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十个月前 －10 months ago

<p>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在订购个人需求物品的时候，请他们帮我买了笔记型电脑。不知道为什么，把东西送来的人是贾恩卡。</p>

<p>「你什么时候开始兼送货了……」</p>

<p>我有些不自在地问道，结果他同样露出不自在的表情。贾恩卡动手拆开电脑的包装，模样看起来有些困窘，开口道：「我来帮你设定电脑，算是赔罪。」</p>

<p>向我陪什么罪？因为强迫我照顾那女孩吗？</p>

<p>「你想用电脑看什么都没有关系，就算看成人网站也都可以。不过要说的话，你能用电脑做的事就只有这样了。基本上在这里，任何人都无法对外发送讯息，必须要有管理员的权限才行。所以你能做的，只有接收讯息。」</p>

<p>换言之，我没办法跟玛侬取得联系吧。虽然我隐约猜到可能会这样，听到这句话后心脏还是重重地往下沉。</p>

<p>「那个管理员是谁？」</p>

<p>贾恩卡原本俐落地设定着电脑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小声说了一句：「是我啦。」</p>

<p>「因为我必须跟经营者保持联系。还有，先提醒你一下，你在网路上看过什么，我全都会知道。」</p>

<p>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我能寄信给玛侬，也还是无法去见她。我能做的只有看着萤幕，像个跟踪狂一样监视她。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无法取得联系，心理负担或许会少一点吧。</p>

<p>贾恩卡设定完电脑后，轻声说道「抱歉」，便从我的房间离开了。明明以他的立场来说，根本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p>

<p>我打开浏览器。一直以来我用的都是网页电子信箱，所以不需要在电脑里设定信箱用户端。我深吸一口气，接着缓慢吐出。移动滑鼠游标想打开网页，又停了下来。</p>

<p>这样真的好吗？确认邮箱没问题吗？一旦看了那些玛侬说她持续寄给我的邮件，我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对于她，以及对我自己的感情，我将再也无法视而不见。</p>

<p>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吗……？</p>

<p>都已经买下电脑、连上网路了，我还是犹豫不决。因为我很害怕，愈是了解她，我恐怕就会陷得愈深。对于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喜欢她，随着她告诉我愈来愈多的事情，我的这份感情也会与日俱增。</p>

<p>所以，最佳的选择一定是什么都不做。</p>

<p>就算这样——尽管我很清楚这是一条绝路，还是很想看。我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她想对我说些什么。</p>

<p>我想看她说的话。</p>

<p>于是我打开网页，收件匣中囤积了很多新邮件，都是一些电子杂志跟无关紧要的垃圾邮件</p>

<p>——她寄给我的信则是依照分类规则，都留存于「m大信箱」里。</p>

<p>里面的确有新邮件。已读的信件上，寄件者都只标示着m；而未读的信件，寄件者则变成了manon。</p>

<p>第一封信，是在我们试图自杀后的第三天寄来的。</p>

<p>『我今天早上出院了。我跟妈妈问你的事，但她完全不肯告诉我。杜度，你应该还活着吧？毕竟要是死了，新闻上就会看到消息吧？我有查过报纸，上面刊载了一则关于我们自杀的报导，版面小小的，没有提到我们的名字，不过写着自杀未遂。所以，你现在应该还活在某个地方吧？</p>

<p>你会后悔吗？要是你觉得很懊悔，那么我诚心向你道歉。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好好考量到别人的性命。不过，我真的很开心喔。当时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呢？我们在那一刻，应该都有相同的感觉吧？我还想再跟你联络。请回信给我，就算简短一些也没关系。』</p>

<p>下一封，是继前一封信的一周后收到的。</p>

<p>『你有收到我的信吗？对不起，还没等你回信又寄给你，我很担心杜度的状况。不管问谁都没有人肯告诉我。为什么？</p>

<p>如果你只是因为讨厌我才不想回信，那也没关系……不，还是有关系。总而言之，我现在非常非常担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p>

<p>跟你说喔，我开始回去上学了，大家看见我手上的绷带都吓了一跳。我觉得有点好笑，毕竟对我来说，它就像勋章一样。这是个很棒的伤痕喔。</p>

<p>记得要回我信，我会等你。</p>

<p>附注：还是你比较喜欢m大的语气？』</p>

<p>再来是三天后。</p>

<p>『你真的出事了吗？当时应该先跟你问清楚联络方式才对。我完全没有你的地址或是电话号码之类的。我不知道除了电子邮件以外，还能用什么方式联络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吗？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杜度，我好害怕。感觉就像你自己一个人先离开这个世界了，好恐怖。』</p>

<p>接着是两天后。</p>

<p>『你只要写一句话就好，就算是叫我再也别寄信也没关系，请回我信。』</p>

<p>一周后。</p>

<p>『我到佛罗伦斯那间旅馆去过了，你的眼镜还寄放在旅馆那里……为什么眼镜没有回到你手上呢？』</p>

<p>这次隔了一段时间，是两周后。这封信有附件，我把它跟信一起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海边的朝阳，这张照片跟我以往看过的都不同。</p>

<p>『我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继续寄信给你。毕竟我自己一开始，也都没有回你的感想信。不过，等你能看到信了，就要马上回我喔。我相信，你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回来之后，记得回信。拜托你。</p>

<p>……你看到附件里的档案了吗？我买了新的相机，把零用钱全花光了。我会跟之前一样，每个星期六都寄照片给你。杜度之前没有回我信的部分，全部都要用写感想补偿喔？会变成几万字呢——？</p>

<p>话说回来，我让朋友听了米榭•李葛兰的曲子，对方给了很高的评价呢。杜度，你很有音乐品味耶。</p>

<p>跟你说喔，我还想再跟你见面，我有事想告诉你。这次我不会再约你到佛罗伦斯那么远的地方了，约在你住处附近的城镇就好。</p>

<p>……不过，佛罗伦斯真的很漂亮，对吧？』</p>

<p>还有其他没打开的邮件，但我没有办法再继续看下去了。</p>

<p>我的手指不断颤抖，无法好好操控滑鼠，萤幕也变得模糊不清，看不清楚上面的东西，也看不清楚玛侬写的内容。</p>

<p>我知道你放了米榭•李葛兰的音乐给朋友听，也知道你买了新的相机，连你想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我都猜得到。我知道那些关于你的以及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全都一清二楚。我按下回覆键。我明白这个举动肯定毫无用处，尽管如此，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呢？贾恩卡有没有可能帮我设定错了呢？</p>

<p>『玛侬，我喜欢你。我也很想跟你见面。』</p>

<p>按下传送键的瞬间，网页就跳到错误页面了。</p>

<p>我的心意，果然无法传达给她。</p>

<p>如同玛侬所说，她真的每周六都会寄信给我，信里每次都会附带海洋的照片。我写好感想，把它们储存在本机资料夹中。这是我要给她的、无法寄到任何地方的感想。</p>

<p>我买了列印品质很好的印表机，将收到的照片列印出来，并将成品一一贴到墙上。</p>

<p>当这些照片停止增加时，也就代表玛侬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p>

<p>我无法回信给她，而她持续寄信给我。我在房间里看到的玛侬，会对着电脑露出郁闷的表情，但这种时候，她也会努力转换心情，拍打自己的脸颊试着露出笑脸。</p>

<p>不过，她果然会时而哭泣。</p>

<p>◆◆◆</p>

<p>夏去秋来，玛侬升上了义务教育的最后一个学年，她看起来愈来愈忧郁。我只能祈祷，那不是出自她对于自己的杀意。</p>

<p>玛侬告诉我自己过完生日了，那天寄来的照片不是大海，而是蛋糕。我试着唱了一小段生日快乐歌，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她也听不到，况且我的声音还这么诡异。</p>

<p>有时我会不太懂，自己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我一方面希望她可以选择自己所愿的方式死亡，但与此同时，每天早上起来打开萤幕时，只要看见她还活得好好的，我就会感到很放心。</p>

<p>到了冬天，玛侬的母亲——也就是舍曼夫人，她再婚了，实在令人怒火中烧。我原本想找一机会出言讽刺她，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夫人了。我开始担心那个继子会不会跑到玛侬的房间，所幸并没有那种迹象。</p>

<p>我有时会产生错觉，仿佛自己跟玛侬待在同一个空间。我有种感觉，要是向她搭话应该会得到回应，还会错把她的房</p><p>间当成我所在的地方。在这一刻，我不禁感到很安心；然而一旦回过神，便会对自己的肤浅感到绝望。我依旧只是个偷拍她私生活的偷窥狂。</p>

<p>玛侬有时会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真的好想直接在现场听她说出那声「杜度」。</p>

<p>我能够感觉到，收到愈多她写的信、听到愈多她的声音、看到愈多她的模样，内心的某种东西就会被侵蚀得愈严重。思念以及被思念的情感，令我日渐伤神，甚至想自暴自弃。心意无法传达出去、无法互通，竟然是如此痛苦。</p>

<p>不知不觉，咨商室的墙壁上已经贴满了大海的照片。</p>

<p>我仿佛置身水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