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五章维兰会战

Ⅰ

光阴历一〇〇〇年炎天之月

由亚瑟重银将率领的诺桑=佩鲁希拉军于萨菲堡集结，从国境相接的法涅斯特王国南部——菲尔多纳丘陵开始进军。

总兵力约四万。亚瑟一边压制小规模的城寨一边往北北东方向前进，如今正于三日月形的《西斯湖》休整并召开军事会议。

「报告，有紧急情况。」

一名士兵在身为亚瑟亲信的拉吉·海尔银将身边对他耳语。拉吉点了点头，神色微妙地走向了亚瑟。

「发生什么事了？」

「侦察部队好像抓到了几个王国军的逃兵。其中有人说若是能饶他们一命，就向我方提供有利的情报……您怎么看？」

「有利的情报？一个逃兵能带来什么……算了，把他带过来吧。」

「是。」

拉吉吩咐下去，被五花大绑的逃兵被带到了亚瑟面前。

对一脸坦然自若的逃兵，亚瑟首先开口询问。

「临阵脱逃实在是不值得赞许啊，明明看起来很勇猛的样子。」

面前的男子双眼中寄宿着理性的光芒，肉体也锻炼地非常结实。怎么看都不是无能之辈的他，脸上也挂着与之相称的笑容。

拉吉一边训斥男子这桀骜的态度，一边对亚瑟耳语表明他的军阶是大尉。

「我只是不想和船一起沉没罢了。」

「沉船吗……这表述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你难道就没有对法涅斯特王国的忠诚心吗？」

鉴于王国的现状，想要逃走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这说辞也仅限于被强征入伍的士兵。好歹也是个大尉，怎么也不像是被强迫的，和普通的杂兵自然完全不同。即使王国军正日渐迟暮，但亚瑟还是觉得带领士兵逃离战场的军官未免太过可耻。

「忠诚心……所谓的忠诚心，必须要有侍奉的对象。很遗憾，我对现在的王国完全忠诚不起来啊。」

亚瑟对他这番话也表示理解。阿尔冯斯·瑟姆·迦尔门德愚王的形象早已传遍了大陆。

自不必说，这位愚王不是能够驱使部下献上忠诚的对象。

「罢了，这件事就不提了。那么，把所谓有利的情报说来听听吧。」

「在那之前，请你发誓会保证我和我部下的生命安全。」

「那要视情报内容而定。」

「我相信一定能让你满意。」

「对此下判断的不是你……算了。」

即使放过几只蛀虫的性命，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

赌上亚瑟·玛乌·芬之名起誓之后，逃兵开口了——

「——大抵都在总督的预想之内呢。」

拉吉一脸惊讶地看着亚瑟，其它军官们也是相同的反应。

「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正在和帝国军交战，王国的兵力肯定是不足的。」

「可是居然只集结了一万兵力……狮子之国也落寞了啊。」

诺桑=佩鲁希拉已经毫发无损地夺下了三个小型城寨。要说为何，那是因为里面没有一个士兵，完全是个空壳。

对付大军选择集中兵力坚守城池并非永远都是正解，固守说到底也只是在会有援军的前提下可以选择的策略。当然，如果能构筑坚固的城防、调动优秀的士兵、储备丰富的补给那就另当别论了。

然而，至今为止夺下的城寨无论怎么看都是群雄割据时代初期的造物。即使是恭维也谈不上坚固，更别说萨扎兰德的经济封锁还在持续着。对如今的王国来说，丰富的补给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实际上打开粮仓一看，就连一片面包都没有剩下。既没有兵力，也没有粮食。逃兵表示王国军可选的战略有限，因此只能选择集中战力发起奇袭。

「既然如此，王国军打算在哪里布阵？顺便一提，我觉得应该在这附近。」

亚瑟用指挥棒点了点桌上展开的王国南部地图。

——加洛克溪谷。

离亚瑟军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加洛克溪谷是由玛德洛斯河侵蚀而出的鹤翼型大溪谷，想以寡兵迎击，这是绝佳的场所。

「正如阁下所言，王国军预定于加洛克峡谷布阵。」

逃兵立刻肯定了。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绕过加洛克峡谷吧。」

如果穿过比邻的卡巴迪亚丘陵或是奥尔斯特森林的话，就会来到维兰高原。拉吉指着地图表示如果这么南下，就可以包夹到敌人的后方。

然而，亚瑟出言否定了他的坚实策略。

「绕过去太浪费时间了，就这么朝着加洛克峡谷前进。」

「就这么前进吗？」

一位硬银将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就这么前进。」

「但这不就正中敌军下怀了吗？」

不仅是拉吉，就连逃兵都一脸吃惊地看着亚瑟，军官们的骚动也越来越大。

「虽然这么说了，但当然不是指全军。」

「总督的意思是？」

亚瑟开始说明作战方案。

·将军队分为两股。亚瑟率领两万本队直驱加洛克峡谷，与等候着的敌方交战。

·剩下两万部队交给巴尔泽金将，同时从加洛克峡谷左右两侧迂回前进。在维兰高原汇合后迅速南下，进攻敌人后方。

「包在属下身上。本人巴尔泽，必将漂亮地刺穿敌人的后背。」

以勇猛而闻名的巴尔泽敲了敲厚实的胸甲。而另一边，拉吉则揉着眉头开口说道。

「要将两万大军分开，左右迂回前进吗？统一朝一边迂回不行吗？」

「敌人说不定也会采取相同的策略。不过虽说如此兵力最多也就几千吧，我方可是有一万人，不可能会输。等敌人的夹击策略失败之后，不仅会损失士兵，本就低落的士气也会进一步恶化。」

「我明白总督的想法了……不过敌人究竟设置了怎样的陷阱？」

「要是知道的话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总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敌人抢占先机。」

从并不执着于固守堡垒这点来看，敌军指挥官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优秀。越是优秀，就越能找到活路。对敌方精心准备陷阱布置的奇袭，亚瑟选择主动暴露『破绽』——诱人到足以放弃原本战术的破绽。

接下来就是与巴尔泽一起，将这些扑火的飞蛾围住歼灭了。

「——原来如此，诱导对方的行动反过来设陷阱。」

「如果控制一下露破绽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对方的行军路线，之后按部就班地收拾掉就行了。说不定都用不上巴尔泽呢。」

「根据王国军的应对，也会有这种可能性。就算对方慎重到不肯上钩，最后也会遭到夹击。可谓是两段式的计策呢。」

「就是如此，看来马上就能向女王传去捷报了。」

德雷克重金将也许还不知道，但卡珊德拉早已约定取胜之后便让亚瑟升为序列第一的重金将，这也就意味着他将取代德雷克登上诺桑=佩鲁希拉军队的顶点。

（总之最初的工作就是清除包含德雷克在内的老古董们，接着嘛——）

正当亚瑟在内心窃笑之时。

「——阁下所料……」

「嗯？你说什么？」开口说话的逃兵眼中，不知为何漂浮着敬畏之意。

「没什么……我是说与阁下相比，王国军实在是太可悲了。果然逃跑是正确的选择。」

逃兵歪着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笑法不知为何让亚瑟有些恼火。

Ⅱ

王国南部萨鲁托尼亚地区凯萨尔的宅邸

「真的没问题吗？」

在王国西南部拥有广阔领土的凯萨尔·冯·萨鲁托尼亚边境伯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向相貌端正的年轻军官——埃伯因逼问。

一周前，埃伯因带着几名部下敲开了他家的门。而半个月前，诺桑=佩鲁希拉军展开了进攻。

「还请放心。奥莉薇娅阁下虽然年轻，但在战略战术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绝不会辜负萨鲁托尼亚边境伯的期待。」

自信满满的埃伯因殷勤地低下了头。凯萨尔在沙发上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封。

信封上用娟丽的字迹写着科尼利厄斯·维姆·格宁鲁。

「就是那点让我放不下心来啊。十六岁的少女当总司令？就算是我都觉得滑稽可笑，哪有什么安心之理……」

新设的第八军。因为在埃伯因带来的信上好友科尼利厄斯表达了对奥莉薇娅的全面信任，凯萨尔才勉勉强强答应了她撤离各个城寨士兵的要求。

本来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把要塞如此拱手相让的。如果是先代人精心管理着的领地，那就更不用说了。

「放弃了所有的城寨，敌人一定会很吃惊——不，也许会因为我方过度的胆怯而哈哈大笑吧。」

凯萨尔自嘲地笑了。

「恕我僭越，失去的城堡在取胜后便能夺回，不战而退也是兵法的一种——嘛，这也只是对奥莉薇娅阁下的现学现卖。」

埃伯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让小姑娘讲述兵法？该说是时代变了吗……」

或许是因为战乱断断续续地持续了数百年的缘故，本次大战的最大特征就是女兵的比例异常地高。

实际上，就连凯萨尔的亲卫队中都有不少女兵。但即便是不歧视性别重视能力的凯萨尔，也不会轻易肯定十六岁的少女踏上战场、甚至当上总司令的事情。

然而骰子已经掷下，之后就只能看天命了。凯萨尔将手伸向桌子，大口喝着玻璃杯里的红色液体。

「萨鲁托尼亚边境伯，容我再次声明——还请安心，奥莉薇娅阁下必将漂亮地击败诺桑=佩鲁希拉的军队。」

「漂亮地击败……真有自信呢。」

「是。我追随奥莉薇娅阁下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她毫无疑问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司令。并且，还有过去立下的战功作为佐证。」

在群魔乱舞的贵族社会中，凯萨尔一直独善其身地生存着。自恃有些眼力的他，认为埃伯因毫无疑问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俊杰。而对这样的他近乎盲目信赖着的少女，凯萨尔自然也抱有浓厚的兴趣。

（奥莉薇娅·巴雷特斯托姆……冠以死神之名的少女到底是怎样的人，真想和她见上一面）

王国军与诺桑-佩鲁希拉军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Ⅲ

位于法涅斯特王国最南端的泰伍兹堡，是拉斐尔·瑟姆·迦尔门德为了征服大陆南方而搭建起的桥头堡。

根据在泰伍兹堡进行警戒工作的士兵传来的报告，得知诺桑=佩鲁希拉进军消息的科尼利厄斯命令第八军前往迎击。

两天后——

「阁下，第八军的出击准备已经就绪。」

「那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在此之前，请您说几句激励一下士兵吧。」

在克劳迪娅的催促下，奥莉薇娅登上演讲台咳嗽了几声。

「人类很容易在战争中死掉，死掉的话就吃不到美味——」

「全员，向奥莉薇娅总司令敬礼！」

「诶？！」

在克劳迪娅的号令下，整理排列着的三万五千士兵一同敬礼。

在奥莉薇娅满头问号的情况下，第八军在民众热烈的声援下离开了王都菲斯。两天之后的现在，奥莉薇娅正和一万士兵一起行进在王国西南部的塔尔街道上。

（明明是第八军的初战，阁下却依旧毫无紧张感啊）

骑着新得到的白马的克劳迪娅，看着正与爱马珂美特说话的奥莉薇娅如此想着。这匹白马继承了曾经名扬天下的『亚达露西拉』种的血统，有着美丽的外表与强韧的腿脚。而在精神方面也是忍耐力强又听话，是可以借由骑手的能力出色发挥的名驹。这是在克劳迪娅晋升中校后不久，她的祖父希耶尔·芬德斯送来的礼物。

珂美特与被奥莉薇娅取名为『神乐』的白马正摇着尾巴互相示意。神乐的名字来源于《午后的蛇公主》中公主的名字。平时是个温柔的公主，一旦发起怒来却会变得非常可怕。即使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的马取这么个名字，奥莉薇娅也只是笑着蒙混过去，这在克劳迪娅的心中至今仍是一个谜。

离开王都五天后——

向各地派出的传令兵再次集结于克劳迪娅面前时，她们已经穿过塔尔街道、到达了加洛克溪谷附近。

「报告。诺桑=佩鲁希拉军正在向北北西方向进军。这样下去，再过两天左右便能抵达加洛克溪谷。」

「阁下。」

「嗯，卢卡斯干得不错。」

奥莉薇娅开心地抚摸着珂美特的背。

「也就是说作战进行得很顺利吗？」

「是啊。不过敌军的司令似乎并没有执着于夺下的城寨，就算卢卡斯不去送情报可能依旧会选择在加洛克溪谷布阵吧。是个还算优秀的司令官，要不要去拉他入伙？」

「要怀柔敌军司令吗？」

「因为这样赢得最轻松呀。」

奥莉薇娅的胡言乱语让克劳迪娅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到底在哪个世界里会出现策反敌方司令的战法啊。

「阁下，再继续开玩笑的话属下会很为难——这也关系到士兵们的士气，请小心斟酌语句。」

看着一脸狐疑的新兵们，克劳迪娅压低了声音。

「啊哈哈，抱歉抱歉。」

「不愧是奥莉薇娅队长，即使被任命为一军统帅却依旧毫无架子。」

「阁下不摆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话说杰瑞，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应配置在前军的杰瑞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奥莉薇娅身边，正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她。

「当然是为了来拜见奥莉薇娅队长的尊容啊，为了在开战前充个电。这个步骤的有无会对我的干劲产生很大影响。」

「诶，是这样呀。」

看着面部抽搐的奥莉薇娅，克劳迪娅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拜总司令的熏陶所致，第八军集结起了一群怪人。

「什么充不充电的，这可不能成为你擅离职守的理由。你把军纪当成什么了？」

「这理由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还有不是队长，是阁下。你也该改改称呼了。」

杰瑞和盖乌斯现在依旧称呼奥莉薇娅为队长，到了爱丽丝那里甚至变成了姐姐大人。本来都是应该纠正过来的叫法，但无奈的是本人对此完全不介意。不仅如此，奥莉薇娅还早早地颁布了『敬语绝对禁止令』。再怎么说规矩还是需要的——在克劳迪娅的据理力争下，奥莉薇娅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成命。

不了解奥莉薇娅的新兵们将其当成了一个消除紧张的玩笑，但克劳迪娅可就不是如此了。

「——说起来，阿什顿准备的如何了？」

「根据刚刚传来的报告，正在顺利地进行着。」

「那就没问题了。话说护卫是谁来着？」

「您已经忘了吗？是从元帅阁下那里借来的丽弗尔大人。」

「啊啊，有丽弗尔在就不用担心啦。」

不仅是保罗，科尼利厄斯也十分清楚阿什顿的重要性，特意让王国十剑的『一之剑』丽弗尔·阿提涅担任阿什顿的贴身保镖。

王国十剑既非士兵亦非骑士，而是剑士。身为穷极剑道的集团，除了克劳迪娅的父亲索立德·荣格等一部分例外，他们基本都是不从属于军队的。他们的真正价值并非在战争中挥剑，而是守护阿尔冯斯王。对阿尔冯斯而言，这正可谓是真正的最后之『盾』。若是用来护卫元帅科尼利厄斯也就算了，让王国十剑护卫区区一介少校可以说极不寻常。

顺便一提，丽弗尔即使在王国十剑之中也以独特的剑技而闻名。已经实际见识过她剑技的奥莉薇娅，表示那和红之骑士团总司令罗泽玛丽的剑技非常相似。以护卫而言，可以说无可挑剔。

克劳迪娅并不怀疑王国十剑的名头和奥莉薇娅的保证，但这毕竟关乎到阿什顿的性命。在出征之前，克劳迪娅明知失礼却还是向丽弗尔提出了切磋请求，然而被无情地拒绝了。

也许是被一直在钻研剑技的她视作了想偷学技术的人吧——克劳迪娅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向奥莉薇娅发起切磋的却又是丽弗尔自己。

虽然多少有在思索为什么自己就不行，但克劳迪娅最后也还是没能想到理由。或许是因为丽弗尔有什么隐情吧。

（这次作战不能待在阿什顿身边了，希望他能平安地活过去啊）

脑海中浮现出阿什顿那靠不住的笑容，克劳迪娅抬头望向了天空。映在眼中的云正以象征着这个时代的速度流动。

正躺在珂美特背上哼歌的奥莉薇娅，在克劳迪娅眼中显得无比可靠。

维兰高原别动队

秘密部署在维兰高原、共计两万五千的别动队。对部下们的指示也都完成了，阿什顿正在树荫下休息着——

「阿什顿……君。」

「什，什么事？」

黑色的头发向上盘起，淡紫色的双眸显得有些空洞。脸蛋十分精致的丽弗尔，在铠甲上缠着华丽的装束。

（记得是叫『东华装』吧，很久以前就已经灭亡的乌尔一族的战斗装束。也就是说，丽弗尔是乌尔族的末裔吗？）

看着丽弗尔的阿什顿，脸上大概是带着困惑的神色吧。突然从背后打招呼，回应之后又默不作声。

这种情况已经重复好几次了。

「……」

「呃……咳咳，有什么事吗？」

心想着又是如此的阿什顿，总之还是再问了一遍。丽弗尔动了动看上去很沉重的眼皮，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剑。

完全不明白她想干嘛的阿什顿陷入了困惑之中。

「丽弗尔的剑技……看吗？」

「诶？」

「看吗？」

一边说着，丽弗尔走向了树龄已然超过百年的大树。虽然也有惊讶于对话仍在继续，但更让阿什顿吃惊的是她发言的内容。

「是要让我见识剑技吗？」

「嗯……」

应了一声，丽弗尔抬头看向了茂盛的树叶。

阿什顿最近已经完全放弃练剑了。当然，其中也有着其余众人异口同声表示那是浪费时间的原因在内。在他本人完全靠不住的基础上，时刻跟随的强力护卫的确是让人感到安心。然而，即使知道王国十剑的名头，他也并不清楚丽弗尔到底有多强。

毕竟攸关自己的性命，还请务必容我拜见——虽然这么想着，但阿什顿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个疑问。

「我听说丽弗尔特佐没有接受克劳迪娅中校的切磋请求？」

「克劳迪娅的剑……还在丽弗尔之下。但是再成长……不好说。所以，不给看。不行。」

发出「噗噗」怪声的丽弗尔用双手比出了一个大大的×。

（也就是说不想让将来的竞争对手偷学自己的本事吗？倒也不是不明白丽弗尔特佐的心思……）

这么想着，阿什顿脑中浮现出了一名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容。

「诶？但是和奥莉薇娅就切磋了吧？」

「嗯。给她，看了。给奥莉薇娅大师——」

「等下等下。」

「怎，么了？」

「刚才，称呼奥莉薇娅大师？」

为什么要叫奥莉薇娅大师？对忍不住吐槽的阿什顿，丽弗尔淡淡地说着。

「嗯，奥莉薇娅大师。她……奥莉薇娅超大师的剑是不同次元的存在。和丽弗尔的剑……完全不同。所以……给她看了。准确地说……是我看了。不愧于死神……之名。」

「唔，为什么突然从大师变成超大师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丽弗尔歪起了脑袋。若是狮子王学院的前辈克拉雷斯在此，绝对会被戏弄的。毕竟是那个人。

「我没在说什么很难懂的话……嘛，我算是明白丽弗尔特佐给奥莉薇娅展示剑技的理由了。」

「能听懂……很开心。」

丽弗尔露出了如花的笑靥。

对一直都待在奥莉薇娅身边的阿什顿而言，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去反驳丽弗尔。虽然搞不懂另一个次元是指什么，但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欠缺习武的才能吧。

阿什顿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么，能容我拜见吗？」

「嗯……阿什顿君的话没问题……噗噗！」

突然背过身的丽弗尔肩膀轻轻地颤抖着，仅仅用指尖画了一个圆。总觉得被当成了傻瓜，阿什顿有些不高兴。

「那……就给你看。注意飘下的……叶子。」

在踏出右脚的瞬间沉下腰部，丽弗尔用左脚踢向大树。那与娇小身躯毫不相称的强力一击让大树摇晃了起来，落下了数片叶子。

阿什顿照丽弗尔吩咐的那样盯着树叶。

「蝴蝶……舞。」

丽弗尔向着树叶挥出一剑。

「招待……不周。」

丽弗尔缓缓收剑入鞘。阿什顿看向地面，所有叶子都毫无例外地被左右均匀切断了。就连阿什顿也明白，这是不具备卓越剑技便做不到的事情。

这是王国十剑证明其名头非虚的瞬间。

「怎么，样？放心……了吗？」

丽弗尔从背后向正在观察树叶的阿什顿搭话。回头看去，丽弗尔正以一个奇妙的姿势站着。

「嘛，我原本也没怎么担心……话说那是？」

「丽弗尔，很……帅。」

「诶？……啊啊，是的，我觉得非常帅气。」

阿什顿撇开了视线。

「十剑的大家都说……很奇怪。阿什顿君……真有品味。我很……中意。仔细一看……非常可爱。」

站到阿什顿身边的丽弗尔，像个老婆婆一般摩挲着他的手。

阿什顿委婉地挪开了丽弗尔的手。

「多，多谢夸奖。」

「不……客气。」

满意地点了点头，丽弗尔消失在了树丛里。接着，仿佛换班一般出现的盖乌斯，朝树丛投去了视线。

「刚刚那个就是王国十剑？」

「是啊。」

「嗯……真是看不出来呢。」

盖乌斯抚摸着下巴，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刚刚这场景被克劳迪娅中校看到的话会如何。」

「克劳迪娅中校？——把我当讨厌虫看待的家伙哪能有什么想法。」

阿什顿有些害羞地挠了挠鼻子。

最近不知为何，来自女兵的邀请变多了。身为男人的阿什顿，自然不会讨厌被异性抱持好感。虽说如此，他还是全以战争为由拒绝掉了。

若是成为任务的阻碍就不好了——克劳迪娅的敲打真是帮了大忙。

「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啥意思？」

无法理解盖乌斯的话语，阿什顿如此质问。盖乌斯看着这样的上司，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对上司这么说很失礼，不过你还嫩得很呢。一心一意虽然值得赞许，但比起华丽绽放着的花，有时也该怜爱一下静静开于路边的花。」

「花？……抱歉我真的搞不懂你的意思。」

盖乌斯一脸为难地挠着头。

「算了算了……回到报告上吧，部队已经全数配置完毕。」

盖乌斯突然敬了一礼。

「啊，嗯。报告辛苦了。」

阿什顿一脸莫名其妙地回了礼。在那之后，双方都没有开口。

两人默默眺望着部下的时候，盖乌斯突然感慨地说道。

「话说回来，明明是第一次和萨扎兰德都市国家联盟交战，我却很奇妙地完全没有感受到不安……」

「这不像盖乌斯少尉会说出的发言呢。」

越是身经百战的猛者，就越是不会疏忽大意。即使对手弱于自己，疏忽大意也会成为招致自我毁灭的契机——这是盖乌斯平时训诫部下时说的话。

面对阿什顿的视线，盖乌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相信阿什顿少校」。阿什顿倒也并非对本次作战没有信心，但该不安的时候也还是会不安。

面对沉默下去的阿什顿，盖乌斯用厚实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背，与外表相符的巨力让阿什顿不由得向前倒去。

「咳咳！——好痛啊！」

「哈哈哈。虽然不会说做到奥莉薇娅队长那个程度，但阿什顿少校还是多吃点饭为好——不能让部下久等，我就先行告辞了。」

对着再次敬礼的盖乌斯，阿什顿也慌忙回礼。这样一来，谁是上司根本就分不出来了。不如说由外人来看，会得出盖乌斯才是长官的结论吧。

（唉。算了，没有威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对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话——」

即使阿什顿再次出声，盖乌斯也没有回头。

（所以盖乌斯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不允许阿什顿再做考虑了。

很快，传令兵就带来了开战的消息。

Ⅳ

加洛克溪谷诺桑=佩鲁希拉军本阵

在第八军和诺桑=佩鲁希拉军接战数小时后被陆续送到本阵的战况报告，让场内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现在的状况很好地表明了王国军如今的情势呢。」

「这也太凄惨了吧。虽然我方数量占优，但敌方好歹也倚仗着地利，那指挥是在开玩笑吗？就这还打败了帝国的两大骑士团，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拉吉一脸呆然地说着。正如拉吉所言，完全看不到王国军的指挥何在，单纯只是在对我方的攻击无序地反击罢了。

别说狮子了，甚至连小狗都不如。

「要解答拉吉的疑问很简单。」

「……还请总督赐教。」

「不明白吗？现在我们正在战斗着的完全是另一支军队。」

「另一支……您说是击破两大骑士团的是常胜将军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

持有常胜将军之名的科尼利厄斯在与雷姆利亚皇国的战争中留下的『格鲁克歼灭战』至今仍被载于各个军事学校的课本上。因为听说仍然健在，所以亚瑟坚信击退红与天阳两大骑士团的肯定是科尼利厄斯。

「那为何这次没有前来？」

「和两大骑士团交锋过后，即使是常胜将军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吧。不然的话，哪会派出这有如雏鸟一般的军队。」

「……那么就这样一口气击溃他们吗？听起来可能不太好，但属下觉得已经用不上计策了。」

「拉吉，我明白你的想法。毕竟对方远比我想的还要不堪。」

「既然如此——」

「但是正因如此，才有必要将其引入陷阱之中彻底歼灭。」

尽管一时退去，但帝国军一定会卷土重来。很难想象如今的王国军能够同时以两国为对手。亚瑟判断若是在此彻底击溃敌军，王国就无力派遣下一支军队，可以确保整治新获领土的时间。没收贵族的财产将其交给贫穷的百姓，统治就能圆滑地进行下去。对他们来说比起国家的存亡，钱和粮食才是更应优先考虑的事项。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

「但是这样下去，就连卖破绽都不知道该怎么卖……」

拉吉正在苦思之时，新的传令兵闯了进来。

「报告！王国军开始撤退了！」

听到这一报告的亚瑟与拉吉不禁面面相觑。

「……总督。」

「还真是演了一出蹩脚的闹剧。」

亚瑟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嘲讽。这甚至连蹩脚的喜剧都算不上，开战仅仅数小时就撤退，就连亚瑟都没有预料到这一情况。

（被帝国蹂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就是迎来落日的王国吗）

胜利已是板上钉钉。尽管如此，亚瑟的心中还是满溢着徒劳感。

「从现在开始转为追击态势。」

拉吉尽可能冷静地下令。

「——去吧，卡珊德拉陛下期待着完全的胜利。告诉士兵们，以血祭天。」

「是。」

「还有，讨伐敌军总司令的人，即使是平将也即刻升任银将。」

「是！」

第八军本阵

「阁下，目前我军处于巨大劣势。」

从高地上看去，第八军的阵地完全被撕开，这样地利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若是战况无法好转，第八军的命数也就到此为止了。

总司令奥莉薇娅随口应了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然而，包括克劳迪娅在内没有任何人会去责备她。

毕竟情况正按照她的剧本发展着。

「话说，差不多也该搞定了吧？」

奥莉薇娅从怀中掏出了怀表。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正当克劳迪娅开口的时候，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出现了。是阿什顿率领的别动队的传令兵。

「情况如何？」

「很顺利，阿什顿少校表示要推进到作战的最终阶段。」

克劳迪娅的脸色舒缓了下来。若是没有旁人在此，她可能会开心地蹦起来。看来即使没有她们两人，阿什顿自己也能出色地完成重大任务。

「阁下！阿什顿做到了！」

「不愧是第八军的军师大人呢，这样就赢定啦。」

哼着歌的奥莉薇娅从腰包里拿出一块饼干放进了嘴里，与战场不合的香气飘散了开来。

「那么我立刻发出撤退指示。」

「大家的演技真的很好呢，敌人绝对是认为我军完全溃败了吧。」

对如此感慨着的奥莉薇娅，克劳迪娅也只能叹叹气了。虽然一切都如剧本所写那样发展着，但对新兵们来说这既是演技又不是演技。当然作战计划自然是向全军都传达了，然而当敌人出现在面前之时，他们也只是为了活命拼命挥舞刀枪罢了。

（不过，阁下应该连这些都已经算到了吧）

仅仅十六岁就身怀压倒性的剑技，再加上卓越的战略·战术眼，最近连那被世人所称道的外貌也显得愈发超凡脱俗。

有时，克劳迪娅也会认真地思考奥莉薇娅会不会是神明恶作剧的产物。

不过依爱丽丝所言，应该是区区神明绝对创造不出来才对。

「我们也该出发了。」

从爱丽丝那里收到的纯红披风，在黑色铠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华丽。披风的中央画着白色镶边的黑蔷薇与骷髅头，还有两把彼此交叉的大镰刀。自不必说，这是巴雷特斯托姆家的纹章。

（阿什顿也好爱丽丝也好，真的是多管闲事。这样的话，死神的印象不就愈发洗不掉了吗）

正在克劳迪娅在心中抱怨之时，奥莉薇娅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问着「合适吗？」。非要说的话，也算是很合适——

「在合适的问题之前，我不喜欢巴雷特斯托姆家的纹章……」

这纹章是奥莉薇娅被称作死神的元凶，哪有喜欢它的道理。早知道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当初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该阻止奥莉薇娅继承巴雷特斯托姆家才对。然而未来无法预测，过去再怎么马后炮也不会改变。

「克劳迪娅还真是讨厌这个纹章呢。」

奥莉薇娅看了看胸前的纹章，笑了出来。

「因为让人联想到死亡的纹章太不吉利了。」

「但是死并不等于结束哦。肉体停止活动之后，沉眠的灵魂会被零之境界线所净化，然后连接到新的生上去。也就是说，死与生是表里一体的。」

仿佛老师一般的奥莉薇娅，她的眼神中渗出了浓浓的乡愁。

（一般情况下，死亡是会被说成去冥府旅行吧。阁下所言的零之境界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是从那个Z身上学来的吗……？）

克劳迪娅已经听奥莉薇娅说过，抚养奥莉薇娅长大的Z自称『死神』。奥莉薇娅从Z那里辛苦学来的剑技正可谓一击必杀，让帝国军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考虑到Z将奥莉薇娅培育至此，得意地自称死神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形容词了吗——克劳迪娅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依次下达着撤退指示。

立于后卫部队最前线的奥莉薇娅，一边用正确的指示指挥己方撤退，一边告知同样在旁指挥的克劳迪娅。

「和杰瑞联络，叫他集中攻击敌方突出的右翼部队。」

「是，马上派传令兵过去。」

在克劳迪娅去找传令兵的时候，奥莉薇娅把手伸进包里，取出了珂美特最喜欢的艾斯南瓜。

珂美特兴高采烈地动着嘴。

「阁下，现在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

「可是它说肚子饿了嘛。」

珂美特摇着尾巴，高声地嘶叫着。

「你看，它说它饿了。」

「非常抱歉，我听不懂马语。」

正常人都是听不懂马语的——如果这么解释，奥莉薇娅就会投来困惑的视线。说真的，困惑的明明是克劳迪娅才对吧。

「好不容易得到了神乐，我觉得克劳迪娅也该学一学比较好哦——对吧神乐？」

神乐用力地点了点头。克劳迪娅不由得想象起了自己从自己的马上掉下来的丑态。她端正了一下姿势，笔直地注视着奥莉薇娅。

「阁下，现在请集中在战事上。」

「我很集中啊？」

奥莉薇娅一边给神乐喂南瓜一边回答。对奥莉薇娅这过于轻松的态度，克劳迪娅虽然面露难色，但其实对她这种老部下而言也算稀松平常了。非要说的话，甚至有种投入母亲怀抱般的安心感。

奥莉薇娅后卫部队第一中队

「奥莉薇娅阁下的传令，集中攻击右翼突出的敌军。」

「报告辛苦了。」

接到奥莉薇娅命令的杰瑞大为振奋。

「开始传达我军女武神的神谕，都给我用心听好了。」

「「是！！」」

「女武神命令我们集中攻击敌军突出的右翼——综上所述，终于轮到『千星弓』登场了，给我把箭通通射进对方的鼻子里。」

「「「得令！」」」

由杰瑞锻炼出来的长弓兵部队，娴熟地到达了指定位置。当他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朝斜上方拉弓之时，拿着望远镜的士兵开始测量与敌军之间的正确距离。

「距离一百三十……一百……八十。敌军进入有效射程之内了。」

「三段齐射——给我狠狠射！！」

伴随着队长的信号，漫天箭雨从天而降，将以怒涛之势逼近着的敌军先锋部队淹没。而杰瑞自己，则与三百士兵一起发起了突击。扰乱、愚弄、一个接一个地把敌人送去冥府——

「别停下脚步！区区数百敌军有什么好怕的！」

骑在马上发出粗暴声音指挥前卫部队的是戈兰硬金将。他一边用盾牌阻挡飞来的箭矢，一边呵斥着混乱起来的军队。

「但是这和之前的敌人完全不同！」

戈兰的亲信面色苍白地说道。

「那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但是——」

「别担心，前进就好！」

就在戈兰想要策马前进之时，在飞扬的尘土中与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那一瞬间男人迅速弯弓搭箭，露出了笑容。

「唔？！」

与此同时，男人射出的箭笔直地朝着戈兰飞来。

「别小看我！」

戈兰挥剑将其斩落。箭被击落在地上，并没有伤到戈兰——然而。

（什……什么？！还有一支！！）

从完全相同的路线上射出的第二支箭逼近了戈兰。别说斩落，就连回避都做不到，箭矢深深地贯穿了戈兰的脖子。戈兰茫然地看着射中自己的箭矢，伴随着口中吐出的大量鲜血翻身落马。

在一片混乱中，杰瑞拔高了音量。

「敌方指挥官已经被我讨伐了！就这么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得令！！」」」

己方雄壮的声音震动着大地。

在给部下下达指示的同时，杰瑞的手也没有闲着。他迅速弯弓搭箭，准确地射杀着敌兵。以使弓名手流传后世的本领，于现时点已然完成了。

时至今日，他所留下的《箭不是用道具或者技术，而是用灵魂射出去的》这句名言依旧非常有名。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误传。

他真正留下的是《箭不是用道具或者技术，而是与对女武神的思念一同射出去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好了好了！别发呆了！」

杰瑞回头看向背后传来的尖锐声音。随后，他看到一个女人一边踩着痛苦倒地的敌方士兵，一边朝脖颈刺出长剑的身影。

女人拔出剑后，把鲜血甩在了地面上。

「爱丽丝……第二中队也开始进攻了吗……」

杰瑞将手从别于右腰的小刀上放开。

爱丽丝注视着开始在一片混乱的尸堆中回收箭矢的杰瑞。

「看你那副样子，这话可能有些多余了——不要大意啊。」

「大意？——别开玩笑了。这可是第八军的初战，传说的开幕。即使身死，也绝不能给奥莉薇娅队长丢脸。」

用沾满鲜血的箭矢填满箭筒，杰瑞仔细地确认着弓弦的状况。

爱丽丝扑哧一笑。

「你果然很懂啊。虽然暂时阻挡了敌人的脚步，但要让全军后撤也还需要时间。为了让奥莉薇娅姐姐大人的作战更加完美——鼓起干劲来吧，杰瑞。」

「啊啊，爱丽丝也是。」

彼此的视线交错之时，两人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以流畅的动作再次开始射箭的杰瑞，瞄准了逼近过来的敌人。爱丽丝扬起嘴角，宛如贴在地面上那般朝敌军冲去。

数小时的战斗过后，奥莉薇娅率领的后卫部队成功让全军得以撤退。敌军这与之前不同的、对加洛克溪谷地形进行完美利用的指挥让亚瑟相当困惑。然而，已经确信胜利的他放弃了深思，认定这是最后的抵抗。

至于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决定这种事，现在的亚瑟自然是无从得知。

Ⅴ

维兰高原巴尔泽军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一直警戒着的敌军别动队也没有现身，分别穿过奥尔斯特森林与卡巴迪亚丘陵的巴尔泽军顺利在维兰高原汇合了。指挥着军队进行重新编组的巴尔泽金将，带着莫名的忐忑环视着周围。

（……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高山植物丛生导致视野并不开阔，但风景本身非常安静，没有任何能引起不安的要素。

巴尔泽已经收到了诺桑=佩鲁希拉军于加洛克溪谷大获全胜的报告。

就这么从背后夹击的话，胜利应该已是囊中之物了——

「从刚才开始就闷闷不乐的……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搞不太懂。」

巴尔泽闷闷地回答道，身为亲信的诺特利亚斯向他投去了讶异的视线。然而，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周围太过安静了。并非是能让人心情祥和的寂静，而是会让人感到坐立不安的寂静。

「难道说，巴尔泽大人是在担心伏兵？」

诺特利亚斯虽然绷着一张脸，但话语中并没有多少担心之意。并不只有诺特利亚斯，从士兵们身上也能感受到放松的氛围。这想必是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军已然取胜了。

「再怎么占尽优势，也不能疏忽大意。如今的王国军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但正因为穷途末路，反而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必须要小心被反咬一口。」

诺特利亚斯随口说出的『伏兵』二字深深地埋进了巴尔泽的心里。如果刚刚感受到的不安是敌人出现的前兆，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从至今为止都没有发现敌军身影来看，被包夹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就算真有别动队埋伏着，按照亚瑟大人所言也不过数千军队而已。就算往多了想，也不会超过一万。而且如果还有兵力可调动，理应把它们调去加洛克溪谷才对——果然还是我多虑了吧……）

巴尔泽环视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从茂盛草丛中露出头来的灰兔，一脸不可思议地朝这边窥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该加强警戒……）

就在巴尔泽打算呼叫传令兵之时，漫天箭雨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巴尔泽迅速拔剑，对喧哗起来的士兵们大喝。

「不要惊慌！！迅速展开防御阵——」

然而巴尔泽的命令在中途就被淹没了，因为士兵们的悲鸣开始高涨了起来。

「左侧发现大量敌军！」

「右侧也有！」

「背后有敌军奇袭！」

「巴尔泽大人！我军正从四面八方受到攻击！」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就算是王国军以逸待劳地埋伏着也未免快过头了，简直就像是以速度而闻名的『精兽格拉姆』——这就是巴尔泽脑海中最初浮现的想法。

「——大人！」

「巴尔泽大人！」

诺特利亚斯的拼命呼唤将巴尔泽带回了现实。

「我军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还请下令！」

「总之先展开防御阵型！敌军的数量应该不多。」

然而巴尔泽的预想以最坏的形式遭受了背叛。理应只有数千的军队不断增多，最终到达了约莫两万的规模。

并且，除了画上狮子的红色军旗之外，他们还举着画有血红蔷薇与白色骷髅头再加上两把大镰刀的骇人黑色军旗。

乘着谷底吹来的风，大量的黑色军旗在空中飘扬着。

（居然带着那么恶趣味的军旗！是想彻底动摇我方吗！）

军队数量陷入绝对的劣势，士气也有了天壤之别。巴尔泽为了恢复士气大声呵斥着，但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从士兵们的样子上来看，那不祥的黑旗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越是突然的袭击就越是会让部队变得脆弱。并且谁都——就连巴尔泽，也并没有太过怀疑自军的胜利。

「竟然埋伏着超过两万的部队……我们完全被王国军算计了。」

「看来亚瑟大人和我，都太过小看王国军了……」

自己的疏忽让巴尔泽几乎咬碎了牙齿。

战斗开始两小时后——

「战况如何？」

「混乱已经基本平息了。但是处于绝对劣势这点并没有什么变化，应该尽早撤退……」

「诺特利亚斯，你是说撤退吗？」

「是的。」

「诺特利亚斯，你真的很不会开玩笑。看看周围，哪有容我们撤退的余地？」

歪了歪嘴的巴尔泽夸张地环视了一圈。不用诺特利亚斯特意提醒，如果能撤的话巴尔泽早就撤了。在被伏击的瞬间，就应该考虑撤退才对的。事到如今退路早已被阻塞，只能留在原地。

（敌人的包围网已经基本完成了。无论再怎么善战都不可能从这里逃走——到了这地步，是不是该让众多士兵铺路送走哪怕一个人呢？）

作为统帅一军的武人，是不允许暴露出丑态的。

巴尔泽紧紧地握住了剑柄，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巴尔泽大人！请看那边！」

朝举着望远镜发出欢喜之声的硬将所指的方向看去，敌军正向波浪那般后退着。望远镜被自然地交付到了巴尔泽手上。

「那是奥尔加铁将所率领的部队……」

「巴尔泽大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的话，说不定能顺利撤退。」

诺特利亚斯兴奋地开口。的确，现在正是撤退的好机会。虽然不光彩，但总比在此全灭要好得多。

「尝试从敌军崩溃的一角撤退，立刻向奥尔加传达这个命令。」

「是！」

别动队本阵

「少校，右翼的敌军正向北推进。」

「尤拉斯河前面吗……派第七小队过去。别忘了叮嘱托克马中士，千万别抱有正在渡河的敌军不能攻击的念头。」

「是！」

「阿什顿少校。第三中队的阿加莎——」

「他说左翼的包围网有点薄？」

「是，是的。如您所说。」

「已经加送过去两个小队了，让他放心。」

「是……是！那么我马上去通知传令兵！」

阿什顿就如同化为飞鸟俯瞰战场一般准确地下达着指示。

（简直就像是神在棋盘上移动着以人类命名的棋子……）

与萨鲁托尼亚边境伯交涉完毕之后，回到军中担任参谋的埃伯因带着敬畏的心情注视着阿什顿。

又一位传令兵入帐。

「敌人开始向盖乌斯少尉的部队集中兵力了，盖乌斯少尉正在退向预定地点。」

传令兵的报告让军官们欢呼了起来。

「阿什顿少校，看来敌军顺利地上钩了。」

一名军官满面笑容地看向阿什顿。

「是啊。无论目的是撤退还是重整态势，敌人都很想摆脱如今的处境，这也是很自然的行动。」

「然而就连这点都在少校的计算之内，下官实在是有些害怕呢。」

「若是对方抱持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美学那就另当别论了。如若不然，出现活路的时候就一定要去试试。假设我处在同样的立场上，也一定会扑过去咬钩的。」

阿什顿闭起一只眼睛开着玩笑。不过，埃伯因心里并不这么认为。以阿什顿至今达成的伟业来看，想必他不会那么简单地『上钩』。正因如此，他才会一直考虑着所有状况采取行动。

虽然被散发着压倒性光辉的奥莉薇娅所掩盖，但埃伯因认为阿什顿至今立下的功绩丝毫不比奥莉薇娅逊色。

不过就算对他这么说，阿什顿也一定会全力否定吧。

「话说，奥莉薇娅阁下有联络吗？」

「倒是还没有收到报告……在担心吗？」

阿什顿假装心不在焉地试探着。对他这过于好懂的地方，埃伯因不禁苦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我是在想担心奥莉薇娅阁下也没什么意义。」

「这倒也是，还不如担心一下咱们自己。特别是克劳迪娅中校，老是用很不放心的眼神看过来呢。」

阿什顿挠了挠脖子。

「或许吧。」

埃伯因耸了耸肩。说到底，克劳迪娅中校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感情呢……

「嘛，之后就交给盖乌斯少尉大显身手吧。」

「是啊，他倒是意外地很会演。」

阿什顿告诉正在待命的传令兵们作战已经进入了最终阶段之后，他们驱使着饱经锻炼的腿脚迅速四散而去。

埃伯因一脸安心地凝视着再次开始发号施令的阿什顿。

巴泽尔君奥尔加大队

「敌人胆怯了！就这么一口气冲进去！」

为了追赶撤退的王国军，奥尔加的大队从维兰高原朝西北方的特雷多岭进发。骑马的武人奥尔加铁将，一边将短枪指向王国军的士兵一边呐喊着。他的声音与士兵们的呐喊彼此重叠，演奏出战场上特有的不协调音。

在夕阳西下的特雷多岭上，诺桑=佩鲁希拉军转为进攻态势，王国军则不断撤退着。

「奥尔加铁将，从巴尔泽金将处传来的紧急联络！」

「巴尔泽大人的联络？」

拽紧缰绳停马的奥尔加，俯视着亲信马尔塞尤。

「说。」

「是。巴尔泽大人下令『贵官的部队继续压制敌军确保我方退路』。」

「确保退路？——难道说！」

马尔塞尤神色微妙地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难道说。巴尔泽金将下达了全军撤退的指示。」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把王国军挖了一个大口子却下令撤退？巴尔泽大人是不是疯了！」

奥尔加愤怒地用短枪刺穿了败走的王国兵，胸口被贯穿的王国兵挣扎了一会后便停止了呼吸。

马尔塞尤额上冒出了冷汗。

「但是现在占据优势的只有我们大队，其余部队都面临着全灭的风险。我认为巴尔泽金将的判断是正确的……」

「切！一个两个都这么窝囊！」

奥尔加随手抓住勇敢地举枪刺来的王国兵的领口，策马朝着附近的岩石前进，将其狠狠地砸了上去。

「可恶！」

已经血肉模糊的王国兵在他放手之后，靠着岩石无力地瘫倒了下去。马尔塞尤屏着呼吸看着那副光景。

「哈哈……别那么担心，我当然会遵守命令。」

奥尔加也深知，仅仅两千士兵不可能战胜十倍以上的敌人。虽然很可惜，但换个角度看，确保退路成功撤退的功劳会是自己的。

亚瑟对自己的评价也会变好——奥尔加快速地在脑中盘算着。

「已经开始撤退了。这样就行了吧？」

「是的。」

「既然如此，那就一边逼退敌军一边支援我方撤退。传令下去吧。」

「是！」

巴尔泽军本阵

「从这里下去，就是特雷多街道了……」

看着狭窄的街道，巴尔泽吐出了一口气。虽然损失了过半士兵，但多亏奥尔加杀出了一条血路，似乎可以避免全军覆没了。

太阳已经落山，如今只有微弱的月光照耀着特雷多岭。视野被极端压缩的情况下，王国军也已经停止了追击。

（下次攻击大概会在明天早上开始。虽然很想尽可能拉开距离……但士兵们都已经很累了）

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能看出士兵们脸上的疲劳。优势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劣势时疲劳就会显得越发沉重。

（要休息一下吗……）

像是抓住了巴尔泽一瞬的空隙那般，突然抬头看向天空的诺特利亚斯发出了切裂黑暗的叫声。

「是火箭！！」

抬头看去，从左右两侧的悬崖上射出了无数的火箭。在被突袭的状况下，巴尔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全军聚拢！把盾举在头顶上！」

士兵们愣了一瞬，马上将盾举向了头顶。不愧是幸存至今的士兵，即使多少有些动摇也不会产生混乱。铁制的盾牌将漫天的火雨挡下，金属碰撞之声响彻山岭。

听着那样的声音，巴尔泽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特雷多岭是一条单行道，本应追在后方的王国军怎么会从前方出现？）

巴尔泽的疑问在火箭停止的下一瞬间就被吹到了冥府的彼方——那是因为伴随着地鸣，巨大的岩石纷纷从山崖上滚落。

（连那种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无论有多少铁盾，在巨大岩石面前也没有任何意义。

「巴尔泽大人！！」

「救命！——救命啊！」

拼死的求助声回响在山岭之间，但巴尔泽却无能为力。士兵们被岩石击飞，然后被无情地压碎。

当场死亡已算幸运。也有人正拖着被压烂的下半身，拼命爬行着向巴尔泽请求帮助——巴尔泽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亲信诺特利亚斯。

（到此为止了。梅丽莎，亨利，请原谅在这种地方结束生命的愚蠢的我……）

巴尔泽手中握着的剑无力落下。望着逼向眼前的岩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妻儿的笑容。

别动队盖乌斯连队

敌军的哀嚎乘着风飘上了山崖。山崖之下，地狱般的景象不断延伸着。盖乌斯一言不发地看着战场，在新兵中以优秀闻名的史沫利上等兵朝他敬以尚显生疏的军礼。

「盖乌斯队长！敌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我军的胜利已经无可动摇！」

「即使如此也别停手，阿什顿少校渴望着大量的鲜血。」

「大，大量的鲜血？！」

史沫利惊讶地叫了起来。

「是啊，阿什顿少校希望特雷多岭能被敌人的鲜血所染红。」

「原，原来如此。遵命。」

史沫利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他的样子，盖乌斯在心中笑了一声。

当然，阿什顿并没有下过如此惊悚的命令，这只不过是盖乌斯随口胡诌的。

以军人的眼光去看阿什顿的话，他在各种意义上都显得很没威严，就和以前的奥莉薇娅一样。奥莉薇娅的话，只要看过一次她战斗的样子就足够了，然而阿什顿做不到这一点。包括站在此处的史沫利在内，新兵们都有些看不起阿什顿。所以说，这是盖乌斯在帮阿什顿镀金。

若是被他本人知道，想必会被狠狠地抱怨吧。但即使如此，盖乌斯还是判断这对第八军来说是必要的。

事先声明，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喜欢调戏新兵。

「虽说是题外话，但是阿什顿少校下令将不卖力的新兵名单逐一提交上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属下不明白，还请少尉明言。」

盖乌斯用煞有其事的语气回答了战战兢兢的史沫利。

「身为新兵的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违背阿什顿少校的人全都会被送去『实验室』哦？」

「实验室？实验室是什么？」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叫实验室，肯定是在做什么实验吧……也许是人体实验呢，毕竟阿什顿少校还是个学者。」

言及于此，盖乌斯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人体实验……应该不会吧……哈……哈哈……」

「唉，毕竟阿什顿少校可是能面不改色地提出用危险害兽第一种的夜眼白狼训练新兵的人。人体实验或许夸大其词，不过毫无疑问会有相应的处置在等着吧。」

「请等一下，夜眼白狼不是奥莉薇娅阁下提议的吗？至少属下是这么听说的。」

「啊？那是误传，其实是阿什顿少校向阁下进言使用夜眼白狼的。」

盖乌斯当然知道阿什顿那时只是在开玩笑——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告诉新兵这一点。

事实并非总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向奥莉薇娅阁下进言……」

「少校当时可是一脸愉悦地说明着使用夜眼白狼进行锻炼的具体方案呢。」

盖乌斯轻轻拍了拍脸色苍白的史沫利的肩膀。

「那么，你的工作能让阿什顿少校满意吗？」

「属，属下告退！」

史沫利逃走了。盖乌斯的这番话，想必很快就会在新兵之中传开吧。越是会威胁到自己，就越会深植于心中。

「队长，说那种话没问题吗？」

在一旁目睹了整个经过的老部下傻眼地问道。

「阿什顿少校对新兵们太温柔了，那种程度的威胁是有必要的。」

「但是这件事如果被克劳迪娅中校发现，队长你一定会被踹飞的。」

在灿烂的星空下，盖乌斯装傻充愣着下达了下一个命令。

Ⅵ

在舞台转向维兰高原之后，追上了敌军后卫部队的亚瑟，向着身为王牌之矛的由卡扎夫银将率领的骑兵连队下令。

「嘎哈哈！要我给敌人最后一击，亚瑟总督也真是很懂呀！小的们！跟着我冲！！！」

三千骑兵追在了举起长枪疾驰于战场之上的卡扎夫身后。

「碍事！杂鱼全给我滚开！」

一边扫荡着阻拦的王国兵，一边勇猛地朝敌阵深处突击。也许是因为已经疲惫不堪了吧，敌人的动作显得非常迟钝。

「卡扎夫大人！这样一来讨伐敌军指挥官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就是这个气势希鲁斯。不过不要忘记，我们的目标不是指挥官的首级。」

「嘿嘿……属下明白，瞄准的是敌军总司令吧？」

「那是当然。为此必须尽快摧毁眼前的敌人，追上四处逃窜的敌军本队。讨伐敌方总司令的必将是我们卡扎夫大队！」

「您说的是——都听到了吗你们这些家伙！还不快点收拾掉这些敌军！」

「「「得令！」」」

卡扎夫大队猛烈的攻击很快就分割了敌方的部队。不久，卡扎夫发现了一名骑在黑马上、看似指挥官的人物。

（看来那就是指挥官……那就是指挥官吗？！）

拉近距离后，那娇小的身姿让卡扎菲一瞬间忘记了正身处战场之上。诚然，她的容貌美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最重要的是，她看上去只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女。

「希鲁斯，骑在那匹黑马上的是一名少女没错吧？」

「原来卡扎夫大人也看到了啊，我还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错了呢。竟然让一名少女担任指挥官，王国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啊啊，正如你所说。但即使对方是一名少女，既然身处战场——嗯？她想干什么？」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灵巧地站到了马鞍上。

（消失了？！）

在下个瞬间，少女微笑着站在了自己的马的脖子上。因为太过突然，卡扎夫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在自己身边的希鲁斯，则用看见怪物的眼神看着少女。

「呐，你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吗？」

「是，是的。」

在少女的魄力下，卡扎夫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你，你为什么能那么轻松地站在奔跑的马上？」

对方是敌人，不一定会给出正确的解答。不如说，连回答的义务都没有。但即使如此，卡扎夫还是问了。若是停着的马也就算了，在飞驰的马背上站起身来未免太过古怪。更何况，现在自己的马即使加上了两人份的体重，却依然毫不在乎地奔跑着——产生疑问也是很自然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

「啊啊，那是因为我用了『轻身术』啊。」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从表情上看不出来是在撒谎。然而，即使说是轻身术，卡扎夫也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询问详细意思之后，少女说这是让身体变得像棉花那样轻的术。这本应嗤之以鼻的回答，却由眼前少女的身体证明着，卡扎夫不禁浑身发抖。

「那么我也回答你的问题了，差不多可以了吧？」

少女把手放在了剑柄上。随着从鞘中缓缓拔出的漆黑之剑，黑雾也一同涌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恐惧到不能自已的卡扎夫从马上跳了下去。

「呜咕！」

自然是没有受身的余地，卡扎夫的胸口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上。

「那，那是什么？！那仿佛将『死』具现化的黑雾到底是？！」

正体不明的术式。刻着惊悚纹章的铠甲。释放出黑雾的死之剑。再加上那超凡脱俗的美貌，让卡扎夫不禁觉得自己是否不小心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唔。就算你问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诶~」

「什？！」

卡扎夫慌忙从泥里抬起头，眼前是少女那一如既往的笑容。唯一不同的，就是如今她正握着那把漆黑之剑。和刚才一样，剑身上缠绕着黑色的雾霭。

「已经可以了吧——不对，我要杀了。」

「唔哦哦哦哦！」

没有拔剑的时间，卡扎夫握拳朝着少女的下巴打去。过去曾经打死过熊的铁拳被少女的左手轻松握住，传来了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咕呜……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面对慌忙保持距离的卡扎夫，少女用那纤细的手臂展示起了二头肌。

「当然是因为拼命锻炼过了。」

「锻炼？……别开玩笑了，那哪是锻炼可以达到的水准。你难道是怪物吗？」

「啊，又来了。我不是怪物，我叫奥莉薇娅。」

报上奥莉薇娅之名的少女，露出了打从心底里感到厌烦的表情。

「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

在听到一阵尖锐风声的瞬间，卡扎夫的天地倒转了。

「拜拜。」

随着少女离别的话语，卡扎夫的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抛下喷涌鲜血变为两段的男人，再次跨上珂美特的奥莉薇娅命令克劳迪娅释放作为信号的狼烟。

接着一翻自己的披风，高声向士兵们宣告。

「将阵型由纵向重新编制。第一列由重装步兵进行压制攻击。第二列由轻装步兵担任辅助攻击与援护的职责。第三列的弓兵负责进行偏差四段齐射。从现在开始要反击了！」

同日，三之刻——

「最后的拼死抵抗还真是难缠……」

亚瑟自言自语着。从加洛克溪谷的成果看来，至少可以明白敌方后卫部队的指挥官非常优秀。

话虽如此，情况依然还在亚瑟掌握之中，对方只不过是稍许延命罢了。

「要投入下一支部队吗？」

「不，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就这么一口气压缩包围网——」

「亚瑟总督！南方发现敌军！」

亚瑟一脸可疑地看着变了脸色飞奔入帐的士兵。

「新的敌军吗？难道是已经逃跑的敌人又回来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敌人至今为止的奋斗全都会化作泡影。不管从战略还是战术上都没有任何意义，已经属于神剧的范畴了。

面对完全看不出王国军意图的亚瑟，士兵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撤退的敌军，但是数量大约有三万！」

「三万？！」

拔高声音的人是拉吉。

「三万？——不是三千？」

士兵狠狠地摇了摇头。

「是三万！而且恐怕正在将我军包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

原本不足一万的士兵怎么会翻了三倍回来？难道是援军？这样一来一切又都要从头开始考虑了。

无论再怎么确认详情，也只能得出士兵没有说谎的结论。

让事态更为恶化的是被包围的后卫部队不仅没有撤退，反而与三万敌军呼应着转为了反击态势。

内外夹攻，到头来还是变成了夹击战。

「总督……」

「真是的！巴尔泽金将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他领军到达的话，就可以再次逆转了！」

远眺着画上不详纹章的黑旗，亚瑟恨恨地咬着牙齿。内侧的敌人暂且不提，外侧的敌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精锐。然而，亚瑟三次试图突破包围网的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是对方拥有一位出色的指挥官吗？亚瑟感觉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被对方先发制人地封死了。

（就算如此，只要巴尔泽到达的话！……）

亚瑟的愿望以最坏的形式被背叛了。

「你刚刚……说什么？」

「巴尔泽金将大人战死，部队也全灭了……」

浑身沾满泥土与鲜血的传令兵淡淡地叙述着巴尔泽的死。拉吉粗暴地问了好几次，但传令兵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

对几小时前就确信了己方胜利的亚瑟而言，这状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再这样下去，会被德雷克……）

脑海中浮现出嘲笑着自己的德雷克，亚瑟狠狠地用指挥棒砸了过去。

Ⅶ

虽然对巴尔泽军的败报下了封口令，但事情传开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士气的激减导致伤亡明显扩大，包围网变小，怒号声与哀嚎声接连传进本阵。

如今立场完全逆转的诺桑=佩鲁希拉军正疲于防守。在这种情况下，面色苍白的拉吉开了口。

「总督，再这么下去……」

不仅是拉吉，其余将领们的面色也紧绷着。没有人提出可以打破僵局的计策，只是注视着亚瑟的一举一动。

让亚瑟对他们抱有漆黑情感的条件实在是太多了。

「总督！王国军的先锋部队已经攻陷了第四防御阵！」

这报告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王国军已经突破了防御重地的第三防御阵。面对狮子的利爪就要迫近眼前的事实，亚瑟紧握着的拳头颤抖了起来。

「总督……请下达撤退指示。」

拉吉犹豫着将亚瑟一直不肯去想的单词说了出来。很快，其余将领们开始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无能之辈总是要拖着优秀之人的后腿。干脆，把他们的头全砍下来吧？）

亚瑟压住了想要伸向剑柄的手。他明白即使那么做，也不会给如今的状况带来变化，只会徒然招致混乱。

灰色的声音像万华镜那样改变着形状，传入了亚瑟的耳中。

「总督，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没办法了。」

亚瑟再次抹去脑中那德雷克的幻影，下令全军撤退。

已经错过时机的撤退对指挥者的负担很大，也对思考的灵活度有着很大要求。亚瑟绞尽脑汁将阵型变为锋矢阵，尽管失去了更多的士兵，但却成功让本阵得以突破厚重的包围网。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虽然将亚瑟评为庸才，但仅限这次撤退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然而即使达成了如此困难的一次脱困——「总督！」

「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走吗……」

骑在白色骏马上的女骑士与大约三千士兵从侧翼袭来。锋矢阵有着其它阵型所无可比拟的突破力，但侧翼也是它的致命弱点。

在脱出之际遭到袭击的侧翼让阵型完全崩溃了，本阵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在这之中，亚瑟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弥勒刃』。

「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以为能伤到我吗！」

亚瑟用盾牌弹回王国兵的攻击，以最快的速度堆积着尸山。彻底摒除无用动作的亚瑟一边用右手的倒三角盾牌攻击敌方，一边用左手的弥勒刃给其致命一击——正可谓是攻防一体的妙技。

「——非常骁勇啊，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

「你是……」

骑着白马的女骑士拿着染满鲜血的剑缓缓靠近。从她身上感受到不同寻常气息的亚瑟，立刻将盾与剑架在了身前。

「我是王国军骑士克劳迪娅·荣格。你叫什么名字？」

「……我和低贱之人没什么可说的。」

「这样啊……嘛，从你那豪华的铠甲上倒是可以看出些端倪。」

如此说着，克劳迪娅以前倾姿势架起了剑。而让亚瑟瞠目结舌的则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黄金之光。

（那是？那瞳孔中的光辉究竟是……？！）

仿佛抓住了他为敌人瞳孔所吸引的瞬间，克劳迪娅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在和风一起穿过亚瑟身旁之时，他的右手传来了一阵剧痛。

亚瑟低头看去，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要是没有下意识地回避，手腕毫无疑问已经被砍飞了。

「身体的平衡没控制好，又没成功啊……」

来到亚瑟背后的克劳迪娅再次摆出了前倾姿势。看那架势，是准备重复同样的攻击吧。虽说如此，但亚瑟并没有再次予以回避的自信，那速度快得极不寻常。

那就专注于防御吧——但是举盾的右手已经受了重伤，无法好好架起盾牌。亚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面对死亡的恐惧。

（怎么办？该怎么撑过去——？！）

面对保持前倾姿势冷冷看来的克劳迪娅，亚瑟抱起一名半死不活的王国兵扬起了嘴角。

「……你什么意思？」

「你能把我和这个女人一起斩了吗？」

「……」

「我想也是。你不会对这名士兵见死不救，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面前的这个女人宣称自己是骑士。若是如此，身为骑士的荣耀便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亚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虽然亚瑟一直对骑士精神不屑一顾，但仅限这次却救了他的命。

「自不必多说，只要你稍有奇怪的举动，我就马上杀了这个女人。」

「……」

「真是明智的选择。那么，我就告辞了。」

亚瑟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

「原来如此。要掌握这份力量，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强韧的精神力。多亏了你的卑劣举动我才能有所突破，还请容我道谢。」

不知何时，克劳迪娅的剑已经悬在了头顶。意识到一阵剧痛的亚瑟低头看去，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被完美地砍断了。

「什？！啊啊啊啊啊？！」

要让那讶异的尖叫转为临终的哀嚎，想必用不了几秒钟——

Ⅷ

「报告。由于克劳迪娅中校讨伐了敌军总司令，有组织性的攻击已经停止了，从现在开始转为扫荡残敌。」

传令兵满面笑容。

「不愧是克劳迪娅中校，看来是结束了呢。」

「嗯，是呀。那我出去一趟，剩下的就交给阿什顿啦。」

利落地从珂美特背上跳下的奥莉薇娅，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说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哦」，不知为何走向了西边。在她前方是一片森林。

「什么交给我了？你去森林要干吗——总不会是肚子饿了要去抓鸟吧？」

「才不是呢，这附近的鸟又不好吃。」

「要是好吃就会去吗？！」

尽管阿什顿的吐槽让奥莉薇娅哧哧地笑了起来，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明明接下来就要庆祝胜利了，最重要的总司令怎么能不在呢——

即使阿什顿如此说明，奥莉薇娅还是说着「那边就交给你们两个啦」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很喜欢玩捉迷藏？还要继续吗？」

进入森林的奥莉薇娅仰望起了一颗大树。于是随着树叶的摇晃，一道娇小的影子从天而降。

「……亏你能发现我呢。」

缓缓起身的男人面上毫无惧色。黑色的装束与假面，总觉得和以前见过的沟鼠很像。虽然很像但又有着微妙的不同，毕竟杀气的『质』完全不一样。

看来是品种不同的沟鼠呢——奥莉薇娅如此断定。

「虽然有好好隐藏杀气，但还是太过针对我啦。」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男人嗤笑了几声。

「呐，你为什么这么小呀？」

奥莉薇娅问起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在意的事情。明明是个大人，身高却和灰鸦亭的帕蒂差不多。就算是在成长期没有好好吃饭也不会长成这样吧，简直和『不可思议到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箱』一样不可思议。

「只是因为要做暗杀这一行，这大小很合适罢了。」

男人淡淡地回答。

「你是故意长成这么大的吗？」

「因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停止成长的，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噢噢，真是让人吃惊。」

按照自己的意志停止成长这种事就算在书里也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奥莉薇娅如此感叹着。

「我才要吃惊呢。在你们玩战争游戏的时候，我一直在找机会砍下你的头。明明一副呆呆的样子，却找不到丝毫破绽。就算被那必杀的『气』直接命中，你也会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吧。普通人的话早就昏过去了，真不愧是我等的宿敌『深渊人』。」

虽然经常被称作怪物或者死神，但被叫做shen yuan ren还是第一次。当奥莉薇娅问起这个词的意思之时，男人藏在假面后的瞳孔微微睁开了。

「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吗？……这也在所难免，毕竟你当时还是个婴儿。」

「诶？你认识我吗？」

因为知道自己婴儿时期的人只有Z，所以奥莉薇娅突然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说不定他会知道Z的去向。

「没想到进入『不归之森』后还能活着出来——」

「呐，比起这个你认识Z吗？」

「Z？——你问这个是有什么打算？」

「你认识他吗？！」

奥莉薇娅气势惊人地逼近之后，男人迅速缩身跳上了大树。

「不肯告诉我吗？」

「反正你都会死，知道了又能怎样。」

男人一边在树木与地面之间自如地穿梭，一边不时向奥莉薇娅扔出小刀。当那些小刀全被手刀击落之后，男人再次落在了地面上。

「和以前讨伐过的深渊人相比，身手要厉害得多啊。怪不得涅菲尔如此警戒……」

「放弃了吗？那就告诉我Z的事情吧。」

再次接近男人的奥莉薇娅，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流下了红色的液体。

「诶？」

奥莉薇娅凝神看去，周围布满了类似线的东西，想要不碰到它们似乎很难。

「总算注意到了啊。」

「这是什么？」

不是普通的线，但也不是钢丝。奥莉薇娅一边戳着眼前的线一边发问。

「这是从『奇诺』茧中取得的生丝再加上我的锤炼做成的特制丝线，比起半吊子的剑可要锋利得多。」

男人如此说着，拉了一下左臂。看到围在身边的线发出吱吱的声音逼近，奥莉薇娅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看到她拔出漆黑之剑的斑，淡淡地告知奥莉薇娅。

「别白费力气，我这丝线可没那么容易砍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从这『死斩结界术』中逃——？！」

毫无征兆扔出的剑轻松切断了以手甲为起点的线，贯穿了斑的右肩。

受到的冲击让斑被钉在了一棵大树上。

（没想到居然能把我的线切断——右肩受到了撕裂伤，其它地方……没问题）

为了拔出将自己和大树钉在一起的漆黑之剑，斑向剑柄伸手——随后，一只白皙的手盖在了他的手上。不必多说，这是奥莉薇娅的手。

「再让你乱动可就麻烦啦。」

奥莉薇娅笑着把剑推了进去。右肩传来剧痛的同时，血也汩汩地流着，斑藏在假面后的脸上浮现出了苦闷的表情。当漆黑之剑插入大树一半的时候，奥莉薇娅终于停下了手。

钉这么深的话就不可能逃脱了。

「这样就可以慢慢地问话了。那么，你能告诉我关于Z的事情吗？」

「啊啊，我这就告诉你。」

「Z现在在哪里——」

「我根本不认识名叫Z的人物。」

「……你在撒谎吗？」

虽然依旧笑着，但奥莉薇娅的双眼中完全褪去了色彩。斑的背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我并没有撒谎。我只是说知道了又能怎样，是你擅自断定我认识那个人的吧？」

「唔……人类的语言真是难懂。」

奥莉薇娅的手摸上了斑的脸。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斑的假面掉了下来。

「虽说我技不如人败给了你……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往后，你——深渊人的安息之日绝对不会到来，以『阿修罗』之名起誓。」

「也就是说，你的同伴们也都认识我吗？」

「那怎么了吗？」

「——很期待和他们见面。」

骇人的臂力从侧头骨处传来。斑从指缝间看到的奥莉薇娅脸上，挂满了能让灵魂毛骨悚然的可爱笑容。

第四卷 第五章 维兰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