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话：生存者们

为了逃离淹没整条道路的猎食者群而发车的巴士内，垄罩着沉重的沉默。

现在在巴士里有九人──

开车的是刚才出声求救的冴羽贵仁。

在最前方座位像拐杖般拄着日本刀，一副失落的绫村雄二。

在旁边座位上一脸闲得发慌，把弄着手枪的水濑四季。

然后，从各自的座位上望着他们两人的六名高中生。

「那、那个⋯⋯你们也是四高的学生吗？后面的都是四高的学生，所以那个⋯⋯要是有、认识的人、就好啦⋯⋯」

一脸紧张向雄二和水濑搭话的是开车中的冴羽。

但是他的声音简直像在唤醒沉睡的老虎般微微颤抖。

用媲美高手的剑术解决四只猎食者的男生，和手里拿着真枪的女生。

某种程度上而言，比猎食者更具真实感的恐惧便在眼前，也难怪会气氛凝重。

「⋯⋯他算是四高的学生，虽然不常去学校。」

由于雄二被喊到也不应声，水濑只好叹着气代替他回答。

「这、这样啊。我读彩花大学教育系，多多指教喔。」

「⋯⋯然后呢？」

「啊，呃⋯⋯没事⋯⋯」

水濑比刚才叹了更大的一口气，车内气氛越来越沉重。

「你叫冴羽先生对吧？请你告诉我来到这里前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我想知道学校附近的状况。」

总算开了口的雄二紧盯着冴羽看。

从冴羽口中说出的，小学已经遭到包围的情报。

刚才大量猎食者从学校的方向涌来的事实。

假如那些家伙一起袭击小学──小叶存活的可能性或许渺茫。

不过同时还有一点疑问。

如果学校周遭真的已经被包围，这几个人又是怎么逃来这里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虽然是很幼稚的形容，我只能说是从地狱逃出来的⋯⋯」

冴羽面带苦色地说道。

一看之下，坐在后方的其他学生都显得一脸悲痛。

「当避难劝告发布，小学被指定为避难所时，我们都待在彩花第四高中里。一开始只认为反正大概是有暴徒在街上作乱，马上就会停了⋯⋯也只觉得在动态栏上传来的怪物照片是什么电影的宣传。还有不少人标注一些开玩笑的动态标签在玩啊。可是，大家逐渐开始发现是不是真的不妙⋯⋯当时社群网站上的那股氛围，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害怕耶。」

冴羽脸色铁青地解释如陷入无底流沙般持续恶化的状况。

「冴羽先生，你有智慧型手机吗？沿途我不小心弄掉，不晓得市内的状况。」

「喔，那还挺糟的呢。请便吧，社群网站也随你们看没关系。」

毫不犹豫将手机递给水濑。

水濑默默代替雄二搜寻起网路上的情报。

「言归正传。到了晚上的时候，前来小学避难的人潮让高中附近也吵吵闹闹。为了要不要接收超乎预期聚集来的避难者而发生争执，到处都有人受伤啊⋯⋯」

的确有可能。

人类变成猎食者──政府为了防止恐慌而散播掩盖真相的情报，反倒令民众人心惶惶，招致混乱与冲突。

「然后在骚动还没平息之际⋯⋯活尸们就追进人群里来了。」

「⋯⋯感染就在那么大批群众当中爆发开来了吗。」

「在那之后更造成严重恐慌。不惜推挤他人也想逃跑的人们开始叫骂，踩踏女人和老人⋯⋯虽然我是从校舍内目睹，当真头一次萌生畏惧人类的念头啊。」

刚才看到的那群猎食者大军，恐怕正是在那场地狱后诞生的吧。

身体残缺严重的个体之所以多，代表恐慌的状况有多惨烈。

「无处可去的家伙越先被吃。虽然很讽刺，但正象征了学园都市的规则呢。」

冴羽疲惫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然而，就在这时──

「⋯⋯不对吧？是只懂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弱鸡才会被吃啦。」

坐在最后方座位的学生边狠狠瞪向冴羽，边语带恫吓地说。

染红的头发搭配耳环，一身经改造的制服穿得凌乱，明显是所谓的不良少年。

雄二对这名学生有印象。

正确来说是记得那头红发。应该是同班同学没错。

雄二和红发不良学生的视线于一瞬间相交。

「唉，好啦好啦！难得都逃出来了，现在大家先一起往安全的地方去吧。」

「为什么你们能搭这辆巴士逃出来呢？」

「我们好运躲在校舍里，包含几名看到那场大爆发，觉得多人一起行动有危险的学生。离开群众跑到空教室避难的就是坐在后面的六人。」

原来如此，雄二再度望向后方六人。

刚才的红发男，及看似跟班的两人。

虽然没红发男那么夸张，仍是打扮颇为华丽的两名女同学。

然后是──一名坐在较远位置上，看起来挺乖巧的女同学。

与其说是察觉危险逃离群众，不如说原本就不属于任何集团内的学生吧。

尽管雄二没资格说人就是了。

「当时我也害怕留在群众里⋯⋯才碰巧和他们抵达同一间教室，一起躲到早上啊。」

「冴羽先生是大学生对吧？为何会待在高中里？」

「我先前就因为教育实习进出四高喔。」

这么一提，刚才的确说他读教育系。

看来是实习教师，难怪会这么照顾学生。

「幸好到了早上猎食者群稍微减少一些，于是我们趁机上了校车逃出来。」

「⋯⋯校内应该还有人，你抛弃他们了吗？」

「⋯⋯可能的话，我当然想救所有人啊。可是在那种状况下如果到处宣传『要开巴士逃了，大家快集合』，保证又会争先恐后引发恐慌。确保能逃出去，然后向外求援，当时我告诉自己这才是我该做的事。」

看着前方的冴羽坚毅说道。

雄二也认为这是正确的判断。

毕竟垂下地狱的蜘蛛丝并无法拯救所有人。

「绫村学长，猎食者化已逐渐扩散至整座学园都市。虽然目前正商讨应对策略，但猎食者数量实在太多，无论哪边都只能先观望，原因和解决方法都还没找到。」

滑着手机的水濑以傻眼的口吻说。

照这样下去，最后得将整座学园都市烧个精光。

想当然，谁都无法做出这种判断。

因此才会朝最坏的局面演进。

「⋯⋯冴羽先生，你说第四小学被团团包围，那么猎食者的数量有多少呢？」

「我只是在来这里的途中经过，但校舍被包围得密不通风喔。大概是发生了和四高相同的恐慌状况吧？毕竟担心孩子而冲到学校的家长应该比高中更多啊⋯⋯」

「⋯⋯这样啊。」

「你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我妹应该跑到那边避难了。」

冴羽接不上话。

感觉到其他学生也同情地倒抽了一口气。

「⋯⋯没问题的，肯定会平安无事。」

虽然冴羽温柔安慰，但他勉强挤出的笑容却丝毫没起到安慰作用。

通往小学的路上有那群猎食者大军挡着。

现在想从正面突围是不可能的。

再说即便顺利抵达，也不晓得能否对付多得包围校舍的猎食者们。

不过根据冴羽的说词，猎食者们会逐渐往各地散去。

再稍微伺机而动的话，或许能开出一条路。

「冴羽先生，感谢你，请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们下车。」

「什⋯⋯你在说什么啊！一起逃出学园都市往东京去吧。明白当地状况的我们的证言应该很关键，国家一定会展开行动的。虽然我懂你担心妹妹⋯⋯」

「绫村学长，我找到附近一带的地图。虽然路有点窄，有其他路径可以绕道。」

「这样啊。冴羽先生，前面那处平交道就行，麻烦你了。」

「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

已经明白现状比想像中来得严重。

不过──既然出现猎食者大军，也证明了前方还有大量活人。

至于小学生的话，肯定清楚不听大人的话就无法平安。

相信大人们都至少有颗非得保护年幼孩童的义务心，成为他们保持冷静的依靠。

从这些层面来看，应该比高中更难引发恐慌。

还有一丝希望。

至少自己得相信希望才行──雄二握着刀鞘的力道添了几分。

＊

巴士在要绕远路通往小学的平交道⋯⋯非常远的前方停了下来。

「这下头痛了啊⋯⋯」

冴羽把手臂托在方向盘上，面露苦笑。

眼前停着一辆完全遮断平交道的电车。

大概是轨道上满满的猎食者让电车停下来了吧。

即便从远处眺望，也能看见停着的电车和轨道内有猎食者群徘徊。

可能是有乘客从内部开门往外逃吧，每个电车车厢的门都是开启的。

也有碎裂的玻璃窗上沾了血迹。

不难想像被猎食者入侵的车厢内产生了多么严重的混乱。

轨道相当狭窄，就算想通过轨道来绕过电车车身，或者直直冲过各节车厢的门，都一定会被猎食者发现吧。

「总而言之，这样没办法过去对面，死心掉头吧。」

「不行，帮我开门，我要在这下。」

「⋯⋯不，果然不能这样。」

从驾驶座站起来的冴羽挡到雄二前方。

「虽然看你有武器，实力也很强，可是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吧。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冒险。」

「跟你应该没关系才对。」

「当然有好吗！对我们而言你是救命恩人，希望你平安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握住雄二双肩的冴羽简直在求情般加重语气。

然而就在此时──

「就让他下去啦，叽叽歪歪的。」

那名红发不良少年用低沉的声音插嘴进来。

「这家伙都说想死了，别管他啊。再说带这种疯子一起走，天知道啥时会被从背后捅一刀。扔下他吧，反正只是个连学校都不来的垃圾而已。」

「生、生田同学⋯⋯这种说法太⋯⋯」

「喂，你叫绫村对吧？我是生田龙生，有听说过我吧？」

自称生田的不良少年大摇大摆地挡在雄二面前。

「门我帮你开，快给我滚下去。在这种地方是想耗多久？你们在那演舞台剧的时候又被活尸们包围是要怎么办啊？」

一股如同肉食动物在威胁猎物时的强烈压力袭向雄二。

不过，他说的话很对。

「冴羽先生，请你开门，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我就说不是麻烦⋯⋯」

「吵死人啦毛没长齐的菜鸟老师！连人都带不好就别在那嚣张啦废物！」

「⋯⋯啊，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两个人都冷静下来！」

冴羽大概是自爆自弃，硬挤进雄二和生田之间激动大喊。

「妥协案──总之大家先一起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商量对策吧。」

「⋯⋯安全的地方是指？」

「其实我的朋友守在附近的建筑物内。而且我们用LIME保持联系，已经确定是安全的。这附近有间大型量贩店，首先去和那个人会合，在那边补充需要的物资后，再各自决定后续方针。这样如何？」

比起继续在这僵持不下，算是有建设性的提案。

的确，就算是雄二，踏入那条轨道也形同自杀。

即使手握强力武器，也完全没有做足能不硬碰硬的准备。

假如去量贩店，或许会有些能吸引猎食者集中到一处的道具也说不定。

毕竟在这乾着急，状况也不会好转──

脑海内浮现被包围的小学中的景象，紧紧握起拳头的雄二点了头。

「⋯⋯我明白了，麻烦让我一起去吧。」

一副松了口气的冴羽马上回到驾驶座上。

雄二则转向咋舌的龙生。

「抱歉，你的判断并没有错。」

不过不知是哪里让他不顺眼，龙生一脸不悦地用和雄二起冲突。

「！⋯⋯你干什么？」

「少在那装酷啦，如果以为拿着武器就能跩上天，我现在就宰了你！」

被龙生一把揪起胸口，雄二也冷冷回瞪。

本来以为他是冷静判断后才行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是不爽群体内的支配权不在自己身上的类型吗？小鬼吗你？」

这时，一直默不吭声的水濑闯入紧绷的气氛中。

用比雄二还冰冷的表情，坐着盯向两人的互动。

「⋯⋯你这娘们说啥？」

龙生作势要凑上前揪起水濑，但水濑随即朝上举起手枪。

「决定领袖很重要没错，但应该停止争夺权力⋯⋯无能的指挥官有时是会遭到部下枪杀的，你知道吗？」

看来就算是彻底诠释何谓傲慢不羁的龙生，在真枪的面前也只能作罢，大声咋舌后往水濑脸旁空踢一脚，便回后方座位去了。

神色慌张看着事情经过的冴羽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发动巴士。

雄二坐下来后，水濑有点傻眼地凑到他耳边说：

「大家只是不像你一样有余裕关心自己以外的人。不过我认为学长也该记住这一点。」

「⋯⋯嗯，抱歉。」

巴士缓缓U型回转，车内再度传出行进声。

就在这时，一直观察着轨道上电车的水濑在雄二耳边低声细语：

「绫村学长，请你静静听我说⋯⋯你不觉得那辆电车很奇怪吗？」

「奇怪？」

「从状况来看，若注意到轨道上有猎食者，司机肯定会踩刹车。接着猎食者聚集到电车周围。」

「是啊。」

「到这里都还能理解。可是──你会在那种状况下打开车门？」

一听这句话，雄二也转头看向逐渐远离的平交道。

虽不晓得那辆电车在那里停了多久，但是既然知道车厢的外头有猎食者，的确不会想特地往外跑。

「当时众人应该说什么都会选择死守在电车内。电车的车窗和车门都位在离轨道较高的位置，我认为猎食者难以冲进车厢。明是如此，电车的车门被完全打开来。」

「⋯⋯司机的失误吗？」

「有可能，不过司机应该也知道很危险，实在难以想像。」

「那么的话⋯⋯」

「车内发生了所有乘客都不得不往外逃的某种事，这么想比较自然。」

察觉到水濑想说什么，雄二心跳加速。

「难不成⋯⋯」

「我觉得当时有已经猎食者化的乘客在电车内。」

乘客并非遭到外部入侵的猎食者袭击。

──而是被内部产生的猎食者攻击。

那种情况会代表怎样？

很难想像猎食者会从车站正常搭上电车。

不是那样的话，可能是被猎食者咬伤的伤患搭上电车？

这样或许有可能。

可是都已经受了伤，会特地跑来搭电车吗？

如果哪一种假设都不对──

雄二边渗出冷汗，边以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恐惧注视水濑。

水濑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说出口的假设会让状况变得更绝望。

没想到这一点。

毕竟从猎食者化现象中存活过来的雄二以及妹妹小叶，直到今天都还是个人类。

但打从一开始就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在顺利前进的巴士中，雄二望向同乘的其他七人。

假如猎食者化这个恶梦──

会经由空气传染⋯⋯

第一卷 第四话：生存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