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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黑暗的呪缚 第四章

作者:结城光流 字数:6818 更新:2024-02-22 22:53:56

<p>凶日结束后,昌浩出仕去了。</p>

<p>宫里正在替四天后的乞巧奠做准备,上上下下忙成一团。</p>

<p>乞巧奠每年都是在清凉殿的东庭举办,但是六月的火灾几乎烧光了清凉殿和后宫,死了很多人,所以今年预定在紫宸殿14前的南庭举办。负责所有杂务的直丁15更是忙得昏头转向。发配到阴阳寮的直丁有两名,是最低阶层中的最低阶层,因此所有工作都会落在他们身上。</p>

<p>『纸料的准备呢?』</p>

<p>『备齐了。』</p>

<p>『祭品的准备呢?』</p>

<p>『齐全了。』</p>

<p>『小竹子什么时候送到?』</p>

<p>『前天送到了。』</p>

<p>他们在阴阳寮啪哒啪哒到处跑着,把开会讨论报告送去给中务省的相关人员后,还要再等回函。等待期间,如果有经过的官员拜托他们传话给阴阳博士16,他们就得先折回阴阳寮,然后再匆匆忙忙赶回中务省,把回函带回阴阳寮。其他还有很多琐碎的事,真的很忙。</p>

<p>工作告一段落的昌浩,哎啊哎啊地叹了口气。一直跟在昌浩后面跑来跑去的小怪也显得筋疲力竭。</p>

<p>『好忙哦。』</p>

<p>『就是啊。』</p>

<p>他们坐在阴阳寮角落的外廊上,看着官员们抱着卷轴、书籍在前面的庭院来来回回走动。那些都是其他省厅的官员,衣冠颜色因官阶而不同,所以大致可以猜出官位。</p>

<p>位阶只比昌浩高一点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再更高位一点的,就负责指挥了。</p>

<p>『哟,昌浩。』</p>

<p>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的昌浩,慌忙站了起来。</p>

<p>『行成大人!好久不见了。』</p>

<p>昌浩恭恭敬敬一鞠躬,满脸精悍的青年贵族藤原行成笑了起来。</p>

<p>『怎么样,阴阳寮的工作习惯了吗?』</p>

<p>『是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有不懂的地方,大家都会仔细教我,所以大致上都习惯了。』昌浩很有礼貌地应答,小心不咬到舌头。</p>

<p>行成是昌浩的加冠者,身兼右大弁与藏人头二职,颇得皇上信赖,现在是重建清凉殿和后宫的负责人。</p>

<p>『那就好,我也很担心你,可是忙得没时间来看看你。』</p>

<p>笑得十分爽朗的行成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当然看不见寝宫里万头钻动的妖怪。譬如现在就有一只兔子大小、手关节突出的小鬼坐在他肩上;一只像是又粗又短、却没有眼睛的蛇怪盘绕在他脚下。但是他都看不见,所以不会发现。</p>

<p>昌浩刚开始出仕时,就发现行成大人的八字似乎跟妖怪很合。但是不管多合,看不到就是没用。不过受欢迎总比被讨厌好。</p>

<p>小怪跳到行成肩上。『喂,行成,你好吗?你也真辛苦呢,清凉殿的纵火犯还没抓到,又要忙着重建的工作,我可以深深体会你的辛劳。』</p>

<p>小怪稳稳盘坐在行成肩上,不停地点着头。但是行成本人完全不自觉。</p>

<p>『对了,晴明大人在祭坛吗?』</p>

<p>昌浩想了想,说:『刚才好像在阴阳寮……啊,不过他说等一下要去祭坛,所以应该是在那里吧……有什么事吗?』</p>

<p>会找晴明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因为安倍晴明现在是藏人所阴阳师,是自由之身,并不隶属阴阳寮。像这次这么大的仪式,才会出仕负责祭祀,平常都待在自己家里。有事拜托晴明的人,必须派使者去或亲自登门造访。</p>

<p>行成摇摇头,回昌浩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在重建工程开工前,先做一次镇魂仪式,祭悼往生的人。因为不是公家仪式,所以想拜托平常不属于阴阳寮的晴明大人。』</p>

<p>『这是个好主意,一定可以让往生的人平静地前往冥府。』昌浩点点头表示赞同。</p>

<p>『昌浩,你已经可以应对如流了,太好了、太好了。刚行完元服礼时,你说起话来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含混不清,说平常不常说的话就会咬到舌头,害我很担心你,不过孩子的成长真的很快呢,我真有些感动。』小怪还是坐在行成肩上,说得眉飞色舞。</p>

<p>『啊,行成大人,你看那边。』昌浩突然用手指着其他地方。</p>

<p>『嗯?』行成往昌浩所指的方向望去。</p>

<p>昌浩赶紧趁这时候,把小怪从行成肩上拉下来。</p>

<p>『哇!』重重摔在外廊上的小怪憎恨地瞪着昌浩。『昌——浩——』</p>

<p>『有什么东西吗?』行成回过头问。</p>

<p>『啊,我刚刚看到红蜻蜓在飞,可是好像看错了,这个时节还早了一点吧?』昌浩满面笑容地回答。</p>

<p>『是啊,』行成也笑着说,『的确早了点,红蜻蜓出来时,秋天的气息就真的很浓了,暑气也会缓和下来。』</p>

<p>『就是啊。』</p>

<p>对话到此打住,行成走向主人不在的紫宸殿。往后一年多,皇上都不会住在宫内。</p>

<p>『该回家了,小怪。』</p>

<p>『哼、哼,昌浩,你太过分了,我正在跟行成培养友谊呢,都被你破坏了。』</p>

<p>小怪坐在外廊上耍性子,昌浩一把抱起了它。</p>

<p>『是、是,你边走边抱怨吧。已经中午了,我肚子好饿。』</p>

<p>他在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取得了许可退出宫中。由于觉得有点累,所以坐在外廊上休息,但是肚子愈来愈饿了。小怪百般不情愿地坐上昌浩的肩膀;睡着时可能是身体整个松懈了,所以觉得好重,但现在就完全感觉不到重量。</p>

<p>昌浩走在外廊上,遇到几个贵族正聚在一起聊些什么。这么忙,到底在聊什么呢?昌浩把视线瞥向他们,擦身而过时,传入耳中的话语让他停下了脚步。</p>

<p>『……就是啊,伤脑筋……』</p>

<p>贵族们没发现突然停止不动的昌浩,还继续谈论着。</p>

<p>『听说每晚都会听到敲打钉子的声音呢。』</p>

<p>『我家杂役说,看到了穿白色单衣的女鬼。』</p>

<p>『她钉钉子在诅咒谁呢?』</p>

<p>『好可怕,从嵯峨帝到现在都没变,女人的执拗仇恨还是笼罩着贵船。』</p>

<p>钉子……白色单衣……女鬼……贵船……</p>

<p>『丑时……』</p>

<p>昌浩这样喃喃自语时,贵族们才发现了他的存在。</p>

<p>『哟,这不是晴明的孙子吗?』</p>

<p>昌浩心中怒骂着:『不要叫我孙子!』但还是露出僵硬的笑容。</p>

<p>『打搅了,我听到一些灵异的内容,所以……』</p>

<p>『啊!』贵族们面面相觑。『都是些无解的传言呢……对了,阴阳寮怎么说呢?』</p>

<p>『就是啊,阴阳寮没有占卜吗?有没有什么异常征兆?』</p>

<p>昌浩看着贵族们,悄悄叹了口气。其实在传出这些流言前,京城就已经遭受可怕的异邦妖怪袭击,面临了大家所不知道的危机。但是不知为何,阴阳寮的博士们都没发现这个征兆,式占的结果也是一片祥和,只有自己和晴明知道穷奇等妖怪的存在。而且晴明还严禁昌浩说出去,因为那样只会挑起大家的不安。</p>

<p>——既然你说你会击败它们,那就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完成吧。</p>

<p>晴明曾一如往常露出算计着什么的笑容,毅然地命令过昌浩。所以昌浩没有告诉任何人。</p>

<p>『天下太平,没有异状,请放心。』</p>

<p>『这是晴明大人的判断吗?』</p>

<p>『我祖父什么都没说,但是根据阴阳寮的判断是这样。』</p>

<p>『这样啊,』贵族们安心地点了点头。『晴明大人没说什么,就表示没什么事。』</p>

<p>『不愧是晴明的孙子呢,说起话来很有说服力。』</p>

<p>『而且是大臣欣赏的年轻人,将来值得期待哦。』</p>

<p>昌浩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那么我告辞了。』</p>

<p>他轻轻撩起衣摆,在外廊上快步往前走,贵族们满脸佩服地目送着他。</p>

<p>『不愧是晴明的孙子,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是最被看好的一个。』</p>

<p>『那么,我们将来的命运就要托付给那孩子啰?』</p>

<p>『有没有优秀的阴阳师,是出人头地的重要关键,左大臣和晴明大人真是掌握了好棋呢。』</p>

<p>现在宫中无人能和左大臣藤原道长相提并论。当今皇上对左大臣言听计从,几乎没有实权。藤原道长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掌握后宫。但是根据传言,这个缺憾也会在今年内弥补。</p>

<p>『皇上与中宫17感情和睦,但是左大臣绝不会善罢甘休……』</p>

<p>左大臣藤原道长的目的,就是要成为皇上的外戚,掌握绝对的权力。贵族们个个摇头叹息,左大臣的荣华富贵,恐怕早有了屹立不摇的未来蓝图。</p>

<p>一个贵族抬头看看万里晴空,喃喃说道:『好久没下雨了呢。』</p>

<p>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都初秋了,却连场阵雨都没有。</p>

<p>『再不下雨,就要闹旱灾了</p><p>。』</p>

<p>『就是啊,乞巧奠结束后再不下雨,恐怕皇上也要有所行动了。』</p>

<p>天空万里无云。</p>

<p>昌浩回到家后,被母亲叫住了。</p>

<p>『昌浩,你父亲和祖父什么时候回来?』</p>

<p>母亲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个性沉着温和,是文静的女性,比吉昌大两岁,名叫露树。虽然年过四十,但头发还是那么乌黑美丽。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好到昌浩常想,父亲可以娶到母亲一定很开心吧。</p>

<p>『父亲和爷爷要到傍晚才会回来吧,他们正忙着乞巧奠的筹备工作。』</p>

<p>『那就麻烦了……』</p>

<p>母亲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昌浩惊讶地询问:『怎么了?』</p>

<p>露树折回屋内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封信。</p>

<p>『刚才左大臣大人派人送信来,说要交给你祖父,而且是十万火急的事,希望你祖父可以立刻回函。』</p>

<p>『左大臣大人?那么……』昌浩为之语塞,不由得和母亲面面相觑。</p>

<p>会从藤原家送来十万火急的信件,一定是发生了刻不容缓的事。现在位居朝廷中枢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每天都要去皇上居住的一条院觐见皇上,所以很难得在宫里见到他。总不会是发生了与朝廷有关的事吧?想到这里,昌浩也脸色骤变。</p>

<p>『母亲,』他伸出手来。『把信给我,我现在送去给在宫里的爷爷。』</p>

<p>其实他肚子已经很饿了,可是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何况安倍家离皇宫也不太远。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这时在昌浩脚边插嘴说:</p>

<p>『昌浩,折回去是没关系,可是你还是先吃点什么吧。』</p>

<p>『没关系啦,只是再跑一趟而已。』</p>

<p>『你还是吃吧,万一中途昏倒了,我可不负责哦。』</p>

<p>从吃完早餐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p>

<p>『跟你说我没关系嘛。』</p>

<p>『昌浩,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啊,是你父亲说的小怪吗?』</p>

<p>吉昌并未告诉她小怪的真正身份,露树只知道『小怪是还不成熟的昌浩的好搭档』。</p>

<p>『哦,是啊、是啊。』</p>

<p>露树没有阴阳眼,所以在一旁观看时,会觉得昌浩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一个人自言自语。但她毕竟是吉昌的妻子、晴明的媳妇,跟吉昌更是青梅竹马,还有惊人的适应力,所以这点小事根本吓不倒她,不愧是阴阳师的妻子与母亲。</p>

<p>已经入了鬼籍的晴明之妻生性胆小,十分怕鬼。不幸的是,她也有阴阳眼,所以看得到神将或式神,每次都吓得全身发抖。头痛的晴明在妻子还活着时,总把神将们留在异界,必要时再召唤他们前来,式神则留在附近的一条戾桥下,可见状况有多严重。</p>

<p>昌浩出生前,祖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昌浩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每次他问起祖母是怎样的人,小怪就会毫不留情地批判:『懦弱、胆小、没度量,动不动就哭,可是又爱笑,很讨厌鬼,却又爱上晴明,是个怪人;但是不管多害怕,都不会逃离这个家,是个顽固、好强又专情的女人。』</p>

<p>昌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人啊,难怪可以跟爷爷相处。</p>

<p>『总之,请露树帮你做点东西,填填肚子。』</p>

<p>『真拿你没辙……』昌浩拗不过顽固的小怪,只好叹口气说:『母亲,那只小怪坚持要我「吃点东西」,所以,可不可以帮我做点汤泡饭或干粮?』</p>

<p>露树微微一笑说:『我准备好中餐了,你先吃完饭再送信去给你祖父。吃完再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p>

<p>喔,这就是母爱。</p>

<p>『看吧,露树也这么说。』</p>

<p>小怪用后脚站立,前脚扠在腰际,身体向后挺了起来。昌浩正想对它说『你跩什么跩』时,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大大饥饿声。</p>

<p>『吃就吃嘛……』</p>

<p>『你的肚子还真老实呢。』</p>

<p>『少啰唆!』</p>

<p>小怪哈哈大笑了起来,昌浩轻轻踢了它一脚。</p>

<p>插图pic00</p>

<p>14 紫宸殿:皇宫正殿,是举行正式仪式的地方。天皇日常起居的清凉殿则位于皇宫西面。</p>

<p>15 直丁:在各单位服务的杂役。</p>

<p>16 阴阳博士:阴阳寮正式设置是在天武天皇时期,除了最上层的长官阴阳头之外,另设置有阴阳博士一人、阴阳师六人、天文博士一人、历博士一人及两位漏刻博士。</p>

<p>17 中宫:平安时代中期之前,中宫即等于皇后;但是在平安时代中期以后,中宫不再等于皇后,而是地位几乎跟皇后差不多的妃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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