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二章一个关于拿虾子钓鲷鱼，结果钓到大白鲨的故事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下旬•王城帕纳姆。

阿米多尼亚之役已经结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

真正的冬季终于降临的这一天，玉音放送的宝珠所置放的房间之中，我正透过简易接收装置与某人的影像对话。

在我正对面的人物是一名女子。匀称的身材包覆著纯白的礼服，曲线柔和的大波浪金发看起来煞是美丽。

我跟她的妹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本人的气质倒是跟妹妹截然不同。脸型虽然相似，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依然残留少女的气息，反而显得比妹妹年轻许多。没记错的话，应该比我大上一岁才对。

总而言之，是个无从挑剔的美女。在莉希雅、爱夏、茱娜这些不同类型的美女围绕之下，我自认对美女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免疫力，不过还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如今眼前的美女开口了。

『初次见面，相马大人。我是玛莉亚•尤弗利亚。』

她正是人称帝国圣女的大凯欧斯帝国女皇——玛莉亚•尤弗利亚。

「初次见面，玛莉亚大人。在下是相马•一也。」

这是东西阵营的两大巨头第一次的会面。原本应该握手致意才对，只可惜两人之间隔著一层玉音放送的画面，不可能办到。

「很高兴见到您，玛莉亚大人。我早就想跟您促膝长谈了。」

『我也是。相马大人的种种事迹，在帝国也是时有耳闻呢。』

「哪里，那是因为我有一群优秀的部下。」

『您谦虚了，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类似的场面话持续了好一阵子。

言不及义的对话之间，我试著观察玛莉亚，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是个谈笑风生的纯真少女，顿时让想要品头论足的我感到一阵羞愧。不过我心中也同时闪过一丝疑惑。

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真的有办法治理幅员广大的帝国吗？

『对了，相马大人。』

「不知有何指教？」

『不知您对阿米多尼亚这一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有何看法？』

玛莉亚微微眯起双眼。光是这个动作，我就意识到她显露在外的气氛出现了变化。嘴角看似微笑，也像是在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帝国而言，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背叛的行为。

『从贞德口中得知谈判结果的时候，原本还欣喜于在大陆的东方得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看来这似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敝国从头到尾都是以帝国的盟友自居。或许您以为这只是开脱的藉口，然而这次的结果也是完全出乎敝国的意料之外。」

『意思是并非王国的策划？』

「确实是动了一些手脚，这点我不敢否认，不过最后的结果完全与我们的期待背道而驰。老实说眼前的局面还真是让我头痛不已。」

听到搔搔后脑勺的我如此表示之后，玛莉亚的怒气才稍微平息。

『……可以请您详细说明吗？』

「当然。根据负责监视公国的情报部队传回来的消息……」

◇◇◇

故事回到一个月前，公都拜恩归还阿米多尼亚的那个时候。

在帝国的支持之下，尤里悟斯收复首都拜恩以及周边领土，同时继凯悟斯八世之后成为阿米多尼亚公王，凯旋回到拜恩。

尤里悟斯成为新任公王之后，心腹大臣所献上的第一个策略，就是彻底铲除艾尔孚利登王国残留于拜恩的影响力。

「目前拜恩的风纪败坏，实在是令人看不下去。」

「正是如此。凯悟斯大人生前那种质朴刚健的风气，才适合阿米多尼亚的民情。现在应该要加强取缔。」

「不如就先拆除玉音放送广场的那间临时小屋如何？」

尤里悟斯闭上双眼，聆听心腹大臣试图恢复阿米多尼亚公国昔日荣景的讨论。这时他的脑海浮现出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在暴政之下苟延残喘的人民，会替自己的屋顶或是墙壁换上鲜艳的色彩吗？』

这是相马•一也当时所说的话。

『如果支配者采取高压统治，人民多半都会低调行事，以避免被支配者盯上。毕竟行事过于高调的话，万一真的被盯上，天晓得会惹来什么麻烦。所以高压统治下的人民不会表达不满，也不会让心情表现在脸上，而是选择将真正的想法深藏心底。』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家伙所说的话……)

憎恨的对手说过的话，深深刺入尤里悟斯的心中。

『当你们还在拜恩的时候，街上的颜色又是如何？』

(闭嘴！用不著你提醒，我们公王家也是为了国民著想……)

『真的吗？』

(？！)

那不是相马的声音。没错，是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相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而是尤里悟斯以相马说过的话『自问自答』罢了。他想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之前尤里悟斯还只是个公太子，国家的重要政策都是由凯悟斯八世决定。对于尤里悟斯而言，他只要服从凯悟斯的决定就好了。

如今尤里悟斯登上公王的宝座，面对足以改变国运的问题之际，必须自行做出判断。直到这个时候，尤里悟斯才首次挣脱父亲凯悟斯的枷锁，试著去寻求各方面的情报。

尤里悟斯重武轻文的思想固然是承袭自凯悟斯，不过他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并不像凯悟斯那么刚强跋扈。习惯从各个角虔分析之后再做出决策，这点尤里悟斯与凯悟斯不同，反而比较接近妹妹露露亚。

(露露亚……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王国军占领拜恩之前，露露亚就带著少数官员藏匿了起来，不知道这个妹妹如今身在何处。一想到这里，尤里悟斯顿时感到十分讽刺。露露亚毕竟是跟自己意见不合，理应提高警觉的政敌才对，现在关心她又有什么意义？

「尤里悟斯陛下！」

心腹大臣的声音将尤里悟斯拉回现实，于是他以凝重的表情做出决定。

「就这么办，必须彻底排除王国的影响力。」

「「「是！」」」

接获命令之后，几个心腹大臣躬身行礼，旋即离开政务室。

到头来尤里悟斯还是决定革除王国统治下的各种改变，恢复公国昔日的面貌。为了巩固目前的政权，必须抹煞前任政权的色彩……这个方针基本上并没有错。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处理方式，不过尤里悟斯的面前并没有这些选项。

(无论如何都要重建公王的权威……)

权力的继承应该是在前任权力者在世的期间，经由公正第三人的监督依序转移。

若非如此，年轻的权力者将会被老臣所轻视。而且愈是独裁色彩浓厚的国家，巩固地盘的重要性也愈是显著。然而凯悟斯于先前的战役突然骤逝，尤里悟斯被迫在尚未巩固地盘的情况下登基为王，因此如何将权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自然成为他的当务之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必须将承认多元价值观的艾尔孚利登价值自拜恩连根拔除。

「没错……即使被评为苛政，也是在所不惜。」尤里悟斯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流露出悲壮的觉悟。

首先尤里悟斯向阿米多尼亚全境发布禁止收看玉音放送的命令。

这是因为玉音放送的宝珠目前是由王国负责保管，只能收看王国所制作的节目。当然为了观看玉音放送而集结在一起的拜恩摊贩群也遭到强制拆除。不过摊贩的主人在尤里悟斯重登大位之后就消失无踪了，最后也只是拆除无人的摊贩而已。然而摊贩广场早已成为拜恩当地的市场，不知道拜恩市民是怎么看待强行拆除摊贩广场的尤里悟斯。

另外正如相马的预期，拜恩周边以相马或是家臣的名字来命名的桥梁全都被尤里悟斯破坏殆尽。以防卫的角度来看，若桥梁刚好位于王国进军拜恩的路线上，遭到拆除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然而其他桥梁也因为「王国兴建」的理由一并破坏，这就是相当不聪明的做法。交通网络的中断，对于民众而言可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除此之外，也同时发布不支援王国治理时期的寒士供餐之类的慈善活动、强化风纪的取缔、禁止女性追求时髦、严禁蔓延拜恩全城的艺术活动……等等的命令，墙上画著歌姬图像的人家甚至还被士兵一把火烧得精光。

『还是相马王的时候比较好。』

『成为王国领地的时候，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当时还可以替穷苦人家的孩子送饭呢。』

『尤里悟斯大人为什么不跟其他国家的国王学学，更爱护自己的人民呢？』

『可以请相马陛下再度占领拜恩吗？』

曾经尝到的自由再度被夺走的拜恩人民，无不对拜恩城报以怨恨的视线。

事实上他们所抱怨的事情，并不能全部怪在尤里悟斯的身上。艾尔孚利登王国与阿米多尼亚公国的人口、面积以及经济状况本来就不一样，要求公国概括承受王国所提出的各项支援方案，本来就是强人所难的事情。

不过小市民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结果尤里悟斯愈是想要抹去王国的色彩，愈是失去人民的心。

至于拜恩周边以外的地区又如何呢？事实上局势也不甚乐观。诚如先前所言，凯悟斯的骤逝使得公王的权威无法顺利转移，阿米多尼亚的地方诸侯完全没把尤里悟斯放在眼里。

他们对尤里悟斯的蔑视，大致可分成两种。

第一种是『鄙视对方』的蔑视，大致上就是高喊「公王家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们跟那个年轻的屁孩低头」的类型。另一种则是『不把对方当一回事』的蔑视，他们认为年轻的公王靠不住，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事实上阿米多尼亚拥有领地的贵族与骑士阶级，大多属于后者。

在封建体制的国家，家臣唯有在自己的领地与财产受到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对君王宣誓效忠。如果君王本身的力量有限，家臣势必得靠自己的力量来守护领地与财产。所以他们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行动，不是为了君王。

相马曾经以马基维利的名言『辛苦得来的国家容易治理，轻松得来的国家难以统治』提醒尤里悟斯，结果以帝国为后盾轻松收复拜恩的尤里悟斯果然是吃尽了苦头。

外界甚至流传一则象徵中央的权力基础出现动摇的故事。

之前提到尤里悟斯发布禁止收看玉音放送的命令，然而只有拜恩附近的区域严格执行，其他的地区则是扬言「公都的命令算什么！我才懒得理会！」，依旧继续收看节目。

地方诸侯开始质疑中央的权威，各大都市也出现了广徵士兵或是佣兵的行动。相较于王国方面于同一个时期解编三公军与贵族军，统一编组成『国防军』的措施，公国的局势可说是完全反其道而行。

尤里悟斯当然不可能容许各地的领主私自扩充兵力的行为，然而一旦公开谴责，难保不会引发各地领主的雪崩式叛变。事实上就结果而言，这反而是一个割除脓包的大好机会。

马基维利若还在世，一定会认为这正是行使『暴虐』的大好时机。

就算激起地方诸侯的叛变，只要将所有的敌对势力悉数扫荡，或许就可以震慑举棋不定的其他诸侯。然而尤里悟斯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基于不想惹事的鸵鸟心态，也或许是因为害怕再度失去已经在战败之后大幅锐减的兵力，当然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结果这个错误的决定，成为陷入泥沼的第一步。

——大约在一个月前，阿米多尼亚的西北部爆发了民乱。

一开始是粮食不足的问题所引起的民众暴动。

愈是远离政权中心的偏远地区，粮食不足的问题就愈是严重，这点王国也难以置身事外。拜恩西北部的情况尤其严重，饿死的人数已经不只是几百人之谱。当地的领民似乎向领主求援，结果遭到领主的拒绝。为了保护领地，领主不惜四处徵兵，为数不多的存粮全都拿来养活军队了。结果领民被领主的这种态度所激怒，愤而攻击领主的行馆。

于是领主为了保护领地而四处招募的军队，陷入了必须以愤怒的领民为对手的窘境。再加上新招募的军队原本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领民，被同样都是领民的暴徒攻击之后，立刻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于是领主和他的家臣一路逃到公都拜恩，要求尤里悟斯派兵镇压。

任由暴动继续发展，不满的情绪难保不会蔓延全国。

藉由这个机会展现实力，或许可以让其他贵族臣服。

基于这个判断，尤里悟斯亲自率领正规军镇压暴动。愤怒的民众当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暴动逐渐受到镇压。无数暴民横尸于西北部的大小村落，构成一幅凄惨的画面。

眼看著西北部的民乱终于要被镇压下来了，尤里悟斯和他的家臣却在这个时候接获惊人的消息。

公都拜恩的市民趁著尤里悟斯率军出征的时候发动暴乱，一举占领了都市。而且还派遣使者前往艾尔孚利登王国表示恭顺，同时请求援军，王国方面也当场应允，立刻派出了军队。

拜恩以及周边区域再度被王国所占领。

◇◇◇

『结果您再度占领了拜恩。』

「是的，这是基于拜恩市民的要求。」

面对玛莉亚近乎质问的视线，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拜恩城中的暴动，影虎所率领的黒猫部队也在其中扮演了煽动的角色。

他们潜入拜恩周边的区域，密切观察暴动的发展，同时与城中的有力人士取得联系，试图创造再度占领拜恩的局势。表示恭顺的使者抵达之后，王国军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之内重新占领拜恩，原因在于部队早已在国境线待命。

『「人类宣言」不承认人类之间的武力冲突所造成的国境线改变。拜恩市民以武力占据都市，若阿米多尼亚的国境因此而出现变化，等于是违反了「人类宣言」。如此一来，帝国将再度以盟主的身分介入调停，而且局势想必不会对王国太有利。』

「办得到吗？」

这句话让玛莉亚陷入沉默。

「『人类宣言』同时也承认民族的自决权。既然拜恩以及周边的领民希望将自己的国籍从阿米多尼亚转移至艾尔孚利登，身为『人类宣言』的盟主，帝国不是应该表示支持，并且给予支援？」

玛莉亚想必也料到了这点，所以才选择了闭口不语。

「这就是王国不愿加入『人类宣言』的原因。」

《对魔族人类共斗宣言•主要三条文》第一条，不承认人类之间的武力冲突所造成的国境线改变。

第二条，尊重各国境内不同民族之权利平等以及自决权。

第三条，距离魔王领地较远的国家，必须支援比邻魔王领地、充当防坡堤的国家。

就理念而言，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宣言。

然而这三大条文之中，却存在著帝国也没发现的矛盾。只要严格遵守这三大条文，确实是可以针对来自『外部』、亦即国家之间的争执发挥防患于未然的效果，可是一旦遇到『内部』的问题，就完全使不上力了。

以拜恩这次的事件为例，既然承认民族的自决权，人类宣言的加盟国就必须承认拜恩领民的行动。

可是若阿米多尼亚的国境线因此而出现变化，等于是违反了人类宣言的精神。或许有人认为若拜恩要求独立，就不再是人类宣言的加盟国，然而这种说法也是行不通的。若阿米多尼亚出兵镇压希望独立的拜恩，等于是否决了人类宣言中的民族自决权，势必会受到其他加盟国的谴责。

简而言之，人类宣言的加盟国将陷入动辄得咎的窘境。

为什么帝国没发现到这个矛盾呢？相信一定有人抱持著这个疑问。

不过这本来就是必须等到实际发生之后才会察觉到的问题，毕竟『二十世纪的地球人也没发现』。

「之前我跟贞德大人说了一个故事，不知您是否知悉？」

『……您是指有一群人畏惧被卷入两大神之间的纷争，试图藉由制定条约的方式回避战争的故事吧？』

宣称「人生而平等」的东方大神，与提倡「人生而自由」的西方大神，结果各自信仰这两大神的国家因此而互相仇视、彼此敌对。这是一个被夹在中间的国家为了避免卷入战争，与东西两大阵营的国家订定条约的故事。当时的条约如下——

第一条，不要以武力改变国境线。

第二条，让每个国家的民族享有自决的权利。

第三条，促进东西各国的文化交流，大家一起和平共处。

『贞德跟我提过，真的跟「人类宣言」非常类似。我也对故事的结局相当感兴趣，之后那个世界的情况如何？』

「虽然有一些问题，短期之内还是收到一定的成果。之后东方阵营分裂，由于双方的力量平衡遭到破坏，紧张状态得以解除，总算是避免了两大阵营的全面战争。」

「这不是很好吗？」

「是的，那个时候真的很好。然而之后有个多种族国家的某个民族试图独立，发动了武装抗争。不承认民族独立，等于是违反了民族自决的原则，然而承认独立，又等于是默许对方以武力改变国境线。结果制定条约的诸国因为这个矛盾而陷入动辄得咎的窘境。」

『就跟现在的帝国一样？』

面对玛莉亚的质问，我坚定地点点头。

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地球的历史。

宣称「人生而平等」的东方大神是『社会主义』。

提倡「人生而自由」的西方大神是『自由资本主义』。

信仰不同的各国互相敌视，就是『东西冷战时代』。

为了回避战争而展开协商的诸国，指的是一九七五年参与『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CSCE)』的国家(日后的『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共同制定的条约则是在会议结束之后发表的『赫尔辛基最终法案』。

我之所以很快发现『人类宣言』的矛盾，在于我知道跟『人类宣言』非常类似的『赫尔辛基最终法案』。之前考大学的时候，我可是念过近代与现代史呢。

所以『赫尔辛基最终法案』虽然有效遏止了东西阵营于冷战时期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面对赛尔维亚人与克罗埃西亚人日后在南斯拉夫所爆发的种族对立，却显得格外软弱无力。

『这就是相马大人所指称的缺陷吗？』

玛莉亚的语气十分遗憾。

「是的。对于我们这种多民族国家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缺陷。所以王国才不愿加盟人类宣言。」

这么说或许冷血了一点，不过像阿米多尼亚这种单一种族独强的国家，或许不会构成什么大问题。若其他种族的地位低落，或者是人口不多，根本无法在国内凝聚独立的共识。

反之，像艾尔孚利登这种多民族共存的国家就很危险了。

若国家的经营一帆风顺倒也还好，一旦经营出现恶化，势必会出现分离甚至是独立的声浪。目前虽然还算顺利，难保明天不会出现变化。诚如马基维利所言，必须针对命运的转变事先做好准备。

『帝国也是多种族国家，您的这番见解著实刺耳。』

……我想也是。目前帝国的情势大好，倒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面对魔王领地自北方一路鲸吞蚕食的局面，号称人类最强的帝国绝对是最安全的避风港。帝国境内的各民族应该不会有想要改变国籍的念头。

然而若国运由盛转衰，或者是魔王领地的威胁不复存在，死守著人类宣言的帝国又将如何呢？

「玛莉亚大人……」

『我明白，不过现在还无法收起这面大旗。』

玛莉亚微微一笑，双眸浮现出坚定的意志。

『即使是一条坎坷的道路，我也希望帝国成为一座灯塔，替世人带来希望的光芒。人类必须团结一致，才能面对魔王领地的威胁，这是再明白也不过的真理。就算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为了凝聚人心，帝国还是会继续扬起人类宣言的大旗。』

「……我大概明白您为什么会被称为圣女了。」

虽然是不切实际的理想，这种论述方式还是颇有吸引力。

明知一头撞上残酷现实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她还是抱著必死的决心扬起理想的大旗。虽然捏了把冷汗，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她就是具备这样的魅力。

(一路走来，贞德大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妹妹还是比姊姊实际多了。想起帝国的那位女将军，我不禁有感而发，不过若被哈克亚听到我的内心话，他一定会气得青筋暴露，大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只见玛莉亚甩了甩头，试图整理自己的情绪。

『再度占领拜恩的缘由已经很清楚了，乍看之下似乎错不在王国。「即使王国确实在暗中动了手脚」。』

看来玛莉亚似乎隐约察觉到拜恩的群众运动跟黑猫部队脱不了关系。之所以并未当场揭穿真相，应该是因为其他国家也在暗中从事类似的谍报工作，阿米多尼亚当然也不例外。只见玛莉亚叹了口气。

『不过相马大人，我实在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王国并吞了「整个」阿米多尼亚公国？』

玛莉亚目不转睛地直视著我。

……也罢，我早就料到她会追究这件事。毕竟目前艾尔孚利登王国不只是占领公都拜恩而已，甚至将『整个』阿米多尼亚公国纳入旗下。

不过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

「针对这件事，我当然会提出合理的解释，不过请容我替自己辩白。这件事并非出自王国的主导，事实上这个结果并不是王国所乐见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被一名少女反将了一军。」◇◇◇

提到为什么被反将一军的原因，只能说我们的视野过于狭窄。当时艾尔孚利登王国的注意力只放在拜恩之上。

扬起应拜恩以及周边领民的要求而出兵的正义大旗，以不违反人类宣言的模式再度占领拜恩，这正是我们的既定路线。

虽然我们可以从先前的战争得到高额的赔偿金，不过尤里悟斯所治理的阿米多尼亚公国显然没有偿还能力。

毕竟阿米多尼亚的财政官员全都在开战之前神秘失踪，尤里悟斯重返王位之后依然是下落不明。光靠信奉军事主义的尤里悟斯与身边的人才，恐怕很难重建现在的阿米多尼亚。

再加上凯悟斯的猝死让权力的继承出现瑕疵，就算我们按兵不动，公国内部的局势依然是暗潮汹涌。地方诸侯想必会轻视尤里悟斯，处处反抗他的命令，为了调度赔偿金而增加税赋，又会激起人民的不满。到时候公国势必会陷入内乱，根本无暇支付赔偿金。

所以我才决定采取行动，准备再度占领拜恩。

这样子就算拿不到赔偿金，至少也可以替没什么实质好处的胜利者保住一点颜面。反正卡迈因与巴卡斯公爵领地已经充公，足以应付本国的论功行赏。至于拜恩领民的请愿，原本打算在帝国要求归还拜恩的时候，当成谈判的筹码之一。早知道应该指派人选暂代拜恩领主一职，让当地的领民主动提出划入王国领土的要求。

后来之所以答应归还，主要是为了制造出帝国主动介入调停的既定事实。

若当时点出人类宣言的矛盾，强行占领拜恩的话，帝国势必会落得颜面无存的下场。所以我决定接受归还拜恩的要求，给足了帝国面子，这样子就算再度占领拜恩，也无损于帝国的威望。

在这种情况之下，王国将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拜恩之上，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拜恩以外的地方发生了。再度占领拜恩之后，为了防备尤里悟斯率领公国军上演绝地大反攻的戏码，王国军布下了防卫的阵式，结果尤里悟斯并未返回拜恩。就在率军镇压人民暴动的尤里悟斯准备返回被占领的拜恩之际，惊人的情报如雪片般从各地传来。

内容可说是五花八门。例如某地的领民聚众反抗暴虐无道的领主，最后歼灭领主家族，占领主要都市。

例如不把尤里悟斯放在眼里的有力贵族举兵反叛，试图取而代之。

例如对尤里悟斯镇压西北部领民的做法感到痛心疾首的贵族主动保护逃亡的领民，摆出与尤里悟斯分庭亢礼的态势。

例如尤里悟斯在继承王位的时候无视于胞妹露露亚的存在，结果激怒了拥护露露亚的贵族，愤而举兵叛变……等等，理由可说是千奇百怪。

其中甚至出现收看艾尔孚利登的玉音放送之后，跟拜恩一样要求并入王国的都市。

奇怪的是理由虽然不尽相同，各路人马却几乎是同时起事，彷佛事先说好似的。等到我们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阿米多尼亚公国的棋盘已经布满了叛乱的黑棋，代表尤里悟斯与公国军的白棋已经陷入『※接不归』的局面。(译注：接不归为围棋术语，指棋子被打吃、来不及连回的一种状态。)

放眼望去，不知友军身在何处。虽然是在本国之中，尤里悟斯率领的公国军已经成为四面楚歌的孤军了。

局势发展至此，公国军既无法与王国军交战，也难以镇压叛军。于是尤里悟斯率领的公国军开始出现逃兵，叛军的脚步声也逐渐逼近。

最后公国军一哄而散，尤里悟斯只能带著少数亲信仓皇逃往帝国，阿米多尼亚暂时陷入群龙无首的分裂状态。

王国不但得以再度占领拜恩，敌对国家也自行分裂。当初虽然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这种局势，却也不失为求之不得的结果……到目前为止确实是这样没错。

然而分裂状态并未持续太久。不，应该说难以持续下去。

——因为阿米多尼亚遭到外敌入侵。

采取行动的是阿米多尼亚北部的『路那利亚正教皇国』，以及位于南部的『多尔齐斯共和国』。西部的『佣兵国家塞姆』主将永久中立，虽然并未采取侵略行动，想必还是对两国租借了不少的佣兵。

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是信奉月之女神路那利亚正教的总本山，同时也是政教一体的宗教国家，由教皇负责治理国家。除了路那利亚正教之外，大陆另有以居住于星龙连峰的巨龙之母为信仰对象的母龙信仰，两者并列为二大宗教。

教义是博爱、相互扶助与宽容，不过部分狂热的信徒往往对其他宗教抱持著攻击性的思想。以地球来举例的话，类似犹太教、基督教或是伊斯兰教。另外艾尔孚利登王国是多民族国家，对于信仰没有特别的规定，各自信奉喜欢的宗教。就分类而言，算是多神教国家。

回归主题。在这次的动乱之中，路那利亚正教皇国以保护阿米多尼亚境内的路那利亚正教徒为由，在两国的国境线上部署军队。

对外宣称的目的是保护自阿米多尼亚逃脱的教徒，若情况需要的话，也会挺进公国境内展开救援行动。然而军队本身的动向并不明显。由于王国军已经部署于拜恩周边，为了避免与王国发生冲突，目前应该是先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

真正跨越国境线的是南方的多尔齐斯共和国。

这块大陆愈往南走，气候就愈是寒冷，位于最南端的多尔齐斯共和国更是天寒地冻的国度。

尤其南部的半岛几乎是终年冰封，上空更是盘据著足以击落飞龙的乱流。由于自然环境过于严苛，即使是全盛期的帝国军，也难以撼动这个国家。多尔齐斯共和国的士兵以类似牦牛的巨大生物为座骑，寒地作战的战力几乎是无人能望其项背。据说这种类似牦牛的巨大生物，全大陆只有多尔齐斯共和国才看得到。

多尔齐斯共和国入侵的情报，立刻传遍公国全境。现在的公国完全是一盘散沙，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多尔齐斯挥军北上，路那利亚想必也会在好处被占尽之前采取行动。到时候阿米多尼亚将会分崩离析，甚至遭到两国的分割统治。

幸好多尔齐斯共和国的军队在公国南部被防御都市涅鲁帕身经百战的老将赫曼所阻。与其遭到分割统治，还不如将整个国家托付给足以信赖的人物。就在公国人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浮现脑海的是玉音放送的节目之中英气焕发的邻国国王。那个年轻的国王不但将公都拜恩治理得井然有序，甚至不惜重用对公国忠心耿耿的汪达将军。

……简而言之，就是在下我本人。

惊觉不对的时候，让阿米多尼亚公国并入艾尔孚利登王国，共同对抗多尔齐斯以及路那利亚的呼声已经成为公国的主流民意。

过程当中，坚持阿米多尼亚独立地位的人士(大多都是欲取代尤里悟斯成为公王的反叛贵族)悉数遭到合并派的驱逐。

在涅鲁帕抵挡多尔齐斯的老将赫曼•诺曼，以及受他保护的前任财务大臣加比•柯贝尔共同连署支持，更是让合并派的声势大涨。柯贝尔是在公国的财政陷入危机的时候力挽狂澜的名臣，深受公国人民的信赖。

于是来自公国全境的合并要求，就这样被送到我的手中。

……嗯。真的是无可奈何的感觉。

比对合并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好处与坏处，其实是后者大于前者。好处是人口增加，就长远的眼光看来，等于是国力的强化。

另外阿米多尼亚公国的贵金属矿藏丰富，可以稳定供应王国所缺乏的矿物资源。

至于坏处，则是王国好不容易才解决国内粮食不足的问题，如今又要面对阿米多尼亚境内的粮食问题。

而且王国才与公国交战不久，新增的公国领地势必难以治理。

再加上国境线也会出现变化。过去王国只与东方诸国联合、阿米多尼亚公国、多尔齐斯共和国的一部分接壤，随著阿米多尼亚的消失，接壤的邻国新增加了佣兵国家塞姆与路那利亚政教皇国，这也是相当棘手的问题。接壤的国家增加之后，外交关系势必会变得更加复杂。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战争赔偿金找不到人支付了吧？不过我本来就不怎么指望就是了。两国合并之后，自然没有赔偿金的支付与领受的问题。

综上所述，合并阿米多尼亚似乎是弊大于利。

然而我方没有『拒绝』的选项。

因为『不合并阿米多尼亚的坏处』更大。

首先「在人民的主动要求之下兼并拜恩」的正义大旗将会黯然失色。愿意合并拜恩，却拒绝其他地区的合并要求，势必会让世人产生「原来王国只想侵略他们想要的土地」这种印象，落得一世的骂名。

另外若任由多尔齐斯共和国与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恣意入侵，到最后领土接壤的邻国数量还是会增加。而且阿米多尼亚面临粮食不足的问题，治理起来颇有难度，万一两国的统治出了差错，导致阿米多尼亚境内爆发饥荒或是内战，到时候难民将会如海啸般涌入我国。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概括承受还比较省事。

或许现在辛苦了点，然而就长远的眼光来看，还是会得到回报的。

于是我同意阿米多尼亚的合并案，并且将此事通知其他各国。同时也命令驻留于艾尔孚利登王国西南方的艾克赛尔率领麾下的海军部队，移动到南方的国境线上，随时做好入侵多尔齐斯共和国的准备。

对于共和国来说，若本国在主力部队包围涅鲁帕的期间遭到入侵，那可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于是共和国军立刻决定解除涅鲁帕的包围，宛如潮水一般退出阿米多尼亚。

至于依然在国境线上部署大军的路那利亚正教皇国，也在阿米多尼亚完成整合之后解除临战态势。正教皇国与多尔齐斯不同，并未出现什么大动作，结果反而猜不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令人感到些许的疑惧。

以上就是这次合并阿米多尼亚的原委。

多尔齐斯共和国撤军之后不久——

为了处理合并阿米多尼亚之后的琐事，我再度回到公都拜恩城。这一天我坐在谒见厅的宝座上，准备表扬抵御多尔齐斯共和国军的有功人士。由于这个行程是临时决定的，跟著一起过来的家臣并不多，不过莉希雅与爱夏依然按照惯例分立在我的左右，表扬仪式也是由哈克亚来主持。

这次接受表扬的人物共有两位，分别是固守于涅鲁帕城中，不让共和国大军入侵阿米多尼亚的老将赫曼•诺曼，以及与赫曼共同发表连署声明，将分崩离析的阿米多尼亚重新整合起来的前任财务大臣加比•柯贝尔(名字虽然是加比，不过他好歹也是前任财务大臣，我还是想称呼他为柯贝尔)。

赫曼的气质跟凯欧路克以及欧恩有几分神似，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柯贝尔则是二十五岁左右的知识型文青。两人的背后各有一座许多物品堆积起来的小山，应该是献给王国的礼物，不过外面披著一层厚布，看不出来到底是哪些东西。于是我请跪在地毯上的两人抬起头来。等到两人依言照做之后，我首先跟柯贝尔说话。

「柯贝尔大人，感谢你凝聚了阿米多尼亚的人心。没有你的付出，混乱的情势无法终结，阿米多尼亚人民势必难逃生灵涂炭的命运。」

「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柯贝尔深深地低下头去。我不著痕迹地将阿米多尼亚公国人民当成本国人民来看待，然而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罢，既然打算把所有的问题全都推给我，

这时柯贝尔再度抬起头来。

「陛下，我们备妥了礼物，想要进献给您。」

「哦，是什么礼物呢？」

只见柯贝尔扯下两座小山之中的一块厚布。

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卷宗。站在旁边的哈克亚低声说出「原来如此」，嘴角浮现一抹苦笑。虽然不知道哈克亚口中的原来如此是指什么，我还是询问柯贝尔。

「这是？」

「阿米多尼亚公国的收支报告与产权证明之类的资料。原本被收藏于拜恩城内的书库，由于担心在战争当中付之一炬，因此赶在开战之前搬了出去。如今战争已经结束，理应归还公都，因此今天特地带了过来。」

想起来了。当初要求阿米多尼亚提供书库内的文献资料作为担保的时候，似乎接获财务以及产权方面的资料全都不翼而飞的报告。这就是哈克亚露出苦笑的原因吗？毕竟对于哈克亚来说，这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手呢。

「原来如此，确实是相当有用的礼物。往后的治理将会轻松许多。」

「承蒙陛下的谬赞，在下不胜感激。」

「不过这些资料还是由你亲手送回书库吧。」

「呃？」

我表示拒绝接受之后，柯贝尔顿时为之一愣。

嗯，总算是回敬一枪了。于是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阿米多尼亚公国前任财务大臣柯贝尔！你是否愿意效命于我？」

「是、是！」

柯贝尔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答，几乎已经是反射动作了。很好，被我抓住话柄了吧。

「很好，就比照阿米多尼亚时期的待遇吧。往后你将成为艾尔孚利登王国以及阿米多尼亚公国的财务大臣，在财政方面全力支援这个新的国家。」

「我、我是阿米多尼亚公国的人，这样子真的妥当吗？」

「无妨。只要真有本事，什么人我都敢用。一味拘泥于出身或是种族，永远也无法重建这个国家。」

「是……」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我毕竟是文科出身，向来将数字的计算或是经济局势的判断视为苦差事。阿米多尼亚公国的经济实力并不算富强，而且绝大多数的经费都投注于军事发展，然而柯贝尔还是有办法让公国的财务不至于破产，这种人才说什么都一定要纳入帐下。只要有个优秀的财务大臣负责削减不必要的支出，之前因为预算的关系不得不放弃的「那种政策」和「这种政策」，说不定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呵呵呵，梦想又往前跨出一大步了。

「财务大臣柯贝尔，这些资料应该对你的工作有所助益。把资料带回去，为了阿米多尼亚地区的重建鞠躬尽瘁吧！」

「是……是！谨遵陛下的旨意！」

柯贝尔再度五体投地。于是我点点头，视线移往赫曼将军。

「也感谢赫曼将军挡住多尔齐斯共和国军的攻势。没有你的奋死抵抗，共和国军将越过涅鲁帕，直指阿米多尼亚的腹心之地。到时候我国恐怕来不及救援，阿米多尼亚也将陷入更混乱的局面。」

我主动表示感谢，赫曼的表情却依然凝重。

「军人以保护人民为职志，即使失去主人也一样。在下只不过是谨守本份罢了。」

也、也太严肃了吧？好一个把工作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传统职人。如果欧恩是『哇哈哈老爹』，这家伙就是『顽固老爹』。嗯，有点类似日本传统的傲娇型欧吉桑，令人忍不住对他产生好感。刚刚的那句话也可以翻译成「才、才不是为了你呢！那是因为主君不在了，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勉强守下来而已」。

只见赫曼站了起来，来到覆盖著厚布的另一座小山面前。

「在下也备妥了礼物准备献给陛下，希望陛下不要推却。」

于是赫曼掀开厚布，映入眼帘的是五颜六色的羊毛布，宛如卷心蛋糕一般堆积如山。

「阿米多尼亚南部盛产羊毛，羊毛布的品质更是众所皆知。这些都是羊毛编织而成的布疋，还请陛下笑纳。」

「嗯……可以就近欣赏吗？」

「请随意。」

于是我站了起来，走近羊毛布堆成的小山，轻抚其中一卷羊毛。嗯，触感不错，这是地毯吧？我对这类物品的好坏不是很清楚，不过从触感来判断，应该是相当高级的货色才对。

「嗯？地毯？」

以地毯当礼物……该怎么说呢？这种场景好像在哪听过。没记错的话，地球的历史好像也出现过同样的场景……!?

「……赫曼大人。」

「陛下有何吩咐？」

「该不会有个女人藏在地毯里面吧？」

我话才刚说完，赫曼的脸色顿时一变。

咦？真的假的？这时堆积如山的羊毛卷之中，有一卷羊毛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难道是刺客？在一旁待命的士兵以及爱夏顿时流露出强烈的杀气。

「真是的！这可是一生一世的大惊喜呢！为什么会被发现？」

这时窸窣蠢动的羊毛卷松了开来，里面出现一名大概是中学生或是高中生左右的少女。

一头长发在颈部的地方绑成两条下垂的马尾，五官清秀，圆滚滚的大眼睛煞是可爱。只见少女右手搭著颈子，左手插在腰间，身形微微扭动，摆出类似名模的姿势。

「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我是露露亚~」

说完之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嗯哼」的露露亚。身高比莉希雅矮了一些，再加上没什么高低起伏的体型，看起来就是个装成熟的小女生。

不过肢体语言颇有小动物的风格，严格说来还是挺可爱的……慢著，露露亚？尤里悟斯的妹妹不就是这个名字吗？

由于事出突然，我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结果似乎惹毛了露露亚。

「反应很冷淡耶，相马董。」

「相马董!?」

生平第一次成为董字辈的人物……不对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悟斯和尤里悟斯都是杀气腾腾的人物，令人望之生畏，为什么这家伙如此和蔼可亲？阿米多尼亚王家不是应该对艾尔孚利登王家恨之入骨吗？就在我内心一片混乱的时候，露露亚拍了拍我的肩膀。

「居然毁了我精心准备的大惊喜，这样子不对喔。人家可是在里面躲了将近一小时呢。嗯，比想像中还要闷热，差点没死在里面。」

裹著一层羊毛毯，这也是很正常的好吗？

「是怎么发现的？我可是颇有自信，以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呢。」

「其实是在我以前的那个世界，某个女子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咕！原来这个梗早就有人玩过了！太大意了！」

「听说那名女子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众说纷転。)

「她有病吗？该不会是痴女吧？」

「严格说来，是个令世人开始怀疑鼻子的高度是否可以改变历史的伟大人物……」(※这也是众说纷耘。)

见到露露亚环抱著自己略显贫瘠的胸部，我不禁叹了口气。

对了，露露亚身上穿著衣服。若真的一丝不挂，我应该很难像这样一派轻松地跟她说话吧。毕竟两个未婚妻都站在后面。

「呃……可以称呼你为露露亚吗？你是阿米多尼亚的公主？」

「没错。眉清目秀、才色兼备、沉鱼落雁的阿米多尼亚第一美少女露露亚，正是在下我本人。」

「天啊，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

「『※突刺』？你想要突刺人家的什么地方？……羞♪」(译注：吐槽与突刺的日文相同。)

「『羞』是拟态语，没有人直接说的啦！还有不要故意想歪好吗？」

「不行不行，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应该先从夫妇开始才对。」

「这样子根本就直奔本垒了好吗？应该是先从朋友开始！」

「……两位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倒是挺臭味相投的嘛。」

——吐槽露露亚拋过来的梗之后，顿时被莉希雅冷冷地瞪了一眼。啊！说的也是，我到底是怎么了？只见露露亚咯咯而笑。

「厉害~相马董。漂亮的吐槽~」

「你也太轻浮了吧？你真的是阿米多尼亚的公主吗？」

「是啊，还是要我来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只见露露亚收起戏诚的神情，正经八百地恭敬行礼。

「小女子是阿米多尼亚前任公王凯悟斯八世之女，露露亚•阿米多尼亚。」

搬出宫廷礼仪之后，看起来还真的颇有公主的架势。

「……露露亚公主为何出现于此？」

「关于这件事喔。」

「怎么又恢复原形了？」

「这种小事不必在意啦。」

紧接著露露亚以最灿烂的笑容，投下今天最震撼的炸弹。

「因为人家今天是来嫁给相马董的♪」

「等一下！」

露露亚突如其来的出嫁宣言让我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见莉希雅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开始质问露露亚。

「你不是阿米多尼亚的公主吗!?到底在说些什么！」

「人家只是仿效姊姊的做法而已。」

面对咄咄逼人的莉希雅，露露亚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姊姊不也是艾尔孚利登王国的公主吗？当初嫁给相马董，也是为了赋予相马董统治王国的合法性吧？」

「你怎么知道!?」

也难怪莉希雅大惊失色，露露亚对我们这边的情况完全是瞭若指掌。

「千万别小看商人的情报网络。所以啰，我也要比照办理。我要带著整个国家一起嫁给王国，让相马董取得统治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合法性。并入王国之后，公国就不必支付赔偿金，而且还可以从王国领地取得粮食的援助。不觉得这是一场双方各取其利的婚姻吗？」

露露亚特别强调双方在实质上的利益，不过莉希雅还是无法接受。

「这……我们之间的婚约一开始确实是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不过现在我一心只想扮演贤内助的角色，也对相马颇有好感。不管是我、爱夏或是茱娜，大家都是心甘情愿跟相马在一起的！」

这根本就是莉希雅的告白宣言，在一旁聆听的我顿时大吃一惊。

居然有个女孩子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处处替自己著想。听到莉希雅发自内心的真情告白，我的双颊顿时为之一热。

莉希雅的宣言固然也让露露亚羞红了脸，不过她马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嘛。我也满喜欢相马董的。」

露露亚一派轻松地表明心迹，莉希雅顿时为之一愣。

「喜欢……今天不是才刚见面吗？」

「早就见过面了。隐居的时候，曾经在音乐节目看过相马董。那种宝珠的使用方法实在是太先进了，而且感觉起来还可以应用到其他方面，说不定可以藉此发大财呢。」

露露亚弹了弹手指，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对了，王家和贵族家不是有『钦选』的制度吗？就是在贡物当中挑出品质特别好的商品，颁发官方证明的制度。那不但可以证明商品的品质，同时也是最有力的宣传。所以啰，不如在玉音放送之中安插另行收费的商品宣传时间如何？想要宣传店面或是商品的大型商家，应该会愿意花大钱来购买时段才对。」

「原来如此，播放广告吗？我居然没想到。」

目前的玉音放送被当成公益节目的频道，因此我完全没想到可以安插广告。再加上这是个没有电视的世界，应该不会有人想要成为广告赞助商。不过露露亚说的也对，确实有些商人是以『钦选』制度为宣传手法。只要备妥宣传的管道，或许可以募集相当的资金。到时候再以广告收入来支付节目的制作费用，就可以替国库省下一大笔钱了。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时候，露露亚双手扠腰，笑得十分灿烂。

「在相马董的带领之下，王国和公国势必将共创更富足的未来。而且跟相马董在一起之后，想必可以亲眼目睹更有趣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如果要出嫁的话，一定要嫁给这种有趣的对象。」

「……我大致明白了，不过你真的不在乎吗？」

我直视露露亚的双眼。

「我可是你的父亲……凯悟斯八世的仇敌。」

话才刚说完，王国阵营顿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露露亚的父亲凯悟斯八世于王国与公国之间的战斗不幸殡命，而我正是王国军的统帅。简而言之，我是露露亚的杀父之仇。

然而露露亚却耸耸肩膀，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真要计较的话，我也是将家兄扫地出门的幕后黑手。当时我动用商人的情报网络，同时在各地煽动叛乱。」

「什么？那是你的杰作!?」

王国在暗中所引发的暴动，仅限于拜恩周边的区域。

其他地方的诸侯叛变或是人民暴动完全跟王国无关。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人在暗中策划的结果……她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眼见我呆立原地，露露亚连忙挥了挥手。

「所以相马董也别把老爸大人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是相马董喜欢听到人家破口大骂『你这个杀父之仇』，然后再以暴力逼迫人家屈服，让人家幽幽说出『居然怀上了仇人的孩子……』之类的台词？」

「我没有这种变态的癖好！」

「相马，这实在是……」

「莉希雅，你为什么要倒退三步？这完全是露露亚自己的幻想！」

真是受不了。大概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扯开喉咙大声说话的关系，有点头晕脑涨的感觉。完全被这个关西腔的少女耍得团团转。

「呼、呼……露露亚。」

「干嘛？」

「你真的对我没有半点恨意吗？一点都没有？」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啦。」

露露亚双手抱胸，闭上了双眼。

「你的确杀了老爸大人，不过老爸大人也试图取你的性命不是吗？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伺的事情。再说你也厚葬了老爸大人，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

「只能说我们这对父女向来不合，所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说到这里，露露亚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寂寥。

「老爸大人和老哥一心只想对王国复仇，完全看不到其他方面。阿米多尼亚是个贫困的国家，虽然坐拥稀有的矿藏，除此之外却是要什么没什么，粮食自给率也明显偏低。现在折磨人民的不是艾尔孚利登王国，也不是王国的人民，而是饥饿与贫困。公国真正需要的是工作与粮食，所以我才会跟柯贝尔以及其他文官想尽办法挤出预算，结果却被老爸大人拿去填补军费。」

露露亚的眼神异常冰冷，完全看不到先前俏皮淘气的模样。言辞之间无不流露出对父兄的彻底失望。

「好好利用这笔预算，多少可以拯救一些被迫卖身的少女，或者是因为家里负担不起，只好卖给人口贩子的小孩。鼓动人民对王国的仇恨固然是转移不满情绪的一种方法，这么做却悖离了正道，迟早会出问题的。可是……老爸大人和老哥偏偏对我们的劝谏充耳不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不把他们当成家人了。」

「露露亚……」

只见露露亚甩了甩头之后微微一笑，重新打起精神。

「对我来说，赫曼爷爷与情同兄长的柯贝尔，以及市井之间的叔伯阿姨才是真正的家人。我想要保护的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而是我真正关心的家人。」

想要保护的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而是自己真正关心的家人吗？

战后谈判的时候，尤里悟斯舍弃了可能成为政敌的露露亚。

如今露露亚也舍弃了尤里悟斯。

两个人其实是半斤八两，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站在露露亚的这一边。大概是因为露露亚跟尤里悟斯不同，知道家人是多么珍贵的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前阵子阿米多尼亚公国西北部发生人民暴动，结果被尤里悟斯率军镇压。那也是你在背后煽动的吗？」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露露亚还是第一次生气。

「应该说为了不让人民受到镇压，我同时在其他地方策划领主发动叛变！这一切都是为了勒住老哥的颈子，不让他率军镇压人民！人民暴动最后势必以悲剧收场，我怎么可能策划那种行动！」

她的语气十分沉痛，听起来并非虚言。

「所以西北方的叛乱是自然发生的啰？」

「倒也未必。看看地图吧，发生暴动的西北方邻近哪个国家？那个国家是否采取了什么可疑的行动？」

「……！『路那利亚正教皇国』！」

阿米多尼亚的西北角与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接壤。

之前正教皇国以保护阿米多尼亚境内的信徒为由，沿著国境线布下大军。只见露露亚点了点头，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正所谓宗教无国界。那个地区接近正教皇国，不少人信奉路那利亚正教。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以教皇的饬令为藉口，煽动当地的信徒起兵作乱吧。然后再以保护信徒为名义，打算率领大军长驱直入。」

「不过西北方的土地贫瘠，本来就容易发生人民暴动。就算占领那块土地，也对正教皇国没什么好处吧？」

「他们要的不是土地，而是人、信徒。就算生活过得再苦，虔诚的信徒也不会背叛总本山，甚至会将生活中的苦难视为神的考验。所以正教皇国不必替人民的生活负责，只要继续奉祀正神，就会获得人民的支持。对于那个国家来说，信徒自然是愈多愈好。」

「相当棘手……不过露露亚，你好像对路那利亚正教没什么好感？」

「我厌恶的不是路那利亚正教，而是利用正教在政治上中饱私囊，或者是以偏激的行为伤及无辜的那些家伙。」

「嗯，这点我也有同感。」

宗教与政治的结合多半没什么好事，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原本应该用来抚慰人心的宗教，往往会成为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藉口。当权者掌握瞭解释教义的权力，只因为异教徒不愿遵守自己的教义，就假借神的名义予以定罪。真的是再也没有比宗教更麻烦的东西了。

「可以的话，一辈子也不想跟宗教扯上关系。」

「那是不可能的，正教皇国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为什么？我又不是虔诚的信徒喔？」

「因为那个国家对星龙连峰与大凯欧斯帝国没什么好感。」

「星龙连峰倒是不难理解，不过帝国又是怎么回事？」

星龙连峰是由一群高智慧的巨龙所组成的国家。

以居住于星龙连峰的巨龙之母为主神的母龙信仰，与路那利亚正教并列为这块大陆(魔王领地的信仰就不得而知了)的两大宗教。由于星龙连峰是母龙信仰的总本山，路那利亚对星龙连峰的排斥自是不难理解。

不过为什么连大凯欧斯帝国都成为正教皇国的眼中钉？

「帝国的女皇玛莉亚大人不是被称为『圣女』吗？玛莉亚大人所推行的济弱扶倾政策拯救了不少市井小民，据说那是他们主动献上的称号。不过在路那莉亚正教之中，『圣人』与『圣女』的指定是教皇的专属特权，事实上正教似乎另有被称为『圣女』人物。所以对于路那利亚正教皇国而言，以圣女自居的玛莉亚大人自然成为不能饶恕的恶女了。」

「既然是人民主动献上的称号，应该不能怪罪玛莉亚大人吧？」

「皇国才不管这些呢。宗教国家最重视的就是独特性，一旦承认了自然产生的圣女，势必会影响到自身的权威。所以正教皇国不可能放过并吞阿米多尼亚之后国力大增的艾尔孚利登王国，一定会设法与相马董展开接触。说不定会随便册封相马董为『圣王』，将王国拖进皇国与帝国之间的纠纷。」

呜哇……非常有可能，真的很讨厌。

王国与帝国之间的秘密同盟事属机密，他国无从得知。应该说被他国得知反而麻烦，因此两国的情报部门无不致力于事实的隐匿。教会往往会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威，主动赋予权倾一时的君王某种特殊的宗教地位，类似的案例也常见于地球的历史。说不定正教皇国打算以『神圣艾尔孚利登王国』的封号为诱饵，把我们逼上对抗帝国的最前线。

话虽如此，与正教皇国为敌的局面还是能免就免。

宗教的麻烦之处在于就算歼灭了总本山或是指挥者，依然得面对广大的信徒。对信徒的镇压只会让他们更加团结，指挥者遭到击毙之后也会被视为殉教者，受到广大信徒的崇敬。而且绝大多数的信徒都是跟教团的运作毫无关系的市井小民，若连这些信徒都要赶尽杀绝，只会让自己成为种族屠杀的战犯。

路那利亚正教皇国……这个合作也不妥、敌对也不是的国家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一想到前途多舛，顿时萌生出厌世的心情。这时露露亚拍了拍手，试图驱散现场的阴霾。

「先暂时将正教皇国的问题搁在一边，来谈谈相马董跟人家的婚约吧。」

露露亚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直盯著我。

「相马董……你要我吗？还是不要？」

「唔……」

我顿时为之语塞。这种问话方式的答案只有一种。

「……想要。」

而且是望穿秋水的想要，完全不需要考虑。

原因很简单，迎娶露露亚的好处太多了。

首先我与露露亚之间的婚约，可以在合并阿米多尼亚之后强化统治的正当性。露露亚深受公国人民的爱戴，只要看到她嫁入王国之后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一定可以大幅降低公国人民对于两国合并所产生的不安。

除此之外，露露亚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才。透过广告增加收入的这种经济观念非常先进，独自建立起来的商人情报网络也十分出色。再加上她深谙贵族的习性与手法，这点刚好是我跟哈克亚所欠缺的地方。就各方面而言，她都是我所需要的人才。

除此之外，我也对露露亚的思考模式相当激赏。

算是重情重义的传统生意人吗？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同时，也深谙人情义理。认为取之于民就应该用之于民，只可惜这番理想在凯悟斯以及尤里悟斯的从中作梗之下无法实现。而且她也具备愿意为了自己所重视的家人，不惜跟亲生兄长互别苗头的勇气。

再加上本身又长得这么可爱，更是没有不娶为侧妃的道理。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在于莉希雅吧。露露亚毕竟是敌国的公主，莉希雅是否可以接受我迎娶她为侧妃，从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莉希雅，你觉得呢？」

「只要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就好，我没有意见。」

莉希雅想也不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不会吧，居然这么爽快？我不禁大感诧异，莉希雅却只是耸了耸肩膀。

「我也认为这孩子是个人才，值得迎为侧妃。只要妥善处理日后的继承问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莉希雅……谢谢。」

「不过以后也要好好疼爱我们喔。」

「这是自然。」

真是一个善体人意的女孩子，我打从心底庆幸莉希雅是自己的未婚妻。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片温馨的时候，露露亚突然从旁插口。

「抱歉，在你们沉浸于两人世界的时候打扰一下。其实你们完全不必担心，因为我对阿米多尼亚的公王宝座毫无兴趣。」

「真的吗？」

「嗯……不过倒是想请达令答应一件事。」

达令……也罢，算了吧。只见露露亚以期盼的眼神注视著我，彷佛是个撒娇的孩子。

「人家想成立自己的商会。」

「商会？」

「是的，达令。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赚来的钱将如何改变这个国家，人家想要亲眼见证一下。达令的政策虽然先进，却不是每次都有充足的预算吧？遇到风险过高的政策或是暂时找不到用途的发明，是不是很难动用国库的资金？」

「这……也是啦。」

目前国王的权力获得了强化，举凡为了促进物流的通畅而设置的道路，或者是新都市的建设之类的这些容易见到成效的事业，倒是可以轻松获得预算。

不过短时间难以见到成效，或者是乍看之下毫无意义的事业，相关预算还是很难过关。尤其是专业领域的研究费，第一线的专家都知道绝对不能妥协，偏偏不是这个专业领域的人士就是无法理解。

「所以啰，如果达令有什么想要执行的政策，却争取不到预算的话，就跟人家说一声吧。人家会利用商会赚来的钱，全面支援达令的政策。」

「实在是太感谢了，不过这样子真的妥当吗？堂堂王妃却做起商人的买卖，看在全体人民的眼里，恐怕有失王家的格调。」

「人家会退居幕后，倒是不必担心。至于商会对外的代表，就委由人家在拜恩的时候有所往来的『银鹿之店』的老板赛巴斯汀来担任吧。」

『银鹿之店』的赛巴斯汀……啊！就是之前跟茱娜与小巴一同造访的那家商店嘛。赛巴斯汀这个名字令人联想起管家，当时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说来，赛巴斯汀口中那位「跟小狐狸一样可爱的熟客」就是露露亚吗？赛巴斯汀确实是个圆滑世故的商人，应该会是个称职的商会代表。

「所以创你跟赛巴斯汀早就是老交情了？当时是在故意试探我？」

「因为你是未来的达令嘛，当然要事先做个调查。」

「也太精明了，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确实是只小狐狸没错。年纪虽小，却是狡猾的狐狸。我有种被她摆了一道的感觉。

「呃……身为掌管国库的人，可以让我说几句话吗？」

这时一脸为难的柯贝尔从旁插口。

「怎么？」

「若真有这笔资金，希望可以先纳入国库。」

……嗯，我可以体会柯贝尔的心情，毕竟王国之前也是一直奉行遵节政策。

「「可是想都别想！」」

「两位的默契也太好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那是我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赚来的钱。」

「有了这笔预算，在内政方面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可是陛下……」

「安啦，相马董不会像老爸大人那样乱花钱的。我看这样好了，不如就来个分工合作吧我负责赚钱，柯贝尔负责审核，这样总行了吧？」

「……若浪费预算的情况过于严重，我一定会拚死劝谏的。」

虽然心有不甘，柯贝尔还是选择了退让。往后他将扮演监察人的角色，严禁我跟露露亚挥霍预算。像露露亚这种提供资金的人才固然重要，柯贝尔这种节省预算的人才也十分宝贵。这时露露亚凑上前来，一把搂著我的手臂。

「等到人家跟达令之间有了孩子，就让孩子继承商会吧。既然是人家的孩子，应该对王位没什么兴趣才对。」

这倒是真的。如果是继承了我(想要平凡度日)与露露亚(天生爱凑热闹)的基因，应该不会想要成为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国王才对。

……这么说来，不就只有责任感强烈的莉希雅所生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王位？爱夏的个性不适合从政，茱娜也是基于「不受拘束」的理由，才愿意成为侧妃。

这下子可能爆发的不是继承权之争，而是拋弃继承之乱吧？

看来只好请莉希雅努力生下责任感强烈的继承人了。只不过这件事一旦被莉希雅知道，她一定会气得大骂「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吧。

「赛巴斯汀家中最近才刚诞生一名女婴。如果我们之间的孩子是男生的话，可以让他以入赘的方式继承商会。如果是女生的话……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你也想太多了吧！还有，给我离相马远一点！」

莉希雅立刻冲上前来试图把露露亚拉开，然而露露亚却躲在我的身后，一下子搂著左手臂，一下子搂著右手臂，死黏著我不放。

「不要这么小气嘛。姊姊都已经跟相马董恩爱那么久了，暂时轮到我又不会怎样。」

「并没有！每天忙都忙死了，根本没那种时间！」

莉希雅没好气地埋怨了几句，露露亚顿时为之一愣。

「……难不成……姊姊还没有……」

「还没有又怎样？不行吗!?」

露露亚闻言，顿时对我报以冰冷的视线。

「达令……这实在是……」

「现在要检讨我是吧!?」

「当然！谁叫你没有好好『做功课』！」

「对嘛~对嘛~」

满脸怒容的莉希雅，以及彷佛恶作剧的孩子般笑看一切的露露亚。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组成联合战线了!?这时一直站在身后的爱夏也拉了拉我的衣袖。

「那个……人家也想要『做功课』。」

咕……三个未婚妻在不知不觉当中对我展开了包围网。在场的众多家臣只能带著无奈的苦笑，打量著冷汗直流的我。

几天之后，合并阿米多尼亚公国的艾尔孚利登王国正式成为『艾尔孚利登暨阿米多尼亚联合王国』(简称『孚利多尼亚王国』)的全新国家。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成为人民口中『即位不到一年就迅速扩张版图的伟大国王』，进而获得『孚利多尼亚大王』的称号。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被称为『大王』，因为这个称号总是会让我联想起乌贼大王或是大王具足虫。对了，还有X帝帝帝大王。(编注：《星之卡比》中的角色。)

由于我在合并阿米多尼亚公国之后迎娶该国的公主露露亚，世人也开始流传『每当相马王迎娶侧妃，就会变得强而有力(版图扩大的意思)』，或者是『其实相马王是觊觎露露亚公主!的美色，才主动消灭敌国的好色之徒』等等的说法。真是受不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

「……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该怎么说才好呢？……噗嗤……』

简易接收器另一头的玛莉亚伸手捣著嘴角，肩膀微微颤动，看来似乎戳中了她的笑点。于这毕竟是国际间的会谈，因此玛莉亚也只能强忍笑意。我个人是很感谢玛莉亚的体贴啦，过若她真的放声大笑，或许我会觉得比较舒坦。

『呵呵呵……料事如神的相马大人居然也有吃鳖的时候。』

「没错。颇有一种拿虾子钓鲷鱼，结果钓到大白鲨的感觉。」

『既然钓起来了，可要好好照顾人家。』

「是啊，总不能放生吧。」

玛莉亚又轻笑了几声，这才恢复严肃的神情。

『关于路那利亚正教皇国暗中行动的情报……』

「根据露露亚的说法，正教皇国似乎对自称圣女的玛莉亚大人颇有微辞。」

『这是事实，帝国多次收到呼吁我舍弃圣女称号的要求……不，应该称之为抗议才对。不过这毕竟不是自封的称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禁止人民使用圣女的称号，似乎也说不太过去……如此一来，正教皇国势必将成为帝国潜在的敌人。诚如露露亚所言，对方近期可能会与我方展开接触。」

『相马大人，您舍得正教皇国的威望吗？』

玛莉亚的眼神似乎是在揣测我的心意，于是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眼看著时代即将往前迈进一大步，我可不想倒退至过去的神权时代。」

我们的国家不需要※吉罗拉莫•萨佛纳罗拉。看到我坚决否定的态度，玛莉亚这才松了口气。(译注：15世纪的义大利修士，为反对文艺复兴的保守派人物。)

『对于帝国而言，正教皇国也是个头痛的问题。帝国境内也有不少路那利亚正教的教徒，而且「人类宣言」在宗教面前也不具任何意义。我们反而担心相马大人所指出的矛盾之处会遭到正教皇国的攻击呢。』

大概就像是国内的信徒集结起来，发表独立宣言的感觉。一旦信徒成为武装集团，就很难彻底根绝，而且武力的镇压反而会激起信徒的反抗心。在成为武装集团之前一一揪出企图独立的阴谋份子，才是唯一可行的因应之道。

『人类宣言』的大旗固然得以凝聚人心，却也存在著这种风险。

「即使如此，帝国依然会坚守『人类宣言』，继续担任盟主一职？」

『是的，现在正是全体人类必须团结一致的关键时刻。若需要有人扬起这面大旗，帝国绝对是当仁不让。相信正教皇国也十分明白，如果人类继续自相残杀，无力面对来自魔王领地的威胁，到时候大家都是输家。因此我认为正教皇国现在应该还不敢轻举妄动。』

「……希望如此。」

我总觉得眼前的状况并没有那么乐观。

愈是混乱的时代，宗教的影响力愈是强大，关键就在于希望获得『救赎』的人心。对这个社会或是时代彻底绝望的人们，往往会寻求宗教的庇护。在这个魔王领地的威胁挥之不去的时代，已经有少数人萌生出所谓的末日思想了。

一旦绝望的情绪持续蔓延，正教皇国将会以人们的绝望为粮食，跃升为一股莫大的势力。

防杜之策，在于让人们看见希望。

只要世界尚未毁灭，明天都将来到，未来也将比现在更加美好。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世人抱持著这样的希望。因此……

「玛莉亚大人。」

『是。』

「只要您与大凯欧斯帝国继续宣扬全体人类团结一致的理想，孚利多尼亚王国将与帝国同进退。」

帝国……不，玛莉亚必须成为全人类的希望。

王国将在这段期间推动时代往前进，让人们不再陷入绝望。就算真的陷入绝望，也不必祈求上天的庇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相信只要两国截长补短携手合作，一定可以克服任何难关。」

『是，希望两国的盟约源远流长，永世不变。』

一味追求理想，只会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然而只看著自己的脚下，也将会迷失方向。

所以才必须携手合作，一起往前迈进。

隔著一层画面，我们注视著彼此，同时点了点头。

艾尔孚利登成语讲座之五

拿虾子钓鲷鱼，结果钓到大白鲨

种类

谚语

意义

① 试图以较少的努力获得巨大的成就，结果却不如预期，进而大为失望

② (就算是食之无味的鲨鱼，鱼翅也是昂贵的食材)

即使是大失所望的结果，还是有值得庆幸的地方。

典故

原本只想并吞阿米多尼亚公国的首都拜恩，结果却被迫接收贫困的阿米多尼亚本国，相马大王在失望之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若是②的解释，鱼翅相当于露露亚王妃。

相似语(地球) ①「打如意算盘。」②「鹤立鸡群。」

第四卷 第二章 一个关于拿虾子钓鲷鱼，结果钓到大白鲨的故事

第四卷第二章一个关于拿虾子钓鲷鱼，结果钓到大白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