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啊，你怎么在那种地方？”</p>
<p>听见这句悠闲的问话，奥芬从坐着的屋顶上向下看去——克丽奥和马吉克站在小屋前的巷子里抬头看着自己。</p>
<p>奥芬无声地点点头，继续仰望星空。</p>
<p>在来到这片名为盖特·洛克的教会管理区之前，他曾经以为——高空中飘荡的沙尘会遮挡夜晚的星辰，但现在看来他错了。飞舞在夜空中的金色砂砾如同无数的流星，海浪般拍打在漆黑的夜空上。这里那里，无处不在。这样的景色也称不上多么美丽。</p>
<p>这就像一阵阵可疑的胎动。这样的胎动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两百年之久……</p>
<p>“你们也……过来吧。我有话要说。”奥芬注视着夜空说。其实根本不用说这句话，克丽奥早就开始研究怎么才能登上屋顶了。</p>
<p>结果选择了和奥芬同样的方式，踩着小屋旁的储水桶，克丽奥和马吉克爬上了屋顶。</p>
<p>“哇。这里有个洞。”两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近而来，奥芬回过头看着他们。</p>
<p>克丽奥把夹克的拉链拉死，雷奇只把头从她的领子里探出来。马吉克似乎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至少已经不是之前的虚弱状态了。奥芬听克丽奥说，在木箱里藏了好几天的时候，准备的水筒在中途就空掉了。</p>
<p>“人类在不摄取水分的情况下，只能活两天，这个你们知道吗？”奥芬问。</p>
<p>克丽奥看着他，笑了笑说：“我们晚上会偷偷爬出箱子。因为不能不上厕所啊。你发现了吗？”</p>
<p>“……反正是让雷奇消除了脚步声，或是把身体隐形了吧？”</p>
<p>“对。后来仔细想想，既然能做到那样，就根本没必要藏在木箱子里。”她呵呵笑着，坐在他旁边。</p>
<p>然后马吉克也走过来，选择坐在稍远一点的木头突起上。</p>
<p>“你在看什么，师父？”他小声地问。奥芬看了马吉克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夜空中。</p>
<p>沙尘的舞动仍在继续。一时间，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p>
<p>过了数秒，奥芬才回答：“在看天。”</p>
<p>“不用说也知道吧。”克丽奥发出反驳。</p>
<p>奥芬瞥了她一眼，笑了笑说：“看的是基姆拉克的天空啊。既然来到了这里，心中有点感慨。”</p>
<p>“……一个人感慨？”</p>
<p>“两个人没办法感慨啊。你们来到教会本部难道有什么感慨吗？反正只想着观光了吧。”他侧过眼看着克丽奥说道。</p>
<p>马吉克的话此时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p>
<p>“——才不是呢。”</p>
<p>“咦？”发出疑问的是克丽奥，但同时——</p>
<p>奥芬也对这句话表示出疑问，看着马吉克。这位小个子金发少年抱起膝盖，脸也朝下埋着，看不见他的表情。</p>
<p>但他说的话却表达了明确的意志：“我是为了给师父帮忙才来的。”</p>
<p>“那不是跟我一样吗？”克丽奥噘着嘴发表意见。</p>
<p>但是马吉克却坚定地摇摇头，依然塌着眼皮说：“不对，我和克丽奥不一样。”</p>
<p>克丽奥还没来得及反驳，马吉克就抢先一步问她：“克丽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p>
<p>“我……”少女有些不知如果作答。她看着缩在衣服里的雷奇，像是和它商量般说，“下意识里，感觉必须要来这里。”</p>
<p>“我也是。但是我，并非是出于下意识。”马吉克语速变快——他这句话并不是要说给谁听，而是说给自己的。他终于抬起了脸，虽然没有哭，但是他的双眼却在盈盈闪烁。</p>
<p>“……绝对不是下意识。”在他自言自语的同时，高空中——</p>
<p>奥芬注意到，南方卷起一圈圈厚重的云层。</p>
<p>看来明天要下雨了。</p>
<p>唰啦啦啦啦……</p>
<p>从凌晨开始的雨直到第二天中午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且雨势不小。乌云、雨水、砂砾。这些混合在一起，使得城市上空的色彩变得厚实、深沉，如同一个正在强忍悲痛的人，他的脸色是如此昏暗。</p>
<p>“竟然下雨了，真是稀奇啊。”兰伯特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说。</p>
<p>已经和他混熟的克丽奥听到这句话，问他：“很稀奇吗？”</p>
<p>“是的，对于这里来说。”他微笑着回答。在这间置物室兼水池兼厨房的房间角落，有一个餐具收纳处，盘子都被整齐地排列在上面。</p>
<p>奥芬昨天睡的是地板，他活动着僵硬的肩膀，看着他们。</p>
<p>“看来要下很长时间啊。”克丽奥和雷奇一起看着窗外说。窗子附近还有马吉克，但这位少年只是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而已，就算克丽奥走过来也没有抬头。</p>
<p>看着他们两个，兰伯特说：“一旦下起来短时间就停不了，这是这里的风土特征。”</p>
<p>“是么—”克丽奥发出感叹。</p>
<p>这时奥芬开口说：“……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入基姆拉克的中心区域？”</p>
<p>这一句话使房间陷入寂静。包括兰伯特、克丽奥——还有马吉克，都转过脸看着他。</p>
<p>最先开口的是兰伯特。</p>
<p>“有的。”</p>
<p>“那样的话，就赶快移动吧。”</p>
<p>“…………”兰伯特缄口不言，但目光还是看着他，只是表情有一些困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p>
<p>“为什么？”克丽奥不解地问，并摸摸头上的雷奇，黑色的龙族幼崽因无事可做正在打哈欠。</p>
<p>以冷静的口气做出回答的既不是奥芬也不是兰伯特，而是马吉克。</p>
<p>“长时间的潜伏非常危险……对吧？”</p>
<p>“没错。”奥芬抱起胳膊，“都是因为某个人刚一进城就引发大骚动，使得计划都乱套了。”</p>
<p>“对啊。都怪兰伯特煽风点火来干架。”克丽奥自信满满——也就是说以非常认真的口气发言。</p>
<p>奥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抽筋了一样，但他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继续说：“因为这件事，听说街上的警备员成倍增加，再呆在这里的话——调查范围早晚会延伸到这条，呃，外围街道上来。既然如此，那就快点把事情办完，早点逃出去。”</p>
<p>“是啊……但是你也不要再苛责兰伯特了，人家事先也不知道情况，怪可怜的。”</p>
<p>“…………”奥芬抱住头努力克制自己，然后面向兰伯特问道，“那么，是什么方法？”</p>
<p>“我来带路吧……只有你们几个，肯定会遇难的。”</p>
<p>“遇难？”听到这个唐突的单词，奥芬有些不解。</p>
<p>兰伯特把粗粗的手指磨来磨去（似乎是他的习惯），笑着说：“你应该知道，基姆拉克市被分为两部分，分别是这里的外围街道，以及墙壁的对面，矗立着神殿的中心街。”</p>
<p>“啊啊。”奥芬点点头。</p>
<p>兰伯特向窗外示意了一下——像是要对整个城市做出说明：“只有负责运送粮食的商人才被准许从外围进入中心街。在这种情况，商人要受到神殿的完全监视，不允许超过规定的逗留时间……实际上，要想假扮成商人通过〈学问之壁〉是不可能的。”</p>
<p>“……然后呢？”</p>
<p>“问题是，在不允许从外围进入中心街这个事情上，就连这里的居民也不例外。”兰伯特看向他。</p>
<p>于是他问道：“为什么？——昨天被袭击的时候也听你们说到过这件事，有点在意。”</p>
<p>他慢慢地点头，说：“理由很简单——请问基姆拉克教徒最讨厌的是什么？”</p>
<p>“魔术士。”奥芬脱口而出。</p>
<p>兰伯特继续说：“这样的话，不就显而易见了吗。魔术士的素养，是会遗传的……”</p>
<p>听到这句话，奥芬灵光一闪——脑中闪现出昨天听到的几个单词。</p>
<p>引进优良的血统……也就</p><p>是说，不会容纳劣质的血统……</p>
<p>“原来如此。作为基姆拉克教徒，哪怕是潜伏性质，也不得遗传魔术士的素养。”</p>
<p>“你说对了。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市里的神殿局对于无法取得纯血统证明的人，坚决拒之门外。这样的方针已经恪守了两百年之久。说到大陆上的教会组织——就算教会本身已经遍及各地，但是真正能被称作‘基姆拉克教徒’的人，只有中心街的居民而已。”</p>
<p>“看来，基姆拉克教会的教义在其他都市之所以没有得到普及，也有它的道理。对神殿来说，城市外部的教会充其量只是旁门左道罢了。”</p>
<p>“正是如此。不过住在这条外围街道上的，都是希望能到中心街去的人。他们私下里都知道一些通过〈壁〉的方法。”</p>
<p>兰伯特的说明到这里还没有完，不过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克丽奥插嘴说：“……我搞不太懂啊。就算信了教会，也不能进去吗？”</p>
<p>“他们追求的是血统的纯正。”兰伯特对一脸不解的克丽奥笑了笑，“因为说到魔术士，他们是人类和龙种族发生混血才得以诞生的。”</p>
<p>“也就是说，就算再怎么可爱，只要是野猫就不会养的意思吗？”</p>
<p>“……稍微有点不一样，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兰伯特苦笑了一下，没有否定她的话。</p>
<p>“那——”马吉克，“那个潜入路线到底……具体是怎样的？你说会遇难，也就是说非常危险？”</p>
<p>在他背后的窗子外面，大雨还在下个不停。降下的雨点划出一道道轨迹，如灰色铁栅栏一般将世界隔绝。</p>
<p>在雨声的背景音下，兰伯特答道——</p>
<p>“是的，不过看这雨势……”他笑了几下，继续说，“希望还没有被水淹掉。”</p>
<p>一进入这个酒吧——奥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p>
<p>具体也说不上来。店内很昏暗，毕竟外面在下雨。大白天就聚集在酒吧里的十数名男性，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p>
<p>桌子腿都很粗，天花板上垂下一盏煤灯，有楼梯，角落里放了几只桶。除去空间狭窄和低矮的天花板，这是个很普通的酒吧。</p>
<p>正因为很普通，所以在奥芬、克丽奥和马吉克挨个儿进来时便显得很突兀。</p>
<p>各个桌子上的人都用一种可疑的神情看着他们。其中也包含了一些虽然并不十分露骨，也明显有敌对感觉的眼神。</p>
<p>“师父……”马吉克感受到店内气氛的压力，小声呢喃了一句。</p>
<p>“别忘了你家也是开客店的。”奥芬说。</p>
<p>他说：“但是基本都没有客人来，而且我也很讨厌酒味。”</p>
<p>这时——</p>
<p>比他们晚了一步，又有一个人进入酒吧。</p>
<p>“你太慢了，兰伯特。”克丽奥对进来的男人发牢骚。</p>
<p>“抱歉抱歉，有点小事。”他把手放在剃了发的头上说。</p>
<p>在兰伯特进来的瞬间——奥芬感觉到店内的敌意有所缓和。即使如此，也不能说已经完全消散。从一些看不见的地方，空气中仿佛有针刺来一般，令他坐立难安。</p>
<p>面对这些视线，奥芬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兰伯特：“是这里吗？”</p>
<p>“……你指什么？”</p>
<p>看他装傻充愣的样子，奥芬叹了口气说：“我是说，路线啥的。”</p>
<p>“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问什么？”</p>
<p>“……你真是个惹人生气的家伙。”</p>
<p>兰伯特并没有和他争辩，只是轻轻地挥挥手，笑着说：“哈哈，请相信我吧。”</p>
<p>说完径直往店内走去。</p>
<p>奥芬尽可能不去观察周围，目不斜视地跟着他前进——虽然他小心翼翼地不去与店里的客人对视，但是克丽奥却毫无顾及地东张西望，这就使得他的谨慎行为变得毫无意义。马吉克也提高警戒，跟在最后面。</p>
<p>如果这里的客人突然群起而攻之，那该怎么办——</p>
<p>（……仅仅是不能使用魔术，就让人如此不安。）</p>
<p>奥芬心里有些沮丧。就算不用魔术，只要动作敏捷得当，想要逃离这群乌合之众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觉得自己还做不到那样。</p>
<p>至今为止，明明一直在精神上警惕自己，不要太过于依赖魔术。</p>
<p>（结果呢，还不是只在脑子里过一过就结束了吗，难怪要被克丽奥瞧不起。）</p>
<p>就在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p>
<p>兰伯特在吧台深处找到一位老人。</p>
<p>看不出他到底算不算服务生——这位老人坐在吧台深处的一张旧椅子上，正在雕刻一块木头。模样和客人差不多。吧台的旁边开着一扇门，客人从这里进来后，随意调配自己的饮料，调好了就喝，没人管你。</p>
<p>“哟，杰克。”兰伯特开朗地和他打招呼。</p>
<p>老人熟练地抬起一只眼睛看他。他的手上布满了刻刀造成的无数伤口，还有一个基本成型的木马雕刻。</p>
<p>“说闲话吗？那就免了吧。”</p>
<p>“不是来说闲话的。能不能让我用一下里面。”就在兰伯特很礼貌地说话时——</p>
<p>咔嗒。</p>
<p>随着椅子被踢翻的声音，回答他的并不是那位老人。</p>
<p>“喂，兰伯特。”</p>
<p>回头一看，只见距离最近的桌子上，一个大块头男人正双目放光地盯着自己。</p>
<p>另外，站起来踢倒椅子的不是这个人，是和他同一张桌子的一个面目可憎的朋友。看看四周，只见店里的男人全都以一副要找茬似的表情，目光如炬。</p>
<p>“怎么了吗？”兰伯特弱弱地低下眉问道。</p>
<p>刚刚站起来的男人把啤酒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干，说：“你到底怎么回事？”</p>
<p>“……你是指？”</p>
<p>“我可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子。他不就是昨天闹事的时候，教师大人带在身边的那个魔术士吗？”</p>
<p>哗……店内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p>
<p>咔嗒、咔嗒，有好多人都同时站起来。</p>
<p>“你们在说什么啊？”兰伯特付之一笑，“这个人确实是教师带来的不假……但是他不可能是魔术士啊。”</p>
<p>“你、你在胡扯什么！”别的男人发出怒吼。</p>
<p>更有人说：“那场爆炸，再怎么想也——”</p>
<p>（再怎么想，那种魔术也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p>
<p>奥芬在心里说。但是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对于一般人——特别是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根本是区别不出来的。</p>
<p>明明是雷奇干的好事，但大家都认为是他干的。</p>
<p>男人们的怒吼愈演愈烈——</p>
<p>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原因是兰伯特的一句叹息：“……看来不得不，说明一下了啊……”</p>
<p>奥芬注意到，真正使他们闭嘴的不是兰伯特说的话，而是表情。</p>
<p>刚刚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兰伯特，这会儿的表情却变得非常认真。</p>
<p>他用平静的语调说：“教师大人虽然嘴里那么说——但是在她内心中，其实是对神殿局将我们外围街道的居民排斥在外的这种做法，抱持怀疑态度。”</p>
<p>“你说什么……？”</p>
<p>（你在说啥？）</p>
<p>那些男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同时奥芬的心中亦是非常惊讶——他努力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看着兰伯特的侧脸，试图揣测他的真正意图。</p>
<p>兰伯特以自信满满的口气说：“这还用说吗，就如大家所知，那位梅晨教师大人是神殿中极少数的出过这座城的人之一。和一辈子都在神殿里生活的人相比，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p>
<p>“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最初发话的壮男坐在椅子里问道。</p>
<p>兰伯特使劲点点头，接着竟然把手朝奥芬</p><p>的方向一挥。</p>
<p>“就在昨天，我捉拿下这几位之后，就从这位先生口中，得知了梅晨教师大人的真正想法。”说着，露出后悔的表情，“然后才知道，我们的思想是多么的狭隘啊。”</p>
<p>“狭隘？”男人们被他的话吸引了——几个人重新坐回了椅子里。</p>
<p>“是的。梅晨教师大人的想法，甚至是非常可怕的。正因为此，才无法向我们说出真相。”</p>
<p>兰伯特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朝他一挥手。正在发呆的奥芬不由得架好姿势。</p>
<p>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姿势架得正是时候，只听兰伯特说：“这位先生，正是为了肃清那些满怀恶意与偏见的神殿工作者而来的，是梅茜教师大人秘密带来的暗杀者。”</p>
<p>（啥米——！）</p>
<p>听到这句，奥芬差点喷出来，他慌忙绷紧下腹的肌肉，总算没笑出来，然后惶恐地看了看店内——</p>
<p>原来如此啊……</p>
<p>那些看着自己的男人们，如果要给他们的表情找一个词代言，那上面这句话再合适不过了。</p>
<p>（这些家伙，这么荒唐无稽的话也能相信……？）</p>
<p>奥芬打心底感到诧异——但他渐渐地就理解了。</p>
<p>（也难怪，这些家伙一直住在这种地方，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一样的，所以就连意识形态也是完全一致。）</p>
<p>想骗他们的话，只须把虐待他们的神殿说成反派就行了。</p>
<p>（至于梅晨，他们对她的个人情报知之甚少。况且她也唯一会偶尔露露脸，再加上又是个年轻的女性神官，英雄形象的帽子再适合她不过了。）</p>
<p>奥芬的内心活动丝毫影响不了兰伯特滔滔不绝的讲演：“正因为如此，那场爆炸的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可能是潜伏在城中的魔术士间谍想要加害教师大人而引发的恐怖袭击。”</p>
<p>在那样的骚乱中，恐怕也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奥芬咏唱过咒文。</p>
<p>总的看来，他的这套谎言还是拥有一定的说服力。就在奥芬这么以为的时候——</p>
<p>“喂，你等一下，兰伯特。”吧台里的老人发出干涩的声音。</p>
<p>“怎么了？”兰伯特回过头。</p>
<p>老人继续手上的雕刻，说：“你的这些话，都是听这些客人说的吧？”</p>
<p>“是啊。”</p>
<p>“你要怎么保证这些客人没有说谎呢？”</p>
<p>此言一出，店内变得一片寂静，好像被解开了咒缚，亦或者说，增加了咒缚。</p>
<p>“这、这么说也有道理……”又有两三个人站了起来，“兰伯特，你该不会被骗了吧？”</p>
<p>现场再次响起骚动声，奥芬悄悄地握起拳头，保持观望。</p>
<p>一个唐突的声音突然响起。</p>
<p>“你们几个到底要干嘛！”</p>
<p>刚刚还在想她怎么会这么安静，反而使人心里发毛——</p>
<p>果然是克丽奥，她气势非凡地站在吧台上，大声喊道：“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太烦人了！有什么想说的，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好好讨论，决定好了再说！”</p>
<p>“搞什么这个臭娘们儿！”</p>
<p>“克丽奥，够了快住嘴——”奥芬说着试图把她拉下来，但是被兰伯特举起双手制止了。</p>
<p>“……好了好了。”他以平稳的语调说服在场的那些人，“我最初也是半信半疑。”</p>
<p>说着他面向吧台里的老人说：“但只要你亲眼见识过一次他的实力，就会和我一样坚信不疑了。”</p>
<p>“这家伙的实力……？”几个男人表示出疑惑。</p>
<p>兰伯特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说：“如果他根本不是暗杀者，只是个骗子的话，想要痛扁他一顿岂不非常容易？”</p>
<p>（……竟然反过来利用了现在的情况。）</p>
<p>奥芬看着兰伯特，在心里说道。</p>
<p>他把梅晨说的魔术士是运货工的谎言，换成了运货工是暗杀者，用新谎言替代了旧谎言。</p>
<p>把假的做成真的非常困难，但是把假的做成另一个假的当然非常容易，兰伯特用后者的方法达到了前者的效果。</p>
<p>（这倒是，不赖嘛……）</p>
<p>他悄悄靠近他，小声说：“喂，兰伯特……”</p>
<p>但他根本不理奥芬，继续向那些男人说：“那就这样吧，菲依、兰德，还有奥尔兹，他可以和你们三个人来一场。”</p>
<p>“三个人！？”奥芬靠近兰伯特，小声发出不满，“而且还是空手，你别搞错了！？”</p>
<p>他所谓的空手，指的并不是没有武器，而是必须要在不使用魔术的状态下开战。</p>
<p>但是兰伯特没有考虑他的心情，只是笑了笑，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话。</p>
<p>“不用这样着急。”他毫无压力地笑着，“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吧——基利朗谢洛先生？”</p>
<p>（他是想测试我吗……）</p>
<p>奥芬咂咂舌，面向那些男人。那三个分别叫菲依、兰德、奥尔兹的彪形壮汉已经走了出来。</p>
<p>开始行动之前，奥芬特意凑到兰伯特的耳边，只说了一句话：“……真是一整完整的欺诈理论。”</p>
<p>兰伯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奥芬还是注意到，他为了忍住脸上的笑意，嘴角在微微弯曲。</p>
<p>菲依他们发出低沉的声音：“杀手吗？”</p>
<p>他们像是完全忘记一分钟之前自己还差点相信了这句话似的，连鼻子上都挤满了皱纹，一副痞相。</p>
<p>“就这种瘦鸡男？”</p>
<p>“瘦鸡男！？”马吉克像傻了一样重复了一句。</p>
<p>克丽奥站在吧台上说：“基准不同而已啦。”</p>
<p>“烦不烦啊。”奥芬吐槽了一句，不过她所说的意思还是很好懂的。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是叫菲依还是兰德还是奥尔兹，在他的眼里，可能连兰伯特都算是瘦鸡。</p>
<p>身高是他的一到两倍，肩宽也差不多有两倍，名副其实的人高马大。那个最初说话的男人就是他。</p>
<p>奥芬保持着距离，马上摆好架势。如果可以使用魔术的话，三对一根本不是难事，但若是这种场合，说实在的还真没多少自信。</p>
<p>（那就只能先减少数量了。）</p>
<p>他迅速做出判断，沉下腰身，将右肩朝后放低。抬起眼睛看着菲依（他随便叫的）露出得意笑容，毫无防备地朝他走来。</p>
<p>“受不了，教师大人根本不用请这样的人来，比如我——”</p>
<p>嗖——</p>
<p>奥芬已经行动了。对方还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就在他闭上嘴巴的瞬间，奥芬已经冲到他的身下。</p>
<p>“——！？”男人根本没来得及叫喊。</p>
<p>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踹在男人的小腿帮上——</p>
<p>一切都在刹那间。</p>
<p>菲依华丽地做出一个空翻，摔倒在地。</p>
<p>“呃啊啊啊啊啊！？”抱着断掉的脚，终于发出惨叫。</p>
<p>奥芬稍微把自己嵌了钢筋的靴子向他们展示了一下说：“虽然手是空的，并不代表没有武器。”</p>
<p>“混蛋——！”兰德（这也是他随便起的）挥舞拳头跳将过来。</p>
<p>只要打倒了一个，下一个就会急躁，并反射性地冲上来，这些都是可以预知到的——奥芬静静地看着他，等到对方做出打人的动作，才做出架势。</p>
<p>太慢了。对手肯定会这么想。</p>
<p>但真正慢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在攻击的过程中，毫无多余的动作，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办不到的。</p>
<p>他朝对手惯用手的相反方向做了一个小跳——</p>
<p>下一个瞬间，奥芬的左手肘刺中了对手的太阳穴。他不做用拳头击打头盖骨这种事。</p>
<p>脑子在吧台上受到强烈的打击，兰德无力地栽倒下来。</p>
<p>这就已经是一对一了，</p><p>奥芬什么姿势都没有，直接面向最后一个人。</p>
<p>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只能是奥尔兹了。他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奥芬。</p>
<p>哑口无言的不只是他，店里的所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p>
<p>实际上刚刚那两下子都属于趁其不备的偷袭，不过效果太华丽，以致没有人注意到这点。</p>
<p>店里一片寂静，连雨声听起来都有久违之感。</p>
<p>“呜——”奥尔兹发出被逼急似的声音。</p>
<p>他双手握拳，做出拳击的姿势。看来是不准备逃跑，只不过拳头在微微颤抖。</p>
<p>奥芬迈出一步。</p>
<p>奥尔兹大惊，退了一步。</p>
<p>又迈了一步。</p>
<p>奥尔兹继续后退。</p>
<p>再迈一步。</p>
<p>……再后退。</p>
<p>奥芬玩腻了，他随便抄起一把椅子，就这样举起来。</p>
<p>“……咦……？”就在奥尔兹有些疑惑时，他把椅子使劲一扔——</p>
<p>脸上吃了一记椅子后对方昏倒在地，奥芬看都没看他，转过头朝剩下的那些男人看去。</p>
<p>“最后一个算我放水了——”他说，“这样你们信了吗？”</p>
<p>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p>
<p>“就是这里。”</p>
<p>店里面的一间小房间。</p>
<p>似乎是一间酒窖。昏暗窄小的房间墙壁上全是架子，排满了各色各样的酒瓶。空间并没有过分逼仄，不过酒的数量非常可观。</p>
<p>地板上有一块似乎可以拆下来的板子。</p>
<p>老人很随便地用脚尖移开那块板子。</p>
<p>地板上开了一个边长一米的正方形洞穴。那块板子——或者应该说是盖子，只是覆盖在洞口上方而已，比较显眼。洞穴非常深，像是一直挖到了地表以下。</p>
<p>“洞……”克丽奥发出讨厌的语气，“我对洞似乎有些不好的回忆。”</p>
<p>“想下去是很简单的。”兰伯特从小屋门口抱来一捆绳梯。</p>
<p>“这是干什么的洞？”奥芬问，他和马吉克一样向洞深处窥探。</p>
<p>做出回答的是那位老人。</p>
<p>“是一口井。”</p>
<p>“这么说里面有水吗？”克丽奥推开马吉克，向洞里看。老人只是摇摇头。</p>
<p>兰伯特把绳梯固定在架子下一个隐藏的钩子上，回答说：“很久以前还没有这间店时，住在这里的人挖的。基姆拉克市不是没有河嘛。”</p>
<p>“……没有河？”</p>
<p>“是的。只有一条自十几公里以东的雷吉苯山流过来的河，但是规模一点都不大。因为从那里运来的水价格很高，所以就想找找这里有没有地下水。”兰伯特一边将绳梯投进洞里，一边说明。</p>
<p>奥芬问了一句：“附近有河的话，干嘛不在那里兴建城市呢？”</p>
<p>“这当然也有道理。”兰伯特苦笑，“不过，应该是有某种理由吧。从结果来说，最后并没有挖到什么水。”</p>
<p>“那么这是一眼枯井吧。”</p>
<p>“虽然没有水，但是那个人却找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兰伯特拉了拉梯子，确认强度。</p>
<p>“啊？”奥芬歪过脸。但是兰伯特只是笑，并不作答。</p>
<p>（总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p>
<p>奥芬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就能进入基姆拉克的中心街，那也行。</p>
<p>就在这时，酒吧响起一阵骚动。</p>
<p>“嗯？”奥芬向门口看去。房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安装得不好，喧闹声还是能通过缝隙传进来。</p>
<p>他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接着传进耳朵里的是一片惊叫。</p>
<p>“怎么了！？”奥芬说道。不知是否是听到奥芬的话而做出反应——老人把木雕放进口袋里，打开房门。</p>
<p>奥芬跟在老人的身后，通过门口朝酒吧望去。刚才的客人全都站了起来，像是在围观什么。他们全都背对这里，面朝门口的方向。</p>
<p>突然——</p>
<p>铛！伴随一阵尖锐的声响，背朝这里的一个男人朝后方——也就是他们的方向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动摇的人群分成了两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男人。</p>
<p>（……怎么回事？）</p>
<p>看到那些人，奥芬很纳闷。很明显并不是普通的酒馆斗殴。</p>
<p>从入口进来的八个人，身穿统一的白色服装。似乎是某种制服，从衣领到衣角全都一模一样。戴在头上的风帽也是白的。全员用布遮住嘴巴，只有布的颜色是黑的。</p>
<p>所有人手上都拿着两米左右的棒子。</p>
<p>“奥芬！”兰伯特在房间里喊道，“那是神殿局的神官士兵！”</p>
<p>“你说什么！？”奥芬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那些神官士兵。</p>
<p>同时，酒吧里的男人一时气势高涨，喊道：“神殿的人，到这里来干嘛！”</p>
<p>神官士兵就像是看一件很无聊的东西一样，静静地看了男人一眼——</p>
<p>手中的棍子一闪，将其打倒。</p>
<p>同时，其他的男人也展开了行动。</p>
<p>“师父！快点！”马吉克在背后拉着他的胳膊叫道。</p>
<p>奥芬回头说：“快点干嘛？”</p>
<p>“还用问吗——要进入那个洞穴啊。听说里面是地下通道！快啊！”</p>
<p>“但是……”奥芬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了看店里。正好看见脚骨折的菲依被一名神官士兵击倒。</p>
<p>“混蛋——”</p>
<p>“师父！”</p>
<p>奥芬牙咬得咯咯作响，欲冲进店里。这时候阻止他的人不单单只有马吉克。</p>
<p>“……年轻人。”那位老人直直地看着他，静静地说，“拿着这个。”</p>
<p>他模模糊糊地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酒瓶。奥芬接过来一看，里面没有酒，空空的瓶子里只放了一张折叠的纸。</p>
<p>“这是？”</p>
<p>“之后看了就明白了。这里已经待不长了。你走了之后，神官士兵会去追踪你，这样我们就不至于遭殃了。”</p>
<p>“……好吧。”奥芬看着老人，点点头，将酒瓶收进怀里。</p>
<p>“快点啊！”不仅是马吉克，克丽奥也也从洞里伸出脑袋催促。</p>
<p>“知道了。”奥芬说着推推马吉克的后背，“你先走。我殿后。”</p>
<p>“好，好的……”看着马吉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奥芬再一次回头看向店的方向。混乱持续加剧，已经出现了无法行动的流血者。</p>
<p>不过，神官士兵没有受伤。他们八个人彼此背靠背，组成一个圆阵，与成倍的人数交手。</p>
<p>（竟然是士兵……？基姆拉克自从砂之战争以后，不是已经被贵族联盟下令解除军事组织了吗？）</p>
<p>“年轻人。”老人再次开口。奥芬一看，附近已经没有人了，老人指指那个竖洞说，“到你了。”</p>
<p>“哦哦……”奥芬用手做了一个感谢的动作，经过老人身边，走回小房间里。</p>
<p>在经过时，听到老人说：“……我根本没有相信兰伯特的话。”</p>
<p>“…………”听闻此言，奥芬站下了——但老人根本没有去在意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话。</p>
<p>但是话的内容明显是说给奥芬听的。</p>
<p>“我不认为梅茜教师大人会雇佣什么杀手。但你是和教师大人一起来的，这也是我亲眼所见。”老人抬起脸，“要小心兰伯特。”</p>
<p>“……我懂的，大爷。”奥芬此时突然意识到酒瓶里究竟是什么了，“真的谢谢你，再见。”</p>
<p>道谢之后，奥芬顺着绳梯消失在洞穴中。</p>
<p>◆ ◇ ◆ ◇ ◆</p>
<p>闪烁的刀光此时已经正对着她的胸口——但是却失去了进一步的诉求。这并不表示他在迷惘，他很清楚自己想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p>
<p>短剑笔直地指向她，但他没</p><p>有像剑那样单刀直入，只是有些后悔地发出疑问。</p>
<p>“圣域……没有余力？”他笑了一下，“烧光城市，将所有的一切破坏殆尽——连你都甘拜下风的圣域？”</p>
<p>“你有见过她们的身影吗？”伊丝塔席巴的表情有一丝苦涩，像忍耐着疼痛般紧紧闭上双眼，“她们的衰老非常严重，比我们都更加严重。”</p>
<p>“谁都有衰老的时候。”</p>
<p>“这种话——你说这种话，就足以证明汝等根本不理解我们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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