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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者:竹宫ゆゆこ 字数:16310 更新:2024-02-21 18:40:14

<p>「欸、欸,等等啦!是要去哪?那时是哪时啊?」</p>

<p>「……够了。」</p>

<p>「什么?」</p>

<p>「放弃了,哪里都不去了。」</p>

<p>上一秒还强迫我要画《人小鬼大》,说我是鸟山的外星人,突然放开抓住我肩膀的手。发出蓝光、戴着面罩的脸,几乎茫然地抬头看天空。这突然的发展是怎么一回事?</p>

<p>「感觉你,似乎,把我耍得团团转耶……?」</p>

<p>在这段时间内,流过脸上的脑浆,仿佛运动后的满身大汗。就算用手背擦拭,当然也完全无法变清爽。我绝对不想要想像自己现在的模样。</p>

<p>外星人很干脆。</p>

<p>「已经够了,选择其他选项的时间到了。」</p>

<p>「什么够了啊,就算你突然转变方向……话题就在我搞不清楚方向时不断发展……话说回来,漫画的事什么时候结束了?」</p>

<p>「刚刚结束了,真的已经够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吧。」</p>

<p>「果然还是要去嘛!」</p>

<p>「不是那个意思,是和刚刚完全不同的话题。逻逻,你刚刚说过吧?想要两个人骑机车去玩,你说那是你的梦想。」</p>

<p>「啊~~那是……欸嘿……」</p>

<p>突然感到好害羞。双手遮住冰冷的双颊,装可爱朝左右歪头。「啪、啪」,脑袋里的东西又到处乱喷。但没有关系,已经没关系了,没办法在意这些小细节。</p>

<p>「对……两人单独,抛下世界的一切,我想和你去任何地方,之类的事情……讨厌啦,感觉这好像是小混混会有的想法耶?我懂,但我心里真的有无比憧憬这种事情的自己,我也无法否定啊……」</p>

<p>「好啊。」</p>

<p>外星人凝视我,对我点点头。在面罩下,他肯定轻轻微笑着吧。</p>

<p>「不管哪里都带你去,只要你想去,哪里都去。我们两人一起飞到宇宙尽头吧。」</p>

<p>「……真的吗……?」</p>

<p>「坐那个。」</p>

<p>我看着外星人手指的方向。</p>

<p>前一刻,死掉的重机还倒在那边,朴素的银色烤漆、半边压毁的CB400。</p>

<p>明明是那样的啊……</p>

<p>「骗人!」</p>

<p>无法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不小心惊声大叫。</p>

<p>一辆散发着不曾见过的鲜艳彩虹光芒、拥有漂亮流线型的机车独自站立在那边,轮胎还稍微浮在半空中。这要是烤漆,只能说主人的品味太独特了,但这不是烤漆的颜色,而是光滑表面自然散发的光芒。其中最耀眼的,是随着燃烧,发出「轰、轰」声响和光芒的透明油箱,等着我们坐上它出发。飘浮在周围的游离光子,在黑夜中晃动、卷起漩涡。</p>

<p>我根本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着迷地喊著「骗人、骗人」,我的双眼已经无法抽离。在黑夜中闪烁的机车,是我至今连做梦也没见过的超梦幻交通工具,超越我的任何想像。只要搭上这个,肯定真的可以去任何地方。外星人和我,连宇宙尽头都能去,甚至可能可以亲手摸到那如唱片般永远旋转的银河漩涡,我会以我的手指当唱针,那时,会播放出怎样的音乐呢?总之,肯定很棒。我们会无止尽共舞,忘记一切,这个夜晚将再也没有尽头。</p>

<p>「逻逻,走吧。」</p>

<p>外星人站起身,朝机车的方向走去。他转过头来朝我伸手,努努下巴像在催促我,但是……</p>

<p>「等、等等……」</p>

<p>我当然想去,当然想握住他的手,但我办不到。</p>

<p>「我已经没办法走了,因为我都变成这样了啊……哇!」</p>

<p>只是稍微轻碰腹部,长绳状的内脏就滑溜地跑了出来。我想着总得做些什么,但硬挤也塞不回去,那就干脆稍微拉一点出来,结果超后悔,也太长了吧。</p>

<p>「恶~~这是肠子吧?怎么办,虽然很流行粗皮带,但再怎么说,我都没办法驾驭肠皮带啊!这样,再这样……想绑成蝴蝶结果然还是不行啦!因为怎么看都是肠子啊,这内脏的颜色根本无从隐藏啊!话说回来,里面装满满的东西也就是……呀!」</p>

<p>「逻逻,冷静点。」</p>

<p>「话说回来话说回来,哇,有东西漏出来了……啊!……完了……!虽然我想和你一起去,但这样绝对不行,一开始就太勉强了。我果然只能就这样单独在这里──」</p>

<p>「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没问题,我来……」</p>

<p>冷静从容的外星人,轻轻指着自己的脸。我知道,你是外星人。</p>

<p>「我都这样说了,你相信我对吧?没问题的。」</p>

<p>「……没问题……吗?真的吗?」</p>

<p>「真的没问题。所以站起来,走走看。我想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在身边就没有意义了。」</p>

<p>外星人的话对我来说全是真的,外星人不会说谎,也就是说,我可以相信这是真的。</p>

<p>──我没有问题。</p>

<p>正当我想要起身时,发现外星人看着我的胸口正中央,他手指着,我往下看是什么,就在此时,一直遗忘的感觉在我的胸口中苏醒。「……啊!」一个拳头大小的团块,在我胸中开始发热。「扑通、扑通」跳动的光线,穿透胸膛流泻耀眼光芒。</p>

<p>「骗人……!」</p>

<p>我看向外星人。他对我点点头,看着我,肯定在微笑。</p>

<p>「这是真的,这就是现在的逻逻。」</p>

<p>「……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p>

<p>鲜艳的火色光芒闪耀,我的胸口就和机车一样。现在,光芒就寄宿于此。根本不需要燃料,自行强力鼓动,帮浦送出热力。温暖瞬间传遍我冰冷的身体,阵阵麻疼地热起来。我张开双手看,更加兴奋了。我用力吸一口气,像进入派对高潮似的朝夜空大叫「呀────!」能叫出声的这件事情更让我失笑,我可以看见发光的能量流过我的血管。金色、银色,光线在肌肤下循环,每流过一次,我全身也发出强烈光辉。</p>

<p>可以站起来!</p>

<p>我一口气伸直身体,接着直接转一圈,光带慢了一步轻轻缠绕在我的肌肤上。轻薄绢纱重重堆叠出的迷你裙如同朝下盛开的花朵,无一处不松软轻飘,每次晃动,就会如同洒落闪亮光线般地散发灿烂光芒。挽起的头发散发虹彩,风一吹拂,仿佛沉淀至今的空气层开始活动,长发翻动,极鲜艳的闪耀光芒炫目四散。睫毛、眼睛、指甲、嘴唇,我的一切皆闪耀带着虹彩的这个夜晚,现在正在闪烁、跳动。</p>

<p>踩着高跟穆勒鞋踏出一步的脚尖,轻轻飘浮空中。一步、两步,接着如蝶般跳跃,任何重量、任何力量都与我无关了。</p>

<p>「……带我走吧!到遥远的尽头!」</p>

<p>抓住他朝我伸出的手,他拉近我……</p>

<p>「好,我和逻逻一辈子在一起。」</p>

<p>外星人抱紧我,我们两人就这样,如同罗曼史电影的一幕不停旋转。如同漫长道别后,终于邂逅的恋人一般。灿烂的虹彩粒子在身边飞舞,在黑暗中照亮了我们。</p>

<p>「对了,安全帽怎么办?我的粉红色安全帽已经坏了,黑色的还能用吧?」</p>

<p>「不用,两个都不需要,已经不需要安全帽了。」</p>

<p>外星人紧抱着失去重量的我,慢慢在草丛中朝机车前进。把我放上机车后座,稍微转过头看我:「让你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不起喔。」</p>

<p>我点点头,笑了,好开心、好幸福。</p>

<p>「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绝对会来接我。」</p>

<p>发动引擎,机车开动。</p>

<p>以眼花撩乱的速度朝夜空前进,我们仿佛朝天空燃放的烟火,正如刚刚所说,真的是飞上去,外星人没有说谎。</p>

<p>「……太棒了……!」</p>

<p>我大声欢呼,双手环抱外星人身体,用力把脸压在他背上。我很喜欢这样做。虽然不太能说话,但只要这样做,就让我感觉真的脱离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眼角目送往后方飞逝的风景,感觉只有我们生活在不同速度前进的世界当中。对我来说,这种时光比什么都重要。每天每天,可以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总是被什么追着跑,好多要做的事情,老是在意相隔的距离与剩下的时间──但是现在。</p>

<p>「真想要两个人就这样永远在一起!永远这样!」</p>

<p>愿望成真了。</p>

<p>我们超越风、穿过云、突破天空界线,离开这个星球,撇下所有与地面的连结,飞往无限的高远处。近在咫尺的银河闪耀让我眼睛眨个不停,但绝对不会放开紧抱身体的双手。绝对不再放开。我们身下的机车不停奔驰,在夜幕上拉出闪亮的光尾,直直朝着天顶上升,朝着宇宙遥远的彼方前进。</p>

<p>抵达之后,我们肯定会立刻融合在一起吧。</p><p>接着永远在同一个宇宙飘荡,永远、永远在无限的时间洪流中相遇。</p>

<p>外星人转过头,接着碰触他的面罩。</p>

<p>相当厌烦地拔下面罩,微笑看着我。</p>

<p>接着想直接丢掉面罩。</p>

<p>我吓一跳,「欸?」忍不住用单手抓住,阻止他。</p>

<p>「你不可以脱下面罩啊!」</p>

<p>「没关系,我不需要了,已经够了。」</p>

<p>「但是!」</p>

<p>──咦?</p>

<p>我自己也惊讶地听着自己说出接下来这句话:「因为你会不能呼吸!」</p>

<p>一瞬间冒出「这什么啊?」的想法,飞翔宇宙的速度太舒服,感觉就快要把这一瞬间置之不理了。不行。我拚命抓住怪异感的尾巴,在脑中思考,得思考才行,为什么外星人不可以拿下面罩?为什么他会没办法呼吸?</p>

<p>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这里没办法呼吸呢?</p>

<p>明明在一起,为什么「不行」呢?</p>

<p>「真的没关系,我要和你在一起,已经决定了,所以没关系。」</p>

<p>温柔微笑,他的唇。最喜欢的他的脸。以及避开我想要压上面罩的手,他那双平静的眼。</p>

<p>「……不可以啦……」</p>

<p>平静的蓝光、静止的呼吸声。</p>

<p>「我说没关系,这样就好了,我说了就是真的。」</p>

<p>我转头看向闪亮机车在我们身后直直延伸的轨迹,那一条划破天空的灿烂线条,是一条发光的丝线。</p>

<p>「不行……那样不行啦。」</p>

<p>「没有不行。」</p>

<p>「……不可以!呼吸、呼吸!我叫你呼吸!我不要你这样!」</p>

<p>我们,正打算两个人一起走,打算沿着这条丝线往前进。</p>

<p>但我发现了,更应该说,我终于开始想起来了。</p>

<p>(这个──不是我的丝线!)</p>

<p>我的丝线应该更乱,应该已经缠成一大团,变成解不开的大绳结了。不仅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连从何开始、要在哪里结束,还有已经抵达结束那端的那一瞬间,我全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早就全部清楚看见了啊。</p>

<p>我边回想起来边往后仰,离开外星人身边。</p>

<p>也就是说这个人,这个外星人──在我的丝线尾端,勉强搓黏上他自己那条还很长的丝线,不自然连结起来了?</p>

<p>明明该朝不同方向延伸的丝线,他打算这般连接后,两人一起朝永远的尽头前进吗?</p>

<p>「……没错吧?是这样没错吧?是这样对吧!」</p>

<p>「什么?」</p>

<p>「把我的丝线弄成一团乱的……」</p>

<p>「我什么都不知道。」</p>

<p>「啊啊」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千钧一发,有发现真是太好了。不可以和他一起走。</p>

<p>「这样子绝对不行!不会让你这样做!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p>

<p>「你突然说什么啊,都到这里了。」</p>

<p>「拜托你,呼吸!加油啊!快点呼吸!」</p>

<p>「已经回不去了。」</p>

<p>「可以回去!你还回得去!」</p>

<p>「我不想回去。」</p>

<p>「不可以!你要回去才行!」</p>

<p>我努力把面罩压回他脸上,用力大叫。</p>

<p>「所以快点呼吸!呼吸!拜托你啦……!」</p>

<p>外星人转过头拒绝我的手,身上持续发出蓝色光芒。他什么都不对我说了。</p>

<p>我想,我得要问他才可以。</p>

<p>「……在这里,」</p>

<p>你在这里。</p>

<p>「可以……呼吸吗……?」</p>

<p>我知道外星人的答案。答案已经出现了。对话的最后,结果还是会抵达结束。一旦说出口后,接下来不管走哪一条路线,终点都不会改变。这句话就是这种意思。</p>

<p>「可以。」</p>

<p>正确答案是「不可以」,你和我不同,完全不同,我们得活在不同世界。即使我能呼吸,你也没办法呼吸。不这样不行,也就是说,你……</p>

<p>「──大骗子!」</p>

<p>我推开他的身体,双手伸向龙头,强行握住,胡乱往左、往右扭动,摇晃机车。当我用力倾斜体重后,外星人惊声大叫:</p>

<p>「你在干嘛!住手!」</p>

<p>「你这个外星人是大骗子!装作是我信任的人,还打算让我以为这是正确的!你也没被光束击中对吧!因为那个,当时来告诉我这个世界要毁灭的,那个外星人──」</p>

<p>「住手!要掉下去了!」</p>

<p>我不理他,用尽力气撞飞他的身体。「逻逻!」他放开的左手往我的方向伸过来,但来不及了,他的手、手指只抓住虚空。机车上下颠倒,我和他和机车一起成为一团光块,似箭下坠。</p>

<p>我也知道会掉往哪里,也确实听见呼唤著「在这里」的声音,掉到那里后,一切将被破坏、消失,接着我们将在不同地方醒来。不是X,而是真正现实的延续。我们分隔两地了。</p>

<p>「──因为那是我啊!外星人是我!健吾是人类!」</p>

<p>然后,要说再见了。</p>

<p>这之后当然会如此发展。</p>

<p>是这样没错啦。</p>

<p>大家对不起,我可以在这边再说一次绳结的事情吗?……不可以?拜托啦,我尽量长话短说。如果大家不懂这个,不只接下来的发展,这之前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好好理解(如果真的不行,就请跳到接下来的※符号处)。</p>

<p>所以说,来讲绳结的事情。</p>

<p>我的丝线的绳结,和缠绕在手指上好几圈后,拉紧其中一端做出来的绳结相似,但却是更巨大、更复杂的失败版本。</p>

<p>某个时间点起,过去和未来连结成同一个时间,接着出现了好几个回圈。所以才会那般在同一个地点醒来这么多次,才会陷入回到同一个地点好几次的状况中。</p>

<p>这些全都是骗子假外星人的错,这个人,大家当然十分熟悉。</p>

<p>荻尾健吾,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情人。</p>

<p>我和健吾原本打算要去吃拉面,说著「大概很多人吧」,只是去看状况,这大家都知道了吧。</p>

<p>我们骑着朴素的银色CB400在夜路奔驰,但健吾接到电话,中途停下车。大家当然也都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了吧。</p>

<p>那时候的我,其实选择和他一起去学校。接着,我们两人往学校的途中,八点三十六分,发生一件事了。</p>

<p>现在开始把这件事当作「P」,待会儿,我会好好说明我眼中所见之事。</p>

<p>总之,P发生了,我和健吾也因此分隔两个世界。</p>

<p>我的丝线,就在这里结束了。我走到过短的丝线终端了。</p>

<p>接着,抵达后的我看见了未来。</p>

<p>(健吾,会来找我……)</p>

<p>真的看见了。</p>

<p>我的眼睛,清清楚楚看见那幅景象。</p>

<p>健吾来找我。使尽手段越过世界的界线,来到我的世界中。丝线结束的我的世界,已经处于时间流动的概念外,一切都停止了,所有事物突然停下来,也没有任何事物消逝。接下来,我会连我自己是谁也忘记,只会在永远持续膨胀的物理中,相对收缩、崩坏、毁灭才对。这就是「自然」。因为所有生物,都理所当然会如此发展。</p>

<p>但是健吾却打算再次转动时间。他闯入我的世界,摇醒即将忘记一切的我,不断重回记忆中过去的那个时间点,插手做出变化,想创造出不同结果的全新世界。他尝试了几次,就在我的丝线终端分出了几个分歧。</p>

<p>就这样,健吾把我的丝线搞得一团乱,揪成一团解不开的复杂绳结。</p>

<p>之所以装成外星人,是因为他认为这样能让我顺从他的尝试。对我来说的正确象征、绝对可信之人就是妈妈,也就是外星人。为了不让我觉得可以就这样结束,健吾利用了我的恋母情结。</p>

<p>但不管健吾尝试几次,我都不选其他选项。我总是选择同一个,结果就是,没办法改变接下来的发展。怎样都没办法避开P。无数的分歧在那之后还是经过相同路径,回到原本的点。接着又与相同地点连结,不管重试几次,都只能从相同地点重新来过。</p>

<p>但是,健吾迟迟不肯放弃,几十次、几百次、几千几万几亿次,重复几乎无限的次数后,终于有一个分歧支线,出现了小小变化。那个变化终于创造出与现实不同的发展。</p>

<p>这个变化,就是我搭上八点十分的公车。</p>

<p>结果,我在P受到的致命伤变成健吾承担,独自待在健吾房间等待的我,手机响起。电话是健吾父亲打来的。开头就对我说「逻逻,大事不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笑。</p>

<p>「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要联络谁才好啊?我完全不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们说健吾没救了。」</p>

<p>──我看见到此为止的画面,预知所有未来了。</p>

<p>巨大变化发生时,人类很难察觉微小变化。</p>

<p>没错,人类很难发现。</p>

<p>健吾到此</p><p>之前,花了很长的时间重复了无数次尝试,这是巨大变化。所以很难察觉在这之中发生的微小变化,会让接下来的世界产生怎样的新变化,这也是没有办法。</p>

<p>但我发现了,更正确来说,因为我看到了。</p>

<p>我当然没办法允许,绝对得要破坏掉分歧后的世界才行。不能让这变成现实。得趁着健吾还没发现前,先行消除这个可能性。不管使出什么手段,只有这个,绝对得消除不可。</p>

<p>要让在健吾房间里独自等待的「我」,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世界,这是回到过去分歧出的不同世界。也就是「只是梦境」,「快点醒来」。</p>

<p>但是要怎样让「我」相信呢?</p>

<p>该怎样让「我」相信我说的话是正确、是真实,我可以预知未来,从遥远宇宙的那头出现在等在房里的「我」面前──啊。</p>

<p>啊、啊、啊!</p>

<p>(外星人!)</p>

<p>结果,我还是和未来的健吾想到同一处去,但我也确信这能使一切顺利。</p>

<p>在房里等待的「我」也是我,而我会相信外星人说出口的所有话。我站起身、迈出脚步,我变成外星人,我非得这样做不可。应该说,我可能早已是、早已变成外星人了吧。</p>

<p>这里是我的世界,只要我想,我可以变成任何人,只要我想做,什么都能做到。</p>

<p>变成外星人,我出现在健吾房间的电视上,我不知道在「我」眼中,我长得怎样,但只要看见我,「我」肯定也会知道是外星人,因为在这里的我,真的是外星人,不同世界中的「我」,看见这个,肯定也会以为外星人出现在电视上。</p>

<p>「……看着这个的所有地球人,让大家久等了。」</p>

<p>「我」也肯定会听到这个声音。</p>

<p>「请大家务必冷静听我说,这个世界即将毁灭了。我们外星人拥有预知未来的技术,所以很清楚。」</p>

<p>在这个世界中,健吾就快要死了,这等于是世界毁灭,这里正朝着健吾的世界毁灭的结局前进。</p>

<p>「这不是谎言,这个世界,就快要毁灭了。」</p>

<p>我拚命对着电视机前的「我」说,不可以让这个世界存续下去,这种分歧才不是真正的世界。你以为自己活着的世界,只是场梦,快醒来,然后回想起来,你还活着,就代表P已经发生了,如果那件事情不发生,健吾就不会来找我,世界也不会出现分歧,世界已经分歧,就代表那件事发生了,已经通过那个点了。我也看见画面,全部看见了。回想起早已经验过的现实、那个P,那时的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着什么呢?叫出什么了?</p>

<p>「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人类可以避开即将发生的世界毁灭,因此来到这里。总之先冷静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请相信我。也确实存在避免世界毁灭的方法,不可以继续前进,仔细看,然后回想起来。没错,这是梦──」</p>

<p>这时,从云那端要落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p>

<p>我是外星人,当然能预测。</p>

<p>有什么从我头上如箭般直直落下,破坏这个世界,把「我」的时间与那个绳结──接下来被我称呼为X的醒来瞬间连结。</p>

<p>我很清楚。</p>

<p>我抬头大叫:</p>

<p>「在这里!」</p>

<p>(落到这里来,破坏这个梦,消灭这个梦,醒来啊……)</p>

<p>白光中,声音已不成声,一切在一瞬间炸裂,我的身体,身体形状的这个概念,也因为冲击碎裂、消失。</p>

<p>这个世界也被「现实」的外星人预知会毁灭,被「现实」光束贯穿后,变成单纯的「梦境」而消失。</p>

<p>(……接着倒数五秒后,就要醒来了。开始了喔,倒数五秒、四、三。)</p>

<p>我边失去一切,边等着自己醒来。「我」倒在血泊中,漫长旅途即将启程,我已经看过画面了,所以早已全都知道。接下来,我将成为「我」的延续,「我」也将成为我的延续。原本该在未来的点,不知何时成了过去的点。接着,我将无数次与健吾邂逅、无数次相恋、无数次争执,又再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重复这将近无限的时间重新活过一次。因为健吾,我的绳结早已乱成一团,束手无策。</p>

<p>但是,你愿意相信我吗?</p>

<p>我觉得好开心,真的觉得好开心。</p>

<p>(听见了吗?你在那里吧?别害怕,睁开眼……)</p>

<p>二──深呼吸,接着回到最初的X。</p>

<p>当然,已经不需要回去了,我刚刚说了是最后,那是真的。我不会说谎。只是,我只是想要告诉大家,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发生了这些事情喔。</p>

<p>那么,再见。</p>

<p>※就在这里。</p>

<p>接下来让我把时间稍微往回倒转,从P开始吧。大家还记得吗?被我称作P的就是,两个人在夜路奔驰,晚上八点三十六分发生的事情。P发生后,就是再见后的故事。</p>

<p>***</p>

<p>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三十六分。竟然得工作到这么晚,真的是很忙碌的工作耶。我小学时,完全没发现老师这么忙碌与疲惫。沉浸在不断学会的新事物当中,时光飞逝般度过。健吾长大成人后,又重新投入那如梭飞逝的岁月中。</p>

<p>右边看见耸立的水泥墙,我们的机车朝健吾工作的小学前进。进入仿佛环绕水泥固定的山坡斜面的和缓弯处,我也配合机车倾斜,巧妙移动体重。正如同健吾曾告诉过我的,只要好好看着前进方向,自然能做出这种举动。</p>

<p>我不知道要在小学里等多久,但等久一点,拉面店的人潮也可能会减少。咦?等等喔,也可能会更多人?</p>

<p>(会如何呢……要自己煮也是可以啦,话说回来有材料吗?如果要买东西,就要绕去超市一趟。)</p>

<p>我在脑海中模拟了需要自己煮食的状况,因为让健吾觉得「喔,这家伙挺能干的呢!」的虚荣当然很重要。然后要是有分量,还可以摄取蔬菜的菜单,而且还要是没做过的,那要做什么好呢?</p>

<p>此时,对向而来的车头灯突然开始闪烁,一闪一灭、开始左右摇摆,在紧急转弯后,消失在我们面前。</p>

<p>当我想著「是怎么了啊?」的同时,我们从背后被撞飞了。我用脖子几乎要断掉地用力往前弯,重重地打在健吾背上。力道之强大,夹在中间的胸口和腹部都快被压扁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煞车声?巨声响起,在巨声中,我和健吾交叠往前倒,接着因为反作用力往后弹。前轮左右晃动,车灯从斜前方朝我靠近,被撞上后,我被弹到旁边去。</p>

<p>我放开手了。</p>

<p>所有声音停止,我的叫声也不知被吸去哪了。</p>

<p>健吾扭转过身看我,朝我伸出手。所有事情的发展速度缓慢到令人恶心,但健吾的手好远,我完全碰不到,我们就这样分开,健吾也就着扭身的姿势,划出弧线朝斜前方抛飞出去。</p>

<p>我和机车一起倒下,头部撞击了数次,冲击让我的视线如杂讯般弹跳。健吾还在空中,手脚用力划动着。我被机车夹住了脚,横倒在路上持续滑行。天空越变越黑,掉下的大团块不断落在我身上。但我什么也听不见,最后甚至看不见,连自己是不是闭上眼都不知道。</p>

<p>我没有任何感觉。</p>

<p>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少时间。</p>

<p>「……不要……」</p>

<p>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声音。</p>

<p>「等等,不要不要不要……骗人,这绝对是骗人的吧……」</p>

<p>我什么都听不见的耳朵,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看见的东西。我什么也感受不到的心,因为我感觉到的恐惧而发抖。</p>

<p>健吾仰躺倒在地上,但他身上盖着泥土、夜色等许多黑色的东西,还没有人发现健吾倒在那里。</p>

<p>全罩式的安全帽中,健吾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沉默,埋在土砂中的胸口也没有起伏。</p>

<p>「不要啊!喂!快来人啊!」</p>

<p>我拚命大叫,但不知道谁会听到我的声音。道路上许多车不规则地停了下来,他们互相冲撞、撞上护栏,还有车被撞烂了,响个不停的喇叭声震动着夜晚的空气。有好多人,也有好多刺眼的光线照着我。崩落的斜坡与剥落的水泥块覆盖着道路,还有许多石块、岩石、被削断的树枝落在我们身上。</p>

<p>健吾还在那下面。</p>

<p>「拜托谁来啊!快点去救他!他在那边!谁都好,拜托谁找到他啊!不快点去救他他就要死了!他一定受伤了!谁啊!帮他疗伤!拜托,快一点!」</p>

<p>我边哭边叫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p>

<p>「快一点去救他!我没办法去啊</p><p>!」</p>

<p>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p>

<p>最初被撞飞那时,早在那个瞬间,一切都结束了。从崩落斜面掉下来的岩石,从背后将我压扁,我的安全帽碎裂,后脑杓也被削掉了一半。</p>

<p>健吾。</p>

<p>「喂!谁啊!……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死掉!加油啊!」</p>

<p>砂土被挖开,健吾的身体露出来了。好多人跑过来,用器材连接健吾的身体,担架立刻被搬到旁边,他们把健吾的身体移了上去。</p>

<p>他的胸口还没有动。</p>

<p>「呼吸啊!」</p>

<p>我用着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哭泣,而我那什么也办不到的身体,被装进了袋子里,拉链拉上。这不是梦,我的丝线已到尽头。</p>

<p>万物停止的时间中,如烧灼的残留影像般,倒下的机车、碎裂的安全帽、以及倒在一旁流血的我被留下了。</p>

<p>我的眼睛没有闭上。</p>

<p>未来的影像开始爆炸。</p>

<p>***</p>

<p>孤单醒来后,我坐起身体。</p>

<p>先看向双手,再低头看我的身体,(啊──啊……果然是这样)只能放弃了。我那般炫目闪耀的身体,变成了只是透明的「无」。我已经不在这里,连身体也不存在。这也是当然。</p>

<p>从那个灿烂的宇宙坠落,我回到过去如犬字旁姿势倒下的地方。没有鼓动鲜艳色彩的机车。山崩的事故现场被封锁,有好几台重机械工作着,完全没有现实感。我穿过封锁线,在道路上行走。</p>

<p>没人能看见我,我蹒跚走着,试图寻找健吾。他被放上担架,坐上救护车到医院去。</p>

<p>我穿过医院大门,就算在大厅走来走去,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健吾在哪层楼。已经,没人能看见我了。我走上楼梯、转过走廊、穿过好几道门,四处寻找着健吾。</p>

<p>最后,终于找到了。</p>

<p>那个满是机械的房间里,令人惊讶的人数围绕在健吾身边。互相怒吼般地彼此喊着,忙碌地更换器具,碰触着扩张开来的伤口。</p>

<p>健吾仰躺的身体上,如帐篷般盖着轻薄的蓝布,他的肚子开出大洞,大家的手都往里面伸。</p>

<p>我好想看他的脸,所以钻进了蓝布底下。</p>

<p>手术灯的强光穿过蓝布,让健吾发出蓝色光芒。</p>

<p>那闭着眼睛、脏污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管线连接氧气瓶,他拚命呼吸着。</p>

<p>健吾现在结束了漫长的旅程,回到这里了,用著「我深爱之人的样貌」呼吸着。</p>

<p>那些无数次、无数次的邂逅,我真的好开心,可以和健吾一起旅行了几亿万年的梦中之旅,我好开心、好幸福。但是,不能那样下去。因为我想要救健吾……健吾能理解吗?还在生气吗?拜托,别生气啊,我最喜欢健吾了。</p>

<p>就算伸出手也碰不到,于是我缓缓趴下身体,和发出蓝光的健吾交叠。</p>

<p>我从交叠的部分开始,慢慢融化。自己认为「这边开始是自己」的界线渐渐消失。</p>

<p>健吾就是这样闯入我的心中吧?离开自己的身体,碰触我,失去自己来找我的吧?</p>

<p>我还记得他温柔的手指,健吾碰触我的脸颊,撩起我的发。但我就快要忘掉那份温柔了,因为这是自然演变。</p>

<p>取而代之,我已经不需要在意时间流逝,在忘掉一切前,边融化于健吾之中,并决定下一次要在哪里睁开眼。</p>

<p>我已经知道所有未来了。</p>

<p>夏天结束,你将会回去独居的房间里。</p>

<p>我的爸爸和妈妈会造访那个房间好几次,有时妈妈会独自前来。妈妈还在找我,拚了命要碰触我留在你心中的痕迹。爸爸为了保护妈妈,努力撑住自己的心,但妈妈不如爸爸坚强。妈妈不断、不断寻找我,直到她的丝线终端。时光流逝,抵达最后终点,在停止流动的时间中,妈妈终于找到我了。接着,我们一起等待最爱的爸爸。</p>

<p>接下来,还会出现许多爱你的人。</p>

<p>在这其中,你会找到一个和你一起步向未来的人。</p>

<p>你们会结婚,成为家人,一起变老,在得拄拐杖走路后,她还是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两个人会边听着海涛声,边一起慢慢爬上坡道。</p>

<p>吹动长裙裙摆的风,带着些许雨水气味,你抬头看向天空。你会想起外星人逻逻从云端那头掉下来时的事情,还有和逻逻一起做了一场漫长梦境的事情。在你身旁的那个人,会听你说这个讲过好几次的故事,你会很幸福,你会和所爱之人一起幸福,你绝对没问题,真的,我没有说谎。</p>

<p>我已经知道那模样了,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p>

<p>但那对你来说,还是个遥远未来的事情。</p>

<p>现在的你,身处夏天结束之时,逻逻已经不在了。你才刚出院,回到独居的房间而已。</p>

<p>打开电视,外星人就在画面中。</p>

<p>开始播放不知从哪连线的现场直播。</p>

<p>然后你会在「这里」,一直听着我这样叙述故事。</p>

<p>对不起,说太久了,已经要结束了。请让我再说一次谢谢,你老是说我毛毛躁躁的,真的是这样呢,我讲出口的话跳来跳去,很难懂对吧。</p>

<p>话说回来,我原本想要对你说「欢迎回来」的啊,完全忘了这回事,自顾自说个没完。但我也不会重来啦,你放心,因为都已经讲到这里了啊,所以现在,我要唐突说出来啰,挥舞着手,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说:</p>

<p>「欢迎回来!」</p>

<p>好多你,在相同今天、相同时间,在相同时机打开相同房间的相同门扇,用相同姿势坐下,相同在「这里」,听着我在电视机里说话的声音。</p>

<p>没错,大家。</p>

<p>每次一重来就会诞生的数十、数百、数千数万数亿的,无限的你──大家,现在回到相同地方来了,大家都会好好回到「这里」。</p>

<p>同一张脸,流下相同泪水,呼喊同一个外星人的名字,同样大喊出声。</p>

<p>这样就好了,大家在这里,让我感到至上的欢喜,所以我才能这样笑着。</p>

<p>大家的未来,你的未来,还将会继续下去。</p>

<p>「你觉得外星人出现在电视机上是场梦吗?其实啊,这真的是场梦。但是你醒来之后,你的世界也不会毁灭。再来就是今天的延续。回到房间后的今天、我不在的现在的未来,明天早晨也将会到来。但是别担心,我都这样说了,就是真的。健吾不会有事,世界也不会毁灭,那么,现在倒数五秒后,你就会醒来。准备好啰,倒数五秒,四,三,听见了吗?你在那里吧?别担心,张开眼……二。」</p>

<p>──深呼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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