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一章革新的布局

近卫骑士团长路德温•亚克斯。

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荣登近卫骑士团长的宝座，掌握战时率领四万禁军的大权。自从解编后的陆•海•空军与王国禁军组成了国防军，他就成为下任国防军总大将呼声最高的人选。而他目前担任总大将艾克赛尔的副将，在她身边累积经验。俊秀的脸庞搭配金色的直发，再加上家世渊源，深受在城中服务的全体女仆一致的爱慕。然而路德温周遭从未传出任何绯闻，结果反而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性好男色，造成本人不小的困扰。

提到跟路德温有关的奇怪传言，其实还有一种说法。

那就是他似乎为家计所苦。

原因在于路德温总是在城内的平价餐厅跟侍中或是卫士一起用餐，彷佛是为了尽量节省伙食费。出身自名门世家的他位居要职，理应享有优渥的俸禄，照理说应该不愁没钱可花才对，然而却有好几个人多次目击他在餐厅里面只以最便宜的面包果腹的画面。

「跟卫士享用同样的食物，才能跟他们同甘共苦。」

「力行俭约的目的在于未雨绸缪。」

有一部分的人将这种行为解释成一种美德。

「其实他只是吝于花钱的守财奴罢了。」

也有人这么说。

「搞不好所有的钱都花在情妇或是私生子的身上了。」

类似八卦话题的说法也是不径自走。

只不过从未传出路德温一掷千金的传说，然而他本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存了不少钱的感觉。所以路德温的俸禄到底都花到哪去了呢？

我们很快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上旬•王都帕纳姆。

秋意已浓、寒风逐渐刺骨的这个时期。

阿米多尼亚公国之役的战后处理已经结束，在国内搬弄是非的不法贵族也遭到彻底的肃清，艾尔孚利登王国迎来短暂的安稳与和平。

由于同时铲除了不法贵族的内忧以及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外患，我这个国王以及宰相哈克亚的声望扶摇直上，再加上于三公之乱做壁上观的其他贵族也纷纷表示臣服，促成了中央集权政体的实现。

就在举国上下对于国政改革的期待日益膨账的秋日午后，于帕纳姆城的政务室之中，我向莉希雅出示一项物品。

「仔细观察，然后再说出感想。」

「……又细又长，而且还往后弯曲。」

莉希雅细细打量该项物品，似乎颇感兴趣的模样。

「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那就……」

莉希雅白皙的玉指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只见她眯起双眼抽出细剑，朝著物品直劈而下。剎那之间，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细剑的剑尖断裂，跌落在地。

莉希雅交互打量著断裂的剑尖与细剑的本体，忍不住惊呼一声。

「我、我的细剑!?」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直接砍过去？」

打量著莉希雅狼狈的模样，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要我试试看吗？」

「我是指拿起来看看，或者是当场挥个两下的意思。哪有人一开始就直接试刀的啦？」

莉希雅的逻辑有时候还真是与众不同，该不会是受到凯欧路克的影响吧？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利刃与利刃互相接触之后大概会怎样。」

经我这么一说，莉希雅的视线顿时狼狈地四处游移。

「那、那是因为……这是『九头龙刀』吧？我想知道这种刀大概有多利，所以……」

「败给你了。」

削断莉希雅剑尖的武器，正是统治位于东方的九头龙诸岛、与艾尔孚利登一海之隔的海洋国家『九头龙诸岛联合』所打造的长刀，亦即所谓的九头龙刀。它属于单刃，刀身又细又薄，剑尖往后弯曲，刀身的棱线与刀背之间还有一条血沟……懂的人大概就知道了，基本上九头龙刀跟日本刀十分类似。

有别于这个国家以砍劈为主的西洋式长剑，强化了往后拉再切断组织的破坏力之处，几乎跟日本刀一模一样。搞不好连铸剑的程式都相同呢。

如今九头龙刀已经出鞘，以刀刃朝上的状况被横放在刀架上。结果莉希雅高举长剑使劲一劈，落得铩羽而归的下场。

只见莉希雅仔细打量著九头龙刀的刀刃。

「这把刀真的很锋利。」

「我以前的国家也有类似的长刀，光就切断力而言，真的是无人能敌。」

以前曾经在某个节目看过，甚至连水刀(利用高压水流切割物体的玩意儿)的水流都可以切断呢。这种武器的切断力可不是闹著玩的。

莉希雅闻言，顿时露出钦佩的神情。

「真厉害，不过九头龙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克赛尔进献的，据说是从被扣押的九头龙诸岛渔船上面搜出来的。」

「渔船？」

「最近跑到我国近海越界捕鱼的九头龙诸岛渔船似乎还不少。」

这个世界栖息著许多大型的海洋生物，牵引铁甲船舰的海龙类生物(类似长了一对山羊角的犀龙)就是其中一种。

海龙类的性情比较温和，大型海洋生物当中，也有类似超巨大鲨鱼『梅加洛敦』这种凶暴噬血的生物。由于这一类的大型海洋生物多半栖息于远洋，因此捕鱼的渔场自然限于大陆或是岛屿的近海。

由于渔获量相当丰沛，一直以来倒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几年以来，似乎增加不少跑到我国近海来捕鱼的九头龙诸岛渔船。

这个世界向来将本国的近海或是远洋(当然会伴随著相当程度的风险)视为渔场，在他国近海的作业构成了越界捕鱼的行为。遇到越界捕鱼的船只，不管是扣押还是击沉都怨不得他人，然而最近跑到我国近海越界捕鱼的渔船却有日益增加的趋势。

结果渔民之间的冲突也愈演愈烈。

「我国政府已经向九头龙诸岛联合提出抗议，对方却毫无回应。目前是由艾克赛尔麾下的舰队肩负起哨戒的责任，不过成果似乎十分有限。」

「毕竟对方是海洋国家，无论造船或是航海的技术都堪称世界第一。」

正如莉希雅所言，除了海龙类之外，九头龙诸岛似乎还豢养了其他拖曳船只的生物，听说速度快得吓人。再加上渔船是木造船只，又并未搭载大炮，跑起来更是飞快。一旦打定主意逃之夭夭，军用船舰根本追不上对方。

「这次被扣押的渔船似乎是不幸触礁，才被逮个正著。」

「既然如此，我们也建造可以高速移动的木造船只如何？」

「万一碰到搭载武器的敌人，岂不是损失惨重？」

「……也是。」

负责哨戒的军用船舰必须搭载最低限度的装备，这可说是最大的致命伤。莉希雅将双手抱在胸前，提出内心的疑问。

「不过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在我国的近海捕鱼固然比较安全，可是回程却必须通过大型海洋生物出没的远洋。为什么他们要冒著可能遇上海洋生物，或者是被我们逮到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跑到这来捕鱼？」

「天晓得。或许九头龙诸岛出了什么事，只可惜我们无从得知。岛国的情报向来是很少外流。」

就算派遣直属的情报部队『黑猫』潜入九头龙诸岛搜集情报好了，由于四面都是海洋，难以跟当地的情报员取得联系。传信鸟库伊无法飞越没有休息地点的大海，玉音放送的宝珠则是体积过大，难以偷渡入境。更何况这么做也有遗失宝珠的风险。

到最后也只剩下远渡重洋，以人力传递情报的方法，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太旷日费时了。情报首重即时性，就算掌握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若无法即时传回本国，那也是毫无意义。

目前国内有来自九头龙诸岛的移民，歌姬南娜就是其中之一，我方也向他们探听当地的情报，然而九头龙诸岛目前虽然统一在盟主九头龙王旗下，各个岛屿的生活状况却各自不同，顶多只能搜集到片面的情报，难以勾勒出整体的样貌。

「摸不透心思的国家，比显然与自己为敌的国家更为棘手。毕竟连应不应该提高警觉都不知道。」

「也是……」

两人一同陷入沉思，却还是理不出结论。

「……也罢，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还是继续谈谈九头龙刀吧。我原本的国家有一种长刀跟九头龙刀十分相似，两者的锋利度几乎不相上下，不过前者的缺点在于不耐冲击，容易变形甚至是折断。然而这个世界不是有附加魔法吗？所以这把刀也具备了耐得住一般冲击的强度。」

「刀剑型武器的最强等级吗？严格说来应该是刀剑型『本身』才对。」

「？怎么说？」

「因为我们不是光靠武器的力量跟敌人搏斗。这个世界的人多少都会使用魔法，大多数的人都懂得操纵火、水、土、风四大属性，在战斗中大可将这些属性的魔法附加于自己的武器。」

嗯，我倒是亲眼见过。爱夏将风属性的魔法附加于巨剑，大幅提升切断力以及攻击范围。哈尔则是将附加火系魔法的武器丢向敌人，引起一阵大爆炸。

「所以武器本身的切断力才并未受到重视。不过在水属性以外的魔法难以产生效用的水战，倒是可以发挥强大的效力。据说九头龙诸岛的水战，向来是以高速逼近之后直捣黄龙的海贼模式为主流。」

「嗯……所以是海洋国家特有的武器啰？」

莉希雅的说明听在耳中，我直盯著九头龙刀的刀刃。

「不过我想要得到这种锻冶技术。」

「咦？刚刚不是才说没什么意义吗？」

「那是指武器本身。不过锋利的刀刃，应该另有不少其他的用途吧？」

若可以大量生产锋利的菜刀，厨师就可以开发出更精致的佳肴。有了锋利的工具，说不定就可以利用这些工具制造出性能更好的工具。还有手术刀之类的医疗器具更是当务之急。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器具愈是锋利，愈能够减轻患者的负担。

这种技术的运用层面实在是太广了，说什么都要弄到手。

「我这边也正在进行相关研究，不过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

对于日本刀的知识，我只停留在将铁片重叠起来加热锻造的粗浅认知。玉钢和绯绯色金，哪一种才是实际存在的金属？光靠这种程度的知识，根本不可能重现日本刀。

「若两国互有邦交，倒是可以透过利益交换来进行技术转移的谈判。」

「偏偏我们连九头龙诸岛联合的想法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这么回事。」

「这可是一大难题呢。」

没错。当初是因为阿米多尼亚公国展现出明显的侵略意图，倒是我们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才不得不做出开战的决定，如果一年到头都跟邻国宣战的话，国家迟早会步入灭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最好是互相建立邦交。

「……总之我们也得开发出像这种其他人都不会的独特技术才行。毕竟技术以及学问才是立国的基础，不会受到国际局势的影响。」

「言之有理，不过具体而言应该怎么做？」

「技术是人开发出来的，所以也只有广徵天下人才，逐一请益之途可行。刚好有个足以担此大任的人选。」

「担此大任的人选？」

莉希雅大感诧异，我则是用力点了点头。

「禁军有个疯狂科学家，路德温很久以前不是说过吗？当时路德温表示要择日介绍给我，现在就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

急促的敲门声才刚传入耳中，政务室的大门就猛然开启，刚刚才谈到的路德温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只见他突然双膝跪地，整个人趴了下来，额头几乎快要贴在地面。模式虽然不同，倒是跟土下座有几分类似。

「陛下！非常抱歉！」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表示谢罪。

面对突然请求原谅的路德温，我和莉希雅无不睁大了双眼。

「有什么好道歉的？」

「路德温大人，出了什么事？」

只见路德温抬起头来，思索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那个……我的朋友做出不可饶恕的行为……」

「不可饶恕的行为？」

该不会又捅出什么漏子了吧？自从继承王位之后，我好不容易才解决了堆积如山的政务，难道又有新的麻烦了吗？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倒尽胃口，路德温则是战战竞竞地询问：

「那个……陛下还记得吗？之前我曾经说过，想要介绍一个人让陛下认识。」

「嗯？当然记得，我刚刚才跟莉希雅提起这件事呢。你认识一个疯狂科学家对吧？我很想尽快认识这号人物，偏偏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结果就拖到现在了，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我可以体谅。只是……」

路德温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说话。

「惹出麻烦的人，就是我的那个朋友。」

◇◇◇

王都帕纳姆与新湾岸都市凡尼提诺瓦之间，有个亚克斯领地。

那是亚克斯家族治理的土地，族长正是近卫骑士团长路德温•亚克斯。不过路德温长期驻留于王城，平常是由代理人负责经营。

就本国贵族与骑士阶级的领地规模而言，算是中型的领地。

路德温于先前的战役立下大功，原本应该转封至更大的领地，然而他似乎对旧有的领地特别有感情，说什么都不愿接受。君子不强人所难，因此那个时候改采新封周边土地的奖励模式。

如今我、莉希雅以及路德温搭乘王家出游专用的飞龙包厢来到亚克斯领地，目的在于确认路德温几天前的报告。

「把爱夏丢在一边，真的没问题吗？」

「反正有路德温嘛。」

这次并外带著护卫一起出游。放心不下的爱夏直嚷著要一起同行，不过有近卫骑士团长坐镇，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再说这次的事情我打算私下解决，参与的人数自然是愈少愈好。

从空中往下俯视，落叶将亚克斯领地染成一片橙红。无数的田地以及放牧地散落其间，营造出恬静悠闲的农村风情。

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这块大陆应该比三国时代的中国还要大上一轮，而且北方与南方的环境截然不同。愈往北愈热，愈往南愈冷。而且这种情形在艾尔孚利登也是一样的，最南端的领土似乎已经降下了白雪。亚克斯领地偏向北方，依然是秋高气爽的气候。「天气这么舒服，真想办个户外野餐。」

「我可以体会你的感受，不过改天再说吧。」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结果被莉希雅委婉地否决。

「今天不是另有要事吗？」

「是没错啦，可是天气这么好……」

「就是这里，陛下。请在这里降落。」

在路德温的指示之下，飞龙包厢降落在一座小森林的边缘。走出包厢一看，映入眼帘的就只是并排林立的树木，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对飞龙包厢的车夫做出原地待命的指示之后，我询问路德温：

「真的是在这座森林里面？」

「是的。严格说来不是『里面』，而是『下面』。」

话才刚说完，路德温就朝著森林的方向迈开脚步。

「陛下、公主，请跟我来。」

在路德温的带领之下，我与莉希雅并肩行走于森林之中。警戒野生动物的同时，我也不忘释放救援精灵之里的时候也曾经派上用场的小型老鼠人偶，藉以搜寻周遭的敌人，不过倒也没发现具备威胁性的生物。人类似乎经常进出这座小型森林，再加上树叶纷纷凋落，森林里面的采光相当不错。就算真的遇到危险，只要路德温和莉希雅在场，应该都可以化险为夷。

负责打头阵的路德温以手中的长剑与盾牌清除碍事的枝叶，我们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好了。踩著落叶一路前进，顿时颇有郊外踏青的感觉，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气氛相似的歌曲。

「~♪ 」

「真好听，是什么歌？」

走在旁边的莉希雅开口询问。

「老少咸宜的怪兽动画剧场版第一集的主题曲。」

「……我只知道那是莫名其妙的歌曲。」

莉希雅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之后却陷入了沉思。不明就里的我打量著莉希雅，结果她居然主动搂著我的手臂。

「怎样？是不是稍有户外踏青的感觉？」

见到莉希雅腼腆娇羞的笑容，我……

「……居然流汗了。」

「什么跟什么嘛！」

「你太可爱了，看得我心跳加速。」

「？！是、是哦……我的心也跳得好快。」

就在我们两个卯起来卿卿我我的时候，路德温突然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陛下、公主。」

路德温回过头来，我们两个立刻闪得老远，这才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彷佛是……

「车库？」

只能这样形容的方形物体。表面长满了青苔，不过类似水泥建筑物的方形小屋倒是设有铁卷门，大小足以容纳一辆普通的房车。这个世界虽然偶而会出现走在时代尖端的科技，不过整体而言还是停留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文化水准；然而这栋建筑物的设计，显然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路德温摇了摇头。

「不是车库，这种高度马车进不去。」

这个世界似乎将车库视为停放马车的地方。厢型车或许很难说，至少容纳一般的房车绝对不成问题，只是路德温应该是有听没有懂吧……不过这么一来，我更无法理解设计成这样的建筑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经我这么一问，路德温以严肃的神情开口回答：

「这是地下迷宫的入口，陛下。」

地下迷宫。

在迷宫状的建筑物建立起各自独立不相干涉的生态系统，是个相当神奇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之中，也是证明魔物早在魔王领地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地点。

我和武藏坊小弟假扮成冒险者的时候，曾经从迪斯或是尤诺这些冒险伙伴口中得知地下迷宫的存在，不过当时得知的地下迷宫多半都是天然的洞穴，从未提及显然是人工建筑物的入口。

于是我提出内心的疑问，这才得知地下迷宫的形式也是千奇百怪的。

「地下迷宫有很多种，地点包括了平原、森林、山岳，甚至是海底都有。有些迷宫是洞穴，也有类似城堡地下牢的石室，或者四面八方都是金属的神奇空间。」

莉希雅提出解释。

据说玉音放送的宝珠也是在地下迷宫找到的。地下迷宫还发现了许多黑科技的产物，或许迷宫本身就是黑科技建筑而成的吧？

「慢著，海底的地下迷宫是怎么发现的？」

「有些种族可以在水中活动，有时候水底下的迷宫依然保有空气，这种时候多半都是躲在类似铜钟的物体潜入水中。」

应该是潜水钟吧。那是长得像铜钟的玩意儿，可以在持续供应氧气的情况下潜入水中的装置。过去我只在漫画看过，有点想实际尝试看看呢。

「所以这座地下迷宫也有魔物吗？」

经我这么一问，路德温连忙摇了摇头。

「不，这里应该被称为『废弃迷宫』才对。魔物以及野生动物早就被赶走了。」

「已经攻略完毕的意思？」

「是的，目前是麦斯威尔家的人住在这里。麦斯威尔家族全都是一群怪人，从王家手中取得废弃迷宫的所有权之后，直接改造成研究所。」

于是路德温朝著设置于入口旁边的金属圆管开口说话。

「吉妮，是我！路德温•亚克斯！你几乎不曾出门，应该不会不在家才对！在的话就答应一声！」

金属圆管应该是传声筒吧，战舰亚贝特也有同样的设备。不过那个几乎不曾出门的吉妮(从名字来看应该是女性吧？)，平常都一直窝在这里吗？

这时乒乒乓乓的声音从传声筒响起。

物品倾倒的声响之后，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痛痛痛……路哥，怎样了吗？』

「还会怎样？……刚刚的声音好大，你没事吧？」

『都怪路哥突然出声，吓得我不小心打翻东西。呼，还好不是危险的药品。』

「一点都不好，你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

『啊哈哈！从传声筒听到路哥碎碎念，感觉挺新鲜的呢。』

对方的语气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路德温顿时当场没力。看到这一幕之后，多少可以察觉两人之间的属性。一个是制造麻烦的人，另一个则是为瞭解决麻烦疲于奔命的人。只见路德温甩了甩头，试图重新振作起来。

「总之今天带了重要的客人过来，快点让我们进去。」

『重要的客人？……好吧，这就开门了。』

于是紧闭的铁卷门独自开启。应该是开关式的设计吧？愈来愈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了。铁卷门开启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通往地下的阶梯，看来这座车库的功能真的只是入口而已。无视于我的讶异，名叫吉妮的人物以轻松的口吻如此表示。

『路哥，还有两位访客，里面请~♪』

沿著阶梯走进地下室之后，宽广的空间映入眼帘。

根据路德温的说法，这座地下迷宫的总面积其实并不大，顶多就是高楼大厦六至七层的空间直接埋入地底罢了。而且地下迷宫的主人，亦即麦斯威尔家族为了增加空间，不惜拆除各楼面的层板以及隔间墙，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方形空间了。沿著巨大空间的墙面铺设而成的阶梯彷佛是断崖绝壁，令人望之生畏。至少也装个扶手吧。而且墙面似乎是某种金属组成的。莉希雅形容这座迷宫为「四面八方都是金属的神奇空间」，我倒认为有点像是进入未来太空船的感觉。金属墙面微微发光，即使身处地下室，也一点都不觉得阴暗，这点也颇有未来感。

这种近乎黑科技的光景让我暗自在内心惊疑不定，不过莉希雅和路德温似乎完全不当回事。他们好像认为发光的墙壁是一种魔法。由于魔法几乎是万能的，这个世界的人似乎很少有大为惊奇的时候。

走下阶梯的途中，我们不忘询问麦斯威尔家族的来历。

「麦斯威尔家族原本是以这一带为领地的贵族。或许是血缘使然，麦斯威尔家族出了很多优秀的研究家，大幅提升本国的文化水准。其中又以解析发现自迷宫的先进技术受到高度的评价。例如玉音放送的简易接收器的使用方法，就是麦斯威尔家族发现的。」

是哦？发现那种简易接收器应该如何使用的人，原来就是麦斯威尔家族。

「……慢著，帝国不是也会使用吗？」

「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前几代的国王将相关知识转售给其他国家。」

「嗯……很难说这种做法是对是错。」

关键技术的外流固然是个严重的问题，不过若是外流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其他人迟早也会发现的知识，趁著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赚上一笔，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是交换其他的知识也行。

「立下大功的麦斯威尔家族得到这座废弃迷宫的所有权，同时也成为这一带的领主。不过埋首于研究的麦斯威尔家族对于领地的经营不感兴趣，因此取得王家的谅解之后，将领地的经营委托给比邻而居的亚克斯家族。领地的利益则是由我们亚克斯家族取得一半，另一半充当麦斯威尔家族的生活费或是研究资金……多年来一直采行这样的模式。」

「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相当了不起。」

领地的经营就像是贵族的义务，没想到麦斯威尔家族居然弃领地于不顾，埋首于研究之中。

「不过这么一来，亚克斯家族不就吃亏了吗？」

「麦斯威尔家族立下的功绩实在是太伟大了，所以才得到王家的谅解。而且若可以藉由研究资金取得新的知识，也可以大幅提升我国的经济力……只不过随著时代的演变，麦斯威尔家族的领地被并入亚克斯领地，亚克斯家族也成为麦斯威尔家族的赞助者。」

也就是说虽然维持领主的身分，领地却只剩下这座地下迷宫？而且亚克斯家族还得赞助麦斯威尔家族的研究？

「……慢著，亚克斯家族的家主应该是你吧，路德温？」

「是的，没错。」

「然后这里只剩下吉妮而已？」

「是的，吉妮•麦斯威尔。麦斯威尔家族目前唯一的成员。」

「所以现在等于是你在金援那个叫做吉妮的人？」

「呜……」

经我这么一问，路德温顿时支吾其词。这时我想起「路德温似乎为家计所苦」的传言。

「难道你总是在大众餐厅选择最便宜的面包，就是因为……」

「……吉妮比我小五岁，我们从小就情同手足。」

路德温凝视远方。

「支援麦斯威尔家族的金额向来是固定的，不过我跟吉妮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人世……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所以……所以才会坳不过妹妹的『请求』，连自己的俸禄都赔了进去……」

我拍了拍路德温的肩膀。

到达最底层之后，总算是大致瞭解内部空间的情况了。

之前只有四周的墙面发光，正中间一片漆黑，所以完全瞧不出什么究竟。到达最底层之后，由于地板也跟墙壁一样绽放微光的关系，这才得知内部的空间是以壁布来区隔的，有点类似正在施工的工地。

首先有个巨大的区块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剩下一半的空间分配给一个中型区块、披上防尘布的好几个箱状物体、以及原木所组成的住家(两层楼)。

那个最大的区块固然引起我的好奇，不过这个金属空间居然有间森林中常见的小木屋，这点也令我感到十分滑稽。

小木屋应该是迷宫主人，也就是麦斯威尔家族的生活空间(兼研究所？)吧。只见路德温敲了敲小木屋的大门。

「吉妮，是我。我带客人来了，快点开门。」

路德温话才刚说完，里面就传出一阵懒洋洋的声音。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于是从开启的大门后面探出头来的人，是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上穿著皱巴巴的白色实验服。身材痩了点，不过五官倒是挺端正的，只要好好打扮，应该是颇有姿色。只可惜顶著一头凌乱的中长发，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整理过，这样子再好的条件也是大打折扣。她应该就是吉妮•麦斯威尔吧？

脸上戴著小巧的圆框眼镜，颇有研究者的架势。

「路哥，你来啦？……这两位是？」

见到路德温之后，吉妮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然而发现我和莉希雅站在后面，顿时露出狐疑的神情。路德温见状，连忙向我们低头致歉。

「没、没礼貌！真、真是非常抱歉，陛下！还有公主！吉妮！这两位是相马陛下与莉希雅公主！」

「啊……真的耶！仔细一看，确实是经常出现在玉音放送的人~」

相较于路德温的惊慌失措，吉妮反而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初次见面，陛下。我的名字是吉妮•麦斯威尔，欢迎来到这个又脏又乱的地方。」

打招呼的方式实在感觉不到什么敬意，至少并未采取敌视的态度。虽然有点奇怪的地方，她应该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最大的敬意才对。于是我也报上名号。

「我是艾尔孚利登的国王(代理)相马•一也，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莉希雅。」

「我是莉希雅•艾尔孚利登。」

「呵呵，我知道。两位的身子这么硬朗，在下真是诚惶诚恐，不胜感激。」

路德温闻言，不禁伸出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一副不忍卒赌的模样。吉妮的客套话实在是太别脚了，听起来反而像是小丑的开场白。

「……不习惯说客套话，就不必勉强自己了。毕竟我们今天是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就照平常的说话方式吧。」

「是哦？那我就不客气啰。」

「吉、吉妮！」

吉妮的言行举止突然放肆了起来，路德温顿时慌了手脚，结果被我以手势制止。

「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外人。」

「可、可是……考虑到此行的目的……」

「关于『那个』的事情，不如等一下再说吧。从先前的言谈之中，可以得知她并非狼子野心之徒，我反倒是对她本人有点兴趣。」

「是……」

路德温活像是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吉妮则是咯咯一笑。

「别站著说话，进来吧。家里面虽然乱了点，还是有咖啡可喝的。」

于是我们被迎进家中，来到类似客厅的地方。依序就座之后，吉妮便端来盛满咖啡的四只马克杯。这里似乎没有奶精或是砂糖。将咖啡分配给每一个人之后，吉妮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自我介绍。

「我是吉妮•麦斯威尔。拥有这座地下迷宫的麦斯威尔家族的当代家主，同时也是研究者、科学家以及发明家。对了，我算是禁军的魔导士。原本隶属于武器开发部门，后来捅了一个漏子……」

相当流畅的自我介绍，不过吉妮在最后却是支吾其词。

「捅出漏子……到底是做了什么？」

「她制造出一个非常要命的东西。」

代替吉妮回答问题的人，正是一脸苦闷的路德温。吉妮闻言，连忙做出补充。

「每次发生战争的时候，大地不是都会变成一片荒芜吗？为了让曾经化为战场的地方重拾绿意，我将成长速度特别快的植物种子跟弓箭结合在一起。」

「在战场上植林!?这种发想也太跳跃性思考了吧？」

慢著，这固然不应该是兵器开发部门的发想，不过因为这种发想而被逐出兵器开发部门，似乎也过于牵强了些。这时吉妮摇了摇头。

「嗯……我觉得这是不错的点子，坏就坏在为了促使植物生长，附加了光系统的强化魔法，结果植物顿时以惊人的速度无限增殖。啊哈哈……不过才试射一箭，竟然就让训练场以及附设的研究所被树海吞噬，这真是当初万万也想不到的结果。」

「原来那是你的杰作？」

莉希雅惊呼一声。好像是发生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不过应该是相当有名的事件……嗯，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被赶出去了。吉妮虽然一笑置之，路德温可是满脸愁容。

「这样也好，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开发部门的气氛。大家都只朝著同一个方向思考，难道就不能自由发挥吗？」

「吉妮，我觉得你应该是自由过头了吧？」

「不不不，杰出的文物往往是自由发想的产物。在我看来，开发就是一种爆炸！」

「绝对不能发生爆炸好吗？」

在艺术方面爆炸就好了，开发过程中的爆炸根本就是意外吧？非但路德温如此，甚至连在一旁倾听的莉希雅也露出疲惫的神情。

「好像是相马变成三个人的感觉。」

「咦？意思是面对我的人，也会产生跟面对这家伙的时候差不多一半的疲惫感吗？」

「自从成为未婚妻之后，总是被你耍得团团转。不过……最近倒是开始觉得这样子似乎也挺不错的。」

「啊哈哈！未来的国王夫妇似乎感情不错嘛，这是好事。」

吉妮语带促狭，莉希雅顿时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

「……浪漫的气氛全都被破坏光了。」

「那可真是抱歉。好了，自我介绍到此结束。国王，你对麦斯威尔家族知道多少？」

「好像是在研究地下迷宫发现的遗物方面立下大功的家族。」

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吉妮满意地弹弹手指。

「麦斯威尔家族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地下迷宫所找到的遗物，而且是连续好几个世代都专注在目前这个世界的技术难以重现的玩意儿身上。累积长久以来的研究经验，如今总算是依稀看到『某种东西』了。」

「某种东西？」

「这个世界有别于魔法的另一个『真理』。」

有别于魔法的真理？什么跟什么？

「国王啊，你是不是经常使用玉音放送的宝珠？」

吉妮的脸上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国王是否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记错的话……宝珠是在地下迷宫被找到的古代遗物，本身具备风精灵西尔芙与水精灵温蒂妮的魔力，藉以传递画面以及声音的道具……对吧？」

「嗯。知道玉音放送的人，大概有九成会这么回答。不过这种认知有两个错误。」

「错误？」

听到我的反问之后，吉妮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宝珠确实是在地下迷宫发现的，不过接下来『本身具备风精灵西尔芙与水精灵温蒂妮的魔力』这段描述是第一个错误。乍听之下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国王是否亲眼见过西尔芙或是温蒂妮？」

「这倒是没有。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难道这个世界没有精灵吗？」

「那我请教旁边的公主好了，公主是否见过精灵？」

被吉妮点名之后，莉希雅连忙摇摇头。

「没、没见过，精灵本来就是神话故事的产物。不过大家都说魔法或是构成魔法的魔素是神与精灵的恩赐，应该真的有精灵吧？」

「这无法证明精灵的存在。」

吉妮无奈地耸耸肩膀。

「国王，现在你明白了吧？不，应该说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国王早就瞭然于心才对。这个世界拥有魔法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反而让人看不到事情的真相。时序进入冬季之后，山头积起白雪，河面也随之结冻，然而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山头的白雪与河面的结冰却又融化为水。这种理所当然的现象，全都被魔法二字轻轻带过。」

其实我或多或少也有类似的感觉，之前也萌生出『由于魔法几乎是万能的，这个世界的人似乎很少有大为惊奇的时候』这种念头。

「所有不可思议或是神秘的现象，全都被视为魔法的力量，或是精灵这种肉眼无法辨识的存在所导致的结果。而且在无法解明魔法这种最神秘的力量之前，甚至连否定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都难以办到，真是有够麻烦。」

如此表示的吉妮露出苦涩的神情，显然不只是因为咖啡的关系。

「真相是这样的。研究从地下迷宫找到的宝珠期间，我偶然发现只要在附加水系与风系魔力的情况下撷取周遭的风景，就可以让同样于地下迷宫找到的接收装置投射出一模一样的画面。所以西尔芙与温蒂妮的魔力之说，应该只是后人穿凿附会的说法，目的是在阐述这种事情只有精灵的加持才办得到。」

「所以根本没有西尔芙或是温蒂妮？」

「目前还不能确定，或许真的有这两位精灵也说不定。这个世界不是有个名叫『迦兰精灵王国』的国家吗？只能说目前还不能断定这两位精灵确实存在。」

证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才是所谓恶魔的证明。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像是RPG常见的『剑与魔法的世界』。

事实上确实有长剑，也有魔法就是了，所以我满心以为精灵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难道这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传说中黑暗精灵的森林不是受到神兽的保护吗？那神兽又该如何解释？」

「这倒是没什么争议，因为神兽确实存在——或者应该说曾经存在。不过我不确定是否还待在神护之森就是了。」

「居然真的有神兽!?」

「毕竟神兽之中位阶最高的巨龙之母确实存在于星龙连峰嘛。嗯嗯，我可以体会国王内心的错乱。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与根本不存在之间的分界过于模糊，这也是让人看不到真相的原因之一。」

「……我有点头痛。」

「不要紧吧？」

莉希雅忧心忡忡地搭著我的肩膀。我握著她的手，表示自己还可以，实际上却是一点都不好。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我发现自己搞不清楚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有魔法，不过精灵是否存在还是个未知数，偏偏神兽又确实存在……我只觉得脑袋快要爆炸了。

总觉得自己必须把真实存在与不存在的东西全都集合起来检视一遍，才得以勉强勾勒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回归主题，来谈谈第二个错误……其实之前已经提过了，就是『宝珠是传递影像与声音的道具』。诚如先前所言，宝珠的『播放功能』是在研究期间附加水系与风系魔力之后偶然发现的，也就是说我们『只会将宝珠当成播放用的工具』。」

「唔？！」

意思是……宝珠不只是传递影像或是声音的工具？

「例如我们人类会利用水车来做很多事情。除了灌溉之外，还可以用来替小麦脱壳，或是织布等等。如果第一次见到水车的人刚好看到水车正在织布，会不会就把水车当成织布的机器？」

「有理……」

举出多功能的案例，或许比较容易理解。

假设这个世界的人找到行动电话，然后在胡乱操作之下偶然发现了拍照功能，他们一定会将行动电话当成照相机，就跟我们把玉音放送的宝珠，视为电视摄影机之类的东西一样。

「所以宝珠到底是什么？」

「这点已经研究出来了。」

面对我战战竞竞的询问，吉妮的回应倒是十分笃定。

「那是俗称【迷宫核心】的玩意儿。」

迷宫核心。

位于具备独特生态系统的迷宫最底层的最深处，据说是维持迷宫运作不可或缺的关键物品。

之所以用上『据说』二字，原因在于这纯粹只是推论。

一旦迷宫核心遭到破坏，或者是停止运作的时候，迷宫内部的环境(温度以及湿度等等)与生态系也会跟著瓦解，最后成为『废弃迷宫』。成为『废弃迷宫』之后，偶而会有来自外界的野生动物定居于此，不过魔物却从此不再现身，因此世人认为这个核心正是迷宫的管理中枢。

这个世界的冒险者虽然以探索迷宫为生，不过终极目标其实是让迷宫核心停止运作，彻底探索整个地下迷宫。

诚如先前所言，世人将迷宫核心当成玉音放送的宝珠来使用，只要取得迷宫核心，国家势必会赐予莫大的财富以及荣耀。

只是愈往迷宫的最底层或是最深处移动，遭遇的魔物也就愈为强大。放眼全大陆，大概要数年或是数十年才会出现一个征服整座迷宫的冒险者。

所以像迪斯与尤诺这种普通的冒险者多半都是靠著保护旅行商人或是商队不受盗贼或是凶猛的野生动物袭击，或者是扫荡来自迷宫或是魔王领地的魔物为生。就算偶而潜入迷宫，主要也只是打倒魔物之后贩售相关素材，或者是兜售偶然发现、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遗物(没有像宝箱这么方便的玩意儿)。

回来谈谈迷宫核心吧。

只要迷宫核心依然保持运作，凶恶的魔物就会持续在各地出现，因此尚在运作状态的核心是无法携出迷宫的。勉强带出来的话，恐怕会落得让魔物在地上世界趴趴走的结果。

简而言之，只有已经被破坏的迷宫核心才能当成研究材料。

延续先前的案例，就是勉强修复坏掉的行动电话，让行动电话至少保有照相的功能。既然如此，只要继续研究，寻找其他的功能不就好了吗？在这里请各位动动脑筋。行动电话不会产生魔物。如果这只坏掉的行动电话内建足以将周遭夷为平地的自爆功能，各位还想探索其他的功能吗？

这也是迷宫核心的研究一直没有进展的原因之一。

「再说就这个世界目前的技术力而言，是不可能让停止的迷宫核心重新启动。毕竟我们连迷宫核心是怎么运作的都不知道。」

吉妮耸耸肩膀，低头俯视马克杯。

「关于这个部分，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世人为什么想要以魔法来解释一切的心态。未知代表了恐惧，如果身边有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是解释的存在，任谁都会感到莫大的恐惧。所以才打算套上自以为是的解释，试图掌握未知的存在……不，应该是假装掌握才对。」

「所以才把一切都归因于魔法或是神秘的力量……吗？」

「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国王是个这么明理的人，真是太好了。换成是在以宗教立国的『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我一定会被立刻关进监狱，说不定还会被处以火刑呢。」

「火刑……」

我是觉得有点夸张，不过吉妮的表情非常严肃。

「这个世界习惯将魔法视为神或是精灵的恩赐。信仰愈是坚定的地方，这种倾向愈是明显。更何况那里可是宗教国家，向来以神与精灵的权威自居，绝对不可能容许像这种将神与精灵的神秘面纱硬生生褪去的研究……或者是研究者的存在。」

「……或许吧。」

信仰的力量过于强大的国家，有时候会迫害试图解释自然法则的人。提倡的学说一旦违反教义，就会被视为异教徒，最坏的情况甚至会遭到杀害。就连伽利略都不得不修改自己的学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个国家不会这么做的，我不允许。」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吉妮朝著膝盖用力一拍，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们麦斯威尔家族的人怀疑这个世界另有『不同于魔法的真理』，多年来一直持续研究。迷宫核心的部分功能确实是藉由魔法的力量再度复苏，不过想像核心本身的制造过程，应该牵涉到更深奥的工学或者是数学才对。这并非神秘的力量，只要继续钻研下去，一定可以发现某种机能性的真理。为求方便，我们将这种『另一个真理』称之为『Over Science超科学』。」

「Over Science……」

「简称※Over Scien。」(译注：音似「欧巴桑」。)

「……不要用这种简称。」

「我们麦斯威尔家族的人自称是『超科学者』，就是研究『超科学』的人。」

说到这里，吉妮骄傲地挺起平坦单薄的胸膛。

「不过路德温说你是疯狂科学家呢。」

「请不要用这种难听的字眼来称呼我。」

「完全不知道差别在哪里！」

Over够响亮，Mad就很难听吗？……这种逻辑还真是无法理解。而后，吉妮站了起来。

「正所谓知音难寻，希望国王可以参观一下我所发明的东西。」

「这正是此行的目的，请务必让我开开眼界。」

「没问题，这就为国王展示我最得意的作品。全都到外面来吧。」

吉妮起身之后走出小木屋，看来她想让我参观的发明是在外面。若真如此，说不定就是最下层那堆被防尘布所覆盖的东西。路德温无奈地搔搔后脑勺，跟著吉妮走了出去，于是小木屋里面只剩下我和莉希雅。

「……真是个特别的人。」

莉希雅微微苦笑，她指的当然是吉妮。基本上我大致同意莉希雅的看法，然而我也开始对吉妮抱持著某种期待。

「不过她说不定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呢。」

于是我双手抱胸，说出内心的想法。

「在拜恩目睹帝国军的威容之后，我发现这样子不行。之前都是利用既有的资源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然而往后必须想办法创造出从来没见过的事物才行。开创出革命性的崭新技术，广泛运用，让时代往前迈进一大步，否则这个国家永远也没办法跟帝国平起平坐。」

「……没错。」

「如今我终于发现让时代进步的方法了。」

「方法？」

莉希雅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则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人类的历史之中，有时会出现走在时代尖端的人。这些人挟著先见之明摧毁固有的观念，以一人之力改写历史……然而实际上这种人绝大多数都是在时代的洪流之中遭到忽视，或者是被世人所摒弃。」

例如人称『万能天才』的李奥纳多•达文西。

达文西是知名的艺术家，代表作正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除此之外生前还留下许多发明的设计图，其中甚至包括战车、潜水衣以及直升机。实用性姑且不论，若这些发明得到广泛的研究，或许会大大改变欧洲的历史也说不定。

除了这些惊人的发明之外，达文西还留下了非常精确的人体解剖图。

他在基督教的权威强过一切的时代购入尸体，明知会被视为亵渎尸体的异端，依然大著胆子进行解剖，试图理解人体的构造。如果这些解剖图能够公诸于世，想必会促成医学的大跃进，然而他却慑于教会的权威，多年来一直将解剖图藏之高阁，无法对人类医学做出贡献。

「后人将他视为『过早出生的天才』，对他的遭遇大感惋惜。可是若当时的掌权者知道这些人的价值，予以保护甚至是赋予重任的话，结果又会如何？除了掌权者之外，若能够引导全体国民他们抱持著正确的认知，相信时代一定会往前迈进一大步。」

「意思是要世人去配合那些走在时代尖端的人？」

「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你居然一点就通呢。」

「我已经跟著你半年多了，好歹也学会一点皮毛。」

莉希雅微微一笑，马上就陷入了沉思。

「不过依照这个逻辑，不是更应该由你来主导吗？毕竟之前那个世界的技术力，比这个世界还要先进许多。」

「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不过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之前那个世界不在这个世界的延长线上。」

我的世界没有魔法。

过去总觉得魔法的存在是让这个世界的技术体系发展不完全的主要原因，不过这正是这个世界的进步模式。光是玉音放送的宝珠，在技术层面上就已经远胜于那个世界了。往后这个世界应该也会以异于以前那个世界的方式持续发展。

「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轻率介入的话，恐怕会拖慢发展的脚步。所以这个世界的进步，还是应该由这个世界的人来主导。」

「……我明白你的顾虑了。」

话虽如此，莉希雅的表情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心悦诚服的模样，反而有点介于愤怒与哀伤之间的气氛。

就在我心想到底哪里不对的时候，莉希雅握住了我的手。

「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有个地方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哪个地方？」

「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也算是艾尔孚利登的一份子了吧？」

莉希雅拉著我的手轻触她的脸颊。

「当初是父王迫使你与之前的世界分离，身为女儿的我或许不该这么说，不过你刚刚那句话真的让我很难过。」

「啊、那个……抱歉。」

「答应我，别再『区隔自己跟我们』了。」

莉希雅的眼角浮现泪光，看起来煞是可爱。

「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

于是我伸出另一只手，试图轻抚莉希雅另一边的脸颊。

『喂~国王~快点出来~』

结果吉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将我跟莉希雅从两人世界拉回现实。尴尬地互望一眼之后，我们同时露出无奈的苦笑。

吉妮带著我们来到中型区块的前面。

这个区块虽然也是大得吓人，不过我还是对那个占了一半空间的大型区块比较有兴趣。高度少说也有二十公尺以上，不能带我们去那边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吉妮高举双手开口说话。

「出来吧，石像鬼。」

剎那之间，土堆自裸露在外的地面高高隆起。两具大约三公尺高的巨人自地底现身，踏出沉重的步伐。

「吉妮，这是你的魔法吗？」

「嗯。我的魔法可以从泥土制造出石像鬼，并且加以操纵。讲究精密度的作业虽然做不来，力气倒是不小，搬运重物的时候非常好用。」

「操纵土人形……跟我的能力有几分类似。暗系统吗？」

「不，是土系统，只能操纵泥土。操纵人形也属于重力操作的领域吧？其实四大属性与光、暗的分类只是世人自行创造出来的产物，用意在于方便理解，我倒不认为各种属性之间的区别有那么严格。」

「……我到底该相信什么才好？」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的世界颧就大为动摇。由于地球人眼中的未知现象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我也一直视为理所当然，如今却有人表示其实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这不是无知的知，而是未知的知。看来往后必须对世间万物的现象抱持著怀疑的态度。

「也罢，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吉妮话才刚说完，两具石像鬼就掀开了充当隔间的壁布。

见到显露在外的物体之后，我和莉希雅全都呆立原地，脑中只有「那是什么鬼东西」的念头。映入眼帘的是差不多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物体，最贴切的形容方式应该就是——

「超级巨大的〇森牌电风扇？」

「嗯？那是什么？」

「啊……没事，当我胡言乱语吧。」

不过说真的，看起来就是超级巨大的〇森牌电风扇。

就轮廓而言，有点像是身体的部分比较短的人形木偶，不过头上顶著一个圆圈。乍看之下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甚至连只能说是某种物体的这点都十分相似。不过跟地面接触的部分被牢牢固定起来，这点倒是引起我的注意。

于是我询问吉妮：

「这是……」

「『小进君•MKV』。」

好逊的名字！……慢著，MKV!?

「意思是这种玩意儿还有四个？」

「不会吧？看到小进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见到我们讶异的表情，吉妮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似乎对我们的反应相当满意。

「不是飞走就是爆炸，所以MKⅣ以前全都不在人世了。」

「这么危险？」

「不过MKV没问题，这已经是完成品了。」

于是吉妮开始说明『小进君•MKV』的功能与用途。

「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大型船舰不是依靠风力，就是由大型的海龙类生物负责拖曳吧？『小进君•MKV』就是用来取代大型海龙类生物的产品。只要在船底安装一具，就可以产生不亚于海龙类生物的动力，让船只在海中航行。」

「……！居然是推进装置！」

类似螺旋桨或是马达之类的。听到我这么说之后，吉妮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小进君•MKV』身体的部分。

「这个装置可以吸收圆圈前方的所有物体，朝著后方喷射出去。在海中移动的时候，就是吸收海水之后往后喷射。喷射的过程所造成的水压，可以形成让铁制船舰移动的推进力。」

意思是圆圈正中央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就像是有个看不到的螺旋桨？

「嗯？既然可以吸收前方空间所有的物体，若直接以这种状态使用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相当犀利的问题。在陆地上就是吸收空气，将空气往后喷射。要不要做个实验？」

话才刚说完，吉妮就命令两具石像鬼准备一大片布幕。

接著两具石像鬼在距离我们二十公尺远的地方站定，一左一右张开彷佛电影银幕的布幕。

「各就各位。『小进君•MKV』将会吸收我们这边的空气之后喷向另一边，请亲眼见证它的威力吧。」

「吉妮，先等一……」

惊慌失措的路德温连忙想要阻止，吉妮却无视于他的存在，一派轻松地按下类似开关的东西。

剎那之间——

轰隆隆隆隆——n

巨大的声音响起，现场刮起一阵强风，把『我们』吹得七零八落。

「呜喔!?(我)」

「呀！(莉希雅)」

「呜啪——！！(吉妮)」

「又来了吗——！(路德温)」

受到突如其来的强风袭击，我们全都被钉在墙上。

不过……风力也太强了吧！风压将我的身体钉在墙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莉希雅和吉妮的情况也跟我差不多。

路德温挣扎地匍匐前进，最后终于来到装置的旁边。在他按下开关，让装置停止运作之前，我们只能跟昆虫的标本一样被钉在墙上。好不容易才从强风地狱死里逃生，吉妮不禁乾笑数声。

「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好像把前面跟后面弄反了。为了节省成本，才决定采用这种外型，不过似乎有难以辨识装置前后的缺点。」

「既然知道缺点在哪里，好歹也拟定一下解决方案吧？」

「不好意思啦，国王。不管怎样，现在应该知道『小进君•MKV』的威力了吧？」

「……确实是亲身体认。」

我忍不住酸了吉妮一句，不过这种装置真的很厉害。

若没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说不定装置本身也会飞走……啊，难怪MKIV之前的机种不是爆炸就是飞走。就在我为了这种奇怪的事情茅塞顿开的时候，吉妮已经兴高采烈地解释装置的构造。

「圆圈的部分使用的是特殊金属，内部刻上导引能量的改良版附加术式。这种附加术式参考的是帝国魔装甲军团所使用的『抵消魔法的术式』，不过是失败的作品。

原本应该是『导引魔法的术式』，不过导引毕竟不等于抵消。站在第一线的魔装甲军团固然不受影响，后方的部队可就不一样了，因此相关的研究才会被迫中止。我就是看上了这个失败的术式。

所谓的魔法导引，一定跟干扰魔素的运作脱不了关系。魔素本来就存在于大气与水中，所以我只要赋予方向性，不就可以制造出吸入以及排放的装置吗？如果再压缩排放的威力，不就可以制造出推进装置吗？……以上就是我的思路历程。

驱动存在于大气与水中的魔素，跟驱动大气与水的道理是一样的。结合环状的金属与改良版的术式之后，只要注入能量，吸入魔素之后再排放出来的『小进君•MKV』就大功告成了。」

「……」

吉妮虽然解释得口沫横飞，可是在提到附加魔法的时候，我就很清楚自己没有判断真伪的能力。不过刚刚的实验确实证明瞭吉妮的说法，所以她的理论是正确的……应该吧？

「莉希雅，听得懂吗？」

「完全听不懂。」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似乎也是相当艰深的理论。发现我们完全跟不上之后，吉妮耸耸肩膀，露出无奈的苦笑。

「算了。诚如先前所言，只要知道一具这样的装置相当于一只大型海龙类生物就够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发明这种东西？」

提出问题的人，正是陷入苦恼状态的路德温。

「更何况光是制造一具装备，就投入了相当可观的资金吧？」

「嗯……不过跟十头海龙十年间的维持经费比较起来，已经很便宜了。」

「结果只能发挥一头的功效，这不是亏大了吗？再说海龙的灵活度与回旋半径根本不是这种装置所能相比的。」

「路、路哥，这就不对了！你难道不明白这种发明可以带来什么吗？」

「带来什么？」

路德温露出疑惑的神情。关于这点，我站在吉妮的这一边。

「这的确是相当了不起的发明，路德温。」

「陛、陛下，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你仔细想想吧，如果一具装置等同于一头海龙，十具装置不就可以发挥十头海龙的工作效率吗？」

「？是没错啦。」

路德温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仔细说明。

「然而现实生活中有可能一口气绑上十头海龙吗？战舰亚贝特由两头海龙负责牵引，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个案了。」

「这……说的也是。一口气绑上十头海龙的话，几乎不可能让每一头海龙都依照命令列事。放眼全世界，最多也是一次三头而已。」

「所以就算是运用在船舰上面，这种装置也可以推动比现行标准更加巨大的船舰。假设在货物运输船装设五具这种装置好了，保证一定会掀起物流革命。」

因为一次可以运送更多的物资。艾尔孚利登的国境线大概有一半以上邻接大海，作为物流据点的新都市建设也即将完工，这种装置在强化海运能力方面扮演了非常关键的角色。

「原、原来如此……」

路德温似乎也明白这个新发明到底有多重要了，于是我询问吉妮。

「你刚刚提到只要注入能量就好，装置的动力来源是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别说是电力了，我甚至连蒸汽机都没见过。推动这种机械装置的能量，应该还是魔力吧？

「国王，动力来源就内建在这里面。」

话才刚说完，吉妮就从白色实验服的口袋拿出一块东西，放在我的手掌心。黑色的管状结晶体，差不多就是手掌大小，不过沉甸甸地颇有份量(我还以为自己正拿著砝码)。

「这是？」

「俗称『咒矿石』的结晶。」

「咒矿石!?」

听到咒矿石三字，莉希雅的反应特别激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莉希雅!?」

「说这什么话，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在开采矿石的时候，也会使用魔法。利用水魔法挖掘矿山，土魔法固定坑道，风魔法送入空气，火魔法融解金属等等。不过只要接近咒矿石的矿派，魔法就会莫名失效。而且若还是强行使用魔法的话……」

莉希雅张开握紧的拳头，口中同时发出「轰隆」的声音。

「爆炸？在矿山内部发生爆炸，不是很要命吗？」

「采矿师可是会欲哭无泪的。挖掘矿山的途中若遇到这种矿石，就代表必须放弃这座矿坑了。这个世界的人向来将魔法视为神与精灵的祝福，所以也将这种让魔法失效的矿石视为不被祝福的『诅咒之石』，这就是『咒矿石』的由来。不幸的是艾尔孚利登王国的地底经常挖掘到这种矿石。」

莉希雅的语气充满了自嘲。艾尔孚利登王国的矿藏本来就不是很丰富。而且国土的地形没什么高低起伏，虽然开采得到铁矿，金矿之类的贵金属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地底埋藏了大量的咒矿石，更是徒增采矿的难度。看来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一想到这里，这才发现吉妮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被诅咒的矿石？公主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地底埋藏大量的这种矿石，反而代表了这个国家受到神的祝福！」

吉妮的肢体语言格外夸张。

「掀开神秘的面纱之后，就会发现诅咒云云根本就是荒诞无稽的说法。咒矿石并不是让魔法失效，而是吸收魔法的能量。仔细想想吧，魔法在咒矿石的附近会失去效用，若还是打算强行使用，就会发生爆炸。若真如此，爆炸的能量是从哪来的？如果把咒矿石当成吸收魔法能量的矿物，一旦超过最大容量，就会发生爆炸，这种说法是不是比较合理？」

唔……意思是咒矿石就像是乾电池，会吸收魔法的能量？然后在过充的时候发生爆炸？……奇怪，这种焦虑感是从哪来的？我该不会亲眼目睹了非常不得了的产物吧？这可是足以让整个世界改头换面的重要关键。

吉妮接下来的发言更是震惊全场。

「而我则是从吸收魔法能量的咒矿石当中顺利将能量重新还原出来，当成这个装置的动力来源。」

「什么？」

这段话听得我是冷汗直流。如果是真的，咒矿石根本就是乾电池嘛！

虽然还是有很多搞不懂的细节，至少我明白咒矿石是划时代的产物，发现其中奥秘的吉妮更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在这个既没有电力也没有蒸汽机的世界，若可以赶在其他国家之前取得『储存能量』的技术，艾尔孚利登将会获得飞跃性的成长，超越帝国也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过我也同时想到这种技术的风险。

首先是世人对咒矿石的迷信。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我们正在研究这种不被祝福的诅咒矿石，被迷信所支配的世人将会对我们产生怀疑。

若仅止于国内，大可利用日后的启蒙教育改变国人的观念，可是像路那利亚正教皇国那样的宗教国家势必会与我们为敌。对于以教义治国的国家而言，教义的瓦解(就算只是一种迷信)意味著统治力的衰退，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事情的真相。

另外信仰不是那么强烈的国家一旦知道艾尔孚利登拥有这种技术，绝对会要求我们交出来。根据莉希雅的说法，艾尔孚利登的地底似乎埋藏了许多咒矿石。一个弄不好的话，说不定周围的邻国会对我们发动资源战。

虽然我们跟帝国之间的秘密同盟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如今也好不容易摆脱了阿米多尼亚的威胁，然而一旦发展成资源战，艾尔孚利登恐怕将就此亡国。这种技术固然拥有让艾尔孚利登跃升为世界第一强国的可能性，却也隐含著让这个国家灰飞烟灭的风险。

「该如何是好……」

「相、相马!?你不要紧吧!?」

眼见我脚步踉跄，莉希雅连忙扶住了我。

「……抱歉，我在想像高风险、高投报的问题，结果一阵晕眩……」

「想像？」

于是我将脑中的想像说了出来。莉希雅和路德温顿时脸色发青，显然是产生了跟我一样的畏曜。

唯独吉妮依旧是一派轻松。

「用不著担心啦。只要在被其他国家盯上之前彻底研究，让艾尔孚利登变成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超级强国就好了。」

「……这种想法虽然过于乐观，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不过这方面的研究还是要视为最高机密……」

如此一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吉妮的生命安全。

现在的她跟小巴一样，都是艾尔孚利登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

绝对不能让吉妮流亡他国，或者是被他国绑架，必须在国内找个可以信任的人来保护她的安全。而且她虽然埋首于研究，本身却是二十岁出头的花样女子。

所以也绝对不能让知道吉妮是个重要人物的贵族跑来跟她搭讪。

所以——

我朝著莉希雅招招手，附在她的耳边说出内心的想法。得到莉希雅的回应之后，我以讶异的表情打量著帅气的近卫骑士团长。

「……路德温。」

「是，陛下有何吩咐？」

「你喜欢吉妮吗？」

经我这么一问，路德温显然是慌了手脚。

「怎、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陛下？」

「这件事很重要。你是如何看待吉妮，吉妮又是如何看待你，这可是攸关我接下来的决策。」

我以认真的口吻回应陷入混乱的路德温。

吉妮现在是这个国家的重要人才，我希望她可以嫁给我所信任的人，更希望她在这个国家落地生根。所以……如果路德温有这种觉悟，那自是再好不过，否则就得寻找其他的方案。

至于在询问路德温之前，我跟莉希雅低声做了以下的交谈。

(「莉希雅，我想要撮合吉妮和路德温。同样身为女人，你觉得吉妮对路德温有好感吗？」)

(「……大概有六成的希望，应该有好感才对。」)

(「这样子还是很难说吧？为什么是这么模棱两可的数字？」)

(「女人心是很难懂的。不过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吉妮毕竟是贵族的女儿，只要以国王的身分下令，她也不敢说不。」)

(「或许吧，不过我不太想使用这种强硬的手段。」)

(「……也是。那从你的角度来看，路德温大人又如何呢？」)

(「有好感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这么确定？」)

(「……男人在这方面是很好懂的。」)

当然这是秘密。只见路德温紧抿双唇，似乎意识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大概在犹豫该如何回答吧。这时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吉妮露出疑惑的神情。

「要我当路哥的新娘吗？」

语气一派轻松，完全不像是当事人之一。

「吉妮，你讨厌嫁给路德温吗？」

「不会啊，不会讨厌。」

吉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顿时让我有种跌破眼镜的感觉。

「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未来也想跟理想中的伴侣生活在一起，更觉得路哥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路哥很有异性缘，原本想说等到他娶了正室之后，我再当他的第三夫人就好了。」

吉妮的表白让我和路德温瞪大了双眼，不过莉希雅倒是频频点头，似乎颇有共鸣。

呆了半晌之后，路德温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只见他露出苦涩的神情，以「请恕我无礼，陛下」做为他的开场白。

「吉妮固然是必须留在国内的重要人才，可是以婚姻绑住她的做法实在是……」

「在我们面前说这种话，你觉得公平吗？」

为了让我成为艾尔孚利登的国王，前任国王亚贝特甚至将女儿莉希雅嫁给了我。在莉希雅的认知当中，她等于是为了把我留在艾尔孚利登才嫁过去的。我们虽然始于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一路走来却也共同跨越了许多苦难，早已形成了不愿与对方分离的羁绊。于是我拍拍路德温的肩膀。

「这是我这个过来人的意见。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该如何累积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更何况你跟吉妮从小一起长大，早已累积了许多属于两人的时光，不是吗？」

「陛下……」

「还是要我再推你一把？若你跟吉妮之间的婚事谈成了，大可成立新的麦斯威尔•亚克斯家族。这么一来，麦斯威尔家族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另外结婚所需的费用由王家全额支付……还有吉妮未来的研究经费，由国家负担九成。往后亚克斯家族就不必独自买单了。」

「这、这实在是不胜感激，不过……自己还是要负担一成？」

「……多少也要花点自己的钱，这样子才会有所节制。」

再怎么有用的发明，也不能突然造成国家财政的缺口。我对吉妮报以冰冷的视线，她则是别过头去吹著口哨。路德温见状，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苦笑。

「要我抓紧缰绳的意思？」

「也可以解释成勉励你成为拖著马车的驮马，设法扩大自负额的意思。」

「……后者比较有可能，想想还真恐怖。」

「好了，路德温。吉妮已经告白过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吧？」

「……好、好的！」

于是路德温面向吉妮。

路德温涨红了脸颊，吉妮似乎也泛起一抹红晕。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路德温的身高明明就高出许多，然而紧张之余缩起身子之后，两人看起来反而是一般高。原本以为紧张成这样会不会出问题，然而路德温毕竟是率领数万大军的帅哥近卫骑士团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吉妮，你愿意嫁给我吗？」

「……倒是路哥真的愿意娶我吗？我不是贵族夫人的料子喔？」

「我知道，不过还是希望你永远陪伴著我。」

「真是奇怪的癖好……不过，嗯，知道了。往后还请多多指教，老公。」

这时两人居然握了握对方的手。为什么是握手？不是应该拥抱彼此吗？……算了，这比较像是两人的作风。至少看起来挺幸福的，我还别多嘴吧。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呼……算是功德圆满了吧？」

「……不，陛下。事情还没结束。」

就在我松了口气的时候，路德温一脸苦涩地开口。之前明明就一副幸福洋溢的模样，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苦瓜脸？

「其实我也是直到刚刚才想了起来，陛下该不会也忘了此行的目的吧？」

苦著一张脸的路德温如此表示。啊……说的也是，真的是忘得一乾二净。我今天不是来参观吉妮发明的作品。

只见路德温抡起拳头，朝著吉妮没头没脑地打去。

「好痛!?……路哥，才刚订婚就上演家庭暴力的戏码，这也太伤感情了吧？」

「笨蛋！废话少说，跟我一起向陛下赔罪！」

路德温揪著吉妮的后颈，强迫她跪在地上，自己也做出五体投地的动作。模式虽然有些差异，不过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双人土下座。只见路德温压著吉妮的后脑勺，向我表示歉意。

「这次我的……未婚妻犯下滔天大罪……」

「很痛耶，路哥！头发快被扯下来了！」

「你给我安静一点！……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呃，不必这么卖力啦，其实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路德温、吉妮，全都抬起头来吧。我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陛下……感激不尽！」

「不过有点好奇就是了，我说吉妮啊？」

于是我蹲了下来，直视吉妮的双眼。

「你手边怎么会有巨龙的骨头？」

印象中应该是半年前的事情。

为了整顿主要都市的上下水道，于王都帕纳姆近郊挖掘沉淀池所需的地洞之际，出土了许多魔物之类的骸骨。其中巨大的龙骨整副消失不见。

据说含冤而死的巨龙日后会变成化石龙，当时还以为会不会是这个关系，不过化石龙会释放瘴气，然而帕纳姆却一直没发生什么事情，后来才排除了这个可能。

第二种可能就是被人偷走了。不过若真的是遭窃，窃盗的动机就是一大疑点。若是还有残存的魔力，大可充当魔术的媒介或是装备的材料，然而骸骨的魔力早已流失殆尽，应该没有这方面的价值。事实上就是因为没有其他用途，才先把骸骨保存起来，打算日后送进博物馆展示。

所以最后只能归纳出大概被好事之徒偷走的结论。

那件事虽然奇怪，倒也不至于演变成严重的事件，所以才逐渐从记忆中淡去，没想到真相竟然在前几天水落石出。路德温的工作报告当中夹带了一张纸，上面以简洁的字句写著『给路哥：龙骨我带走了，相关手续就拜托你了。吉妮』的字样。

没错。带走龙骨的人，就是吉妮。

好像是利用石像鬼搬走的。只留下一封信，而且不等回覆就直接动手，这的确很像吉妮的作风。当时正值多事之秋，结果这张纸就在混乱之中被夹进其他资料里面了。

这张纸直到前几天才被找了出来。知道是儿时玩伴干的好事之后，路德温跪在地上向我道歉。所以今天才会特地带著我们造访吉妮的迷宫工坊，确认龙骨的下落。

于是我们终于见到了消失已久的龙骨，可是……

「「什么!?」」

龙骨已经完全变了个样，严格说来应该是不复原形。

禁不住我们一直询问龙骨的下落，吉妮带著我们来到几乎占了大半个空间的帐幕。走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全身上下由金属制成的机器巨龙。目睹这个真的只能以『机器巨龙』来形容的玩意儿，『哥吉拉VS机械哥吉拉』的重低音主题曲瞬间在我脑海中响起。

严格说来并没有那么巨大，高度顶多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只不过造型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打量著我们三个目瞪口呆的模样，吉妮以自信的口吻开始解说。

「这孩子的名字叫『机龙』，是我以真正的龙骨为骨架，附加野生动物或是魔物的素材、装甲之类的东西，最后再点缀从地下迷宫找到的神秘物品之后，所制造出来的机器巨龙♪」

吉妮的语气十分兴奋，不过该怎么说呢？魔物的素材以及地下迷宫的神秘物品实在是令人没什么好感。莉希雅张大了嘴巴，路德温则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于是我询问吉妮。」

「……这玩意儿不会失控吧？」

「啊哈哈，当然不会。」

只见吉妮走到机龙旁边，轻拍机龙的脚板。

「事实上这孩子根本不会动。」

「是、是哦？」

「那当然。外观的设计虽然近乎完美，却少了针对各个部位下达指令的关键装置。现在的它就只是稻草人罢了。」

你是那种打输之后高喊「好胆卖造」的人吗？也罢，这种绝对听不懂的吐槽就算了。原来如此。意思是虽然制造出机器巨龙，却欠缺行动的程式，或者是传达指令的回路之类的东西？为了研究生物关节的运作而特地制作的实验品，一开始似乎都不会考虑到可动与否的问题。不过就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准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现在看到吉妮的情况，我也不会觉得怎样。

只见吉妮抓住机龙的脚爪上下扳动。

「看到了没有，动作就是这么流畅。就算是没什么力气的人，也可以轻易扳动呢。」

「嗯，的确很厉害，不过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东西……」

我不禁大为苦恼，这下子一定会激怒星龙连峰。

以人类来比喻的话，通常古代人的骸骨都会放在博物馆展示。

如果把人骨跟机器结合，一定会有人感到很不舒服，而且还会被冠上亵渎死者的罪名。得知同胞的遗骨受到这样的对待，一个弄不好的话，艾尔孚利登可是会成为群龙攻击的目标。

……回去之后，写封信向星龙连峰那边郑重致歉吧。收到对方的回应之后，再看是要分解之后加以厚葬，还是将遗骨送回星龙连峰。就在我暗自打定主意的时候—

『这样子只是稻草人罢了。』

……吉妮说过的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

(稻草人……为了保护农作物而立在稻田之中的人形……人形!?难不成……)

于是我试著碰触机龙的脚尖，然后再启动【活骚灵】，将意识的分身传送到机龙身上。结果一阵金属倾轧的声响传入耳中，机龙居然动了起来。呜哇！真的可以操纵!?

「等等，国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下子连吉妮都大吃一惊。

我张开双臂，试著模仿电影中的怪兽，结果看到机龙居然做起了体操，顿时陷入了苦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拥有驱动机器巨龙的技术，这对他国而言不是一大威胁吗？

「不过驱动机器装置的巨龙，会成为什么战力吗？」

经莉希雅这么一问，我顿时恍然大悟。莉希雅说的没错，会动的铁巨龙确实称不上战力，巨大的身躯反而容易成为活靶。一旦受到飞龙骑兵队的空袭，或者是『龙之吐息』的集中火力，马上就会被炸成碎片。

「这个机龙有什么武器吗？」

「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吃饱没事做，干嘛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考虑可动性的东西上面搭载武器？」

「……没什么说服力呢。」

若是如此，还真的派不上什么用场。顶多只能当成招揽游客的展示品，就像『台场〇弹』那样。可能会引起他国警觉的发明居然毫无用处可言，天底下还有更惨的事情吗？根本就是无用之长物。

最后我们做出将机龙的存在视为国家最高机密的结论，在等待星龙连峰的回答期间彻底将机龙封印起来。往后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呢？

至于制造出这个烫手山芋的吉妮，则是移居王都附近全新设立的专用研究所，今天应该也在那里专心研究吧。有了国家支付的研究资金，似乎大大刺激了她的工作欲望。……改天送点胃药给路德温好了。

第四卷 第一章 革新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