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5</p>
<p>萤淡淡的 陈述,有点叫人难以置信。</p>
<p>昌浩脸色苍白,哑然失言。萤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怀疑,于是背向他,解开脖子后面的</p>
<p>绳子,脱掉水干服,解开衣带,让单衣的衣领从肩膀滑落下来。</p>
<p>“唔……!”</p>
<p>昌浩吓得往后退,意义不明的用手臂遮住了嘴巴。</p>
<p>萤把披在背上的头发拨到前面,露出肤色淡薄而透明的肌肤。</p>
<p>在红色灯光的照射下,却是有道斜斜的刀伤,从右肩延伸到左腰。</p>
<p>那道伤疤很惊人,萤的动作也令人出乎意料,吓得昌浩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p>
<p>萤把暴露在夜晚寒气中的白皙背部对着昌浩,低声说:“这样也不信吗?”</p>
<p>昌浩猛摇着头。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p>
<p>靠坐在墙边的勾阵起身走向萤,把滑落下来的单衣拉回她肩上。</p>
<p>“到此为止吧?萤。”</p>
<p>萤垂下头,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p>
<p>“对不起,吓到你们了。”</p>
<p>看着背对自己道歉的,昌浩的脸还是一样紧绷,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这……</p>
<p>样……啊……”</p>
<p>小怪叹口气,移到昌浩膝边。</p>
<p>“你还好吧就?”</p>
<p>昌浩低头看着小怪,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摇了摇头。</p>
<p>他原本就觉得萤个子太小、太瘦弱,看到她裸露的肩膀、背部更是心疼,不但没什么肌肉</p>
<p>又单薄,最惨的是肌肤白到让人倒吸一口气。</p>
<p>简直像个死人。萤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来。昌浩没办法直视她的脸,迅速撇开视线。</p>
<p>“当我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p>
<p>好平静、平静到毫无生气的声音,让昌浩猛然望向了萤。</p>
<p>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勉强来说只有困惑。</p>
<p>就像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p>
<p>“察觉事情不对的冰知,带着村人赶来时,水车小屋已经快烧光了,哥哥跟我倒在地上。”</p>
<p>所幸,如萤所预测,下起了雨,火势才没有延烧到竹林和山脉。</p>
<p>萤躺在岸边,下半身泡在河里。时守躺在火焰熊熊燃烧的小屋旁。</p>
<p>冰知冲向了时守。其他村人有的忙着把萤从河里捞出来,有的忙着灭火。</p>
<p>村人确定受重伤的萤还有气息,赶快把她送回村子。</p>
<p>小怪看着萤说:“时守呢?”</p>
<p>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为了慎重起见,小怪还是问了。萤平静地说:“听说冰知赶到的时候</p>
<p>,已经断气了。”</p>
<p>当时的情景在脑中浮现,萤猛然垂下了视线。</p>
<p>倒在地上的时守身旁,滚落着那把小刀。受伤的时守的直接死因,是颈动脉被割破,失血</p>
<p>过多。</p>
<p>萤背上的伤势非常严重。对方不但砍伤她,还用力撑开她的伤口,把手指硬塞进肉里,差</p>
<p>点伤及内脏。</p>
<p>肉被扯开、皮肤被撕裂的伤痕,可以被整治到只留下刀伤般的疤痕,是靠神袚众的药师与</p>
<p>首领的灵术。</p>
<p>萤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已经是事发十天后的早上。</p>
<p>醒来后,首领告诉她,时守死了,夕雾不见了。</p>
<p>女人们担心她背上的的伤永远不会消失,咳声叹气,泪流满面。萤茫然地看着她们,暗自</p>
<p>做了决定。</p>
<p>忘了吧。</p>
<p>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问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人会问她。</p>
<p>忘了吧。</p>
<p>忘了那个眼神、忘了那个温暖、忘了那个声音。</p>
<p>现影一辈子只有一个,萤已经没有现影了。</p>
<p>萤想起倾慕昌浩,把昌浩称为主人的妖车,也想起自己对它说的话。</p>
<p>——我也有个式……我很珍惜他,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p>
<p>夕雾不会也不能成为她的丈夫。</p>
<p>然而,他们有超越那种关系的羁绊。不管她的丈夫是谁、不管她跟谁生下了孩子,她都可</p>
<p>以跟身为现影的夕雾在一起。</p>
<p>既然这样,嫁给谁或生下谁的孩子都无所谓。</p>
<p>只要有夕雾在,萤就满足了。</p>
<p>真的光这样就满足了。</p>
<p>没有人可以取代他。</p>
<p>既然没有人可以取代,记得就太痛苦了。</p>
<p>所以萤决定忘记。</p>
<p>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那双手再也不会触碰自己了。</p>
<p>忘了吧,忘了所有一切。</p>
<p>然而,萤还记得。</p>
<p>时守试图阻止突然行凶的夕雾而大叫的声音。</p>
<p>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p>
<p>预定前往安倍家的下任首领时守,被突然抓狂的现影杀死。那个逆贼消失了踪影,杳无音</p>
<p>讯。</p>
<p>萤靠着意志力和止痛符醒过来,十天后就下床了。</p>
<p>于是,她告诉了首领。</p>
<p>她要代替哥哥,亲自前往京城。</p>
<p>她一直想协助哥哥。她还记得哥哥笑着说,要去帮她鉴定 未来的夫婿。</p>
<p>现在哥哥死了,只有她可以继承首领的位置。</p>
<p>听说失去现影的萤要去京城,长老们都面有难色,但萤不听他们的话。</p>
<p>承接天狐之血,是神袚众与安倍家之间的约定,萤有义务完成这件事。</p>
<p>萤的伤势复原得相当快。除了靠首领的灵术之外,一度死里逃生,也使得萤本身的生命力</p>
<p>更加强韧。同时,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也有了飞跃性的成长。</p>
<p>就这样,萤独自去了京城。</p>
<p>她想去没有神袚众的地方。</p>
<p>乡里的人都拼了命在找夕雾,他们憎恨杀了下任首领的他。</p>
<p>尽管遭遇那样的事,萤还是不想听到关于夕雾的坏话。</p>
<p>“夕雾想阻止我跟安倍家的事,所以可能是他……”</p>
<p>没有昌浩、没有安倍家的人,萤就不能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夕雾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p>
<p>或许有些武断,但犯下那么残暴的罪行,也只能断定他无疑是疯了。既然这样,再问他为</p>
<p>什么那么做,就毫无意义了。</p>
<p>“哥哥死后,冰知一直支撑我。我们都失去了无可替代的人,刚好彼此慰藉。”</p>
<p>萤抬起视线,微微一笑。</p>
<p>“我知道的事,就只有这样,你们还要问什么吗?”</p>
<p>“……”</p>
<p>昌浩无言以对。</p>
<p>小怪代替他摇摇头,表示不要再说了。</p>
<p>萤转向勾阵,勾阵也默默垂下了视线。萤知道,她是用这样的动作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p>
<p>说了。</p>
<p>“十二神将比我想象中温柔呢。”</p>
<p>萤苦笑着站起来,提这装碗盘的桶子走出小屋。</p>
<p>“我想你们都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在对面,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p>
<p>离开前,她轻柔地道了声晚安。关上木门时,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来刚说完那么悲</p>
<p>惨的事。</p>
<p>竹林沙沙作响。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竹叶、柔韧地弯腰相互撞击的竹子,发出呜响。火花</p>
<p>溅起,哔哔剥剥爆响,烧得红通通的木柴碎裂瓦解。红色火焰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又</p>
<p>萎缩了。</p>
<p>火势减弱,外面的寒气就会透进屋内。</p>
<p>勾阵瞥一眼僵滞不动的昌浩,默默地往炉里加木柴。</p>
<p>稍微萎缩的火焰,又回复原来的气势,驱走昏</p><p>暗,照亮了昌浩的脸。</p>
<p>脸、胸部都被火烤到有点热了,背部却还是很冷。</p>
<p>昌浩缓缓把手伸到火上烘烤,再翻过来烘烤手背。</p>
<p>大家都不说话。</p>
<p>勾阵站起来,从泥地玄关的柜子,拿出跟睡觉用的榻榻米放在一起的外褂,把外褂披在昌</p>
<p>浩肩上,又靠墙坐下来,弓起了一只脚。</p>
<p>现场一片寂静,气氛凝重。</p>
<p>昌浩的右手轻轻握起拳头,用左手的手包住拳头。</p>
<p>指尖还是很冷。受到的打击太大,体温无法恢复。</p>
<p>看到昌浩难以置信的表情,萤就默默让他看了背上的伤。</p>
<p>那样的动作,就像把所有事都埋藏在心底的她,发出来的无声惨叫。</p>
<p>为了填补失去的东西,她前往京城,把跟益材的约定告诉了安倍家。</p>
<p>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萤剩下的生存意义。</p>
<p>可是昌浩不能答应。他来播磨、来菅生乡,就是为了拒绝这件事。</p>
<p>“……”</p>
<p>忽然,夕雾的声音在昌浩耳边响起。</p>
<p>——如果你对萤有感情。</p>
<p>感情是什么?昌浩不太清楚。不能保证夕雾所想的,跟昌浩所想的一样。</p>
<p>可是那时候,夕雾是叫他带着萤逃走。</p>
<p>夕雾说如果他对萤有感情,就带着萤逃走,还说不要靠近播磨乡。</p>
<p>从冰知的言行可以看得出来,神袚众很保护仅剩的直系血脉萤。</p>
<p>那么,夕雾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p>
<p>更奇怪的是,夕雾是萤的现影,怎么会做出那么凶残的事呢?</p>
<p>神袚众认为他是疯了。没错,不但杀死时守,还要残害萤,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疯了。</p>
<p>可是……</p>
<p>沉默许久的昌浩,喃喃说道:“夕雾救了萤啊……”</p>
<p>在山中逃避追兵的时候、在受到白色手臂攻击的时候。</p>
<p>从山坡滑落,被冷得像冻结的河水吞噬的萤,也是那个男人捞起来的。</p>
<p>太矛盾了。没办法解释。</p>
<p>那个男人不像疯了。他强劲过人、冷静过人。若要说他疯了,昌浩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p>
<p>睛。</p>
<p>还是自己错估了夕雾?</p>
<p>昌浩的表情越来越严峻,小怪和勾阵直盯着他。</p>
<p>他们抱持着跟昌浩同样的疑问,也同样找不到答案。</p>
<p>火焰啪唧啪唧爆响着。</p>
<p>回过神来时,木柴几乎烧光了。</p>
<p>小怪叹了一口气。再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p>
<p>“再想也想不通,先睡觉吧。”</p>
<p>昌浩沉吟了一会,深深叹口气,点了点头。</p>
<p>他把灰洒在还没烧完的木柴上,把火熄灭。再把榻榻米拿到里面的木地板间,钻进外褂里</p>
<p>面睡觉。</p>
<p>躺下来闭着眼睛,狂跳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外面的竹声和风声依然不绝于耳,隔着眼皮</p>
<p>都能仿如看见大大弯曲的竹影。</p>
<p>灭了火的房间,逐渐变冷,昌浩把身体卷缩在外褂里。</p>
<p>身体很疲惫,眼睛却格清亮,睡不着。</p>
<p>就在他翻来覆去时,差距小怪和勾阵走向了泥地玄关。他们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找到里</p>
<p>面填充棉花的麻衣。</p>
<p>“再加上这件会好一点吧?”</p>
<p>勾阵这么说,把麻衣盖在外褂上。昌浩探出脸来,点点头说:“嗯,谢谢。”</p>
<p>“在更冷的话,就抱着这东西,把它当成温石。”</p>
<p>“别叫我东西。”</p>
<p>被称为东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阵低声笑着,什么也没说。</p>
<p>被称为东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阵低声笑着,什么也没说。那是很轻松自在的日常对话,多少纾解了昌浩紧绷的心。勾阵和小怪当然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故意那么做那样的对话。昌浩表情扭曲,把外褂拉到头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悲哀。对萤来说,在发生那件大事前,夕雾一定跟勾阵、小怪一样,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可以信任的存在。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竟然出手伤了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他杀了萤最爱的哥哥,从此销声匿迹。萤若无法再相信任何事,也不奇怪。她受了伤。不知身体,心灵也受了又深又重的伤。就像昌浩以前曾为某件事饱受折磨那样,说不定萤心中也有无法疗愈的伤。那种感觉很无助、很悲哀。要不是在梦殿见到那个人,对他说你好可怜,他恐怕不会察觉自己是那样。“萤……”昌浩从外褂和麻衣下面,发出模糊的声音说:“好可怜……”这应该是同情,但也算是感情。昌浩对萤有感情,才会可怜她。就像自己的事,感同身受,心疼她。而那个让萤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的夕雾,对萤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人。昌浩思索着这些事。但找不到答案。资料太少。光靠萤说的话,很多事都无法厘清。萤得不到更多的资料,只能说服自己面对现况。她嘴巴说夕雾是仇人,眼神却没有一丝丝的仇恨,甚至——。“我觉得……”“嗯?”昌浩还是盖着外褂,没有露出脸来。“萤那样的眼神……我曾经见过。”小怪眨眨眼睛,瞥同袍一眼。勾阵也歪着头,眨了一下眼睛。“我见过……就跟天一谈起朱雀时的眼神一样。”也跟风音谈起六合是的眼神一样。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口吻跟提起其他任何人的时候都一样,眼神的温柔却大不相同,深邃得让人动容。譬如,晴明谈起若菜生前的事的时候。譬如,成亲老说很怕老婆,但说起老婆的事,眼神就变得很温柔。只要想起很多重要的人当中,最特别的那个人,眼神再怎么伪装,都会流露出真实的情感。那个人无可取代。那个人换成其他人就毫无意义了。除了那个人,其他人都一样。昌浩见过他们的眼神。昌浩也有跟他们一样的感情。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昌浩莫名地想哭。他不能跟萤结婚。因为跟某人之外的人结婚,都毫无意义。为什么毫无意义?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某人。就像天一跟朱雀那样;就像六合跟风音那样。萤是神袚众首领的直系,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他被赋予的义务。她的现影夕雾,不能成为她的丈夫。立场不同。任务不同。现影夕雾没有那种资格。对,没有资格。身份的差距,家世的差距,大到无法弥补。萤都明白,非常明白。尽管如此,在什么都不用想的时间,还是很幸福,她只希望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大腿阵阵闷痛,手腕、手肘的骨头也嘎吱嘎吱倾轧作响。这是成长的证据。随着时间流逝,孩子的时期就快结束了。当孩子的时间,即将结束。有些事因为是孩子所以可以原谅;有些事因为是孩子所以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事都逼近眼前了。昌浩背对着神将们,把身体蜷成一团。他一直想长高,一直想变的有力量。现在快达成愿望了,却必须失去什么作为交换。身体疼痛与骨头倾轧等成长的现象,是时限将至的征兆。昌浩在外褂下咬住了嘴唇。至今以来,他受过很多伤,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疼痛。然而现在折磨着他的疼痛,比之前那些都深沉、都凝重。而且更难熬。</p>
<p>* * * *</p>
<p>昌浩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好痛。头剧烈疼痛,就像好几个声音洪亮的大钟,被杂乱的敲响。“……”他慢慢坐起来,用来把头发绑在脖子后面的绳子松开了。头发垂落在脸上已经够烦了,头又剧烈头疼,使得思考散漫。他抱着头低声沉吟。连呻吟声都贯穿脑际,让他全身动弹不得。“早……昌浩?”小怪看到从外褂爬出来的昌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昌浩用慢动作望向小怪。“……头……”他想说头好痛,可是声音嘶哑,发不出来。喉咙用力硬挤,也挤不出声音,反而引发严重咳嗽,咳个不停。喀喀喀的猛爆性咳嗽持续不断,把他</p><p>震得头昏眼花。“让我看看。”勾阵伸手摸他的额头,一摸就知道发烧了。声音出不来、咳嗽、发烧,肯定就是那么回事了。“感冒了?”小怪用右前脚按住额头,蹦起了脸。勾阵叹口气,点点头。“也难怪了,昨天那么冷,到这里又整个人放松了。”把同行的萤带到安全的地方,昌浩多少松了一口气。放下肩上重担,疲劳就突然涌上来了。“勾,去告诉萤,准备一些汤药或什么……”“知道了。等我哦,昌浩。”勾阵这么回应,走入了大雪中。昌浩边咳嗽边目送她离开。“唔……”喉咙痛到连吞口水都困难。小怪让头痛、脸色苍白的昌浩躺下来,看他咳得那么难过,就用后脚摇摇晃晃走向面对庭院的木门,把门稍微拉开一些,让空气流通。从大约三寸的缝隙,吹进刺骨的寒风。脸吹到冷风的昌浩,微微张开眼睛,发出低吟声。小怪甩甩耳朵说:“看你的表情是想说很冷,我知道,可是忍耐一下,不把夜间的空气赶出去,反而对身体不好。”眯着眼睛、甩着尾巴的小怪,叹了口气。从它旁边敞开的小缝可以看到门外,昌浩看得猛眨眼睛。“……啊……”小怪察觉昌浩在看什么,点点头说:“昨天下的。”外面一片银色的世界。飕飕狂吹的风已经静止,被堆积的雪压弯的竹子,强忍着雪的重量。雪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外面静得出奇。反倒是自己喉咙的咻咻声成了杂音,昌浩尽可能安静地呼吸。小怪看出他这样的努力,苦笑着伸出右前脚,要关上木门。“……不要关……就这样开着……”昌浩发出呢喃般的声音要求,小怪甩甩耳朵想了一下。它看看雪景,再看看昌浩,决定尊重昌浩的意思。为了让昌浩看得清楚,它把木门全开了。然后用两只脚蹦蹦跳跳走向昌浩,帮他把外褂拉上来,这样脖子才不会冷。“太冷的话,我还是可以当你的温石,虽然我很不想那么做。”小怪说的很不情愿,把昌浩逗笑了。他做出“放心吧”的嘴型,把视线转向雪景。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仔细看,会发现白花般的细雪还纷纷飘落着。昌浩像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眯起了眼睛。这是今年冬天最初的积雪。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场合听说过,播磨山中会积很深的雪。这里真的是离京城十分遥远的地方呢。京城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东方,昌浩从那里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他怕又咳起来,便小心呼吸,再慢慢地张开了嘴巴。“小怪……”用几乎不成声音的嘶哑声音叫唤后,她闭上了眼睛。“怎么了?”“……梦……”他做了梦。可能是睡前想着太多抑郁、悲伤的事,才刚入睡就做了很讨厌的梦。梦境有些遥远,又不够鲜明,,几乎不记得是什么样的内容,只记得是很讨厌的梦,所以是噩梦。昌浩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说完,小怪露出深思的眼神。夕阳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昨晚是满月,你又很累,做恶梦也不稀奇。”初一、十五的日子,都很容易做恶梦。“对了,听说满月时很容易生下孩子呢。”昌浩赫然张大了眼睛。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半,该进入产期了。昌浩要往雪的彼方,眯起眼睛。被认定是受到诅咒的皇后定子,以预产期来看,应该是快生了。他想起为了祈祷母亲平安无事,而去了伊势的内亲王的幼小脸庞。脑中还闪过陪内亲王去伊势的祖父,以及彰子的身影。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被冠上罪犯的污名,下落不明的事,有没有传入他们耳里呢?在京城市,他正好把回函交给了乌鸦。下一封信还没从伊势送来,就发生了那件事。他由衷感到庆幸,事情是发生在他回信之后。因为每次他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回信,所以即使在那之后,彰子又写信给他,也只会苦笑,以为他是不是又绞尽脑汁写不出来,所以没回信。昌浩希望她能这么想,能想多久就想多久。要不然,知道事实,他会很担心。等哪天所有事情都解决后,她或许会很气为什么不告诉他。不,一定会很气吧?她的表情可想而知。不管任何事,昌浩都尽可能不隐瞒她。但也尽量不想让她担心,这是昌浩绝无虚假的真心话。这两种极端的想法都是真的,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在自己心中达成妥协。昌浩呼地喘口气,闭上眼睛。对不起没告诉你。事后我会郑重向你道歉,或许你不会原谅我,但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头痛与倦怠感,让他的思考逐渐模糊。他做了梦,是怎么样的梦呢?对了,诅咒呢?皇后的诅咒怎么样了?啊,梦里有被疫鬼缠身的大哥,还有二哥送他离开时的最后表情。有人在呼唤他。好怀念的声音。浮现眼底的是,担心他的祖父与彰子的身影。他好像看到他们后面有公主的背影。就是现在呆在伊势斋宫寮的修子。公主的背影剧烈颤抖着。还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p>
<p>萤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盛汤药的碗。当她和勾阵一起过去时,昌浩已经睡昏过去了。“情况怎么样?”昌浩的脸色惨白、呼吸十分急促。萤看着他的脸问,小怪嗯哼沉吟,歪着头说:“头痛、咳嗽都很严重,还发高烧。”萤按着后脑勺说:“是感冒吧?希望不是我传染给他的……”“不可能吧,都过了这么久了就。”坐在昌浩旁边的勾阵插嘴说,萤温顺地点点头。“嗯,但愿不是。那种感冒真的很痛苦。”她昏睡了半个多月,那几天喉咙痛到连水都不太能喝。都过这么久了,昌浩的感冒不可能跟萤有关系。不过,也难怪萤会那么想。“他是因为他疲惫,昨天晚上又受寒,长途旅行也消耗太多体力,你不要想太多。”小怪装模作样地甩甩耳朵,又接着说:“他昨天还做了噩梦,那也会消耗起立和体力。”"哦,是吗?因为昨天晚上是满月。"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也做了不好的梦,知道早上都有点不祥的预感。”小怪和勾阵都很在意她的话,皱起了眉头。“不祥的预感?”勾阵反问,萤露出忧虑的眼神说:“这个秘密村落有结界守护,所以我很少会这样。而且,今天早上的梦不太寻常,是梦却又不是梦……”“阴阳师的梦吗?”神情严肃的小怪,扭头看着昌浩。那么,昌浩的身体出状况,很可能不只是因为疲惫。胸口一阵冰凉,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小怪脑中闪过昨天看到的步障云。“对了……”“嗯?”小怪起了个头,勾阵也回应了,小怪却又觉得不该说。“没……没什么。”勾阵看着它的样子不太对经,但没有继续追问,只喃喃回了一声“哦”。昏睡的昌浩,忽然从嘴巴溢出嘶哑的呢喃声。“……啊……”萤眨眨眼睛,把耳朵凑到昌浩嘴边。时而听见时而听不见的微弱呢喃,重复着相同的发音。“……”可能是头痛的关系,昌浩眉间挤出深深的皱纹。热度也可能上升了,额头冒出涔涔汗水。那是梦呓。定睛注视着昌浩的萤,平静地开口了。“呃。”小怪和勾阵都无言地瞥她一眼。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然后彻底想透了什么事似得,垂下了眼皮说:“可以问一件事吗?”小怪挺起胸膛,面对萤的发问。神袚众的女孩,对以白色变形怪物现身的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说:“既然你不想让神袚众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我最好也不要叫你的名字吧?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跟昌浩一样,叫你怪物小怪呢?”看到小怪和勾阵听完花的表情,萤觉得计谋得逞。小怪张大嘴巴,哑口无言。出乎意料,整个人呆住的勾阵,久久才开口说:“你……果然有那个男人的遗传。”萤开心地笑着说:“还好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