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p>朱鹭子学姐拿着百货公司的大礼盒造访学生会办公室，是星期天早上的事。</p>

<p>白树台学园的社办大楼或学生会相关设施是全年无休的，因此许多学生会在星期六、日到校。这个星期天，我和美园学姐也一大早就到学生会办公室，敲打键盘整理园游会所需的资料。</p>

<p>“哎呀，朱鹭子同学，早安。”</p>

<p>美园学姐见朱鹭子学姐来访，赶忙从笔记型电脑的荧幕上抬头微笑。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一开、朱鹭子学姐一踏进来，我便缩起脖子躲到电脑荧幕后方，总觉得和她见面实在很尴尬。</p>

<p>“早安……圣桥学妹呢？”</p>

<p>朱鹭子学姐若无其事地回礼，环顾整间办公室。</p>

<p>“桐香学妹在会计室。郁乃同学狠狠挑了她的毛病，所以她决定把去年的会计报告好好修正一番。你找她有事吗？”</p>

<p>“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连圣桥学妹的份也买了。”</p>

<p>“哎呀，是伴手礼吗？朱鹭子同学买的？哇，好棒喔。”</p>

<p>美园学姐从座位起身奔向朱鹭子学姐，接下礼盒。</p>

<p>“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送礼物给我们呢？”</p>

<p>“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上朱鹭子学姐淡然说道。</p>

<p>“哇~”美园学姐拆开包装、打开盖子后，不自觉惊呼一声。我也悄悄走近接待用玻璃桌，窥向盒子里的东西。</p>

<p>埋藏在缓冲材料之下的东西，是四个成套的马克杯。我和美园学姐面面相觑，然后微微瞥向办公桌的对侧。</p>

<p>它们和副会长室中的马克杯（一个脏了，一个碎了）一模一样。</p>

<p>我半张着嘴，一会儿看看朱鹭子学姐，一会儿又望向马克杯。</p>

<p>“干、干嘛？想说什么就直说呀。”</p>

<p>语毕，朱鹭子学姐羞赧地别开视线。</p>

<p>“没、没有啦，呃……那个……”</p>

<p>我很开心，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我不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开心，是因为……该怎么说呢？像在无人岛燃烟求救，之后果真听到汽笛声的那种安心。</p>

<p>“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朱鹭子学姐没好气地说道。</p>

<p>“谢谢你，朱鹭子同学！”</p>

<p>美园学姐从沙发一跃而起，紧握住朱鹭子学姐的双手。朱鹭子学姐吓一跳，害羞地将手从美园学姐的手中抽开。</p>

<p>只见美园学姐喜孜孜地将杯子逐一摆在桌上。</p>

<p>“哇，好可爱的猫咪图案！总共有四个杯子，刚好可以平分给总务执行部的四个人呢！”</p>

<p>“不是这样。”</p>

<p>朱鹭子学姐此言一出，我和美园学姐不禁讶异地望向她。</p>

<p>“不是还有另一个完整的杯子吗？加上那个才够分给每一个人。你就让狐彻用那个既老旧又装了一整年咖啡、污渍一大堆的杯子。”</p>

<p>“呃，那不就多出一个杯子……啊，那是朱莺子学姐的份吧？”</p>

<p>“才不是，为什么我非得把我的马克杯放在学生会办公室不可？”</p>

<p>“因为，这不就代表你今后会常常来这里串门子吗？”</p>

<p>“不是啦。狐彻也差不多想拉一个宣传进来了吧？”</p>

<p>“啊……”我不自觉地发出怪声。</p>

<p>这么说来，会长看来确实有那个意思。而且那位宣传候补，八成是——</p>

<p>“阿薰不可能同时兼任园执委员长和总务执行部的干部，他才国一耶。”</p>

<p>朱鹭子学姐略微厉声地直言道，美园学姐也点头同意。</p>

<p>“是呀，我们明白。所以在园游会结束前，我们会请他专心处理园执的工作。”</p>

<p>“我说啊，话说在前头，等园游会结束后，郁乃八成会想把他拉进监察委员会或风纪委员会。我也会告诉阿薰‘进总务执行部不会有什么好事’，劝他打消念头。”</p>

<p>朱鹭子学姐一本正经地直言不讳，美园学姐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p>

<p>“那不就是‘阿薰争夺战’？呵呵，我好期待唷，狐彻一定也会很开心。”</p>

<p>“……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大概没胜算。毕竟从今天起……”</p>

<p>话说到一半，朱鹭子学姐忽然瞥了我一眼。</p>

<p>“是呀。很遗憾，总务执行部赢定了，毕竟从今天起……”</p>

<p>美园学也意味深长地望向我。</p>

<p>“怎么？从今天起会发生什么事？”</p>

<p>“呵呵，待会儿就知道啦。日影学弟，你一定会吓一跳的。”</p>

<p>“呃，等、等一下，到底是什么事？不要卖关子。”</p>

<p>“如果你敢弄哭阿薰，我绝对不饶你。听好，你已经是总务执行部的干部，不要老是当自己是个插班生，上进一点，这样才能当阿薰的榜样！”</p>

<p>“说什么弄哭不弄哭的，我又不会对阿薰——”</p>

<p>此时我才猛然惊觉，因而牢牢地凝视朱鹭子学姐。</p>

<p>“……干部？”</p>

<p>“是啊，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p>

<p>朱鹭子学姐将一张摺起的再生纸摊开在桌上，那是我很久之前提出的那张总务执行部书记录用申请书。</p>

<p>右下角有会长的签名盖章，以及朱鹭子学姐的签名盖章。</p>

<p>“审核……通过了吗？”</p>

<p>“我不是说过吗？没理由不让你过关呀。”</p>

<p>朱鹭子学姐不悦地答道。</p>

<p>“呃，可是……你不是说不想让我过关，所以先搁着……”</p>

<p>“因为我现在知道，假如让你进入中央议会，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该不会忘记自己之前大言不惭地对我讲一大堆蠢话吧？”</p>

<p>“啊……对……”</p>

<p>我要当上议长，和天王寺狐彻奋战——我确实鬼扯过这种话，不过那只是鬼扯，拜托不要当真啊。</p>

<p>“我不希望你跟中央议会扯上关系，才决定赶快让你当上总务执行部的干部，好把你这颗烫手山芋送走。明白吗？”</p>

<p>“日影学弟！恭喜你！”</p>

<p>美园学姐朝我飞扑过来，吓得我双手在空中乱挥，差点倒在沙发上。</p>

<p>“你终于当上干部了，跟我一样耶！啊，可是你一旦当上书记，厨房的工作会变成正式职务。为了让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老公，这种事就交给我……可是你穿围裙的样子好帅，我也想享用你亲手做的料理，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要不要先深呼吸，冷静一点啊！</p>

<p>朱鹭子学姐以错愕的眼神凝视我和学姐三秒，接着说声“失陪了”站起身。美园学姐见状，突然恢复冷静说：</p>

<p>“刚才狐彻寄简讯给我，说她快回来了，马上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你不见见她吗？”</p>

<p>“我没事见她做什么？再说……”</p>

<p>她微微瞥向副会长室的门扉。</p>

<p>“我懒得跟她解释一堆，还是先离开吧。”</p>

<p>朱鹭子学姐没好气地说着，然后走向大门。</p>

<p>然而，在朱鹭子学姐碰到门把前，门忽然打开。</p>

<p>“早啊！各位……喔？”</p>

<p>这世上真的有超会挑时机现身的人存在，那就是会长。</p>

<p>朱鹭子学姐也不简单，依旧冷静无比。她看见脸颊、额头、脖子贴满纱布的会长，只说一句：“一阵子不见，你又变得更有男子气概。”</p>

<p>“毕竟我连续和人对练了三天三夜啊。不过看到朱鹭子美丽的脸庞，我的疲劳和疼痛一下子就消失啦。”</p>

<p>“怎么偏偏你的嘴巴没被打歪呢？”</p>

<p>朱鹭子学姐走过会长身旁，离开学生会办公室。</p>

<p>目送朱鹭子学姐离去后，会长进入办公室。她环顾玻璃桌上的马克杯，又望向副会长室的门扉，看来似乎已看出端倪。这个人真是敏锐到令人傻眼的地步。</p><p>“……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好像发生一些有趣的事嘛。”</p>

<p>“是呀，有趣极了。”</p>

<p>美园学姐坐在沙发上，一边把玩着马克杯一边说道。会长在她身旁坐下，附耳呢喃道：“你吃醋了吗？”</p>

<p>我原本以为学姐会一如往常地发怒，不料她却神态自若地说：</p>

<p>“不会啊。我可是第一夫人，该吃醋的人是朱鹭子同学才对。”</p>

<p>“咯咯∫”会长颤抖着肩膀，忍俊不住地笑出来。“这才是我所看上的美园，我爱你！若不是日影正在看我们，真想把你压倒在沙发上。”</p>

<p>这次学姐真的生气了。她用力拍一下会长脚上的贴布，说：“听好，日影学弟！你已经是干部，面对狐彻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性骚扰，必须四两拨千金地挡掉才行！啊，可是，如果你真的想看，我愿意被她压倒……不、不对，应该说我愿意被你压倒……”</p>

<p>请问学姐，我该如何应对你这种一点都不小的性骚扰呢？</p>

<p>“喔？她让你过关啦？”</p>

<p>会长拿起朱鹭子学姐搁下的录用申请书，瞥向我微微一笑。</p>

<p>“恭喜你，日影，你终于正式当上书记。在这值得庆贺的日子，我想马上请你去办第一项光荣的书记工作。”</p>

<p>“……什么事？”</p>

<p>会长指向马克杯。</p>

<p>“去泡茶。”</p>

<p>“我就知道！”</p>

<p>尽管我百般不愿，但会长从老家隔壁的日式点心铺买来的伴手礼，看来实在很美味。因此，我还是乖乖烧水泡茶，接着去会计室呼唤桐香。</p>

<p>当天回宿舍的队伍，阵容有两个人跟一只动物。不知道为什么，桐香居然抱着兔子跟过来。</p>

<p>“呃……为什么？”</p>

<p>进入中庭后，我下定决心问道。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因此刚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时，我实在不敢问她。</p>

<p>“不告诉你。”桐香低语：“因为美园说要给你一个惊喜。”</p>

<p>“又来了。怎么？你们在宿舍准备什么惊喜？该不会是书记就职惊喜派对吧？”总务执行部的每个人都不按牌理出牌，我真的很怕她们搞出什么花样，美园学姐也不例外。</p>

<p>“我！”桐香抱紧兔子，略微高声地说：“我反对过了！可是美园坚持要这么做，朱鹭子也赞同她的意见。”</p>

<p>“咦……连朱鹭子学姐都有分吗？”</p>

<p>对了，那两人当时好像说过一些意味深长的话。</p>

<p>“因、因为你！”桐香和兔子一起瞪向我。“既粗心大意又好色，还是个骗徒，所以我很担心，一定要跟过来！”</p>

<p>我好像被抹黑得很彻底耶。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桐香跟来做什么？不过，桐香之后就不再吭声，因此我们默默地并肩走在散发青草热气的庭院中。在逐渐变得刺眼的夕阳照射下，我们从树荫走向阴影。夏季的傍晚微风蕴含着宜人的窒息感，它拂过我的脸颊、摇曳着桐香那一头乱发，也让兔子的胡子徘徊在空中。我们和其他学生擦身而过时，他们无不惊讶地回头望向桐香。桐香固然有名，但她不常外出才是令他们讶异的主因。和桐香走在一起让我有点害臊，同时觉得骄傲。如今，我终于稍稍习惯系在左臂上的臂章。</p>

<p>当梣楼那片布满地锦的砖墙在树丛间若隐若现时，桐香咕哝道：</p>

<p>“我只是来负责监视，还有帮忙搬家而已。”</p>

<p>……搬家？</p>

<p>一穿越宿舍玄关，聚集在大厅的学长们马上朝我们奔过来。</p>

<p>“喂、喂！牧村，你的寝室——”</p>

<p>此时，大家纷纷注意到桐香的存在，顿时目瞪口呆。</p>

<p>“啊……呃……”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如实传达桐香的说词。“她好像是来帮忙搬家……我的寝室怎么样？”</p>

<p>“别、别问了，你快点过去！”</p>

<p>“你门锁着不让人家进去，这样人家很可怜耶！”</p>

<p>学长们个个伸手将我推向走廊。</p>

<p>在阴暗的走廊尾端，也就是我的寝室门前，有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正坐在堆积如山的纸箱上等待我。</p>

<p>“学长！”</p>

<p>那人从纸箱上一跃而下，朝我飞奔过来，娃娃头的乌黑发丝在空中跃动——是阿薰。呃，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阿薰在这里？还有那堆纸箱……搬家是……</p>

<p>“学长，从今天起要麻烦你！”</p>

<p>阿薰对着我深深一鞠躬。</p>

<p>“奴家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p>

<p>“阿薰，这句话怪怪的，拜托你别说！”桐香以极为不悦的语气说道。</p>

<p>“搬家……是阿薰要搬来吗？”</p>

<p>“是的！从现在起，我跟学长就是室友！”</p>

<p>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国中部的学生吗？</p>

<p>“国中部宿舍到中央校合实在太远，从我的教室走过去更得绕远路，我想说之后如果每天都得到学生会工作，那样不是很累吗，所以找美园学姐商量，结果学姐帮我调到学长的寝室！她说这叫做‘特殊状况应变措施’。”</p>

<p>我无奈地仰望天花板。美园学姐，你又莫名其妙地滥用权力吗？把我安排在桐香邻座的人也是她，如今又干涉宿舍的寝室分配，再过一阵子，我们学校会不会盖出大使馆、出现原子动力航空母舰？</p>

<p>“日影，你别发呆，快点开门。”</p>

<p>“啊、嗯、嗯。”</p>

<p>经桐香一说，我才猛然回神，打开门锁。</p>

<p>当我和阿薰忙着把行李搬进房内、拆开箱子，把原本被我独占的收纳空间分成两半，并将衣服、文具塞进去时，桐香只顾着坐在床边，把玩兔子的耳朵。你不是来帮忙的吗？</p>

<p>话说回来，心情真有点复杂。我一个人惬意地住了两个月，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室友，而且是阿薰。和他同住固然比和陌生人相处来得轻松许多，但我不确定未来能否相安无事。</p>

<p>“阿薰，行李整理好了就过来。”</p>

<p>“好的，桐香姐姐。”</p>

<p>阿薰在桐香身旁的床边坐下。桐香双手抓着兔子的腹部、高举到自己的胸口，接着推向阿薰说道：</p>

<p>“听好啰？我说过好几次，日影是……是我的。”</p>

<p>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你这么喜欢它，尽管带回家养嘛。</p>

<p>“不要以为你是室友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敢乱来，我可饶不了你。”</p>

<p>“是！桐香姐姐，欢迎你常常来玩！”</p>

<p>“……我会偶尔过来监视你们，因为我放不下心。”</p>

<p>咦，她要来啊？我很在意宿舍学长们的目光，能不能请尽量少来？虽然这么想，但我不敢对她说出口。接着，桐香开始钜细靡遗地告诉阿薰该如何照顾兔子、兔子有什么习性，我则暂且放任他们不管，拉把椅子放在窗边，坐下来打开窗户。窗帘鼓起、翻飞，宜人的凉风吹进屋内。树梢的片片绿叶，背对着西斜的阳光耀眼地燃烧着；水沫骚动声般的虫鸣，从某处传过来。</p>

<p>夏天，已经近在眼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