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章两国的群像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九月某日•公都『拜恩』。

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公都『拜恩』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本身被高耸城墙所围绕，城内并没有过度装饰的气派建筑物。说好听一点是质朴刚健，难听一点就是了无生气的单调市容。这座都市粗犷的街景，倒是跟居民的性格有几分相似。

前前任艾尔孚利登国王在位的时代，公国与王国之间爆发战争，结果公国失去了许多领土，从此对王国的复仇，俨然成为公国的主要方针。由于举国尚武的风气，男性被要求成为坚毅勇猛的战士，女性则必须对男性表示顺从与贞淑。因此街头巷尾看不到高声谈笑的男人，也没有盛装打扮的女人。

然而这座『宁静的都市』，最近却弥漫著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氛。原因在于敌对的艾尔孚利登王国突然上演了权力交替的戏码。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艾尔孚利登国王亚贝特宣布退位。

前任国王亚贝特虽然是个平庸的人物，温厚笃实的作风倒也赢得臣民的爱戴。然而就是过于温厚的个性使然，亚贝特无法针对藏匿于文武百官之中的奸佞之辈，采取雷厉风行的肃清政策，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导致王国的国力渐趋衰退。

如今亚贝特突然将王位禅让给自异世界召唤而来的勇者。

据说勇者的名字叫做相马•一也。

亚贝特将王位让给相马的同时，还让女儿莉希雅公主成为相马的未婚妻，巩固了他的权威。相马虽然继承了王位，不过目前尚未举行戴冠仪式，并不算是正式的国王，然而他已经积极投入改革国政，俨然以实质上的国王自居。

由于权力的交替发生得太突然了，一开始有人怀疑这是篡位，不过在莉希雅公主全面支持之下，再加上相马推行一连串整肃贪官、召募人才、改善粮食不足问题、建构全国交通网路藉以提升运输力等等政策的影响，逐渐得到了人民的支持。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勇者，却是名杰出的国王——这就是人民对相马的评价。

然而相马的治理并非一帆风顺。

首先是艾尔孚利登王国分别掌管陆、海、空军(除此之外，另有直属于国王的禁军)的三公，迄今尚未臣服于相马。

狮子兽人族出身的陆军大将凯欧路克•卡迈因。

蛟龙族出身的海军大将艾克赛尔•沃达。

半龙人出身的空军大将卡斯德尔•巴卡斯。

自从权力交替之后，这三名大将就带著各自的军队固守领地。由于这毕竟是他国的内政，所以无法得知他们真正的意向为何，不过可以确定三公跟相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尤其是陆军大将凯欧路克•卡迈因甚至在自家领地招兵买马，与相马水火不容的态势十分明显。

另外，被相马弹劾的许多贵族也出现了反弹。

情节重大者被剥夺贵族的身分，领地和财产也会遭到没入。若涉案情况更加严重，则是受审入狱。不服处置的涉贪贵族试图带著身家财产流亡国外，然而国境线早已全面封锁。无奈之余，只好纷纷集结在反抗相马的凯欧路克.卡迈因麾下。

相马与三公之间的对立逐渐浮上台面，正是阿米多尼亚公国人心浮动的原因。面对不改反抗态度的三公，相马王终于举兵讨伐的传闻不胫而走，彷佛真有其事。王国出现国王与臣子互相对立的局面，看在坷米多尼亚公国的眼中，根本是令人垂延的大仔机会。大家都认为这是

『收复失土』以及『对王国展开复仇』的天赐良机。

因此上自军人下至百姓，无不弥漫著『现在应该入侵王国！』的氛围。这个国家奉行军事至上的主义，人民的生活还在其次，资金优先投入在军事用途，人民的生活称不上富裕。虽然也有不满的声浪，人民却从小就接受『生活这么苦，都是因为领土被王国占据』的教育，因此他们的怒火并未烧向执政者或是军队，而是烧向王国。

无论政府再怎么倒行逆施，一切都是王国的错。对于执政者而言，这无疑是求之不得的局面。

另外『王国害我们过著苦日子』的想法，也会演变成『只要打倒王国，就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就是因为如此，趁著这个大好机会侵略王国的民气才会居高不下。

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之下，拜恩的街头巷尾开始传出意气风发的言论。

「跟王国一战的时刻即将降临！」

「没错！忍气吞声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英明神武的凯悟斯大人绝对不会输给那个年轻的小鬼！」

「战争吗……」

既然有人耀武扬威，当然也有人为了战事逼近的气氛感到不安。自己、房子和家人会不会被卷入战火呢？不过现在这个国家的气氛已经不容许吐露心事了。只能压抑内心的不安，跟著其他人一起随波逐流。

「……」

巷弄的暗处，有个人正在打量高谈阔论的市民。

土黄色的连帽斗篷从头到脚覆盖全身，看不到那人脸上的表情，不过身材十分纤细，身高应该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望著街头巷尾市民的模样，这号人物不禁叹了口气，拖著脚步往前走去。

这个人最后来到一家店面。从橱窗展示的商品来判断，似乎是经营男性服饰的买卖。

招牌写著『银鹿之店』。

走进店里的这个人脱下斗篷的瞬间，两条低低绑著的辫子便垂到颈部。斗篷之下原来是一张可爱的少女面孔。

这时一名酒保打扮、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从店里走了出来。见到少女之后，风度翩翩的男子点头招呼，彷佛是在说「您回来了」。

「露露亚大人，街上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好说的，赛巴斯汀……糟到不行。」

以商人的口吻(伪关西腔)跟店老板赛巴斯汀说话的少女，正是阿米多尼亚公国的第一公女露露亚•阿米多尼亚。

「几乎所有人都很期待即将爆发的战争。大家都将那个叫做相马的国王当成控制不了家臣的年轻小鬼，不认为老爸大人会输给他。」

「那是因为凯悟斯大人英明神武。」

「只是块头大而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人的战力。」

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父亲，露露亚却丝毫不留情面。露露亚天生具备商人的头脑、试图利用赚来的资金重建国家，然而凯悟斯却信奉军事至上主义、把所有的资金投注于军事，两人的观念存在著巨大的隔阂。

亲子之间的代沟实在令人心痛，然而身为阿米多尼亚公女的露露亚，却连心痛的时间都没有。在上位者必须为了因应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预先做好准备。

或许是出于对露露亚的体恤，赛巴斯汀以轻松的语气开口说话：

「那么露露亚大人又是如何判断那个叫做相马的国王？」

「不知道。我听到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表现，而是部下的功劳，所以才深不可测。不过他似乎是个从善如流的国王。」

说到这里，露露亚双手扠腰，同时压低了音量。

「跟这种深不可测的对手为敌非常危险，即使国王跟三公之间的关系险恶也一样。我们的领土、国力和人口都比不上王国，可以动员的兵力当然也是。虽然矿藏丰富，装备的品质优良，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

听到露露亚说出泄气话，赛巴斯汀开口询问。

「……露露亚大人认为这个国家会战败吗？」

「就说不知道了，毕竟我是战争的外行人。不过就算是外行人，我也知道战败之后的结果会非常惨烈。敌人不是只有王国而已，北边有难搞的宗教国家『路那利亚正教皇国』，南边也有一逮到机会就试图挥军北上的『多尔齐斯共和国』。西边的『佣兵国家赛姆』目前虽然是盟国，然而当我们处于劣势的时候，会不会出手相助还是个未知数呢。」

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是在这块大陆之中跟『母龙信仰』并列为二大宗教的『路那利亚正教』之本营。其国家最高领袖是路那利亚正教的教皇，以宗教权威治理国家，价值观跟其他国家相差甚远。阿米多尼亚公国境内也有许多路那利亚正教徒，如果这些教徒受到煽动，难保不会动摇国家的根基。

南方的多尔齐斯共和国位于极寒之地，陆地在漫长的冬季覆盖白雪，海面则是被流冰封闭。为了取得不会结冻的土地以及不冻港，总是虎视眈眈地寻求挥军北上的机会。

佣兵国家赛姆对外标榜永世中立，却利用向各国派出本国佣兵的方法，换取互不侵犯的保障，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国家。公国也有少数赛姆佣兵，不过佣兵向来是为了利益而行动。到时候若陷入劣势，天晓得他们会不会认真作战。

万一公国落得大败的下场，这三个国家将会如何反应？

露露亚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现在这个国家的气氛糟到不行，没有人想到战败之后的局面。最惨的情况，但也可能会发生同时受到三个国家攻击的情形。」

露露亚的语气混合著叹息。

「所以我要照我的意思行动。就算跟老爸大人分道扬镳，也要为了预防万一……」

说到这里，露露亚朝著赛巴斯汀微微一笑。

「所以赛巴斯汀，帮个忙吧。」

「……真是拿您没辄。」

赛巴斯汀无奈地耸耸肩膀。态度虽然如此，他内心早就做好了跟这名少女同进退的觉悟。露露亚的言行举止即使稍嫌稚嫩，却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生为一个女子，真是糟蹋了这个人才。)

如果露露亚继任为王，阿米多尼亚应该会成为更适合居住的国家吧。赛巴斯汀不禁感慨万千。

不过露露亚似乎早已转换心情。

「这么一来，人手似乎不太够。还得寻找其他的帮手才行。」

「……您已经有人选了？」

赛巴斯汀察觉露露亚的语气有异，于是便开口询问，结果露露亚报以戏谵的轻笑。

几天之后——

公都拜恩的城堡之中，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公王凯悟斯八世，在谒见厅召集了国内的主要将领。只见凯悟斯从王座起身，向聚集于此的将领宣布：

「是时候了！将军队集中在我国与艾尔孚利登王国的南部国境！」

这等于是向艾尔孚利登王国宣战。凯悟斯已经接获报告，说是已经无法挽回国王相马•一也与三公之一的凯欧路克•卡迈因之间的不和，两人之间发生冲突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再过不久，王国将会陷入混乱。凯悟斯打算趁乱收复五十年前被夺走的领土。

「在凯欧路克叛变的同时，入侵艾尔孚利登的领地！目标是西南部的谷仓地带！我们的领土在父祖辈的时候被王国占据，现在正是收复失土的时候！」

「「「喔喔喔」」」

齐聚一堂的武将纷纷发出感动的怒吼。报仇雪耻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些将领都是真正的武人，如今个个都是热血沸腾。

「请等一下，公王陛下！」

在场众人当中，唯独其中一人表示反对。只见他快步走到公王的面前跪在地上。

这个人就是阿米多尼亚年轻的财务大臣——加比•柯贝尔。

他天生具备就过人经济头脑，以二十几岁之龄被拔擢为财务大臣的年轻才俊。露露亚擅长的是透过不断交易，带动经济发展.，柯贝尔的强项则是取消不必要的，以开支节省资金。虽然是不同类型的人物，不过两人的携手合作贯彻了当省则省、该花则花的原则，勉强维持住这个国家的经济。

「柯贝尔，是你啊。」

凯悟斯对柯贝尔报以严峻的眼神，心里面显然不怎么痛快。被凯悟斯这么一瞪，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都不敢造次，更何况柯贝尔只是一个文官。不过身体虽然抖个不停，柯贝尔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谏言。

「请恕在下失礼，陛下！入侵艾尔孚利登的行动请务必三思！目前我国正苦于粮食不足以及景气不振的问题，现在发动战争，人民一定会挨饿受冻！」

「我知道，所以当务之急是占据谷仓地带。」

「战争需要花费庞大的预算！若有这种预算，就可以从其他国家进口粮食！无论战胜还是战败都一样，与其选择就算打赢了也未必划算的战争，现在更应该累积实力……」

「住口！！」

「呜……」

凯悟斯大喝一声之后走到柯贝尔的旁边，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凯悟斯满脸怒容地俯视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柯贝尔。

「你们这些内政官的说法都一样！『专注于内政吧，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全都是老生常谈！之前就是听你们的话，结果现在变成怎样？我国的国力明显不振！相较之下，王国的国力虽然在前任昏君在位的时候停滞不前，自从新王即位之后，又恢复了昔日国力！」

「那、那是因为新王相马致力于富国强兵之策……」

「你还敢说！」

凯悟斯再度将柯贝尔踢飞出去。柯贝尔的嘴角流下一缕血丝，应该是咬到了舌头，然而他还是不忘冒死进谏。

「陛下……阿米多尼亚公国军的总兵力，连艾尔孚利登王国军的一半都不到。这个计画实在是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用你这个文官提醒，这种事情我也很清楚！所以三公与国王互相对立的现在，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

「可是这种优势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

「哈哈哈，这就不必担心了。举兵反叛的可是凯欧路克•卡迈因，那个年轻的国王没那么容易平定叛变，内战将会陷入胶著。如果凯欧路克赢了，情况也是一样的。叛徒坐上了大位，只会让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柯贝尔紧咬下唇。

(这就是陛下的态度如此强硬的原因！)

三公之一的凯欧路克•卡迈因是个远近驰名的猛将，如今他对相马高举叛旗的行为，促使凯悟斯做出开战的决定。事实上没有人敢保证未来还会遇到同样的机会。凯悟斯年近五十，已经不年轻了，更是不愿放过这个御驾亲征的大好机会。

(可是……这种盘算太天真了！)

「请听我一言，陛下！一旦入侵艾尔孚利登，我国将会受到其他国家的谴责！别忘了我国曾经在帝国的『对魔族人类共斗宣言』署名！」

「……『人类宣言』是吧？」

直到现在，凯悟斯才第一次变了脸色。

『大凯欧斯帝国』主导的『对魔族人类共斗宣言(简称『人类宣言』)』，是指在全大陆拥有最大版图以及最强战力的帝国，为了因应魔王领地的扩张，呼吁全人类停止自相残杀，团结起来阻止魔物以及魔族继续南下的宣言，以及其国际条约的名称。

『对魔族人类共斗宣言』的主要架构由下列三项条文所组成。

第一条：不承认人类之间的武力冲突所造成的国境线改变。

第二条：尊重各国境内不同民族之权利平等以及自决权。

第三条：距离魔王领地较远的国家，必须支援仳邻魔王领地、充当防坡堤的国家。

第二条是为了保护主要民族之外的少数民族。

如果武力冲突造成的国境线变更不被承认，可能会有部分国家藉由驱逐或是镇压国内少数民族的做法来谋取他们的利益。第二条的条文就是针对这种顾虑而来。另外，虽然并未诉诸于文字，不过若有国家违反了这三项条文，身为盟主的帝国将会武力介入。换句话说，『人类宣言』其实是迫使其他国家放弃对外侵略，藉以换取帝国保护的安保条约。

「一日一入侵艾尔孚利登，帝国难保不会介入其中！陛下！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你」

凯悟斯的手已经握住佩戴在腰间的剑柄。就在大家都认为柯贝尔死定了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凯悟斯和柯贝尔之间。

「柯贝尔阁下，这点不必担心。」

介入两人之间的人，正是公太子尤里悟斯•阿米多尼亚。

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瞳孔直视著柯贝尔。

「原因很简单，艾尔孚利登并没有在『人类宣言』署名。」

「尤里悟斯……大人，这是诡辩！自己受到『人类宣言』的保护，却进攻未受到批准的国家！这么做的话，无疑是让帝国的面子挂不住！」

「然而所谓的外交，就是只著重于已签订的条约。这一切都是冥顽不灵的艾尔孚利登，当初对于帝国方面集结全人类的力量，来对抗魔族的崇高理想不愿表示赞同的行为，所招致的结果。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够了！」

凯悟斯放开剑柄，朝著在座的将领宣布：

「解除柯贝尔财务大臣的职务，即刻生效。」

「陛下！」

「柯贝尔，我命令你暂时闭门思过。你就乖乖地被摒除在外，看看我们是如何夺回父祖的领地吧！」

如此宣布之后，凯悟斯便不再看柯贝尔一眼，并率领在座的将领离开谒见厅。紧咬下唇的柯贝尔朝地毯捶了一拳后站了起来，冲向留在现场的尤里悟斯。

「尤里悟斯！真的……真的没其他路好走了吗？」

柯贝尔使用的是平常的说话方式，跟之前面对凯悟斯的时候大不相同。两人只相差一岁，虽然是公太子与臣下的身分，尤里悟斯和柯贝尔的关系更接近朋友。只见尤里悟斯以冷淡的语气回答柯贝尔：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除了凯欧路克•卡迈因之外，王国还有许多贵族跟我们有所交流。只要跟他们携手合作，应该可以取得南部的领地。」

「可是一旦失败，难保不会断送国家的命脉。」

「反过来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无法收复失土了。诚如你先前所言，既然王国的新王致力于富国强兵，一旦错失这次的良机，彼此之间的差距不就愈来愈大了吗？」

尤里悟斯审视大局的眼光比凯悟斯更加冷静，只不过选择还是一样。

「收复失土以及对王国的复仇是阿米多尼亚公王家的夙愿。不是只有公王家而已，上自将，士下至百姓都很期待。」

「这……」

这是因为国家并未明示其他的选项——柯贝尔很想这么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这句话

已经逾越了家臣的本分。眼见柯贝尔无言以对地黯然垂首，尤里悟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柯贝尔，现在还是低调一点吧。我很欣赏你的才干。总有一天我会继承这个国家，可不希望父亲在一怒之下，杀了你这个人才。」

「尤里悟斯……」

柯贝尔露出求助的眼神，尤里悟斯却未做出任何回应。

数小时后，心情低落的柯贝尔垂头丧气地走在公城的走廊，一名长相可爱的少女突然从大理石柱后面探出头来。

「哈啰，柯贝尔！怎么一副不景气的表情？」

「公主大人!?呃，这是因为……」

从柱子后面冒出来的人，正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女——露露亚•阿米多尼亚。

垂头丧气的模样被露露亚看见，让柯贝尔顿时慌了手脚。

露露亚从小就具备清晰的生意头脑，成长的过程当中，也跟国内的大企业或是财政官员建立了交情。对于担任财务大臣的柯贝尔而言，露露亚是懂经济的同道中人，同时也像是需要特别照顾的妹妹。

「脸上的伤……该不会向老爸大人进谏了吧？」

看到柯贝尔脸上的瘀青，露露亚十分愧疚。

「咦？啊……这是因为」

「用不著隐瞒。真是抱歉，我们家有个笨老爸。真是的，居然疏远冒死直谏的家臣，根本就是直直朝亡国的方向前进嘛。到底在想些什么。」

露露亚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嘟囔著其他人不敢说出口的真心话。光是看到露露亚为了自己而生气，柯贝尔就已经很欣慰了。

「感谢公主大人的体恤，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那就准备一下吧。」

「啊……？准备？」

话题转变太快了，让柯贝尔完全跟不上，不禁露出惊讶神情。

露露亚见状，顿时笑著挥了挥手。

「你不是被老爸大人免职了吗？那就过来帮忙吧。我已经找了几个看好的文官，不过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什么？公主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就是一起神隐。赛巴斯汀已经著手准备了，跟我们一起到涅鲁帕的赫曼爷爷那里走一趟吧。」

「咦？咦嗅嗅咦？」

露露亚拉著柯贝尔衣袖大步向前，后者只能被她拖著走。

几天之后，凯悟斯八世与尤里悟斯率领大军自公都拜恩出发的同时，公城内发生了露露亚公主以及数名官员集体失踪的事件。这固然是足以造成轩然大波的事件，不过露露亚巧妙地隐匿了真相，让凯悟斯和尤里悟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 ◊ ◊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九月下旬•王都『帕纳姆』。

艾尔孚利登国王的居城•帕纳姆城内，我正在办公室听取邦乔与小巴的报告。

首先从邦乔开始。他之前的头衔是负责处理粮食问题的大臣，如今问题已经解决，为了表扬他的功绩，特地晋升他为农林大臣。

其职务内容除了农业、林业以及军粮的管理之外，同时负责在国内推广新品种农作物的计画。之所以没有涵盖水产，主要是因为国家没有管辖渔业的专属机构。各地的渔民公会似乎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国家只向公会收取税金，保障公会的权利。

这部分的制度与架构迟早也要改革，不过得先等到掌握海军之后再说。若要以国家的公权力来保障渔民的权利，就必须设置类似海岸警卫队的机构。光是要求渔民尽义务，而不加以保护的话，渔民也不会听话的。

好像离题了。于是我询问邦乔：

「之前委托你的粮秣(士兵的军粮以及战马的饲料)，处理得如何了？」

「是，总算是备妥了。不过……」

虽然备妥了，邦乔的语气却有些含糊。

「有什么不对吗？」

「这……我只是担心数量是否正确。」

擦拭掉脸上的汗水，邦乔继续说下去。

「毕竟陛下所要求的粮秣数量，足以供应给目前的禁军一个月以上。由于是以高于行情的价格勉强凑出来的数量，万一真的是数字上的错误，可是会造成重大损失，是的。」

啊，原来如此。就目前可以调动的禁军人数来看，邦乔担心他所准备的粮秣过多。毕竟现在只有一万人左右。

「没问题，就是需要这么多的量。甚至可以说这些数量可观的粮秣，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是、是真的吗7……幸好今年大丰收。若是在去年，绝对不可能备妥这么多粮秣。」

「嗯。不过这都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尤其你更是功不可没。」

「不、不敢当，是的！」

突然受到我的褒扬，邦乔立刻诚惶诚恐地挺直了腰杆。我对这样的邦乔报以苦笑，旋即将视线移到小巴的身上。

「小巴这边的情况如何？」

「是、是，又多了五只犀龙愿意帮忙。」

小巴具备『通晓动物以及魔物语言』的天赋，因此被我委以『徵召』犀龙的重任。犀龙就是在赶往神护之森进行救援的时候，派上用场的大蜥蜴。

之前在修建道路的时候，我曾经见识过犀龙强大的运输能力。我很想大幅增加犀龙在禁军之中的编制，不过犀龙毕竟是生物，需要长时间调教与训练。在尚未完成训练的情况下贸然运用，万一失去控制的话，庞大的身躯一定会造成重大伤亡。

因此才委由通晓动物语言的小巴亲自出马。

小巴可以利用这种能力问出犀龙的需求。不过犀龙的智力似乎不高(脑袋跟只有鸡蛋大小的剑龙差不多？)，需求大概都是「好吃的食物」以及「可以安心繁殖的地点」。所以我特地在国内开辟了犀龙保护区。若可以在毋须训练的情况下，获得宛如火车的长距离高速运输载具，而且既乖巧又听话的话，这样子还是很划算。

「巴、巴大人的特殊能力真的很厉害，是的。」

「这倒是真的。幸好在交给其他国家之前先予以保护。」

「不、不敢当。」

我跟邦乔不禁有感而发，结果小巴顿时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时办公室的房门开启，莉希雅走了进来。

「相马……」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让我有点担心。

「……邦乔、小巴，两位请先回避一下。」

「是，是的。」

「知、知道了，哥哥……」

两人行礼之后离开办公室，房间里面只剩下我跟莉希雅。

刚开始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于是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床铺。在床上坐定之后，我请莉希雅也一起过来。

莉希雅依言坐在我的旁边。跟一个美少女独自坐在自己的床上，应该会非常浪漫才对，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最后我终于耐不住沉默，主动询问莉希雅。只见莉希雅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小声地开口：

「……相马终于对三公用兵的传言，已经在城内传开了。」

「……」

「而且还说跟卡迈因公爵之间的冲突势所难免。」

莉希雅转过头来看著我，双眸流露出一抹不安。

……这也难过。对于莉希雅而言，我既是国王又是未婚夫，陆军大将凯欧路古则是她还在陆军的时候所尊敬的上级长官。两人一旦相争，莉希雅等于是被夹在中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知道莉希雅多次写信给固守领地不肯出来的凯欧路克，要求他跟我见个面。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见到莉希雅以不安的眼神如此询问，我很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偏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点头。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

看到我的反应之后，莉希雅只说了这句话，便面向前方颓然垂首。真是令人生气。明知莉希雅会伤心难过，却只能选择这条路。我和凯欧路克都已经无法回头了。既然如此……至少……

「……莉希雅。」

「……嗯？」

「请告诉我凯欧路克•卡迈因是个怎样的人。」

「！？」

莉希雅抬起头来看著我。

「……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接下来就要正式交战了，我想要事先瞭解对手的为人。仔细想想，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呢。」

「……」

莉希雅似乎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娓娓道来。

「卡迈因公爵……凯欧路克·卡迈因是个震古铄今的武将。身为强壮勇猛的狮子兽人，他拥有杰出的个人战力，不过大家都认为统率大军的时候才看得出他真正的价值。他是擅长攻城战、围城战以及野战的名将，前前任国王在位时曾经在撤退战负责断后，在兵败的局势当中一举拿下敌方大将的首级。」

「……了不起。」

能够在撤退战中将我方的损伤降至最低，就已经算是成功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打击敌方阵营，这简直就跟战国时代的名将传奇一模一样。我不禁想起年轻时的武田信玄。当时年轻的信玄擅自脱离父亲信虎的败军，利用奇袭攻陷敌方的城堡。

「是很厉害。除了维持败军士气的统御力之外，洞察力也很重要。若不能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出迎战敌军的地点，恐怕也没有这种能耐。」

莉希雅的语气有点骄傲，她真的很尊敬凯欧路克。

「父亲主政之后，这个国家就改变了对外扩张的路线。父亲本来就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平庸君主，他所治理的国家必会成为邻近诸国眼中的肥羊。」

「真是不留情面，好歹也是自己的父亲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然而实际上并未演变成那种局面。卡迈因公爵坐镇西方，阿米多尼亚公国和多尔齐斯共和国都不敢轻举妄动。身为当代最强的武人，卡迈因公爵没有任何野心，忠心耿耿地为父亲效命……不对。比起效忠于父亲，应该说卡迈因公爵更热爱这个国家。」

「这个国家？」

「你知道吗？世界上还是有种族歧视的国家。帝国现在虽然高喊种族平等的口号，还是有些地方歧视人族以外的其他种族。相反地，位于西北方的高阶精灵所建立的岛国，则是信奉高阶精灵至上的主义，歧视人类和其他种族。」

这是不管到哪里都会碰到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不过这个国家没有这样的差别待遇。就算真的有，也不容易发生。当初就是厌恶歧视的种族协助首任陛下成立这个国家，而为的就是不要隶属于任何人。卡迈因公爵比任何人都热爱这样的国家。」

这时莉希雅稍微停顿，之后才接著开口。

「卡迈因公爵私底下是个重义守礼的人。于公于私他都是父亲的挚友，经常成为父亲商量的对象，也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百般疼爱。我……我也十分敬爱卡迈因公爵。」

「……」

「当初为了成为军人而打算进入士官学校的时候，一开始遭到公爵的反对。他说这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可是最后公爵还是屈服了。只是从士官学校毕业之后，我就被安排在卡迈因公爵的身边，只负责督战就是了。」

这也难怪。公主好歹也是主人的女儿，总不好当成自己的部下来使唤。看来强如凯欧路克，也因为莉希雅跳脱常轨的思考而伤透了脑筋。

「感觉有点像是第二个父亲。」

听我这么一说，莉希雅顿时难过得低下头去。

「嗯……他是个好人。到底是为什么……」

莉希雅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打消主意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卡迈因公爵内心真正的想法，不过……或许就是因为他是个武人吧。」

「武人？」

「卡迈因公爵已经年过五十了。兽人的寿命跟人类差不多，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或许还可以说是多了一份老成与稳重；然而对一个武人来说，已经是走下坡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想替这个国家做一番大事吧。」

「……不惜成为背叛者？」

「只要为了这个国家，卡迈因公爵一定会义无反顾。」

字里行间透露出莉希雅对卡迈因的绝对信任，我不禁萌生一抹醋意。

「明天……我打算透过玉音放送与三公会谈。」

这个国家用来玉音放送的宝珠共有四颗，其中三颗由三公保管。只要透过宝珠，就可以像打电话一样跟对方交谈。我打算在会谈中下达最后通牒，命令三公俯首称臣。拒绝臣服的人，就只好兵戎相见。其他两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凯欧路克接受劝告的机率绝对是零。

「莉希雅，不方便的话……」

「我也要一起出席。」

本来想说大可不必出席会谈，结果莉希雅不让我把话说完。

她对我笑了笑，那是带著阴郁的笑容。

「我知道卡迈因公爵已经豁出去了，不可能走回头路。」

「莉希雅……」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想亲眼见证那个人的一身傲骨。」

莉希雅直视我的双眼。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搂著她的肩膀，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莉希雅的脸颊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身为一个国王，现在却只能这么安慰莉希雅，我不禁气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 ◊ ◊——

同日，红龙城邑。

「可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座落于艾尔孚利登王国北方的大都市『红龙城邑』之中，空军大将卡斯德尔•巴卡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抱头苦思。

红龙城邑是卡斯德尔的居城，也是巴卡斯领地的中心都市。

当初是开辟位于小山丘中段的空地兴建而成的，就中心都市的标准而言，或许有交通不便的疑虑。不过巴卡斯公爵领地编制了王国空军，除了战斗用之外，另有运输用的飞龙。一只飞龙可以运送一具空中缆车，各大都市之间也有由四只飞龙拖曳、类似巴士的交通工具。红龙城邑座落的地点虽然偏僻，倒也完全不受影响。

而且身为空军大将的居城，红龙城邑的防御更是固若金汤。

由于地理环境使然，其本身就具备山城的特质，四周都被高耸的城墙环绕。陡峭的山势将冲车(以巨大的木桩为武器的车辆，用来攻破城门)或是云梯车(构造类似消防云梯，协助士兵翻越城墙)阻隔在外，步兵或是骑兵也会被高耸的城墙所阻。

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飞龙之类的航空战力发动攻击，不过这可是巴卡斯家的独门秘技，因此红龙城邑可说是易守难攻的要塞。

而且目前治理这座都市的卡斯德尔，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

卡斯德尔固然不擅长政治算计，可是只要一上了战场，就会发挥惊人的战斗力。在一百多年前的艾尔孚利登战役当中，他总是站在飞龙部队的最前面，像个突击队长扫荡外敌。

虽然思虑不够周密，吃了不少暗亏，不过光明磊落的热血男子汉性格以及无与伦比的强大战力，依然让他具备让部下为之倾心的魅力。以中国史中的张飞或是日本史里的福岛正则来比喻，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由于卡斯德尔是这样的人物，因此都市的经营完全委任给他的妻子，亦即海军大将艾克赛尔的女儿艾克赛拉，以及身为空军的副将、同时也是家中大总管的拖尔曼。不懂经营的人最好是不要插手经营，否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这种安排反而比较好。对卡斯德尔而言，比起都市的经营，还是在战场上奔驰比较合他的胃口。

如今平常很少思考的卡斯德尔居然陷入了苦恼，这倒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拖尔曼！卡迈因公爵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吗!?」

「……目前还没有。」

站在正对面的翩翩绅士立正回答。这个人就是一手包办红龙城邑大小事务的拖尔曼，同时也是巴卡斯家的大总管。只见卡斯德尔朝著桌面用力一拍。

「国王明天就要下达最后通牒了！到现在还不跟我们联络，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

新王与三公的对立已经在街头巷尾蔚为话题，然而三公阵营内部并不团结。陆军大将凯欧路克•卡迈因与新王对决的态度鲜明，相反地海军大将艾克赛尔•沃达对于这场战争则是抱持著消极的态度。至于卡斯德尔，表面上虽然展现出不惜与国王一战的气势，内心却是拿不定主意。

陆军大将凯欧路克是卡斯德尔的战友，同时也是值得尊敬的武人。如今凯欧路克高举叛旗，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此卡斯德尔不惜背弃岳母艾克赛尔，也要加入凯欧路克的阵营，站在国王的对立面上。也就是说，卡斯德尔虽然对于王位的更替抱持著怀疑的态度，与新王对立的路线却是委由他人决定。

原因就是出在卡斯德尔的精神年龄过于稚嫩。

像卡斯德尔这种半龙人，是比人类族或是兽人族活得更久的长寿种族。不同种族的精神成长速度都不一样，基本上大概跟寿命的长度呈反比。因此卡斯德尔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精神年龄却只有三十岁左右，自然会将年纪跨越五十大关的凯欧路克，当成长辈来看待。

可是惟凯欧路克马首是瞻的卡斯德尔，多次针对未来的行动准则致函询问，却完全没得到回应。

「这不是大有问题吗？都已经这种时候了，若决定与新王和睦相处，照理说就不应该采取敌对行动。相反地若决定与新王一战，再怎样都需要我们空军的协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我们打声招呼？难道他打算光靠陆军的力量，与新王对决吗？」

「比较有可能的原因，大概就是诚如沃达公爵所言，『被野心蒙蔽了双眼』。领主大人虽然对新王有所怀疑，应该不会想要对付前任国王亚贝特大人、王妃艾莉夏大人以及莉希雅公主吧？」

拖尔曼的意思就是以下犯上。卡斯德尔闻言，立刻提高了音量。

「那当然！卡迈因公爵也说了，『放逐相马王之后，恭请亚贝特王复位，由我们一起辅佐』！」

「若这只是表面之词呢？他真的没有自立为王的打算吗？到时候领主大人以及沃达公爵就成为敌人了。为了预防万一，或许卡迈因公爵打算只靠自己的军队赢得战争，这么做才能在战后削弱其他两位公爵的发言力，甚至是消灭两家。」

「不可能！卡迈因公爵是何许人，绝对不会有这种念头！」

卡斯德尔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不过身为巴卡斯家的大总管，拖尔曼看待事情向来冷静。这是他摒弃所有感情因素，单就利害关系所推论出来的结果。

然而卡斯德尔熟悉卡迈因的为人，无法接受这种推论。

「再也没有比卡迈因公爵更替这个国家著想的武人了！他不可能以下犯上！」

「然而沃达公爵就是怀疑卡迈因公爵的动机，所以才决定分道扬镳，甚至还不惜将夫人和卡露露大人带回娘家。」

「……」

当初艾克赛尔担心战败之后遭到株连，要求卡斯德尔与妻子艾克赛拉以及年幼的长子卡露露断绝关系，将两人交给沃达家照看。至少妻子和儿子不会被卷入相马与凯欧路克即将引爆的对决。对于现在的卡斯德尔而言，算是唯一的安慰。

只见卡斯德尔以手肘撑著桌面，双手合拢捣著眼睛。

「……我还是不认为卡迈因公爵被野心蒙蔽了双眼。」

「领主大人……」

「抱歉，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遵命。」

拖尔曼欠身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办公室。独自被留下来的卡斯德尔，坐在椅子上往后一躺，仰望挑高的天花板。

「卡露拉，你在那里对吧？」

卡斯德尔喃喃自语。于是卡斯德尔身后的窗户开启，张著一对红色翅膀的少女尴尬地进入办公室。少女的年纪大约十八岁左右，亮丽的长发跟翅膀一样都是红色的，她就是卡斯德尔的女儿卡露拉。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美少女，卡露拉可是空军的小队指挥官，兼具过人的勇气与战斗力。

「被您发现了。」

「隐匿气息的手法根本不行，降落在阳台的拍翅声太明显了。」

「拍翅声又不是气息。」

卡露拉耸耸肩膀。现在是跟自家女儿说话，卡斯德尔的语气顿时轻松了许多。只见卡露拉从怀中拿出一叠文件。

「这是？」

「莉希雅寄来的。她不只一次寄信过来，希望我们跟新王相马和解。」

卡露拉一直把莉希雅当成朋友，两人是在莉希雅加入陆军的时候认识的。卡露拉和莉希雅都是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者，两人又是贵族家的女性，再加上同样都是军人，共同点特别多，结果就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然而卡露拉比莉希雅更一丝不苟……说难听一点就是不知变通，结果当莉希雅与新王相马订定婚约的时候，卡露拉怀疑莉希雅是被强迫的，从此对相马产生敌意。即使母亲和弟弟被交由沃达家照顾，她依然独自留在父亲卡斯德尔的身边。

事到如今，卡露拉的心境却出现了变化。

「莉希雅的热情在信中表露无遗，完全不像是出自被迫接受婚约的人。而且莉希雅还在信中提醒我们务必提防现在的卡迈因公爵……或许我们都做错了。」

「……原来如此，莉希雅公主也这么认为……」

卡斯德尔颓然垂首，之后又下定决心，抬起了头。

「卡露拉，现在还不算太迟，去找艾克赛拉和卡露露吧。我一个人跟卡迈因公爵同进退就够了。」

他会这么说，是基于不想让女儿为了自己的友谊而牺牲的天下父母心，然而卡露拉却以有所觉悟的坚毅神情，静静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莉希雅了。而且父亲不是认为卡迈因公爵一定有什么考量，迄今依然深信不疑吗？既然如此，就应该贯彻到底。就算卡迈因公爵战败了，被冠上背叛者的污名，只要是因为相信彼此的友谊，而共同步上毁灭的道路，相信世人也不会嘲笑我们的。」

「可是，这么一来你不就……」

「我是武家之女，早已有所觉悟。反正还有卡露露在，血脉和家族都得以延续。所以就让我们为巴卡斯家族，写下轰轰烈烈的历史吧。」

「是吗？」

明白卡露拉的决心之后，卡斯德尔也有所觉悟。

他决定无条件信任凯欧路克•卡迈因。即使因此而战败，也在所不惜。

因此他并未召集驻扎于巴卡斯公爵领地各处的空军部队。即使在明天的最后通牒之后与国王反目，他也不想将其他的空军部队拖下水，到时候只会以红龙城邑的直属部队来应战。

◊ ◊ ◊

——同日夜里，某处。

「原来如此……两人都已经有所觉悟。」

透过潜伏于红龙城邑的密探得知卡斯德尔与卡露拉的动向之后，海军大将艾克赛尔•沃达美丽的脸庞流露出一抹哀愁，轻轻地叹了口气。

即使已经活了五百年，长了鹿角的美女看起来依然只有二十五岁左右。只见她在阴暗的房间之中倚靠窗边，抬头仰望天空。身上的衣物感觉起来格外沉重。

今晚乌云密布，几乎看不到星星。

「卡斯德尔打算为了他跟凯欧路克的友谊而殉道，卡露拉则是决定陪伴父亲到最后一刻。虽然蠢了点，却又不忍心对他们说重话。」

艾克赛尔轻轻闭上双眼。她将手捣著胸口，即使隔著一层类似和服的衣物，依然掩盖不住丰满的胸部。得知女婿和孙女的决定之后，她正在想些什么呢？

一段时间之后，艾克赛尔睁开双眼，背对窗户迈开脚步。

「既然如此，我也得做点自己该做的事情。」

即使这么做可能会践踏两人的觉悟……

第二卷 第二章 两国的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