹，毕竟两人长</p><p>得有点神似。怎料那不是妹妹，而是星谷由里香本人，自己当然长得像自己啰。然后，当她明白自己被骗，才隐隐约约察觉到真相。她不想知道真相，但既然已经知道，只好来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她不愿承认自己喜欢的偶像是一个骗徒，希望侦探能找出另一种真相；如果还是失败，那么她宁愿将真相埋藏于泥土中。不过，她还是希望能讨回大家的钱。自相矛盾、难以转园，真相明明摆在眼前，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p>

<p>然而，桐香这下子却说要扭曲事实、修整真相。</p>

<p>把钱还给其他十二名被害人，再把里口学姐的旧课本交给枝岛学妹；星谷由里香不是骗徒，只是把旧课本用一万圆卖出而已——这就是桐香编出的另一种真相。</p>

<p>少蠢了好不好？体内另一个喜爱讽刺的我如此嘲笑着。这么做又能怎样？事实就是事实，这样只是自欺欺人，真是无聊的家家酒。</p>

<p>可是……</p>

<p>我自问自答着，右手下意识地抚向左上臂。</p>

<p>我之所以待在学生会，不就是为了守护这种由小孩的无聊家家酒所堆砌而成的无价之宝——如梦似幻的六年时光吗？</p>

<p>因为，听吧！里口学姐询问桐香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遥远。</p>

<p>“我要把课本交给谁？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就好吗？”</p>

<p>桐香回答：“对，接下来总务执行部会负责善后。”</p>

<p>“……谢谢你上里口学姐声泪俱下地说道。</p>

<p>“不必道谢。”桐香淡然回答。“因为你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把课本卖给学妹而已。”</p>

<p>“嗯……可是，还是谢谢你|</p>

<p>学姐将皱巴巴的一万圆纸钞，小心翼翼地收在制服外套的暗袋中。可是，我好像无力从铁椅上站起来，多亏桐香直直看着我，四肢的麻痹感才逐渐消散。侦探的任务已经结束——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这一点。</p>

<p>即将走出练习室时，我悄悄瞥里口学姐一眼，她正忙着拭去泪水、重新补妆。真不愧是演艺科的学生，无论哭得多么哀伤，事后仍不忘坚强地妆扮自己。</p>

<p>我想，里口学姐还是乖乖当艺人吧，她根本不适合当骗徒。哪有骗徒会栽入那么简单的陷阱呢？</p>

<p>一来到走廊，桐香便板起脸瞪着我。</p>

<p>“呃……什么事？”</p>

<p>她没有答腔，迳自撇头走向楼梯。我快步追到她身旁问：</p>

<p>“怎么回事，你干嘛生气？事情不是已成功解决吗？”</p>

<p>“……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忘记你是个骗徒。”</p>

<p>“不要管我啦。”</p>

<p>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吾日三省吾身”，而且每次骗人都觉得心好痛——不过，说出来她可能也不会相信吧，谁教我是骗徒。</p>

<p>由于桐香始终板着一张脸，害我忘记告诉她：我很开心，因为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愿意改变做法。</p>

<p>所谓的侦探，不一定得挖掘真相、用铲子的尖端伤人。侦探的能耐不只如此。比如刚才的她，结案的手法可是远比我聪明许多，而且没有欺骗任何人。</p>

<p>＊</p>

<p>贵为侦探的桐香，亲手将现金十二万以及二手课本，还给委托人枝岛雪子学妹。</p>

<p>反正桐香一定是冷冷地将东西交给她，我也不认为她会询问学妹对此事有何感想，因此无从得知枝岛学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下那些东西——然而我错了。</p>

<p>我完全想不到，居然会以那种方式得知事情始末。</p>

<p>隔周的星期二放学后，小薰造访学生会办公室。</p>

<p>“打扰了！我是国中部一年级的神林！啊，狐彻姐姐，好久不见！哇，这里就是学生会办公室呀，我太感动啦！啊，学长，我听从你的建议，真的跑来了！你是美园学姐吧？敝姓神林，久仰大名，我曾听姐姐提过你！啊，这里是会计室吧？桐香姐姐在吗？”</p>

<p>望着如同松鼠般在学生会办公室四处奔窜、吵闹的小薰，待在厨房的我只能傻愣愣地放任水龙头的水汨汨流出。</p>

<p>“学长？你怎么了吗？学、学长？”</p>

<p>小薰冲来厨房，似乎察觉到我的异状。</p>

<p>“抱歉我突然闯进来，是、是不是打扰到你们？”</p>

<p>“没、没、没有啦，没这回事。”</p>

<p>我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p>

<p>“……为什么你穿着男任制服？”</p>

<p>这回轮到小薰睁着杏眼僵在一旁。</p>

<p>“呃、呃……你、你问我为什么？”</p>

<p>这时，办公桌后方的会长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p>

<p>“日影！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p>

<p>会长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随后拄着桌子撑起上身，然而仍弯腰笑个不停。</p>

<p>“啊哈哈、啊……没有啦，这也不怪你，唔咯咯咯！”</p>

<p>我看看强忍笑意的会长，又看看不知所措的小薰，耳边忽然听见意识逐渐龟裂的不祥之声。不会吧……</p>

<p>“阿薰是朱鹭子的弟弟啦。”</p>

<p>会长大口喘着气，一边以拇指拭去眼角的泪水。</p>

<p>弟弟。</p>

<p>也就是说，小薰——不，阿薰是男生。</p>

<p>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冷冻后再切开，然后跟益智积木一样一一重新组合。</p>

<p>阿骏学长指着阿薰的照片说他“不是国一女生”，原来没有说错。他的意思是：他是国一生，但不是女生。在体育馆体检时也一样，当同班女同学来叫阿薰时，之所以说“女生的座号快轮完啦”，是因为接下来轮到男生，阿薰得赶快过去报到。还有，阿骏学长在邮件中写“身为一个同样不顾世俗眼光贯彻真爱的人”，则是……那个王八蛋，他以为我是同性恋！</p>

<p>“学长……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喔。”</p>

<p>阿薰忧心忡忡地从下方端详我的脸。我往后靠向流理台，藉以支撑身体，然后关上水流如柱的水龙头，约莫深吸四口气让自己静下心，但仍感到头昏眼花。</p>

<p>“呃，阿薰。”</p>

<p>“是？”</p>

<p>“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p>

<p>“只要是学长的吩咐，我绝对照做！”呃，不必啦，你不需要这样。</p>

<p>“我问你，体检那一天……呃，你为什么从女子更衣室出来？”</p>

<p>阿薰倏地变得面红耳赤。</p>

<p>“学、学、学长！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p>

<p>啊，糟糕，该怎么解释才好？</p>

<p>阿薰上下挥舞双手，接着说道：</p>

<p>“因为当时我去上厕所，上完后却忘记更衣室是哪一间教室，所以询问老师。结果老师以为我是女生，于是我不小心误闯女子更衣室，才会匆匆忙忙从更衣室跑出来啦。”</p>

<p>“喔……原来如此……”</p>

<p>我发觉自己徜徉在一股令人为之溶化的放松感中。原来不只有我将他错认为女生啊。如果是穿着制服也就算了（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眼前穿着制服的他，那张脸蛋、那副身材，怎么看都是一个女生）。但他穿上运动服，无论是谁都会认错。比如美园学姐也正对着会长附耳问：“真的是男生？真的吗？哇……”太好了，我的眼睛没有问题。</p>

<p>“对了，学长，听说你又出马啦！”</p>

<p>阿薰的双眼闪闪发光。</p>

<p>“什么？”</p>

<p>“听我们班的小雪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学生会的人用三寸不烂之舌反将骗徒一军，把骗徒全身上下都剥得精光，连一根毛都不剩，害骗徒破产，然后把那笔钱讨回来了！”</p>

<p>我们才没做那种事咧！谁干的？快报警！</p>

<p>“小雪……呃，你是指枝岛学妹吗？”</p>

<p>“是呀是呀是呀！果然是学长立下的功劳！小雪说自己感动得快哭了，</p><p>还说委托学生会侦探是正确的选择！”</p>

<p>“啊、喔，嗯，原来你们是同班同学……”</p>

<p>这样啊。我不知道阿薰夸张的言论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既然枝岛学妹领情，那也不枉费桐香的一番苦心。</p>

<p>“其实学生会的侦探不是我。”</p>

<p>我指向会计室的门扉。</p>

<p>“桐香才是侦探。”</p>

<p>“哇……”</p>

<p>阿薰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p>

<p>“原来这才是桐香姐姐所做的侦探工作呀，跟朱鹭子姐姐告诉我的大不相同呢。”</p>

<p>朱鹭子学姐到底是怎么跟弟弟讲解总务执行部的事，真令人在意。</p>

<p>“不过，家姐说学长也负责帮忙总务执行部处理麻烦事耶。”</p>

<p>“嗯，算是吧，我偶尔会帮桐香办事。”</p>

<p>“既然桐香姐姐是侦探，那学长的职位是什么呢？”</p>

<p>“是骗徒啦。”</p>

<p>“大概是骗徒吧。”</p>

<p>“会长、美园学姐，拜托你们别一搭一唱好吗？”</p>

<p>还有阿薰，拜托你不要用满怀崇拜的眼神看着我！</p>

<p>不过，如果我再多说一句，恐怕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因此我决定把阿薰留给会长和学姐应付，迳自走向会计室。</p>

<p>我想早一刻告诉桐香，所谓的侦探，绝不是干得好也无人领情的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