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序章漫漫长夜的起始

——看吧，终结要开始了。

1

在天空黑得浓烈的深夜。

有个风势强烈，如冬季峻岭的地方。

那即是勇者一族「村落」——其长老在宅院中设置的「仪式堂」。

「仪式堂」是各国勇者「村落」中少有的圣域，平时有强力结界保护，如今却完全失去了它的力量和庄严形象。

因为将此处化为圣域的神器——「四神」遭到斯波恭一夺去。

刃更等人为阻止斯波的暴行而展开激斗，过程中「仪式堂」的墙与顶部遭到严重破坏。清澈到甚至锋锐的夜风彼方，是无数璀璨星辰的黑色天空。

——如此壮观的景色，肯定能使首度造访此处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然而现在，这破败的「仪式堂」中每一个仰望夜空的人，没一个有心欣赏这片美景。

因为斯波恭一逃出了设置于「村落」最深处的特殊禁闭室，并抢走「四神」中除灵枪「白虎」外的「朱雀」、「青龙」与「玄武」，以及「梵蒂冈」审讯官圣骑士赛莉丝•雷多哈特的神剑「圣乔治」，随后消失无踪。

在这个日本勇者一族的「村落」与「梵蒂冈」正处于政治冲突的节骨眼上，发生这种意外可说是所有可能中——不，是根本料想不到的最坏状况。

目前，「仪式堂」中只有东城刃更和泷川八寻实际与斯波交战过，成濑澪、野中柚希、和野中胡桃三人则是察知他们战斗的冲击与巨响而赶来。富士、熟田、熊野三长老以及柚希与胡桃的父亲修哉等日本「村落」政要也陆续聚集于此，商议如何处理这个大事。

此外——与斯波一伙交战而负伤的高志和赛莉丝已送医做了应急处置。这当中——

「——总之，目前状况大致就是这样。」

东城刃更在「仪式堂」稍远处，向随后赶来的澪等人说明现况。

同时藉由右手中保持通话的手机，转达给待命于「村落」郊外的万理亚和洁丝特。

「状况我知道了……可是刃更，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待说明告一段落后，澪向刃更询问下一步行动。不提个人意见就直接寻求刃更的判断，并非出于依赖或放弃思考，而是因为明白现况正如「仪式堂」中，长老们与「梵蒂冈」审讯官赛莉丝的对话内容所示，是非常敏感的政治议题。

「………………」「………………」

柚希和胡桃也用与澪同样的目光注视刃更。

电话另一头静待刃更同答的万理亚和洁丝特，相信也是如此。

——她们都晓得事态有多严重。

也知道如果一时冲动而妄自行动，状况恐怕会弄得更糟。

政治上，激情始终是相当方便的工具。为避免受到对方的操弄，如何保持冷静便十分地重要。尽管心里无限炽热，脑袋却要无比冷静——刃更一行中没有人不了解这个道理。

毕竟他们这次来到「村落」，为的就是藉「政治」达成目的。

受澪一问，刃更语气沉静——但斩钉截铁地对她们说：

「我还想不到斯波真正的企图是什么，又在哪里……不过从他消失前的语气听来，应该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这不外乎是因为——

「他被封印是由于长老认为他力量远超过族人且思想危险，现在又抢走类似我『无次元的执行』的力量，然后消失不见。所以……」

刃更做出结论。

「——这个状况，我们绝不能置之不理。」

那是考虑过自身立场、处境，以及「村落」与「梵蒂冈」盘根错节的思虑，甚至对魔族会有何种影响等因素后所得到的答案。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杞人忧天，或许斯波单纯只是想要自由，然后就此销声匿迹，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假如他有所图谋……放任不管的话，不晓得事情将会变得多糟。」

刃更再度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他抢走了『四神』和赛莉丝的『圣乔治』……最坏的情况，或许是他制造出我们完全无计可施，甚至进一步获得所有人联手也抵挡不了的强大力量。」

届时就无力回天了。

「因此，无论如何都得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设法阻止斯波。」

刃更以可谓坚决的口吻说道。

「这么一来……」「首先就是要找到斯波的位置……对不对？」

听到柚希和胡桃这么说，澪与电话彼端的万理亚跟洁丝特沉默不语。

斯波是凭空消失在空气中，究竟要怎么找出他的行踪呢。然而——

「……我有办法。」

刃更如此喃喃说道，感到众人目光聚了过来。

「只是，那需要——」

「刃更。」

他才刚要开始解释，背后忽然有人喊了他。是原先与长老们讨论如何善后，柚希和胡桃的父亲——野中修哉。刃更转身见到修哉向他们走来，便等他来到面前后问：

「叔叔，长老他们……『村落』决定怎么做？」

修哉以严肃脸孔摇头同答：

「……很遗憾，还没有结论。恭一失控是我们的管理责任没错，可是帮助他逃出牢房、抢走『四神』的，却是伪装成『梵蒂冈』助理的魔族。」

况且——

「再加上赛莉丝的神剑『圣乔治』被抢……虽然这段时间『村落』和『梵蒂冈』都在以通话魔法讨论之后的对策，不过到现在为止仅止于如何厘清造成这状况的双方责任归属而已。」

「——这些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背倚「仪式堂」墙面，默默旁观状况推进的泷川，听了修哉那么说之后不屑地哼笑道。

「爱搞政治的大头，本来就爱讲自保啊利权那些。为了避免其他地区勇者一族的责难或舆论，一起搞出这个烂摊子的『村落』和『梵蒂冈』最后八成会串一套说词出来吧。」

不过——

「说起来『梵蒂冈』态度本就强硬，还派出那个叫什么赛莉丝的金发妞当审讯官来进行政治交涉，好把有利局势拉到自己那边，甚至不忘发给她一把神剑，一副讲不听就开打的样子。」

另一方面——

「『村落』也为了对抗『梵蒂冈』而把那个叫斯波的神经病当王牌打……双方都没那么容易退让吧。」

『可是……听刃更主人的说法，「梵蒂冈」已经不打算再追究「村落」对刃更主人与我们的管理责任。』

电话彼端的洁丝特插话道：

『先不论刃更主人与这位赛莉丝小姐决斗之前怎么样，现在双方要合作应该没那么困难吧？』

「……只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

修哉苦着脸说：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看法……『梵蒂冈』暂时休兵，并不是认同你们或『村落』，他们应该没有改变自己原本的结论，认为我们『村落』对你们几个的管理不周。但由于赛莉丝败给了刃更，才在保持原本结论的状况下改变路线，不用那么强硬的手段达成目的了。」

因此——

「他们表面上是暂时接受『村落』的说法，当作我们管理上并无不妥……可是一旦你们造成任何问题，只要牵扯到无辜普通人，他们就会见缝插针，否定『村落』的管理能力，将你们视为危险对象。甚至说，他们或许还会故意制造那种机会。」

「怎么这样……那我们……」

澪错愕到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经过「仪式堂」那些政治性的对话，以及刃更和赛莉丝的死斗，事态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别担心……不管他们搞什么鬼，我们都早有准备。」

当现况使澪不知所措时，刃更扶上她的肩，扫去她心中不安。

刃更身上有保健室老师长谷川千里——阿芙蕾亚与神族母亲拉法艾琳两位十神的护佑，对他做出缺乏正当性的卑劣行为就会产生「秽瘴」。尽管「梵蒂冈」高层多半会使用借刀杀人再予以切割的手段，以免责任牵连到自己身上，但由于高层命令而产生的「秽瘴」，应仍会导向实际下令的人。

而且……

现在的刃更，应该有办法追得出谁是幕后主使。若在质问时，对方谎称「梵蒂冈」高层并未涉入，又会产生新的「秽瘴」，这样的实证胜过千言万语的雄辩。

「但话说回来，我们原本的目的是避免『村落』和『梵蒂冈』将我们视为威胁，除去额外的干涉和限制或束缚。我们一方面必须阻止斯波得逞，一方面也不能继续加重我们在他们眼中的危险性。」

「所以我们要用阻止斯波为条件，要求『村落』和『梵蒂冈』保障我们未来的安全和自由吗？」

胡桃皱着眉问。

「不，那恐怕只会有反效果……就算能得到形式上的保障或保证，也可能会提升他们在实际感受和情绪上对我们的警戒。」

刃更继续说道——

「『村落』和『梵蒂冈』想必不愿再面对多余的顾虑或抉择。要是他们准许我们行动却使得状况更加恶化……就立场而言，是给予准许的他们得负起责任。假如我们的提议当中带有那种风险，那么不晓得要等多久才能获得正式许可。」

于是——

「为那种蠢事而浪费的时间，就等于给需要调整『四神』的斯波他们更多余裕来达成目的。等到他能完全驾驭『四神』，原本可能有的胜算或许也飞了。」

因此——

「我们不等『村落』和『梵蒂冈』的准许，直接凭自己的判断行动。愈早行动，应该愈有利于战胜斯波。」

一口气后，刃更再说：

「这么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必须背负全责，『村落』和『梵蒂冈』也落得轻松。不过风险也都在我们身上就是了。」

「……要是能顺利打倒斯波，就能对『村落』和『梵蒂冈』卖人情了。」

柚希似乎听出了刃更的用意。

「没错。我们已经在『仪式堂』的对话中提过我们的要求，而这个方法可能是获得同意的最短捷径。与其继续进逼，让他们认为我们在威胁或谈条件，不如先默默解决他们的麻烦再来卖人情。」

『唉～受不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刃更想到电话另一头万理亚的无奈表情就不禁苦笑。

「就是说啊……可是无论如何，弄不好斯波的事，我们自己也会遭殃。要是免不了必须和他打一场，那就得为以后作考虑才对。」

听刃更这么说，澪等人也面露微笑，表示对刃更的支持。

「……刃更，你们真的愿意这样吗？」

修哉略显不知如何是好地问。

「真的……因为我认为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刃更肯定地点头答道：

「只是，有两件事想请叔叔帮忙。」

「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的，我尽力而为……」

「一个是为了方便柚希和胡桃战斗……需要『咲耶』和『操灵术手甲』。准备其他武器就会浪费时间，再加上用不习惯的劣势，要战胜斯波他们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了……她们的武器，我会想想办法。」

修哉允诺后问：

「那另一个呢？」

「是『白虎』。斯波抢走了『四神』中的三项神器跟赛莉丝的『圣乔治』，而『白虎』是『四神』之一，应该能追循其他『四神』的波动……反过来说，『白虎』是我们追查斯波不可或缺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长老允许我们使用『白虎』——带它离开『村落』。」

这就是刃更所想到寻找斯波的方法。

『确实，那或许是我们现在唯一能用的手段……可是长老和「村落」的其他人真的肯借吗？』

听了那些话，洁丝特隔着电话问：

『如刃更主人之前所说的，要是长老准许我们借用「白虎」却出了事，「村落」不就会被追究管理责任了吗？』

「是啊……所以不能明着借，只能私底下请求准许，表面上则是我们私自拿走。」

「长老们真的会同意吗？」

胡桃也为机会不大而担忧。

「天晓得……不过你们的武器得先拿回来才行，不然根本没胜算，而且没有『白虎』的话就连打也没得打。再说，就算他们不会同意，要是真的完全不知会一声就去追捕斯波，『村落』同样会把我们看作无法控管的威胁吧。」

刃更同答：

「所以在实际行动之前，我们至少需要请人向长老们转达我们想做什么、需要些什么才行。」

说到这里，刃更视线移向修哉，正面看着他说道：

「这一个角色，就得请叔叔担任了。很抱歉，又要给您添麻烦。」

「哪里，别这么客气……而且我不是说过会尽力而为了吗？你这两件事都在我能力范围内，交给我来办吧。」

修哉这么说完便事不宜迟般转身离去。

多半是去拿回柚希和胡桃的武器吧。

「可是小刃啊……灵枪『白虎』之所以会不甩斯波，应该是因为它认定你那个眼神凶狠的金毛儿时玩伴为使用者的缘故吧。」

等修哉离得够远后，泷川说道：

「在这种状况下，它会乖乖让你们使用吗……老实说，你自己有多少把握？」

「……没什么把握，就这部分我预估不了。」

听刃更坦白这么说，泷川眉头大皱。

「喂喂喂，太靠不住了吧……」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

刃更耸耸肩。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刃更同时评估自己与「白虎」对决的可能。

——「白虎」已经选择高志为使用者了。

现在似乎也待在接受治疗的高志身边。过去「高志」曾使用「白虎」与刃更交战，而「白虎」则是在过程中失控，并遭刃更击破。

所以「白虎」很可能不会认刃更为伙伴，甚至还会敌视他。

然而——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既然如此，就只能设法让它帮忙了。」

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说道。

『刃更哥，我跟洁丝特姊怎么办？先到那边跟你们会合吗？』

这时，万理亚请求指示了。在心情上，那样的确比分散安心，只是——

「不，你们是纯粹的魔族，进村里来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警戒，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尤其现在长老们的神经很敏感，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们比较好。」

因此——

「等柚希她们的武器和『白虎』准备妥当，我会再跟你们联络。锁定斯波他们的方向以后，我们就在路上会合吧。」

『——了解。我们会做好准备，以便随时动身。』

刃更在洁丝特领命后结束通话，转向澪等人说道：

「高志和赛莉丝的治疗应该告一段落了，我先去看他们……然后和『白虎』谈谈看。」

必须请它提供「四神」之一的力量，以找出斯波的位置。

「还有柚希和胡桃，等叔叔把你们的武器拿回来以后，也同样为出发做好准备。」

「嗯。」「知道了。」

野中姊妹颔首回应，刃更也对她们点点头，并望向澪说：

「澪——你也和她们一起行动。」

「嗯……你放心，我不会自己乱跑。」

虽然斯波潜逃使得「村落」陷入紧急状况，将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不过这里毕竟还是日本勇者的大本营，而澪则是前任魔王的女儿。

尽管泷川带了魔王的亲笔信，要求将东城家立为圣域，使勇者一族为避免全面冲突而难以下手，但是——

反过来说……

只要以澪为人质，将是最有效的王牌。

不仅对魔族来说是如此——对刃更这方也是。

而澪自己也很明白这样的危险性。正因如此，她才会听出刃更的言下之意，表示不会让自己落单。

……那么现在就剩——

刃更这么想着，视线转向了「他」。

「泷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

面对刃更的问题，泷川则是沉默以对。

所以，众人目光自然聚到了他身上。

——身为魔族，泷川应该也晓得状况有多紧迫才对。

在刃更等人的注视下，泷川轻佻地耸耸肩说：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我这次任务就是送信给勇者一族罢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着急，不过现况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怎么做的了。」

毕竟——

「我现在的身分实在是麻烦又讨厌到不得了……变得像身兼雷欧哈特和拉姆萨斯阁下，现任魔王派和稳健派两边的代言人一样。要是轻举妄动，搞不好会被那个叫斯波的逮到机会搞鬼。」

因此——

「我应该是得先跟你们说拜拜，回魔界报告现况吧……应该说如果再不尽快同报，我就要倒大楣了。」

「因为雷欧哈特他姊？」

「是啊。一个不好我的脑袋可能会跟身体分家咧。」

而且——

「别忘了，即使枢机院没了，魔界……整个魔族也不是团结一致。就算是现在给你们的待遇，也很有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完全颠倒了。」

「……也对。我知道了。」

刃更这边目前没有余力处理魔界事务。假如泷川……甚至拉姆萨斯或雷欧哈特能提供战力，的确是能放心不少。

由于魔族中也有拉姆萨斯这类愿意保护澪的势力存在，交给勇者一族的亲笔密函才会有「圣域」之议。就心情而言，当澪面临严重危险时，他们也有可能介入。

可是这么一来……

在勇者一族眼中，刃更等人的立场会更偏向魔族这边。即使他们能够解决斯波的问题，未来勇者一族对他们的警戒恐怕只会变得更高。

而雷欧哈特或拉姆萨斯只要出手帮助刃更，对不满他们的势力而言也是削减两派联盟凝聚力的大好机会。届时不只勇者一族这边，就连与魔族的关系都会恶化。

以这点来说，让泷川同魔界安抚联盟，帮助会比要他请求魔界支援更大。

——刃更等人目前该注重的，是保持平衡与距离。

他们和勇者一族与魔族两个相对势力不能只是毫不往来或平等对待，而是必须各自保持适当的距离与关系。

就个人或家庭层级的观点而言，围绕着澪的魔族、魔界纠纷都似乎随着他们与现任魔王派的决斗和枢机院的消灭而落幕，但以刃更等人、魔族和勇者一族等各势力间的政治角度来看，状况却比过去更为复杂棘手。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当需要背负、重视的事物增加时，就是会有这种问题吧。假如不愿顾此失彼，就得做好每一件事。

即使做不到最妥善或最完美，也要死守底线。

这是为了保护不能退让的事物。在刃更如此提醒自己时——

「……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泷川话一说完就转身准备走人。

「谢啦，泷川。这次多亏有你，我们和长老跟赛莉丝他们才有办法顺利交涉。等状况告一段落，我再请你吃个饭吧，像上次一样。」

「哈哈，又是烧肉吗？」

「是啊，再加上涮涮锅和寿喜烧。」

「走啦。」

泷川与刃更互相轻笑一声，挥挥手就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慢走。」

刃更也在道别的同时转身离去。

泷川有自己的事要办，刃更亦是如此，仅此而已。

2

随后刃更与澪等人分开，前往「村落」的诊疗所。

造访前不久还在治疗伤患的房间。

在与斯波和巴尔弗雷亚战斗中身受重伤的高志和赛莉丝，都在里头休息。

替他们治疗的则是柚希和胡桃的母亲——野中薰。

刃更向她询问现在的状况，她说：

「赛莉丝的治疗很顺利。我给她的药有促进身体自疗以提升回复力的效果，所以会睡上一阵子，等恢复到没有大碍以后自然就会醒了。」

「这样啊……」

刃更暂且是安心了一半，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不是因为元凶斯波仍行踪不明，而是薰说「赛莉丝的治疗很顺利」，表示有其对比。

「……薰阿姨，那高志呢？」

薰神情严肃地沉默片刻，开口说：

「我试过了很多方法……可是效果都很差。」

「……是中了某种毒或诅咒之类的吗？」

「没有，我没找到那类外来因素。所以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在高志身上看出那种东西的感觉？」

「您说……我吗？」

「对。『无次元的执行』的完全消除，是藉由斩断天元来发动，而你能使用这种招式，是因为你的眼睛天生异于常人。你和成濑澪小姐她们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场实战，这个力量应该已经精进很多了吧？我没说错吧？」

这番推测，让东城刃更暗自赞叹青梅竹马母亲的慧眼。

的确，和澪等人结订主从契约、以及至今为止布伦希尔德吸收所斩对象的力量……再加上十神长谷川的契约，现在的刃更与仍在村里的他判若两人——不，甚至可以说是拥有不同层次的力量。不过薰应该不知道那些事实，而是单凭目视就看出刃更如今的状态不同以往。

「………………」

不过刃更没说话，而是以默认表示肯定。

因为一旦说出口，就等于将事实明确告诉了薰。

——而知道了事实或真相，有时就得背负随之而来的责任。

无论事情再怎么明显，实际承认就有可能危及她的立场。

「——————」

刃更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床上沉眠的高志。

构成高志的要素中枢——维持其存在的天元乍然一晃，随之刃更也从其中窥见高志的异状。

「这是……」

「果然没错……你的眼睛也能看出现在高志很不对劲。」

薰以凝重口吻对疑惑皱眉的刃更如是说。

——刃更和薰实际见到的，应该是不同景象。

因为他们是用不同的能力来观察高志。

然而不同的能力却看出了同样的异常——这就是高志的现况。

天元摇晃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在时间之流中，任何物体的状态都是不断变动，天元的位置常有细微偏移。

问题在于高志体内非常淤塞，且状况十分不自然。

……薰阿姨说得没错，这并非毒或诅咒。

若是那种外来因素造成的异常，刃更的眼睛应能看出端倪。

可是高志的肉体并没有外来因素造成的异常。

……对了。

刃更想起高志被斯波打倒当下所说的话。

他说——他应该挡下了斯波的攻击，却仍受到重伤。

所以刃更起初才会怀疑是中毒或诅咒。

……难道问题其实出在高志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在刃更眼中，高志体内感觉极为不稳定。

仿佛高志生理状况全乱了套，使得恢复或自愈能力无法运作。目前还看不出是什么让高志的身体发生这种状况，但问题八成是——不，肯定在那里。

出在斯波所拥有的神秘能力的特性上。

……等等，说不定。

想到一半，刃更脑中忽然浮现一种可能。

「……不好意思，薰阿姨，能请你离开一下吗？」

「是无所谓，可是……」

刃更的要求让薰有所犹疑。一般而言，负责医疗的她离开状态仍未稳定的高志身边只有风险。

「拜托……不会太久。」

尽管如此，刃更仍进一步请求。他没有做出什么明确说明，而是单以眼神告诉她——自己想做点尝试。

「……知道了。我就在隔壁，有事立刻叫我。」

薰或许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下这句话就离开房间。

刃更重新面对床上的高志。

眼中映现出他体内的「淤塞」。

……那恐怕就是造成高志身体异常的病灶。

为去除病灶，刃更挥动右手。

将布伦希尔德具现化。

——方法与过去阻止澪体内威尔贝特的力量失控时相近。

不伤及高志本身，只是用「无次元的执行」处理他体内的淤塞。

这时，刃更眼前忽然发生变化。

变化并非来自高志——而是他身旁有个东西凭空出现。

「……『白虎』。」

白色灵枪挡在刃更面前，宛若要保护高志不受刃更伤害一般。

「你放心吧……我无意伤害高志，你应该也感觉得到吧？」

于是刃更对「白虎」这么说，并做了一个动作证明自己没有敌意。

他解除右手刚拿出的布伦希尔德。

然后轻轻伸出空下的手。

「我要帮助高志——所以稍微借我一点你的力量吧，白虎。」

东城刃更成为布伦希尔德的使用者，是在那场悲剧过后。

但是——「无次元的执行」则是他在那之前就会的招式。

当然，如今布伦希尔德已完全成为刃更的爱剑。

它无疑是最称手的武器，刃更也没想过要用其他的武器来战斗。如今无论是澪那时与后来任何一场战斗，刃更都是以布伦希尔德砍出生路。因此，若要单纯使出「无次元的执行」，惯用的布伦希尔德肯定是最佳选择。

不过……

东城刃更心想，要救高志就非得使用「白虎」不可。

「无次元的执行」是需要极端集中力的招式，而且如今目标还是存在于活体内部——只限局部的状况下，更需要最细腻的注意力与无比的专注。如此一来，比起让布伦希尔德呼应刃更救助高志的愿望而提供力量，让本身就想帮助高志的「白虎」呼应刃更，成功率应该会更高。

因为灵枪「白虎」不单纯只是道具——而是和魔剑布伦希尔德相同，与自己认定的使用者共同奋战的武器。

或许，这么做与使用布伦希尔德其实只有毫厘之差。

然而有些事的成败就是取决于这毫厘之差。在这一刻，这场成败将决定一切。

「『白虎』……」

刃更再次呼唤它的名字，而白色灵枪依然飘浮在刃更与高志之间。

『——————』

但枪身的光辉却由原来的暗沉变得柔和，仿佛是允准了他的请求。

于是刃更慢慢伸出双手，握紧枪柄。

握紧守护西方的灵枪——「白虎」，且没有遭到那白色灵枪的抗拒。

「谢谢……」

东城刃更向手中灵枪道谢，并做出一项判断。

……在这种状况下。

不要完全消除，而是单纯抑止高志体内的淤塞会比较好。

——高志的淤塞并非来自外部。

就只是高志体内一部分异变成产生负面影响的状态，所以使用完全消灭的方式，也将消除高志那一部分的肉体。为使对肉体的影响降到最低，只能能抑止淤塞，难度也相对地低。

……然而。

虽说比澪那次简单，但困难却是在不同的方面。

——那次是在威尔贝特的力量爆出澪体内的瞬间消除它。

绝不能消除澪本身，但可以完全消去失控的力量。

不过这次不同，必须使高志体内淤塞的部分恢复正常。

而且不能消除任何东西。

没错——不是消除而是复原。并且必须以「无次元的执行」达成。

——真的办得到这种事吗？

刃更无法保证，也没有把握。

但是……

既然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勇往直前了。

「——————」

于是东城刃更架定白虎，摒除杂念。

……高志。

刃更心想，自己和高志应该再也无法恢复当年的关系了吧。

但是——往后可以慢慢建立新一层关系。

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彼此从小一起长大的事实。

……一定要成功。

我不要再失去儿时玩伴……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了。

「高志你等着……我马上替你消解。」

低语的同时——东城刃更藉「白虎」放出了「无次元的执行」。

刃更瞄准的是高志左腹侧。

——用的不是枪尖，而是柄头。

因此正确来说不算戳刺，而是搥打。

这全都是为了尽可能避免伤害高志的肉体——只在高志的体内造成冲击，震散淤塞。

那与空手道或中国拳法至高境界中的「透劲」属于同一领域。

而刃更则是要以不擅长的长枪，搭配「无次元的执行」来使出。

尽管如此……那依然是「无次元的执行」。

只要力道拿捏稍有不慎，就会让打击部位消失不见。所以必须在极度专注的精神状态下，细心控制位置、力道、时机等每一个环节。

……假如仍有不足——

那么「白虎」应该会协助调整。

因为四神之一的守护圣兽「白虎」，会保护自己认可的使用者。

不是出于寄托或依赖——而是信任。

「——————」

使出异种「无次元的执行」的刃更，慢慢收回握持「白虎」的手。

高志的肉体外观看似没有变化，但仍有不同之处。

那就是他的表情……与呼吸。

「………………」

原来显得痛苦的表情与呼吸逐渐趋缓。

同时——他体内淤泥般的阻塞也看不见了。

不过现在认定成功还嫌太早。于是刃更从隔壁房请薰回来，检查高志的状况。

经过诊断，薰吁了口气放松唇膀。

「……没事了。现在药物和治疗魔法应该都能作用了。」

「这样啊……那就好。」

听了她所说的话，刃更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自己成功解救了高志——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至少能先稳住自己的心。

「高志……」

刃更呼唤着儿时玩伴的名字，并注视他床上的睡脸。

没打算叫醒他。毕竟现在对他而言休养生息比什么都更重要。

所以即使想说的话再多——也全都灌注于那两个字里头。

现在有非去不可的地方。要完整付诸言语，等回来以后再说。于是刃更视线落向右手，对协助救治高志的灵枪说道：

「『白虎』——拜托你，再借我一点力量。」

枪柄随即应和刃更般，在刃更手中轻轻一震。

刃更也随之握得更紧。抬起头看到的，是此时此刻也在某处保持那张笑容，居心匣测的青年——斯波恭一。

这时——

「我听我先生说过了——你要去找他吧，刃更。」

对于这次薰的确认，刃更是点头回答：

「对。虽然我还没搞清楚斯波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却很清楚那会是股巨大的威胁，不能放任他为所欲为。」

「……嗯，是啊。」

「这一次同样要请柚希和胡桃协助……所以很抱歉，又要给叔叔阿姨添麻烦，害你们担心了。」

「你不必道歉。这是她们自己决定自己的路，而我们也都同意了。」

不过呢——

「我们之所以同意，是认为那样对她们来说会比较幸福，并不是觉得她们或是刃更你们遭遇危险也无所谓，或是可以随便乱来……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我会的。」

刃更当然晓得父母对自己心爱的孩子会有何期望。

——天下父母心。即便各自不尽相同，然而对未来的期许方向仍然一致。

威尔贝特为何会替澪着想到不惜抹杀自己的存在。

雪菈为何会对万理亚隐瞒生父及自己肉体变化的真相。

修哉和薰为何会认同柚希和胡桃走自己的路。

其实都是同一个答案。因此——东城刃更也不愿辜负他们的心意。

……正因为如此。

刃更下定决心，只要是自己能力范围所及，可以不择手段。

——迅和他两名妻子，瑟菲亚与拉法艾琳也对刃更寄托了相同的意念。

并透过长谷川的转述，传达给刃更知道。

或许他们三人不会喜欢刃更现在的想法或行动。

但是——那并不代表刃更藐视或看轻父母的心意。

——那都是为了保护不可退让的底线。

为此，说什么都要阻止斯波。

「虽然你可能希望可以尽快动身，不过我先生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说服长老。」

「……我想也是。」

刃更等人打算采取的行动，无法得到勇者一族的明确承诺。

然而即使只是默许，依然也得先得到最底限的认同。

然而这个问题不只限于「村落」，甚至牵连到「梵蒂冈」与魔族。无论修哉说话分量再重，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

刃更点头表示明白后，薰以「所以」提词说道：

「这一段时间，我想必须告诉你一些事。」

她停顿了一下——

「在你们交战之前——要先了解恭一的秘密。那是你们这世代都不知道的事。」

3

在刃更总算成功救治高志那当下。

从「村落」离开的斯波恭一，已经在遥远的异地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动。

「来，开始吧……」

这里是会在这一带因为最接近天空而闻名的电波塔上，斯波伫立于数位讯号发送天线边缘俯视美丽夜景，并以右手弹指。

夺自「村落」，飘浮在他正上方的「四神」随之曳出流星股的磷尾，往东南西北散开。

「青龙」在东，「玄武」在北，「朱雀」在南——西方则是由神剑「圣乔治」变化而成的「白虎」。

刹那间，这四样普通人看不见的神器同时刺入地面——布下一个以其四方为顶点的特殊空间。

长老们是藉由「四神」建立圣域，相对的斯波则是复制正常空间后将次元稍微往上提升，制造出高相位差领域。

这个高阶次元空间不会受到外侧三次元空间的干扰，但可以自由选择是否从内向外干扰三次元空间。

完成度乍看之下已堪称完美，斯波却仍不太满意地低语：

「嗯……用急就章的『白虎』果然还是不太平衡，有点歪掉呢。」

以「圣乔治」代用原物，终究还是产生了影响。西侧能量较弱，空间有些许不稳。然而他是将「四神」作为一个不可分的概念，同时使用四样神器的力量。因此只要多花点时间，其他三方将自然同化西方，矫正歪曲。然而——

「刃更他……应该会在那之前就赶到吧。」

对方手上有真正的「白虎」，而斯波手上的只是转化「圣乔治」而来的复制品。假如破坏真正的「白虎」，难保不会影响其他三样神器。虽然当时刃更来得比想像中快也有不小影响，但「白虎」拒绝斯波的原因才是问题所在。

「真是的……想不到那个高志会给我们留下这样的风险。」

「——让我来吧。」

斯波苦笑叹息时，兀立般飘浮在他身旁的青年魔族这么说。

那是年轻的高阶魔族——巴尔弗雷亚。

「歪曲是来自神剑『圣乔治』的圣属性影响对吧……我是魔族，由我来调整或许会比等它们自然同步来矫正更省时。」

「嗯……那就不好意思，麻烦你喽？」

「没问题。毕竟开出这条路之后，就能直达我们的悲愿了。」

听巴尔弗雷亚浅笑着这么说，斯波回答「是啊」予以肯定。

「可是不用修得太完美喔，到了『第二阶段』以后就根本不需要考虑平不平衡了。」

「……恭一阁下，在你看来是有可能必须在现况下直接强制开始下一阶段吗？」

「嗯。」斯波回答。「因为对方有刃更。」

「他的无次元转移能力，的确是有可能消除构筑这空间的力场……」

巴尔弗雷亚蹙眉思索。

「虽然稍微有点不稳，但这仍是近乎完美的高阶次元空间。只要他的能力无法从外侧触及中心点，即使『白虎复制品』造成些许不稳，也肯定是无法完全消除的吧。」

但话说回来——

「要是他想强行消除而破坏任何一角，空间内部的能量就会一口气喷泄出去。那股能量会瞬间吞噬他们，并将这一带夷为平地……我觉得他们应该没傻到会做出那么鲁莽的事。」

「大概吧。可是在空间完备之前，我们就必须考虑各种状况以防万一。」

是吧？

「刃更他们的确是个障碍——可是敌人不是只有他们啊。」

「……那倒是。既然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是起点，那确实有需要防止脚步被敌人绊住没错。我这就去了。」

话一说完，巴尔弗雷亚的身影便融入虚空般消失不见。

前去调整「白虎复制品」。

「接下来……」

就在斯波开口时，一只乌降落在距离站在天线上的他几公尺处。那是非常珍奇的乌——白鸦。

——鸦基本上都是黑色，生出白子的机率极低。

然而这种在群体中特别显眼的白色个体，一般来说在大自然中难以存活，因此数量少之又少。所以——如此珍奇的白鸦偶然闯入这高阶次元的机率堪称趋近于零，乃是出于必然。而这只必然的白鸦抬头看向斯波——

『——你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开口吐出冰冷的男性沙哑嗓音。

『竟敢对我们倒戈，我看你是坐牢坐到精神错乱，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可以这样解释吗？』

「嗨，阿尔巴流斯……不晓得多少年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

斯波对白鸦面露浅笑，说道：

「你制造出了我们，却又因为管不住我而把我推给跟你们狼狈为奸的日本『村落』，掩盖对自己不利的事来……应该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喔？……看来即使精神错乱，你对时间的感觉还是很正常嘛。』

遥控白鸦的男子声音中隐含笑意。

「真是的，怎么这么没礼貌。以前就已经够嚣张了，想不到经过二十年时间的磨练，居然可以傲慢成这性。」

『说话小心一点……你在牢里应该也听说过我后来站上什么位子吧？』

「那当然。从前只是区区大主教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圣王』大人，真是太神奇了。」

在「梵蒂冈」，圣王地位还要高过教宗这个表面上的领袖。

这个职称代表他是能行使对一般人而言近乎奇迹异能的圣人——统领勇者一族的最高顶点。这样的职位并非只是个头衔，而是代表他的力量确实足以君临勇者一族。

这只白鸦多半就是藉由阿尔巴流斯的能力，从较为不稳的西侧潜入的，但这里毕竟还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高阶次元空间，这就表示——其能力之高可说是毋庸置疑。正好在巴尔弗雷亚离去时出现也不是碰巧，而是对方已经完全掌握空间内部状况的缘故吧。于是，斯波询问了他的目的。

「所以，『梵蒂冈』的头头找我有何贵干？虽然我大致猜得到就是了。」

『我是来给你个忠告……不会再有下一次。』

透过白鸦传递的话声骤降一阶。

『你应该没忘吧，尽管我把你交给日本「村落」来管，你的生命线还是握在我的手上。要是你再继续胡来——』

「——就要杀了我吗？」

如此低语的斯波嘴边笑容反而加深。

「阿尔巴流斯，你真的敢那么做吗？杀了我会有何后果……创造出我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

斯波对沉默白鸦另一头的阿尔巴流斯再道：

「我可是你倾倒不利证据，等到应付不了才封印起来的人啊……破坏这个容器以后『内容物』会往哪边跑，应该想都不用想吧？」

不是吗？他说道。

「杀了我，你也会死。不只是你，整个『梵蒂冈』都会被吞进负能量的深渊里……我实在不认为你会甘愿放弃苦苦建立到今天并千方百计维持的地位，以及自己的性命。」

没错——勇者一族之所以没处死斯波这个未爆弹，就是因为害怕封印在他体内的东西。

「虽然或许是你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才会让你说出那种话……不过用那种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威胁我，实在很滑稽耶？就请你少摆那种架子，赶快把真正的目的说清楚吧。」

『……目的我已经说过了，就是忠告。』

阿尔巴流斯对讪笑的斯波这么说之后——有东西浮现于斯波颈部。

那是类似主从契约诅咒的项圈状斑纹，具有魔力的印记。

『而且我应该有说过……不会再有下一次。』

于此同时，印记爆出炫目白光，吞没他的全身。

紧接着——伴随摇撼周边大气的轰声炸开了。

4

勇者一族的中枢，位在远离日本的欧洲土地上。

其名为「梵蒂冈」。经过历史与传统的层层堆叠，人们对它的信赖也日益深厚，最后成了信仰的根源。而「梵蒂冈」内，有个君临勇者一族，就连对外领袖教宗也得向其低头，形同圣域的人物。

那就是——圣王阿尔巴流斯。

只有勇者一族知道的秘密地下大圣堂中，有张设于高处，能俯视整座大厅的座位，而那正是专属圣王的宝座。

「愚蠢……」

阿尔巴流斯坐在象征自己地位的顶点上，平淡语气蕴藏沉着的冷酷。套在他右手食指，镶有大颗宝珠的戒指，于不久前发出了浅绿色的光辉。

光辉代表刻于斯波身上的咒杀魔法已经发动。

——斯波恭一所说的，全是不掺虚假的事实。

对勇者一族——而且是有中枢地位的「梵蒂冈」而言，斯波的存在等同于阿基里斯腱。

所谓有光就有影，那是避无可避的定则。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世界不受邪恶魔族染指。

单纯打着冠冕堂皇的正义旗帜，根本不可能实现他们的理想。

因此——勇者一族为实现正义，需要一套能维持族群长存，将勇者任何行动正当化的系统。

其中没有大道理立足的余地，就只有必须使他人认同其使命为正义的现实。用「黑暗面」来形容都嫌太温和……简直是无底黑沼。

其凄惨程度，从中世纪魔女狩猎等过去的虐杀历史便可见一斑。

但那也是莫可奈何。毕竟魔族要消灭勇者一族时，可不会挑选手段。

再说魔族曾是神族，而勇者一族只是受到神族护佑而获得部分力量，明显处于下风，需要不择手段才能和强大的魔族相抗衡。

结论就是，无论造成多么庞大的「秽瘴」——只要能解决「秽瘴」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反而能成为新的力量。

现在赛莉丝•雷多哈特等圣骑士与审讯官所属的「特务部」，前身就是这个背负「梵蒂冈」的黑暗，执行私法的机关。

不过赛莉丝等现场人员中，没有一个晓得特务部的另一张脸。他们都是相信自己的正义，为使命牺牲奉献的人，没必要拿不必要的真相动摇他们的心智。

然而将实际存在的东西掩饰成仿佛不会存在不但非常困难，还需要一块遮羞布——所以特务部才会是直属于圣王的部署。

「已经过了二十年啦……」

阿尔巴流斯低声呢喃，溯起时光之流。

——距今近二十年前。

阿尔巴流斯在等同勇者一族暗部的机关担任现场指挥官。

进入这机关第一件事，就是非得舍弃自己的理智和道德观不可。常识能使人心维持正常，同时也会局限行动与思考的可能，而暗部的工作并不是保持原有理智可以踏入的领域——再说别说能否踏入了，不舍弃理智肯定会崩溃。

因此阿尔巴流斯以自己心理异常作为挡箭牌——秉着勇者一族使命的名义触犯了数不尽的禁忌。

而扼杀理智的他所引领，并残存到近日的计画之一……就是斯波恭一。

——斯波的肉体浑身上下充斥着勇者一族的暗部历史，宛如诅咒。

所以纵然明知让他活着非常危险，也无法下手。

「你以为我会永远丢着你这样的危险不管吗……」

时间会不断推进。只要持续剖析钻研，就可能解明过去束手无策的事物，找出解决的方法。斯波知道自己不会遭到处死，牢房就像安全的鸟笼——不，或许像摇篮一样令人安心。

但相较于终日沉浸在那小小世界的斯波，阿尔巴流斯在这二十年间一方面守护世界不受魔族侵扰，一方面处心积虑地钻研该如何排除斯波这个威胁。

「这一下子……」

就在阿尔巴流斯百感交集地浅笑时——

『——再也没东西可以束缚你了，是吗？』

斯波的声音在大圣堂内响起，夺去了阿尔巴流斯的笑容。

「怎么会……」

咒杀魔法应该成功发动了才对。

阿尔巴流斯无法置信地往右手看。

只见食指戒的宝珠带着尖锐声响爆成粉碎。

目睹这画面，阿尔巴流斯难以接受地瞪大了眼。

『……时间之流对谁都是一样公平喔，阿尔巴流斯。』

斯波的声音又在大圣堂响起。

『我也不想否定你这二十年来背负勇者一族存亡，和世界共生死的苦劳啦……可是这二十年我也没白过，毕竟我好歹也知道你根本不想跟我多有牵扯。我生活的世界的确没有你们那么广，能得到的知识和技术也十分有限。』

不过呢——斯波说道。

『相对地，我这二十年来却能不分昼夜地面对我自己……而且甚至触及了俯瞰世界的你们所到不了的深层领域。你把我交给日本「村落」时，对我下了「咒杀魔法」当保险。当着我的面下那种魔法，应该是为了牵制或约束我吧。』

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我早就知道怎么处理咒杀魔法。借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再也没东西可以束缚我了。这都是多亏你的好心提醒啊，阿尔巴流斯。』

「！……混帐东西……」

斯波嘲笑似的一番话气得阿尔巴流斯咬牙切齿，怒道：

「你的力量是很强大……可是你真的以为自己打得过整个勇者一族吗？」

听他仍在夸耀自己的力量，斯波声音中泛起浅浅笑意：

『这可难说。手上有王牌能用的不是只有你们啊。』

「是指你所抢走的『四神』吗……你以为得到四样神器就能翻盘？」

『天晓得。可是很不巧，我不想告诉你那是什么……反正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说到这里，斯波语温骤降。

『从前，人们触犯禁忌，被神一怒之下逐出天上的乐园，而现在轮到你们了。你就亲身感受一下勇者一族——你们自己犯了多少禁忌吧，阿尔巴流斯。审判日就快到了。』

「什么……你在打什么主意！」

斯波仿佛在说「敬请期待」的阴森口气让阿尔巴流斯不禁这么问，然而对方再也没给他任何回应。

不知是他以魔力创造的白鸦遭到消灭，还是使得西方空间不稳的「白虎复制品」已调整完毕，总之双方间的通讯已经完全断绝。

如今，圣王阿尔巴流斯失去了对付斯波的手段。

——这代表一件事。

勇者一族长久以来都在抵抗魔族，保护世界。

可是他们再也阻止不了自己所创造的禁忌。

斯波恭一。

——那是无声无息，将世界导向绝望的倒数计时。

勇者无力阻止危机逼近，普通人就连危机的存在都无从得知。

或许只有神那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然而在这般状况下，仍有一群人试图采取行动。

少年，亟欲保护勇者一族所保护不了的事物。

少女，则是为爱而追随少年。

少年稳住儿时玩伴的病情，并得知斯波恭一的背景后，带着灵枪「白虎」离开了诊疗所，回到遭斯波破坏的「仪式堂」，见到澪、柚希和胡桃三人都在那里等他。

「抱歉——我来晚了。」

这么说完，少年——东城刃更见到灵刀「咲耶」在柚希腰间、操灵术的手甲在胡桃手上时，安了不少心。

「太好了……看来叔叔成功说服长老了呢。」

「嗯，你那边好像也很顺利的样子。」

「是啊。」刃更对点头同话的胡桃轻举灵枪「白虎」，表情严肃起来。

「现在需要的东西都到齐了，我们走吧。」

东城刃更轻声说道：

「我们必须——阻止斯波。」

第十卷 序章 漫漫长夜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