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究极的奢望

「对了老师，我有一项提案。」

在得到尽量放松没关系的正式许可，话题也告一段落的这个时间点。

藤花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嗯？什么提案？」

「那篇漫画，我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

「嗯。」

藤花说的那篇漫画，当然是指我在温泉旅馆画的那则短篇。

以藤花她们为模特儿的大小姐三人组，穿上各种衣裳挑战困难任务，是篇有笑有泪的动作型感性喜剧（？）。

回到家后，我还是先用扫描器将漫画扫成电子档，原稿本身则送给藤花当礼物，因为这是特别为了藤花画的作品，整个过程非常顺理成章。

即使如此，这对藤花来说还是个惊喜，她对我非常感激。

她甚至将每一张原稿都装进豪华的裱框，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听说她早起和睡前都会看著它们，开心到不行。

其实这是件好事。原稿与其让我拿在手里，被这样欣赏绝对比较幸福。

另外据说这些裱框的价格，最便宜的也要十万日圆。

怎么想都觉得，裱框本身比里头装的东西还要有价值啊……

不过也好，决定价值的是持有者，只要藤花满意就好。

「说真的，我也很想让那篇漫画成为私人收藏。可是，像那样的杰作如果无法问世，果然还是会觉得很可惜。」

藤花努力论述，眼珠向上望著我继续说：

「所以，如果让编辑看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这该怎么说呢。」

虽然有正面评价是很开心，不过我却无意间做出了微妙的回应。

其实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不过那是特别为了藤花画的原稿，完全没有去考虑过商业性，就算真的公开问世了，也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喜欢的。

我的责任编辑小夕莉，也就是中野夕莉，在这方面的判断标准非常严格，那篇漫画如果给她看一定会被骂说在浪费她的时间。她对我的态度，可以说跟藤花是完全相反。

「绝对应该要给编辑看的！毕竟是那么有趣的作品！」

既然藤花都这么强烈劝进了，我也不能拒绝。

而且我也很想见久未联络的小夕莉一面，就做好心理准备吧，如果被骂也就算了。

于是我当场拨电话给小夕莉，跟她说我完成了一则短篇。

『你说完成……咦，不是分镜吗？』

「是的，因为刚好想到，这回就一起上墨线了。」

『哦……我想说你最近一直都没联络，原来是在努力啊。』

看来时机正好，我立刻跟她约好明天一起开会讨论。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傍晚。

我们请麻耶小姐开车，前往出版社。

因为藤花说她也想跟，所以我们是一起过去的。我会同意是觉得如果藤花只有在场还不至于干扰讨论，而且我也想让小夕莉见识一下，就算是自己也有这么热情的粉丝。

顺带一提，藤花穿制服，麻耶小姐穿套装，我则穿著短袖运动衫和牛仔裤。当然我不会直接把家居服穿出去投稿，光是我人在就会让小夕莉发飙，如果我还打扮得很邋遢，应该会被她真的一脚踹到飞出去吧……

我们在公司的入口大厅跟小夕莉会合，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穿著小典雅风格便装的小夕莉，还是一样的超级美丽，无框眼镜戴在她脸上非常相配。真的，以她的美貌程度当编辑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嘛，她的性格也相对的非常粗暴，我觉得这点也算打平了。

小夕莉在一开始看到藤花与麻耶小姐这些闲杂人等在场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不过，她马上就接到了上司打进手机里的来电，整个人表情都变了：

「──什么？我们母公司的……？」

看来在我们到这边以前，已经有认识藤花的人先来过了。

根据我在旁边侧耳听到的通话内容，藤花实际上是这家出版社母公司的大股东。

也因此不知为何连总编辑和董事等级的大叔都冲进会议室，一同参加开会讨论。会议室里飘散著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比我第一次投稿洽谈时还紧张。

坦白说，我有种备受拘束的感觉……

大长官们想递名片过来，不过藤花慎重的回绝了：

「今天，我只是来陪老师而已。」

「这、这倒是，是我们这边失礼了……！」

「不会不会，没有关系。」

看著大叔们不停弯腰鞠躬的样子，小夕莉愣住了。

麻耶小姐则一如往常，一脸轻松的在一旁待著，看来她已经很习惯了。

「呃、这个、那么，请让我来拜读原稿。」

小夕莉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调不自觉的拔尖上扬，伸手拿走我的原稿。

这么紧张的小夕莉，我第一次看到，还满有趣的啊……

接下来，她以比平常还要多五倍的仔细程度注视著原稿：

「……呼～我已经拜读完毕了。」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将原稿整理成一叠放在桌上。

「怎、怎么样？老师的作品如何？」

藤花以满怀祈求的眼神问道，她的姿态比我还要认真太多。

我在内心苦笑起来，这简直就等于是藤花自己来投稿一样嘛。

「……这、这个嘛。」

小夕莉首先盯著我猛看，接著她将视线移到大长官们那边去。

在一段时间的眼神交会之后，她开口了：

「──真、真是厉害啊！」

她说出称赞的话语，听起来有一点不自然。

不管怎么想，这应该是来自于「别让藤花不开心」的上司指示吧……

编辑真的在很多事情上很辛苦啊……我又想起了这件事。

「真、真的吗？」

藤花满面喜色，向前探出身子问道。

「是的。喜剧风格容易阅读，而且绘图本身充满魄力；更重要的是，女主角们非常可爱，结尾的发展也让人非常感动。」

……小夕莉在跟大文豪等级的作家一起开会的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真的是很辛苦啊。万一我不当小白脸了，至少也别去当编辑吧……

这么说也不对，毕竟编辑也是个热门职业，不是我想当就当得了的。

「那么，可以正式刊登吗？」

「啊～呃～这个嘛……因为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想先在连载会议上提出来讨论。」

「原来如此，是要经过这个程序对吧，对不起。」

「不、不会不会。」

小夕莉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

看她顾虑过头的样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要胃穿孔了。

「我说藤花，你应该没什么机会到出版社来吧？难得都来了，要不要请人家带你去参观编辑部呢？」

「啊，说得也是。」

藤花对我的提案点了点头，说：

「确实我也想看一下，漫画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一定要让我们带你做介绍！」

可能是因为察觉到我的意图了吧，大长官立刻做出反应，不过藤花却犹豫起来：

「……嗯～可是，老师您的会议还没结束。」

「我这边没问题。我这漫画家跟责任编辑，还有话要两个人面对面讨论，你就先去看看吧。」

「嗯，我知道了。那么，就请让我这么做了。」

藤花与麻耶小姐，以及大长官跟总编辑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

「…………啊啊～……吓死我了～…………」

在门一关上只剩两人共处的时候，小夕莉大大的呼出一口气。

「啊哈哈，总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总觉得你个头啦！」

我随口表达歉意，她的态度却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那个小女生到底是谁？我竟然被警告如果出了事不光是我，连总编都会被炒鱿鱼！」

「是位靠投资之类的方式赚取财富的超级大小姐。」

「那为什么她会跟你这样的家伙在一起啊！」

「……就算我现在还没出道，你对待作家的用字遣词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少嘴炮了！你给我快点说明！」

「好啦好啦。」

我将当初是怎么与藤花相遇，现在与藤花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摘要说明了。

小夕莉惊讶得睁大双眼，以一种惊叹这个世界完了的姿态大声叫道：

「──什么？靠萝莉吃软饭是什么鬼东西！不就是最垃圾的人渣吗！」

「哈哈哈，你很羡慕对吧？」

「可恶！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嫉妒漫画家！」

「要不要我下次拜托藤花带你去高级餐厅吃好料呢？」

「真的可以吗？不对，用不著你来讲这个！将天真少女的金钱花费在那些东西上，难道你的心不会痛吗？」

「完全不会。」

「你真是个模范人渣啊！啊对了，还有你的原稿实在是无聊到爆了！」

看来她已经自暴自弃了，语气一整个就是迁怒于我的味道。

「啊～果然是这样。」

「果然个屁啦！还有，怎么会画得比先前的还烂啊！」

「因为我有去意识读者的视线啦。」

「意识在哪里啊！」

我向她说明，那是特别为了藤花画的作品。

「……啧，如果你要拿给编辑看的话，你该去意识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商业啊。」

「也是啦，对不起。」

「还有，虽说要夸奖你也会让我很不爽，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只有图画得特别好看，虽然还是有几个地方有些杂乱，但这是你到目前为止画得最好的作品了。」

「真是谢谢你。」

「……这也是特别为那个小女生画的吗？」

「这个嘛，应该算是吧。」

当然也有为了自己的成份在，不过因为说出来会很琐碎，所以我并没有表达否定。

小夕莉揪著一张脸，叹了口气，说：

「……这样啊。这样的话不光是你，连那个小女生我都很羡慕啊。」

「咦，怎么说呢？」

「还怎么说，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她可是让自己非常喜欢的作家，特别为自己画漫画喔！这不就是，究极的奢望吗？」

原来如此。确实这对藤花而言，说不定比贵重的美食、帅气的高级车、或者是宽敞的豪宅都还要称得上是一种奢望。因为自己是站在画漫画的立场，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对了，我可以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让你不开心的话，你不会去干那种跟那个小女生打小报告的卑鄙行为吧？」

「原本是没这种打算的，既然你都讲成这样，我就觉得说不定有可能了。」

「对不起，请饶了我。」

想不到她认真道歉了。

「开玩笑的啦，我才不会那么做。」

我苦笑著，将置放在桌上的原稿收了回去：

「至于这个，你要退稿也没关系。」

「……可以吗？」

「可以。如果我动用特权将它刊登出来，对其他人也不好意思。」

「这样啊……偶尔你也会说出如此动听的话呢，我该重新评估你了。」

小夕莉似乎颇受感动的微笑了起来。

「呵，这就是所谓小白脸的从容啊。坦白讲，稿费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呜！──啊啊真的是超羡慕的啦！我也好想要给谁养啊──」

「结婚就可以了吧？如果是小夕莉的话，对象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住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那两个字，还有别叫我小夕莉。」

……看来她过去应该发生过某些事吧，不过因为害怕我就没再追问了。

「那个小女生可以接受退稿吗？」

小夕莉把话题转了回来。

「多少可能会有一些失望吧，不过应该没问题。藤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请不用担心。」

「……这样啊，我知道了。」

「所以今后我们还是一如往常，继续维持孤男寡女的关系，万事拜托了。」

「好的，我们会继续维持漫画家与责任编辑的关系，万事拜托了。」

接下来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时间，我们还是认真的开会讨论了一番。

刚才她对藤花说过的话似乎并不是完全胡扯一通。她告诉我要尽可能的将那些优点发挥出来，至于故事方面的缺点还是要想办法去克服，不然画得再好看都白做工了。

「啊～可恶，讲真的如果个性不难搞的话，你的漫画是可以找其他人来当原作啊……」

「请不要在本人面前说他的个性很难搞。」

「少嘴炮了人渣。」

她骂得这么直白，反倒让我觉得很爽快。

「必须要和人渣相处的编辑，真的很辛苦啊。」

我将自己内心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脱口而出，小夕莉则回以苦笑：

「还好啦，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还真能忍呢。」

「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吗？」

「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不过也不只这样而已，大概是因为慢慢做出乐趣来了吧。」

接下来小夕莉有些别扭的说：

「……其实能够第一个读到作家原稿这件事，可是编辑的特权哦。」

藤花她们在参观过编辑部后，回到会议室来。藤花说：

「真的是非常有趣，原来那样做漫画就可以制作出来了。」

「是喔，真是太好了。我这边也结束了，就回家吧。」

我们向小夕莉和大长官打过招呼，便离开出版社。

在回程的车子里，我告诉藤花那则短篇已经被退稿了。

「咦，为什么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藤花的表情变得很悲伤。

「这当中有很多原因，不过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我应该可以画出更有趣的漫画来才对。」

我一面抚摸藤花的头，一面明确的告诉她：

「因为这是很正面的结论，你就别失望了。」

「说得也是呢。」

藤花放心下来，表情也变柔和了。

不过，看起来她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结论，在发出一声「唔～嗯」的呻吟后，说：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专业的编辑，画那么好还没办法让她满意……」

「说得也是。不过，小夕莉很优秀，听她的话准没错。」

「……原来如此。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跟那位小姐好好聊一聊。」

「那么，下回我会试著请她过来吃个饭，不过她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就是了。」

「好的，万事拜托了。」

藤花微微点头笑著说，不过她随即嘟起嘴来，继续这么说道：

「……不过，她竟然能让老师信赖到这个程度，我有点小嫉妒呢。」

听到这句话的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像这种彼此互相羡慕的情况，非常有喜剧的味道。

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会把它活用在漫画上的。

顺带一提后来发生的事。

藤花以投稿慰劳会的名义，请我吃了一顿超高级中华料理。

因为实在超级好吃，想说至少要将这样的心情跟他人分享，于是我对小夕莉寄出了下面这封电子邮件：

『受你照顾了，我是天堂，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一点回礼不成敬意，希望你看著这张图继续努力工作。

（附件图片：北京烤鸭）』

小夕莉是位工作能力很强的编辑，她很快就回信过来：

『受你照顾了，我是中野，我这边也向你致谢。

虽然我的建议你没有必要照单全收，

不过在下一部作品中，请你在绘制时一定要意识到能不能广受好评，我很期待。

……对了，萝莉请的软饭，好吃吗？』

『是的，靠萝莉吃软饭真是太棒了D』

『下次碰面我会扭断你的脖子，让你跟那只鸭子一样。』

『……真是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我。』

『要我原谅你，就带正经点的原稿过来。』

『……是的，我会妥善处理。』

嗯，果然下一次投稿，应该会是相当久以后的事了。

至少，要等到小夕莉的怒火冷却下来才行，就给她一点时间吧……

第二卷 究极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