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七章李代桃僵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日•红龙城邑。

飞龙漫天飞舞、战舰炮声隆隆的战斗结束之后，在第二天早上——

我、莉希雅以及卡斯德尔的女儿卡露拉，一起在红龙城的办公室吃早餐。

背著巨剑的爱夏，守在面色憔悴的卡露拉身后待命。爱夏的右手握著剑柄，只要卡露拉图谋不轨，就会立刻一剑砍过去。

关于爱夏的待遇，到现在还是「不请自来的护卫」。爱夏在这次的红龙城攻略当中立下大功，给她一个类似亲卫队长的头衔也不是不行……算了，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说吧。

我们俘虏卡斯德尔•巴卡斯，掌握了空军之后，直接留在红龙城邑等待全体空军集结。哈克亚于战斗结束之后才抵达此地，目前他跟拖尔曼正忙著召集尚未现身的人，或者是将已经集合在红龙城邑的部队重新编制。

我事先将卡斯德尔以及少数不肯投降的飞龙骑兵遣送回王都。

带著那么多俘虏一起移动也挺碍事的，再加上卡斯德尔已经被戴上『隶属颈环』。颈环附加了魔法，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自动收缩，最惨的情况甚至会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卡斯德尔身上戴著这种『隶属颈环』，相信不会有人试图在半路上劫囚。

至于卡斯德尔的女儿卡露拉，则是就近看管。

把这种看得到的人质留在身边，比较可以压制空军不必要的反抗意识。她也戴上了『隶属颈环』，再加上爱夏站在身后监视，应该没办法做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样，卡露拉今天一直保持沉默，完全看不到昨天那种穷凶极恶的模样。结果反而是莉希雅变得比平常还要多话。

「别看卡露拉这样，她可是很有奉献精神的。卡露拉的自我要求很高，受人之托一定是忠人之事，就算是再怎么厌恶的事情也一样。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

谈话内容完全在推销卡露拉。

莉希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强调卡露拉的女性魅力。

我们正在昨天之前还是属于敌方总帅的办公室里面，吃著从帕纳姆送来的便当(由于这里在昨天之前还是敌方阵地，为了避免有人在饭菜中下毒，而特地准备的)，其中迟早会成为我正妃的未婚妻正在游说我，将戴著『隶属颈环』坐在一旁的敌方总帅之女纳为侧妃。这实在是相当混乱的场面。

至于正妃与侧妃在这个国家的差异，好像是儿子具有王位继承权的叫做正妃，反之则是侧妃。

一个国王可以拥有复数正妃与侧妃(正妃、侧妃的顺位是以第一〇妃、第二〇妃……来表示)，不过正妃必须具备贵族或是骑士阶级以上的身分。

反之，侧妃没有身分限制。只要不在乎世人的眼光，甚至可以纳奴隶为侧妃。

「还、还有喔，卡露拉脱光之后可真是不得了呢！穿著盔甲可能看不出来，她的身材比我还要凹凸有致喔！而且半龙人的寿命特别长，可以永保青春呢！」

「莉、莉希雅，你这是在说什么！」

自己的身材被揭露出来，卡露拉也无法一直保持沉默。结果她被莉希雅大声制止。

「你不要说话！相马，卡露拉绝对不是那种不检点的……」

「……莉希雅！」

「！」

我稍微加强了语气，莉希雅顿时说不出话来。见到她胆怯的表情，心里面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我明明就没有斥责她的意思啊。于是我搔搔后脑勺。

「莉希雅，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真的考虑过这么做的风险吗？」

「……」

应该没有哪个正妃会主动要求国王迎娶侧妃的吧。然而身为准第一正妃的莉希雅，却频频劝我纳卡露拉为侧妃，代表她一心只想要拯救卡露拉。

不管参战与否，卡斯德尔麾下的空军将士全都被冠上叛军的污名，就算是最基层的小兵也不例外。当然我不会将所有人都当成叛徒来处置，只要往后愿意接受禁军的指挥，就以「只是服从空军大将卡斯德尔，以及领导高层的命令」来处理。

所以必须由卡斯德尔负起全部责任。

而卡露拉不但是卡斯德尔的女儿，本身也参与了战斗，在战后的处置当中，显然得跟卡斯德尔面临同样的处置。

死刑应该是在所难免的。莉希雅就是想到这点，才打算将卡露拉塞给我当侧妃。

这个国家的国王拥有非常大的权限。表面上司法虽然是独立的，不过只要国王动用权限，让犯罪者『不受法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莉希雅打的主意就是让我对卡露拉产生兴趣，进而免除她的法律责任。

不过这种权限可不能轻易动用。

「行霸道之事，则公理不彰。国王带头违法，受法律制约的人民将会对国王失去敬意。打破规矩的报应，日后将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莉希雅，你应该也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吧？」

「是没错，可是……」

这种道理莉希雅当然也明白，不过为了朋友，她还是非开口不可。唉，国王真是个不讨喜的角色。

「可是我……」

「莉希雅，不需要为我求情。」

就在莉希雅试图换个说法的时候，卡露拉静静地开口了。

「莉希雅，你三番两次以书信劝降，却被我们焊然拒绝。而且我是在知道败战之后将会落得如此结局的前提之下追随父亲大人，所以这是咎由自取。我也是个武人，如今既然大势已定，我也不愿苟且偷生。」

看来卡露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难怪她跟莉希雅的交情这么好，这种一旦决定之后就打死不退的硬脾气，还真是跟莉希雅有几分相似。也就是因为如此，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真希望你能将这种觉悟，用在不会让莉希雅难过的地方。」

「无言以对。你不要像我……呜咕！」

「卡露拉!?」

话说到一半，卡露拉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看来似乎是『隶属颈环』收缩了。这项道具无法接受以「你」来称呼主人吗？也太严格了一点。

几秒钟之后，自痛苦之中获得解放的卡露拉，对忧心忡忡的莉希雅表示不碍事，然后转身面向我低头致意。

「刚刚确实是出言不逊，请容我换个说法。相马王，希望您不要跟我一样，做出让莉希雅难过的事情。」

「……我知道。」

三人之间的谈话还没结束，哈克亚和拖尔曼就走进了办公室。拖尔曼先是站在我的面前行了个军礼之后，才开始报告。

「相马陛下，空军召集完毕。」

「很好，那就出发吧。」

于是我站了起来，对在场众人各自下达命令。

「哈克亚，这里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了。另外，利用这里的宝珠，联系在奥特穆拉与阿米多尼亚对峙的艾克赛尔，就说拖延时间的任务只到今天傍晚为止。」

「谨遵指示。」

「拖尔曼，你率领空军部队前往位于卡迈因领地的兰德尔进行轰炸。不过目标只限于城墙的对空连弩炮以及兰德尔本城，千万别让火药桶误炸民家！杀害平民百姓的人，战后一律严惩！」

「是！遵命！」

「莉希雅和爱夏跟我一起来，我们去跟路德温会合。」

「好的。」

「知道了，陛下。」

很好。向全体人员做出指示之后，我看著卡露拉。

「卡露拉，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事到如今，我这个人质应该没有利用价值了吧？请把我送进牢房。」

卡露拉的语气虚弱无力，然而我却静静地摇了摇头。「我希望你做个见证，看看自己到底是被谁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并没有被任何人……」

「不，确实被玩弄了。事实上。」

「什么？」

卡露拉大为诧异，于是我叹了口气。

「我们也并未完全掌握情况，不过只要一路演到最后，应该就看得出来这场战役到底是出自谁的剧本。」

◊ ◊ ◊

——同日，数小时之后，卡迈因公爵领地兰德尔市。

卡迈因公爵领地的中心都市兰德尔，如今环绕于四面的城墙弥漫著慵懒气息。目前陆军与禁军正处于交战状态，然而战斗却发生在禁军于兰德尔的门口兴建的要塞。

因此兰德尔四周的城墙，连一支弓箭都没飞过来。

「……好无聊。」

负责看守城墙的一名陆军士兵喃喃自语。其他士兵闻言，顿时苦著一张脸予以斥责。

「喂喂喂，我们正在跟禁军作战呢。」

「是没错啦，不过战斗不是只集中在那座要塞附近吗？在这里守备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时另一个伙伴哈哈大笑。

「无聊不是很好吗？难道你想到最前线跟禁军交手？」

「我、我可没这么说。」

「前线的弟兄才想跟我们交换呢。一旦攻击禁军，就立刻成了叛军、叛党。而且禁军当中，不是也有已经跟卡迈因公爵分道扬镳的葛雷布•马古那大人以及其他的陆军弟兄吗？明明都是吃同一锅饭的弟兄，为什么非得自相残杀不可？」

「就是说啊。听说阿米多尼亚已经在南方采取行动，真不知道国王和卡迈因公爵到底在想些什么。」

另一名士兵凑了上来大发牢骚。

「想想还是守备城墙比较好。」

「……或许吧。」

就在一开始喃喃自语的士兵终于释怀的时候——

「喂，看看东方的天空！好像有东西！」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于是所有人全都抬头望著东方的天空。

凝神注目仔细一看，东方的天空确实出现了一大团类似蚊群的物体。原本以为是一群鸟，不过数量实在太多了，恐怕将近一千。随著一大群目标逐渐接近，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是空军的飞龙骑兵队。

士兵们纷纷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巴卡斯公爵是自己人。」

「空军来支援了！」

「如此一来，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有了空军的轰炸，那座要塞很快就会被攻陷了。」

大家都频频点头，一副「言之有理」的模样。

没错，这场战争确实即将落幕。

然而落幕的方式，却跟这些士兵的预期刚好相反。

空军从兴建于兰德尔门前的禁军要塞『经过』之后，针对设置于兰德尔城墙上的对空连弩炮，丢下无数填满火药的木桶。

◊ ◊ ◊

飞龙骑兵队在兰德尔上空飞行。率领骑兵队的拖尔曼，听闻面前传出阵阵爆炸的巨响，火光四处飞溅，黑烟窜升而上。被视为轰炸目标的对空连弩炮，伴随著设置地点周遭的城墙，一起被炸得烟消云散。

空军所使用的火药桶，类似战国时代的海贼用来击沉敌船的*焙烙火矢，简单来说就是像烟火的玩意。(编注：类似现代的手榴弹。)

导火线是浸油的绳索，爆炸时间由绳索的长短来调整。只要点火之后往下丢，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爆炸。火药桶跟*烧夷弹那种利用坠地冲击力引爆的设计不同，不过空军可以透过高度以及计算坠落时间来调整引爆时机，并以同样的要领运用于战场上。(编注：即凝固汽油弹。)

至于未引爆的火药桶撞击地面之后，里面的火药会四处飞溅。引爆成功的火药桶所冒出的火花点燃了这些火药之后，无论如何都会让受害范围扩大许多。

(不知道刚刚的轰炸炸死了多少个陆军士兵……不行不行。)

拖尔曼摇摇头，压抑内心的负面情绪。

(绝对不能心软，这么做也是为了领主大人以及公主大人。)

卡斯德尔以及卡露拉势必会在战后接受审判。为了稍微减轻他们的罪行，空军一定要在这里建立功勋。于是拖尔曼振作精神，向全体空军下达命令。

「对空连弩炮已经全部摧毁！接下来我军将轰炸兰德尔本城！千万别误炸民宅！事关我空军的尊严，绝对不能造成无谓的伤亡！」

「「「喔喔喔喔！」」」

拖尔曼的精神训话换来空军将士的激昂回应。于是飞龙骑兵的编队瞄准凯欧路克•卡迈因位于兰德尔市中心的居城，展开了轰炸。

◊ ◊ ◊

同一时刻，兰德尔近郊。

拖尔曼率领的飞龙骑兵队开始轰炸兰德尔城墙的时候——

我、莉希雅、爱夏以及被俘的卡露拉，搭乘禁军附带车厢的飞龙，降落在路德温等人固守的要塞。在敌人的炮火之中降落虽然危险，不过陆军慑于突如其来的兰德尔大轰炸，已经纷纷撤兵了。

因此我们还得以从容不迫地进驻要塞。

从飞龙身上的车厢走下来之后，路德温、哈尔以及枫主动出迎。三人的脸上虽然难掩疲色，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伤，我不禁松了口气。虽然只是短短一天半的守城战，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于是我跟前来迎接的哈尔同时伸出拳头，互相碰了一下。

「我依照原订计画，把空军带过来了。」

「我也依照原订计画，挡住陆军的攻击了。」

两人都为自己所缔造的成果感到志得意满。

「不过就是一天半的时间而已。若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守不住，那还得了啊？」

「开玩笑，对方可是动用加农炮呢。要不是黑暗精灵前来支援，说不定会造成重大伤亡。」

「原来如此，战后再来回报援军的恩情。总而言之，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彼此彼此。你的实力不怎么样，可别太逞强了。」

「你的实力虽然很强，就是少长了一点脑袋。每次都直接冲上前，差点就自取灭亡。」

我跟哈尔原本在互相炫耀自己的功劳，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在指责对方的缺点。

莉希雅、爱夏和枫则是不以为然地看著我们。

「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那应该算是男人之间的友情吧。」

「哈尔只是对陛下产生对抗意识而已喔。」

几个女人自以为是地讨论了起来。其中卡露拉不瞭解我们之间的关系，顿时惊讶得直眨眼。

「那个男的在国王面前还真是随便。」

「哈尔帕德士官是陛下的民间友人，也就是说跟我们一样。」莉希雅告诉卡露拉。

这时路德温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报告任务的成果。

「陛下，您所吩咐的要塞建设以及防卫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了。」

「辛苦了。你和其他人的牺牲奉献，日后必定有所回报。」

既然路德温以官方口吻进行汇报，.我也配合他打起了官腔。见到我突然装模作样了起来，哈尔和其他人无不露出诡异的微笑。装作没看见吧，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呢。

「路德温，集合所有将士，进行移防的准备。」

「是！准备进攻兰德尔吗？」

「不，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话怎么……」

「报告！」

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冲了过来，模样十分慌张。眼见对方来势汹汹，爱夏和路德温差点当场拔出长剑。

士兵整个人趴在地上，扯开喉咙大声说话。

「兰德尔城升起白旗！我、我军获胜了！」

◊ ◊ ◊

不久之前，凯欧路克•卡迈因的居城『兰德尔城』突然遭到空军奇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无数流言蜚语在城内蔓延开来。

卡斯德尔•巴卡斯公爵阵前倒戈了吗？

国王该不会跟巴卡斯公爵私下勾结吧？

难道是身经百战的女中豪杰艾克赛尔•沃达在背后指挥？

各式各样的揣测不胫而走，却没有人猜到事实上是相马的奇计奏效，让空军在短短一天的时间之内就彻底溃败。

兰德尔城内特别慌张的人，正是留在城内休养的那些涉贪贵族。他们麾下的私人军队在昨天进攻要塞的战斗之中大为疲弊，今天便从前线换了下来。当他们知道撼动兰德尔城的爆炸声响是来自空军轰炸，也不顾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立刻跑去找正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的凯欧路克•卡迈因。

「卡迈因公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居然还这么悠哉！」

「空军倒戈了！快点拟定对策！」

「请下达指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贵族们在办公室大呼小叫，言谈之中不乏嘲讽与谩骂。狼面人身的兽人族副官贝欧乌尔夫正准备针对这次的轰炸进行报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看著他就要拔出长剑，教训这些出言不逊的贵族。

「贝欧乌尔夫。」

「……是。」

凯欧路克一出声，贝欧乌尔夫立刻挺直腰杆。随后凯欧路克以平静的语气开口询问：

「刚刚的轰炸造成了多少损害？」

「是。针对城堡的轰炸只造成屋顶以及部分高塔倒塌，幸好受伤的人并不多……不过装设于城墙上的对空连弩炮，在这次的奇袭当中悉数遭到摧毁，大大打击了城墙守军的士气。」

「是吗……」

听到贝欧乌尔夫的报告之后，凯欧路克依然面不改色，不过站在一旁的贵族们可就脸色发青了。失去对空连弩炮，意味著失去对付飞龙骑兵队的武器。现在陆军已经没有办法阻止空军的轰炸了。就算继续固守城堡，也只会遭到敌人单方面屠杀。

凯欧路克轻抚跟鬃毛合为一体的胡须。

「简而言之，敌人等于是挟持城内的居民为人质。」

「是，正是如此。」

听见贝欧乌尔夫的回答，凯欧路克的嘴角微微上扬。

「既然如此，这场战役是我们输了。」

凯欧路克承认失败的语气既爽快又乾脆，众多涉贪贵族一时之间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中含意。输了。当他们意识到凯欧路克是这么说的时候，有些人脸色发青，有些人激动得涨红双颊，纷纷跑到凯欧路克的面前。

「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卡迈因公爵！我们还没战败呢！」

「没错！陆军几乎毫发无伤，绝对可以扭转局面！」

「既然少了对空连弩炮，撤退到有部署对空连弩炮的其他都市就好了！在那里重整态势，迎战国王与禁军吧！」

「……你们要我弃守兰德尔？」

面对主张抗战到底的众多贵族，凯欧路克非常不以为然。

「拋弃人民的领主，还算是领主吗？拋弃人民仓皇逃生的领主，不会被其他都市的人民所接受的。」

「这就不对了！人民只会追随胜利者！就算暂时引起人民不满，只要最后赢得胜利，自然可以得到民心！」

「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存活下来！」

这些贵族事到如今还是只会替自己著想，凯欧路克不禁叹了口气。

「到头来还是自己的生命比较重要吗？也罢，诸位本来就是这种自私的人。一段时间没经历过对外战争，没想到居然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为了让新芽得以成长茁壮，看来还是得清理一下残枝败叶才行。」

「卡迈因公爵？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凯欧路克的态度丕变，在场贵族顿时面面相觑。无视这些困惑的贵族，凯欧路克转而吩咐贝欧乌尔夫：

「就依照计画行事吧。」

「！……遵命！」

只见贝欧乌尔夫举起右手，手持刀剑的许多士兵突然闯进房间，将所有的涉贪贵族团团围住。被二、三十名士兵的刀剑所指，无法动弹的涉贪贵族这才惊觉自己被凯欧路克设计了。士兵们解除涉贪贵族的武装，替他们戴上『隶属颈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卡迈因公爵！」

「卡迈因公爵，您该不会打算交出我们的首级，向新王求饶吧？」

「太、太卑鄙了！」

「凯欧路克•卡迈因，原来你是这么阴险的小人！」

眼见众多贵族依然骂声不断，凯欧路克再度发出失望的叹息。

「居然被你们当成一丘之貉，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把他们带走。」

于是士兵们将被逮捕的涉贪贵族带离房间。

其中有人试图抵抗，然而身上已经戴著『隶属颈环』，而且主人设定为贝欧乌尔夫。因此颈环在贝欧乌尔夫的示意之下开始收缩，当场让试图抵抗的贵族失去意识。

就算房门关上、看不到方才的人影，咒骂凯欧路克的声音依然从走廊上传来。一段时间后，连咒骂声也听不到时，凯欧路克才终于坐下。只见他吁了口气，开口询问贝欧乌尔夫：

「那些家伙的私人军队，以及赛姆的佣兵都处理好了吗？」

「是，现在应该已经被我军所逮捕了。」

听到贝欧乌尔夫的回答，凯欧路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他脸上也褪去了先前威严的神情，露出稳重的微笑。

「大功告成，如此一来就没有缺憾了。」

「……」

相较于凯欧路克愉悦畅快的神情，贝欧乌尔夫却面露愁容。

一想到接下来非得执行不可的使命，他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凯欧路克能够体谅贝欧乌尔夫的难处，因此他尽量以平静的口吻下达指示。

「贝欧乌尔夫，我也麻烦你了。」

「……是！」

虽然流露出些许迟疑，贝欧乌尔夫还是将『隶属颈环』戴在凯欧路克的颈子上。

即使被戴上必须绝对服从主人的死亡颈环，凯欧路克的表情却还是依然平静，彷佛是请夫人替他调整参加晚宴所戴的蝴蝶领结。『隶属颈环』穿戴完毕之后，凯欧路克以陆军大将的身分下达最后的命令。

「向禁军派出宣布投降的使者，全军纳入陛下的指挥。除了涉贪贵族的军队之外，所有将士都只是服从我的命令罢了。全部责任由我独自承担。接下来……就交给你和古雷布了，听清楚了没有？」

「……是，这就去办！」

敬礼之后，贝欧乌尔夫离开房间。

目送贝欧乌尔夫的背影离去之后，凯欧路克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收著一瓶跟莉希雅的生日同一年份的葡萄酒。这是莉希雅诞生的时候，前任国王亚贝特嘱咐凯欧路克『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小女』的同时，所赐下的物品。从那一天开始，就被凯欧路克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莉希雅公主自士官学校毕业、在自己的身边任职的时候，凯欧路克好几次都笑著表示『公主的大喜之日，一定要开这瓶酒喝得烂醉』。

(婚礼……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到公主披上婚纱的样子。不过一想到自己献上了无人能出其右的盛大贺礼，心情倒也不算太差。至于这瓶酒……就托人交给新王吧。不过他夺走了我的小公主，内心多少有些吃味就是了。)

凯欧路克露出自嘲的笑容，开始想像婚礼当天相马与莉希雅站在一起的画面。

(国王会入城吗？想要当面跟他谈一谈呢。)

凯欧路克如此盼望，等待他的却是——

「报告！相马王不会进入兰德尔城，已经率领禁军往『西』前进了！」

……这样的报告。同时也附带了「陆军重新编制于古雷布以及贝欧乌尔夫麾下之后，立刻随后跟上」的命令。

听到部下的报告，凯欧路克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既然如此，我只好跨过你这棵大树了。』

他在脑中回想起如此表示的相马。

于是凯欧路克立刻有所察觉。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国王要钓的是大鱼！」

豁然开朗的凯欧路克忍不住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我被当成了跳板！这是国王的策略？还是黑衣宰相的计谋？不管是谁的主意，只能说你们干得好啊，年轻人！崭新的世代啊！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国王啊，公主啊！携手跨越我这棵垂垂老矣的大树吧！愿艾尔孚利登绽放新芽、荣耀永存！」

属于自己的时代正式结束，凯欧路克献上衷心的祝福。

李代桃僵，李树代替桃树枯萎死亡。

以自己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正是凯欧路克的舍命之计。

◊ ◊ ◊

整理一下目前为止的战况。

首先，这一连串战役肇因于前任国王亚贝特突如其来禅让王位，因此引发三公不满，进而拒绝表示臣属。自从我继承王位之后，三公就带著各自的军队固守领地。

在我广召人才，为了重建国家劳心劳力的那段期间，三公采取拒不合作的态度。再加上我在整顿财政之际，所弹劾的部分涉贪贵族举家逃亡、投靠卡迈因公爵，更使得双方的对立成为必然的结果。

经过前几天的最后通牒，终于发展成国王与三公正面冲突的事态。

不过三公之中的海军大将艾克赛尔•沃达，在最后通牒期间对我表示恭顺之意，避免了禁军与海军互相对抗的局面。

于是拒绝最后通牒的凯欧路克•卡迈因，以及为了成就与凯欧路克之间的友谊，而不惜牺牲生命的卡斯德尔，一同揭起了叛旗，造成这次的战争……基本上这是目前全体人民，甚至是阿米多尼亚公国也深信不疑的剧本。

——然而这套剧本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骨子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大家都以为艾克赛尔是在最后通牒的会议上臣服于我，事实上，她是在更早的阶段就表明臣属的立场。艾克赛尔将她的孙女茱娜送到我身边，藉以判定我是否有成为国王的资质。当茱娜回报我确实有这种资质之后，艾克赛尔就表示臣服，并且透过茱娜与我联系。

只是为了监视蠢蠢欲动的凯欧路克，以及说服反抗意志浓厚的卡斯德尔，才暂时隐瞒这个事实，暂时跟三公之中的其他两位共同行动。

另外战争爆发的前因后果也截然不同。

事实上我跟哈克亚拟定的完全是不同的策略，我们压根就没有讨伐三公的念头。

从莉希雅口中得知凯欧路克的为人之后，我认为他是可以讲道理的人物。卡斯德尔的思虑虽然浅薄，不过在凯欧路克以及艾克赛尔的游说之下，虽然心有不甘，最后还是会表示臣服。然而凯欧路克包庇涉贪贵族的行为，大大打乱了我们的计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跟哈克亚并没有把那些涉贪贵族放在心上。他们已经被免职了，只要封锁国境线，没收私人财产，他们想去哪里都不是重点。然而凯欧路克却接纳了那些贵族，壮大自己的军力。

发现事情跟莉希雅当初说的不一样，我甚至感到大为愤慨。

就在这个时候，脱离陆军的古雷布•马古那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 ◊ ◊

表面上是为了哈尔在街上的无礼举动前来致歉，不过就算没有这个理由，他也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古雷布肩负凯欧路克所托付的密令。为哈尔的行为表示歉意之后，他是这么开口的：

「陛下，请恕在下无礼，在下有要事相禀。」

于是我询问是什么要事。

「这个……不方便让太多人知情……」

古雷布要求我屏退左右。

于是我命令其他人暂时回避，只留下莉希雅、爱夏、哈克亚、哈尔以及枫，古雷布这才说出凯欧路克这次的计画。

「凯欧路克公爵打算将所有涉贪贵族聚集起来，与他们一起发动叛变，最后受到陛下的镇压。」

为了将潜伏各处可能会造成问题的涉贪贵族一网打尽，凯欧路克刻意摆出与我对抗的态度，让自己成为不法分子眼中的捕蚊灯。

然后再让陆军当中深受信任的古雷布和其他人，以『对于藏匿涉贪贵族的做法有所疑虑』为由脱离陆军、与禁军会合，藉此预先保留在战后凝聚陆军的人才。接下来在不法分子聚集得差不多的时候拒绝我的最后通牒，进入战斗状态，让自己跟其他贵族一起成为阶下囚。

四万陆军固然是个强敌，不过只要禁军、空军、海军通力合作，依然可以轻松镇压。

事实上这次跟陆军的交战之中，也只有对空连弩炮毁于空军的奇袭，陆军早已做好了投降的准备。然后在投降前夕，涉贪贵族以及包括赛姆佣兵在内的私人军队，全都被凯欧路克的亲信所逮捕。

这就是凯欧路克的计画。

从古雷布口中得知这项计画的时候，我忍不住大声怒吼。

「搞什么东西！谁拜托他这么做了！」

「也难怪您会生气，不过这是卡迈因公爵自身的想法。」

古雷布的头虽然压得很低，却完全没有屈服的意思。

「为什么要这么做！涉贪贵族已经被解职了，财产也被我方没入。这种蝼蚁之辈，放他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吗？」

「可是在卡迈因公爵的眼中——……这种想法过于天真。」

古雷布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自己毕竟是个臣子，总不好跟国王当面争执。见到他的反应，我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哪里天真？」

「陛下，小麦腐烂之后，连周围的小麦都会受到影响。贵族最棘手的地方，就在于彼此之间的横向连结。为了维持彼此的影响力，贵族往往透过子女的婚姻制造姻亲，就算以涉贪的理由进行审判，也会受到其他家族阻挠。另外就算被眨为平民，也有可能进入姻亲的保护伞，因此有必要一次贬低他们的地位，让他们沦为叛国贼才行。」

「……」

我理解古雷布想要表达的意思。

想要制裁烂到骨子里去的涉贪贵族，就必须将他们打成连亲朋好友都会连累的重大罪犯，让深怕受到拖累的其他贵族，主动跟他们撇清关系才行。

听起来确实合理，可是……

「……非得这么牺牲不可吗？」

「是的，而且还有另一个理由。」

「还有……？」

「陛下表示已经没收他们的财产，不过这应该是眼睛看得到的部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往往在看不到的地方，拥有庞大资金以及影响力。事实上聚集在卡迈因公爵领地的贵族，就是动用这种见不得光的资金召募赛姆佣兵，这也证明了他们的财产并未完全充公。」

听见古雷布的指正，我不禁扶著自己的前额。

没错。比对帐册之后，我自以为掌握了资金的流向，却忘了那些贵族可能有并未留下记录的储蓄。

我看著哈克亚，他也露出类似的表情。

从未当过贵族的我，和隐居多时的哈克亚，我们完全不熟悉那些贵族的黑心伎俩。

这种时候才深刻体认到人才不足的问题。

「凯欧路克打算消耗那些贵族的地下资金吗？不过这么一来，资金不就流向派出佣兵的赛姆？」

这时我突然发现方法，能够迫使赛姆将到手的资金吐出来。

「赎金？」

「是的。逮捕涉贪贵族的同时，他们所雇用的佣兵也一并遭到缉拿。」

战国时期的日本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被俘虏的将士可以透过支付赎金的方式重获自由。身分愈高的人，赎金也就愈高.，无力支付赎金的俘虏，则是被当成奴隶卖掉。通常身分低的俘虏是由国家统一支付赎金，身分高的人则是由家族代为支付。财力不怎么雄厚的家族因此而家道中落，类似这样的案例也是屡见不鲜。

「凯欧路克打算让涉贪贵族以他们的地下资金雇用佣兵，再以那些佣兵为人质，向赛姆收取赎金？」

「陛下英明。」

赛姆派遣的佣兵应该不会有身分地位高的人。若由国家统一支付，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真是太精明了，同时也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为什么我非得消灭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物？国家已经处于人手不足的窘境，既然有那种觉悟，就给我过来帮忙！」

「陛下，请您明察。卡迈因公爵已经将未来托付给陛下了。」

正面承受古雷布真挚的眼神，我倒抽一口冷气。

「……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他甚至从未见过我，不是吗？」

「这点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他日与卡迈因公爵会面之际，不妨直接询问本人吧。」

「……」

◊ ◊ ◊

当时并未得到答案，因此在日后的最后通牒会议上，我若无其事地询问凯欧路克真正的想法。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我的询问，凯欧路克以『武人的矜持』来回答。

「我已经年过五十五，此身即将步入衰老，却得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以自身的聪明才智左右艾尔孚利登的命运，成就一生一次、足以流传后世的丰功伟业，这正是武人最大的志向。」

表面上似乎是指篡夺王位的人生豪赌，事实上却是为了国家奉献生命的宣言。

以自身的聪明才智左右艾尔孚利登的命运，成就足以流传后世的丰功伟业……所以才会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消灭那些涉贪贵族。

我不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决心并未动摇。莉希雅义无反顾的脾气，或许就是承袭自身为恩师的这个男人。

回到主题吧。

当时古雷布带来的情报，被在场所有人深藏心底。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莉希雅、哈克亚、爱夏、枫、以及哈尔六人。毕竟万一情报外泄，难保不会让所有的计画毁于一旦。

因此就连同盟关系的艾克赛尔以及禁军总帅路德温，都不知道此事。结果使得艾克赛尔自始至终都在怀疑凯欧路克，同时也造成另一个意外插曲。

那就是卡斯德尔的叛变。

由于保密工作过于到家，导致卡斯德尔对我心生怀疑，带领空军倒向凯欧路克的阵营。无论是对我们来说，或者是对凯欧路克而言，这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卡斯德尔虽然容易感情用事，我们却万万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图谋不轨的凯欧路克携手合作。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抱著觉悟，要为了他跟凯欧路克之间的友谊而殉死，只带著百名亲兵投效凯欧路克的阵营。

结果红龙城邑的战斗，完全成了凯欧路克的剧本所没有的即兴演出。幸好最后取得了胜利，一个弄不好的话，搞不好整部戏都会成为没有剧本的随性发挥。

凭艾克赛尔的聪明才智，应该可以事先预料到卡斯德尔会采取这种行动，然而我并未将凯欧路克的计画告诉艾克赛尔，当然也无法找她商量。就结果而言，这等于是人未尽其才所导致的局势混乱，必须深切反省才行。

这场战争虽然是一波三折，总算是依照凯欧路克的剧本顺利演出。如此一来，凯欧路克的剧本终于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真正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全新展开的舞台，是由我和哈克亚负责撰写剧本。当初顾虑到凯欧路克的苦心才绕了一大圈，如今我们的舞台总算是可以揭开序幕。

「开始征伐吧。」

当时我是这么宣示的。『征伐』是用在镇压国内叛乱势力的字眼，不过就广义而言，也意味著讨伐国外的敌对势力。

这里请大家回想一下。阿米多尼亚公国之所以从西南方展开入侵，主要是因为从凯欧路克的书信之中计算出起事的时机。

然而凯欧路克的注意力向来只放在国内。

所以当然是『跟阿米多尼亚公国之间毫无瓜葛』的状态。这么一来，假冒凯欧路克的名义，致函凯悟斯八世的人物到底是谁？

——开始真正的征伐吧。

第二卷 第七章 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