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章星空下的约定

雨一停，一真和萌香马上离开宾馆。

急忙从走过的路往回走，抵达笹井家的宅邸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萌香要直接去进行祭典的准备，一真与她分开，独自在寻找结奈。

开口问路过的帮佣结奈在哪里，她就直接把一真带到结奈的私人房间。

「……社长，我能进去吗？我有事想问你！」

「嗯？怎么了，突然那么认真。」

一真打开拉门走进去。结奈刚好正要从躺在地上的姿势爬起来。

「……你要退学是真的吗？」

结奈的眼睛眯起来。和平常那种悠哉的她不同，带著压迫感的眼神。那是一真所不知道的结奈的表情。

要继承巫女的职务，结奈必须要回到村里。

成为巫女的人，无法离开村子，一生都得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这是这个村子从开村以来持续传承，笹井家的规矩。

结奈也明白这件事。老婆婆这么说令一真感到惊愕。

因为，结奈在这两天里，连一句都没有跟一真他们提到这件事。

「……谁告诉你的？」

「村里的人。她说她叫止婆婆。」

「啊……那个人啊。她虽然不是坏人，但是嘴巴不牢靠。因为她很喜欢找人聊天。」

「那、那，你真的──」

「……骗你的。假的啦。我只是想捉弄你。真是的，居然当真了。」

「……咦？」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一真只花了数秒时间就意识到她在开玩笑。

虽然结奈平常就很爱捉弄人，但刚才那个一真实在没办法当没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大声起来。

「社长，我是很正经在跟你说话──」

「我也是很正经喔。正经地很不爽。因为你在祭典前的重要时刻跑来问我这种已经太迟的事。」

「已经太迟是……」

「没错，已经太迟，对我来说是这样。」

唉，结奈很刻意地叹了口气。不管是她的态度还是表情都明显带刺。

「我说，我要当下一任巫女是从我出生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我也是带著这种打算活到今天。学校的事情也是。有什么状况就退学回到村里，我打从一开始就抱持这种打算，才进入那间学园就读。」

「你说打从一开始……」

一真听不懂结奈在说什么。

那就表示，结奈打从一开始就抱持著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打算，在过著学校生活吗？

不打算告诉一真他们这件事，就要默默消失吗？

这样实在太蛮横了。

──太冷淡了。

「怎、怎么这样……可是，再怎么说都太急了！因为社长不是三年级了，再几个月就要毕业，怎么能在这个关头退学……！」

「那种事不需要你操心啦。我原本就打算毕业后回村子帮忙家业，没有要继续升学。反正要继承家业，只有国中毕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是这种问题……！」

「……那我问你，是什么问题？再说，我退学这种事跟你有关系吗？」

「咦……？」

意想不到的发言让一真顿时说不出话。

结奈用彷佛想说「傻眼至极」的冰冷眼神望著那样的一真。

「我并不是你的女友，也不是朋友。单纯是社团的学姊跟学弟吧？而那个社团也不是有什么活动……说实话，我不觉得你有那么拚命挽留我的理由。」

「这、这个……」

「我反过来问你，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留下？只不过是『学姊』要退学，你会不会把事情闹太大？要是有空像这样管我，不如更珍惜你的『女友』吧？」

结奈提起萌香的话题，一真无法回应。

──单纯是学姊和学弟。结奈这么形容彼此的关系。所以，不管要不要退学，都跟一真无关，她是这么说。

的确，或许是这样没错。不管结奈要不要退学，这种事要由结奈自己决定，一真或许根本没有插嘴的权利。

可是，就算如此，一真还是说不出「也对」，拚命地在思考如何反驳。

「可、可是，社长……！」

「──社长！！这种打扮是怎样！！」

「四、四之宫同学……！等一下，带子还没绑好……！」

当一真仍然不愿退让时，房间的拉门突然打开，满脸通红的琉璃冲了进来。后面跟著换上祭典服装的萌香。

看了出现的琉璃身上的打扮一眼，一真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琉璃也和萌香一样穿著祭典用的服装，但曝露程度跟萌香的天差地远。甚至会让人想说「可以在神明面前穿这种东西吗！？」

「哦。很适合你嘛，四之宫学妹。」

「这、这种衣服就算说适合我，我也一点都不会高兴……！为什么只有我的是这样！？」

「没办法啊，能穿的只有那件。啊，我话说在前头，可别事到如今还说『我不干』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喔？虽然如果你不管给别人添多大麻烦还是要任性到底，那我也拿你没办法。」

「唔、唔……！！」

注意到自己中计的琉璃气到全身发抖。

「来来，像个现充自拍一下，上传到『Instagram』吧？我想一定能赚到很多『赞』喔？」

「这、这这、这种打扮怎么能给别人看！！绝对会让人退避三舍！！」

「没问题啦，四之宫同学。社长说得没错，非常适合喔。很漂亮呢。」

「耶，我就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可能是放弃了，琉璃无力地说完就低下头。

「喔，水崎学妹穿起来也很不错呢。比起我这种人更有『巫女』的感觉……乾脆我跟你互换吧？」

「互换吗……？不过那种事──」

「我明白啦。只是开玩笑，我说说看而已。」

结奈说完就开朗地笑著。可是，在刚才那段互动后，这句话总感觉意味深长。

但是，一真已经没有时间问清楚。

祭典的开场已经迫在眉睫。

◆◆◆

──祭典的乐声乘著风响彻整个村子。

等到将山脊染红的太阳完全西下时，「水神祭」就此展开。

村里到处挂上灯笼，周围明亮到跟白天没两样。

在那种梦幻的灯光下，由巫女率领的队列缓缓前进。

最前头──身穿巫女服装的结奈和平常的她判若两人，充满气质和神圣感。走在她身后数步位置的萌香她们也一样。

每当队列前进一步，细微的衣服摩擦声和脚步声就在夜晚的寂静中幽幽地摇曳。神乐铃的清澈音色逐渐远离。

队列不久后离开村子，前往神社所在的山上。参拜道路上也点亮无数灯笼，在山的表面形成光之道。

之后，巫女会参拜水神神社，祭神禀告巫女交接一事。这个仪式结束后就跟普通的祭典没两样。大家一起吃喝玩乐，庆祝今天这个良辰吉日。

可是，一真老实说并无法参加这场热闹活动。

因为，结奈成为巫女，表示她将从一真等人面前消失。要认为这件事「值得祝贺」而献上祝福，他实在办不到。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任性到能够冲到眼前的队列前大喊「这场祭典请暂停！」

他只能注视著巫女率领的队列前往神社。

◆◆◆

抵达水神神社后，队列暂时解散。

结奈要继续进行巫女交接的仪式，故前往深处的主殿。仪式不开放给外人参观，所以一真他们到结奈回来前，要在社务所内的房间等待。

「唔……我已经想换衣服了……」

「不行喔，四之宫同学。得等到社长回来才能回宅邸。我们在协助祭典，所以不能丢下主角径自跑回去。」

「耶……」

「……要是不喜欢被人看到，要不要披上毛毯？神社的人也有说『要是觉得冷可以拿来用』。」

大概是顾虑到服装很薄，房间的角落放了好几条毛毯。一真拿了一条给琉璃后，她就像只蓑衣虫用毛毯包住自己。

「呼，终于能松一口气……还想说只是走路，没想到会这么累。我途中开始紧张到快死掉了。」

「对啊。传统性的仪式，参加的一方也得负起相对的责任……在这种气氛下，确实完成巫女职务的社长，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对吧，对吧！社长平常感觉很随便，刚才却很有威严超帅气的！真厉害！而且，应该说是让人感到自豪吗？一想到这么厉害的人是我们的学姊就觉得好棒。」

一提到结奈的话题，一真瞬间把视线从两人身上别开。

因为，萌香她们不知道。结奈在这次祭典后就要退学。

「……一真，怎么了吗？」

「……没事。我去借个厕所。」

保持沉默会让人内疚，话虽如此，是否要擅自说出来又令人犹豫。一真像是要从尴尬中逃离，独自离开房间。

一真离开社务所，在不会妨碍到别人工作的程度下在院内闲晃。

院内也有在准备摆摊，很有祭典日子的感觉。据说主殿的仪式一结束就会开始营业。

一切都要等到「仪式」结束，才会跟一般的祭典一样开始热闹起来。对这个村子的人而言，巫女交接的仪式以及巫女的存在就是那么重要。这点从刚才对待队列的态度也看得出来。

……他重新体认到，结奈背负的东西有多巨大。

刚才萌香也有说过。自古流传下来的仪式，举行的一方也得负起相对的责任。

全是为了不能让祖先们好几百年来持续细心守护的东西，在自己这一代消失。

连绵数百年的传统，以及参与过这个传统，数之不尽的人们的心意。那绝不是可以因为个人的理由就轻易断绝的东西。

所以，结奈为了守护传统决定要退学是再当然不过的事情。

那是值得称赞的行为，不该受到批评。

要送走她的我们，也应该以她自豪，笑著送她离开。

──那是理所当然。那是很正常的事。

明明很清楚。

为什么自己却还不能接受。

（不管我接不接受，也不过是一句「那又怎样」就能打发……）

虽然知道在思考没有帮助的事情，一真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焦躁的心情。

「……小田桐同学。」

「咦……？奇怪，水崎同学？」

一真听到有人叫他而转头，就看见萌香正往他的方向跑来。看来是追著一真前来。

「呃，怎么了吗？」

「不，那个……我不是有事要找你。只是，那个……有件事我有点在意。」

「你在意什么？」

一真一反问，萌香就透露出像在犹豫的气息。

不过她似乎马上下定决心，开口说：

「那个……说不定是我的错觉……社长的样子感觉怪怪的……从祭典要开始之前……」

心脏毫不掩饰地用力跳了一下。

可是，低著头的萌香似乎没察觉一真的动摇。

「社长的事情，小田桐同学有没有什么头绪……？」

「社长在想什么，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并不是打算敷衍才说出这句话。现在的一真真的不知道结奈在想什么。

或许关系本来就不是特别亲密。

只是，一真一直把结奈视为「同好」。认为彼此是有同样兴趣的成人游戏同好。

不过……结奈说不是那样。说双方单纯是学姊和学弟。

然而，不知道刚才有过这段互动的萌香，感到很意外地注视著一真的脸。

「可是……小田桐同学跟社长总是看起来很要好。即使如此你还是没有头绪吗……？」

「这种事……我们感情并没有好到那样。我跟社长只是偶尔会在社团活动中碰面……真的单纯是学姊和学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咦……？可、可是……就算单纯是学姊和学弟，小田桐同学和社长，两个人都喜欢『成人游戏』吧？那样的话，感情应该会比平常人好吧？」

「没这回事啦。只是碰巧喜欢的东西一样，普通来说就算会稍微聊天，也不会亲密到那种程度。」

「……是这样吗？」

萌香打从心底感到意外地注视著一真的脸。那种惊讶程度让一真不禁苦笑。

不过，仔细一想，或许并不是不可思议。毕竟萌香在像这样跟一真他们说话前，没有说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不知道人际关系的「普通」是怎样也无可厚非。

「……可是。我还是认为小田桐同学和社长不是普通的学姊和学弟。」

「……咦？」

「因为……如果社长是普通的学姊，我一定不会知道小田桐同学喜欢成人游戏。」

「喔……这么说来她说出过那种事呢。」

把一真的兴趣说给萌香听的，不是别人正是结奈。

那时觉得她怎么做出这种事……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幸好那时结奈有向萌香说出实情。

因为，要是没有那件事……一真肯定不会跟萌香一起玩成人游戏。

那样一来，也不会发现彼此陷入的「错误」……会一直在错误的情况下前进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么说来，还没好好跟她道谢过。哎，说「谢谢你告诉女友我的兴趣是成人游戏」这种话，怎么想都不普通。）

可是，如果是自己跟结奈，或许那样也不错。如果是每次见面都只会聊成人游戏的我们。

正要露出苦笑──但是，一真维持那种表情整个人僵住。

（啊──）

不普通──不经意地闪过的一句话，在脑海中不断重复。

「……水崎同学，谢谢你。」

「咦……？」

萌香讶异地眨眼。

（没错……就算普通来说不可能，我跟社长的话，说不定……）

搞不好找到了。找到能够说服结奈的方法。

忘我地紧握拳头的一真，萌香用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望著他。

◆◆◆

一真和萌香回到社务所后。三人暂时先边闲聊边等待，不久后结姬前来。一问之下，主殿的仪式顺利地结束了。

之后要在宅邸举办整个家族都会出席的宴会，结姬说要是一真他们愿意的话也一起参加。听说结奈也为此早一步回去了。

一真他们也以随后跟上的形式，前往笹井家的宅邸。

「唉呀，终于能换衣服了！羞死人了……」

「那么，小田桐同学。待会见。」

「啊，等一下。水崎同学。」

一真叫住要去换衣服的萌香，她感到很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没有。等你换好衣服，能跟琉璃一起在宅邸找个地方等我吗？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社长谈。」

「『重要的事』……？」

再度发问的萌香想要询问详情，但一真使了个眼色后，她似乎就能接受而点头。

「我明白了。那四之宫同学那里就由我跟她说。」

「嗯，谢谢你，水崎同学。」

「不客气。更重要的是……社长就拜托你了。」

明明什么都没告诉萌香，她却留下这句话，从一真面前离开。

就这样，变成独自一人的一真前往结奈的房间。

「……社长，你在吗？」

一真隔著拉门说话，但没得到回应。

搞不好已经去进行宴会的准备之类的了。

（不，那样也好。只要去找她就好。）

不管结奈现在在何处做什么，还是接下来有什么预定行程都没有关系。因为一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

当他重新打起精神，正准备要转身去找结奈时。

「…………什么事？我可是很忙的。」

一转过头来，从巫女服换成和服的结奈正双手插腰站在走廊上。

「啊，社长。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

「『啊』什么。我是在问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要走了。因为我还很忙。」

「关于这点，事情能稍微往后挪吗？我有话想跟社长说。」

「……我说过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不，不是那件事，我们不是还没全部逛完吗？」

「什么？」

「我是说，圣地巡礼。」

结奈露出愣住的表情。

一真没放过这个机会，伸手抓住结奈的手臂。

「社长你不是说要带路。陪我去啦。明天早上我就得打道回府，现在才有时间。」

「陪你……我才不要。我说过我很忙吧。」

「刚才我问过结姬阿姨了喔。她说『结束仪式后结奈应该很闲，你就去陪她一下吧』。」

结奈一瞬间整个人僵住，像是被戳到痛处。

「……就算这样，我没有理由要陪你──喂，等等！你为什么在拉著我走！？住手啦，放开我──我说放开！哇啊啊啊，来人啊！萝莉控想诱拐我！警察先生！」

一真假装没听到拒绝的话语，抓著结奈的手臂径自往前走。当然，结奈虽然有在抵抗，但力气上一真占优势。

「真的拜托你住手……！我会很困扰！」

「拜托你……社长，你要退学对吧？那么就当作最后的回忆，答应学弟的任性请求吧。」

手脚一直乱挥的结奈这时突然停止动作。

闭上嘴巴，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结奈似乎放弃了，深深地叹气。

「……我知道了啦。你等我一下。我先去跟母亲大人说一声。」

「抱歉……谢谢你。」

结奈没有回应道谢，转过身去。

「……等一下，你为什么要跟著我？」

「没有啦，因为要是让你逃跑，我会很困扰。」

唉，结奈口中再度发出叹息。

可是，就只是这样。结奈没有说出「别跟来」或「在这等我」，不发一语地快步向前走。

所以一真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

离开宅邸，一真和结奈两人沿著山路往下走。

结奈说「不用那么做我也不会逃跑。」所以一真把抓住手臂的手放开了。

并肩走著的两人，距离不近也不远。彷佛在象徵著他们的关系。或者是结奈刻意要这么做。

不过，就算察觉这点，一真也不再胆怯。

「……有种奇怪的感觉呢。跟社长像这样走在一起。」

「……或许吧。」

结奈的态度依然很强硬又冷漠。虽然没有无视一真，但感觉不到有要积极对话的意思。

但是现在的一真并不怎么介意这点。

毫不在乎冷淡的对应，一真单方面一直跟结奈说话。刻意不经过思考，把想到的事情直接说出口：

「仔细一想，我们几乎没在社办以外的地方碰过面……应该说从来没有过。明明读同一间学校，这样也很奇怪呢。」

「不奇怪吧？因为学年不同，没刻意想要见面就碰不上面啦。」

「说得也是。所以我问过社长的同班同学后，吓了一大跳。社长，你在班上被说成『文静的女孩』呢。」

「唔……！有、有意见吗！又没关系！这种事跟你无关吧！」

「还有，有人邀你去联谊，你就变得满脸通红──」

「哇哇──！！」

满脸通红的结奈用力踩了一真的脚。

虽然很痛，但结奈慌张的样子更有趣，一真继续说：

「一开始我的心境是『那是在说谁啊』，不过看到在家里的社长就有点能接受了。你在班上都是那种感觉吧。」

「没、没到那种程度喔！只有在母亲大人面前才会那样！班、班上会说我是文静的女孩……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跟其他人说什么……」

「……哎，我是懂你的心情啦。」

太懂了，甚至胸口附近非常疼痛。

「可是……社长，你跟我们在一起时不就很正常。跟水崎同学还有琉璃都是第一次见面就能正常交谈……感觉你的沟通障碍没很严重。」

「……要说这个的话，你不也一样。」

结奈的声音突然变小声。像是在犹豫。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还不是正常地跟我说话。甚至对女孩子光明正大地谈论成人游戏。那种举动怎么想都不是没朋友的沟通障碍者会做的。」

「成、成人游戏的话题是不小心脱口而出啦……！而且，能跟别人说话与能不能交到朋友完全是两码子事！」

跟别人说话一真也做得到，只是对话没办法延续下去。人们称之为沟通障碍。

「我们……这样居然能正常沟通呢。」

「……是啊。」

仔细一想，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真和结奈双方都不擅长与人交谈。甚至是会惧怕。跟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两人单独进行社团活动，就算感到厌恶而逃跑都不奇怪。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喔。你刚加入社团不久，就剧透我正在玩的成人游戏对吧？以为已经死掉的女主角的双胞胎姊姊其实还活著，最后会跟女主角互换身分，你把这个剧情发展告诉了我对吧？」

「那、那个，我真的觉得很愧疚……！可、可是，那样还好吧！那是双胞胎题材的惯用手法，又是马上就能猜到的发展！社长你不是也没很惊讶，其实你有隐约察觉到吧！？」

「的确是正常能猜到的发展，实际上我也有猜到。就算如此，你以为剧透可以被原谅就大错特错了！」

「说出这种话的社长，你自己不也有跟我透露哪个选项是正确答案吗！我明明很努力想要自行攻略！」

「那、那是……我想说那样比较好！那东西在故事中根本都没什么提示，只不过是选项多到令人头昏眼花的不合理游戏！根本不可能自行攻略！」

「……对了，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打算要去哪里？」

重新环顾周围，两人不知不觉间通过村子，来到遍布村子四周的广大田园地带。

照亮村里的灯笼也仅挂到这里为止。一真把借来的提灯打开电源，让脚边能够看清楚。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说是圣地巡礼，可是没有逛到的地点还不少喔？」

「你在说什么。你明明就知道。」

一真一这样回答，结奈就明显露出觉得无趣的表情。

然而，一真有著确信。结奈应该也跟一真在想著相同的事。

因为两人是直到今天一路玩著相同成人游戏的关系。

◆◆◆

一真带著沉默下来的结奈，在夜晚的山间道路上前进。

抵达的地方是位于村外的一处小沙滩。

只有流木和石头，要说是沙滩是很杀风景的地方。没办法钓鱼也不能做海水浴，连当地人都很少前来，所以也没有特别取名的地方。

可是，对一真和结奈来说并非如此。

因为，这里是充满回忆的地方。

对那款成人游戏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而言。

「……欸。虽然我认为不太可能。把我带到这里重新说服我，这样一来绝对会成功──你该不会在想这种蠢事吧？」

结奈完全不掩饰傻眼，用厌烦的表情看著一真。

原因是这处沙滩在作品中是各种事件的舞台。

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故事终盘，女主角隐藏真正心意打算离开男主角，而男主角要挽留她的场面。

「一真学弟你啊……成人游戏脑会不会太严重了？我开始认真担心起你的将来了呢。」

「……那你就不要退学啊。」

「……我说过别提这件事了吧。」

表情从原本在说笑的结奈脸上消失。和在祭典前交谈时相同，散发出威吓一真的氛围。

「况且啊，我说过了吧？不管我退不退学，都跟你无关──」

「才不是无关！！」

没等结奈说完，一真就大声回应。结奈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并看向他。

「因为，我们不想要这样！会很寂寞！社长居然要离开！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跟社长并不是『单纯的学姊和学弟』……！对我而言，社长是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交到，重要的『成人游戏同好』！！」

曾因为女主角的好恶而吵起来，持续没有意义的争论。

也曾在同一款游戏的相同地方卡关，进行谁的进度比较快这种不必要的竞争。

还想过要两人自己制作成人游戏，但光拟定企划就满足，结果什么都没做出来。

每件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过渺小到连「回忆」都称不上，随处可见的日常风景。

即使如此，对一真而言，那是跟唯一一位学姊共度，独一无二的时间。

他实在不认为就算消失也没差。不可能会这么想。

「……怎么？刚才轻易就退让，这次态度却突然很强硬……是水崎学妹拜托你吗？她说希望你能让我留下来？」

「不是。水崎同学……不能说跟她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会来到这里，还有想要社长留下来，都是我本身的意志。和别人无关。」

结奈用鼻子哼了一声。像是想说「那种事怎样都好」，露骨的敷衍态度。

「……是『学姊和学弟』那又怎样。『学弟很寂寞所以我无法当巫女。也不能继承家业』你是要我像这样耍任性？这样不可能管用，你还想不通吗？」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那么轻易就接受啊！」

如果是祭典开始前在结奈的房间交谈的那时候，刚才的问题就会让他闭嘴了吧。

但是，现在的一真没有沉默。

因为──他不明白。

为什么结奈一定得退学。

为什么单纯只是学弟就不能要学姊留下来。

一真什么都不明白。就算说这样是「普通」，这种理由他还是完全不能接受。

所以一真把这种心情全部一五一十地向结奈吐露。

「社长你才是，为什么要轻言放弃？对社长来说，我们的存在就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吗？」

「那是……」

这次结奈明显表现出语塞的样子。

「……拜托，请你说实话。就算不能和我们在一起，社长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结奈无法回答。她沉默不语，视线灌注在脚下的沙地上。

……「不对」，希望她这么说。说出「没这回事」、「其实我不想离开你们」。一真想要相信这才是结奈的真心话。

他认为并不完全是搞错。

因为一直有那种徵兆。

「参观祭典吧。」想要一真他们留下来的结奈。当一真开玩笑说出「我们要回去。」结奈就大动作地要挽留他们。

然后在温泉的那起事件后，她也有这么说。说「像这样跟大家一起玩的机会……或许再也没有了。」

每个都不像是平常的结奈会做出的言行。

可是，要是认为一真他们「一点都不重要」，不可能对将要离别的对象表现出那种态度。

所以一真才把结奈带到此地。

连自己都觉得成人游戏脑太严重了。照普通的想法，就算带她到成人游戏的圣地，也绝不可能让她像剧中的场景一样说出真心话。

但是──经那时萌香一说。

一真察觉了。

就像一真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一真所知道的结奈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她跟一真一样，有著无可救药的成人游戏脑。

所以，一定──

「……么可能会觉得好！！」

微小的声音夹杂在拍打上岸的海浪声中传来。结奈突如其来地抬头。

下一瞬间，往前冲的她冲撞一真的腹部，让一真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哇……！？社、社长──」

「──怎么可能会觉得好！！」

有如猛烈冲击的吼声。同时，水珠滴到一真的脸颊上。

不是雨滴也不是海浪飞沫的那东西，是眼前盯著一真不放的结奈所流下的泪水。

「我、我能留下当然也想留下……！在这种乡下也不太能玩成人游戏！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巫女的职位是祖先代代传下来的东西，而且，家业……要是我不好好继承，会影响到族人还有村里人全员的生活！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问题！！知道反正没有用……知道只会失望，哪有可能挺身反抗！！」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拜托你留下，这也是为了我们！」

一真站起来。从正面看著结奈流著泪的湿润眼睛。因为他认为别开视线就输了。

「我、水崎同学还有琉璃……我们至今受到社长许多帮助！社长完全没因为我是成人游戏玩家就疏远我，甚至还跟我一样迷上成人游戏……！我跟水崎同学能像现在这样交往，也都是多亏了社长！因为社长那时告诉了水崎同学成人游戏是什么……！」

假如，那时没有结奈的「临机应变」……一真肯定仍无法向萌香传达「真正的自己（成人游戏玩家）」。

这样的话──一真和萌香的关系想必和现在不同。

而且一定是不好的意义。

「那时，要是我在社办遇到的不是社长，要是社长不是『次研的社长』……我们肯定无法像这样开心地过著每一天！欺骗自己，被人欺骗，我想会过著很苦闷的日子。全都是托社长的福！不能是其他的『学姊』！我和水崎同学的关系还说不上是『普通』……接受这样的关系，捉弄、玩弄我们……会像这样支持我们的人只有社长！」

所以，请不要消失。

那时结奈说过的话──「明明有女友，不要去理别的女人。」

可是，这句话错了。

萌香当然很重要。

结奈也是──对一真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学姊。

而对萌香她们来说肯定也一样。

就算被说「跟你无关」，也实在无法说「这样啊」就送走她。

因为，做出这种事，事后绝对会后悔。

「所以……社长要是不想要退学，这次轮到我们来帮社长了！虽然可能很困难，或许无法成功……但是，还是试看看吧！我们跟社长大家一起！」

结奈的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而微微颤抖。

然而，她结果什么都没说就低下头去。彷佛要逃避一真的视线。

「……我办不到。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并不是『想做』或『不想做』这种问题──」

「啊，真是的！你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平常明明都一直叫我『窝囊废』！」

「这、这个跟那个无关吧！」

「不，有关！平常社长总是口无遮拦，今天我也不客气了！」

结奈像是忍不住地抬起头来，一真对著她大喊：

「说起来，你一直说『反正不可能』之类的，那种事没人知道吧！没了巫女又不是会有人死掉，关于家业也是，在社长毕业前这段期间，应该能找人暂代吧！？社长一直嘲笑我『脑袋僵硬』，说这种话的社长脑袋才是装石头吧！」

「别说的那么简单！！你只是认为事不关己！！一真学弟明明是处男！！」

「处、处男跟现在讲的事情无关吧！？说、说这种话的社长……你自己才是处女吧！！」

「什么……！？」

结奈的脸一瞬间像著火似地变红。

一真的脸也一样烫，但他现在选择遗忘。

不再客气。虽然意气用事很难看，还是要把心中所想的全都说出来。

因为不这样做一定无法传达给结奈。

「你、你……竟敢这么说……！明明只是一真学弟……！我、我要告你性骚扰！！」

「我才不想被你说性骚扰！？一直都以捉弄人为乐的是谁！我话先说在前头，你敢告绝对是我会赢！！」

「还真敢说哩！反正你心中一定露出下流笑容想著『嘿嘿，赚到了』吧！」

「不！完全没有！我没有萝莉属性！硬要说的话是巨乳派！！」

「你说谁平胸啊啊啊啊！！」

……要是给人听到绝对会避之惟恐不及的应对，在深夜的海边回荡。

之后两人也不断叫嚷了好一阵子。

「呼、呼……咳咳……！我说，一真学弟……你是为了跟我吵架才来到这里……？」

「怎、怎么，咳……！可能……！我是……想要让社长不要退学……！」

两人声音沙哑，呼吸上气不接下气。

「欸，社长……我也会陪你一起去，试著跟结姬阿姨说出你真正的想法吧。就像现在对我怒吼一样。」

「……我没办法。」

结奈小声说完就当场坐下。

看来是怒吼到累了。

或者是感到束手无策。

所以一真也在她身旁蹲下，让视线能够对上。

「是不是『没办法』，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说实话，在我看来，我觉得社长太过拘泥于既有观念喔。先把那些全都舍弃，更加柔软地思考吧。就像……成人游戏也是越跳脱框架的作品越有趣。」

那瞬间，一真有注意到结奈的肩膀抖了一下。

「……不确定喔？说不定会变成谁都得不到好处的烂游戏。」

「那样的话不是也不错？烂游戏也是种文化……如果变成地雷游戏那就另当别论。」

「地雷吗……为什么我们总是被开头动画骗呢……」

「……歌曲很棒的游戏大致上都只有神跟地雷的两种选择呢。」

「那样只会是莫非定律喔……虽然我懂你的心情。」

结奈轻轻耸了耸肩，接著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说……你真的会陪我一起去？」

「我会去啦。提议的人是我。我会负起责任。」

一真点完头也站起来。

结奈还低著头，站起来的一真已经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谢谢你，一真学弟。」

即使如此。小声说出的这句话还是有传进一真的耳里。

◆◆◆

一回到宅邸，琉璃和萌香正在主屋的入口等著。

「啊，他们回来了！」

「两位……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那是没关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就由我来说明吧。」

结奈向要求说明情况的两人，亲口说出事情的始末。

祭典结束之后就要退学。隐瞒著这件事。可是，其实并不想退学。被一真说服，回心转意要跟母亲讨论──

听完了来龙去脉，琉璃生气地说「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萌香则松了一口气说「……不过你能回心转意，我很高兴。」

「那么，你们接下来要去找社长的妈妈？」

「不……接下来有点……」

「你在说什么啊，社长。我们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喔。你一个人能说服她吗？」

「唔……！我知道了啦！真是的，不过是一真学弟……！」

帮佣们忙进忙出，一真找其中的一人询问结姬的所在地。一问之下，她好像有点疲劳，所以早一步回到房间了。

「──社长，我问到了喔。结姬阿姨现在人在房间内。」

「……欸。我们还是就这样私奔吧？乾脆直接大家一起回到东京，就这么办。也带著水崎学妹她们。」

「你说回去，公车你打算怎么办？」「只要走一整晚，早上一定会到某个地方啦。就像『CARNIV●L』的男主角从警车上逃跑那样。」

「……不要说那种孩子气的话了，快点走吧。结姬阿姨说不定已经睡了。」

「等一下！即使是我也需要准备！所谓的心里准备！」

好不容易安抚完一直找理由的结奈，一真他们在主屋的走廊上前进。

「一起加油吧！不是社长自己说要跟她谈看看的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唔唔……啊啊，为什么现实没有跳过未读功能！现在这个时代这种东西是常识啊！」

「没有也没办法啊。脚踏实地用点击来推进剧情吧。」

「那起码让我用声音选项关掉母亲大人的声音！然后我在谈话的时候会一直闭著眼睛！」

「原本就看不到文字视窗，要是没有声音不就无法知道讲了些什么了。」

「你一直在唱反调！要说这种话的话，一真学弟你就代替我去说服母亲大人啊！」

「不，这样很奇怪吧。这不是社长的事情吗？」

「舍弃既有观念很重要对吧！那不就正好！」

「『没有自行过关光抓记录档就满足的家伙给我去死！』社长总是说这句话呢。」

「我──不──要──！我不想去──！反正一定是没办法──！！」

结奈在走廊上坐下，开始像个孩子耍赖。先不管是不是演的，她看起来真的很不想去。

唉，因为结姬似乎是个很严格的人，所以会畏缩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需要那么厌恶我想也没问题吧。因为，她是社长的妈妈吧？社长有好好说出不愿意，她绝对能理解啦。」

「社长。把讨厌的事情往后延也无法解决任何事。只会让痛苦拉长。从长期的角度来看，乾脆一口气做完还比较轻松。」

「呜……因为事不关己就说得一派轻松！好啦，知道了啦！去就行了吧！相对地，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负──」

「──结奈。女性不可以随便大声说话。会被认为不端庄喔。」

「哇啊啊啊！？」

当结奈站起来的瞬间，旁边的拉门无声地打开，吓了一跳的结奈从檐廊上摔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真不稳重。」

结姬用稳重──也能感觉成冷淡的表情，俯视著摔个四脚朝天的结奈。

结奈一瞬间像在求救似地看向一真他们。

可是，马上又变成做好觉悟的表情，当场跪坐。

「母、母亲大人……！我有话想跟您说！」

「什么事？那么郑重。」

「那个……能够让我晚一些回到村里吗！？」

结奈一口气连串地说完后，低头请托。额头又低又深地几乎要碰到地面。

「我会成为巫女！也会好好完成当家的职责！可是，学校……！就只有学校请让我继续读到毕业！！」

像这样拜托的结奈，她的声音比一真他们所想的还更恳切又铿锵有力。

结奈的真心话也是想留在学校──想跟一真他们待在一起，事到如今才让人有深切体会。

「我、我……向母亲大人说了谎……！国中毕业后选择就读东京的高中……我是对母亲大人说『想增广见闻』才得到允许，其实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家，变得『自由』而已！」

她果然还是说不出「结果变成成人游戏玩家。」这句话。即使如此，对结奈来说，这是十分需要勇气的告白。

至于结姬则是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只露出看不透感情的眼神在仔细听著结奈说的话。

「我、我要说实话！我──在母亲大人面前装成优秀的继承人……其实只是个放荡女儿……！我不喜欢用敬语说话，跪坐因为脚会痛，其实我也很讨厌……所以，待在东京的时候，我趁母亲大人不在身边，一直过著随心所欲的生活！然后……今后我也想再稍微随心所欲一阵子！再、再一阵子……起码等到我毕业……我还想再跟学弟妹在一起！」

结奈说完就再度低头请托。

「那个！我也要拜托您！我们也想暂时继续跟社长在一起！起码到毕业为止……请您成全！」

「我也要拜托您……！」

「我、我也是！拜托您了！」

实在是无法默默地旁观，一真也在结奈身旁跪坐。萌香跟琉璃也马上跟上。次研全员排成一列向结姬恳求。

接著是一阵很漫长的沉默──

「……这样啊。既然你都这么说就没关系。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啊？」

──并没有这回事，反而是立刻回答。

太过乾脆，甚至相反地让人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呃、呃……母、母亲大人……？」

「真是的，我还想说你这么郑重是要说些什么……没什么允不允许，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你念到毕业喔。是因为你说要『退学』，我才想尊重你的意志。如果想留下，那一开始就该这么说。真会惊扰别人。」

「咦……？咦……？」

结奈频繁地眨眼。一真也是同样心情。整件事看来跟听到有许多相异之处。

「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吗？」

「啊，小田桐同学。似乎让你操不必要的心了，对不起呢。」

「……这表示，『因为要当巫女必须退学』这件事……」

「嗯。如你所料。是这孩子的误解。」

结奈看著愣住的亲生女儿，彷佛在说「真是可叹」似地深深叹气。

「的确，以前是有这种习俗……但是，那种事情实在太不符合时代了吧？村里的老人中还有些人深信不疑，所以这孩子才会搞错吧，起码我本身从未说过要你『退学』吧？」

「……这、这么说来……」

结奈似乎事到如今才发觉自己的误解，她边颤抖边呢喃。

「那么……社长根本没必要退学……？」

「对，当然。我也不是为了让她中途退学，才特地付很贵的学费。」

她说「当然」。

……一真的视线自然地看向身旁的结奈。在学弟冰冷视线的注视下，结奈不断冒汗。

「只是，这孩子『总有一天』得回到村里。但起码高中要毕业吧？以我个人来说，还想让她去读大学。」

「咦！？」

「你那是什么惊讶的表情。这是当然的吧？当家要是学识太过不足，也会让我们的家名蒙羞。」

「可、可是母亲大人！？我完全没做要报考大学的准备……！」

「哎呀，那就没办法了。你从现在起开始拚命念书吧。」

母亲轻易做出宣告，结奈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

结姬看到那样的女儿，稍微笑了出来。举止是很优雅，但那眼神中明显透露出S心。

「哎……如果你得到教训了，下次记得要更冷静。因为现实跟你喜欢的『成人游戏』不同。」

「什么……！？」

结奈惊讶地望著自己的母亲。相对地结姬则是很愉快地呵呵笑。

「母、母亲大人……难、难道，您都……知道……」「没什么难道。你堆在东京家的那些东西，我打从一开始就全都看在眼里喔。」

「──────」

「叮」。一真感觉自己确实听见灵魂出窍的效果音。

「社、社长！！你振作点！！保持清醒！！」

一真连忙扶住宛如燃烧殆尽，整个人瘫软无力的结奈。

一真也一样是成人游戏玩家，痛切地理解她的心情。没错，痛切地……回家之后把藏在自己房间的成人游戏换新的地方藏吧。就这么做。

「唔……！不用同情我！乾脆一鼓作气杀了我！唔杀！」

「哎呀，你说的话很可怕呢。简直像在那款游戏登场的公主骑士……换句话说，结奈你是想要说我是『差劲的垃圾』？」

「不、不是的！我、我怎么敢叫母亲大人垃圾……！话说回来，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梗！？」

「呵呵呵，为什么呢？」

「唔啊啊啊啊！！」

结姬边看著痛苦不堪的结奈，边一直笑咪咪地微笑。

果然笹井一族流著抖S的血液。

在那之后。

「总之先去跟所有人打个招呼。」结姬拖著结奈前往众亲戚们齐聚一堂的大厅。

被带走的结奈几乎像是空壳，一真有点忐忑不安，但不久后跑回来的结奈，反而是露出清爽的表情。

「过去的事情后悔也没用。」本人虽然这么说，搞不好曝光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因为，结奈这下可以真的完全埋首在兴趣中。

「不过，太好了呢。社长会留在学校。」

「……嗯。虽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正如这句话，结奈似乎感到无地自容。引发那么大的骚动，等到事情一明朗化才发现全都是自己的误解，她会这样也很正常。

「啊，欸欸！既然社长可以留在学校了，顺便当作庆祝，大家一起玩个痛快吧！神社那边有摆摊吧？我想去！」

「咦……我才不要。我很累了想在房间悠闲──」

「水崎同学你也会去吧？也有很多烤鱿鱼或章鱼烧之类食物的摊──」

「我要去。」

「回答得真快！？」

「……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吗？」

结果还是拗不过琉璃，一行人决定前往神社。

「喂──一真学弟。你在做什么，要走了喔。」

「啊，好的。我马上──」

萌香等人正要走向玄关，一真正要追上去──

他突然发觉。

自己还有该解决的问题。

「……一真学弟？」

结奈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望著不自然地停下脚步的一真。

「什么？怎么了吗？」

「那、那个，社长！不好意思，我会晚点到。能帮我跟他们两个说吗？还有，麻烦借我手电筒！」

现在才开始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但是，话虽如此，并不想要不尝试就放弃。

顺利挽留住结奈。

所以这次──必须为一真最珍惜的女孩子行动。

◆◆◆

──在宅邸前与要前往神社的萌香她们分开的一小时后。

一真终于抵达院内，村子的祭典也渐入佳境。

仪式期间中禁止进入的院内开放给一般大众，村人们接连前来参拜。以参拜客为客群的摊贩也排成整列，院内充满著祭典该有的活力。

这样一来要跟萌香她们会合会很困难──原本一真这么想，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萌香她们就在主殿旁吃著棉花糖和刨冰等食物。看来是走到累了正在休息。

「水崎同学！琉璃、社长……！抱歉，我来晚了……！」

「啊……小田桐同学。太好了，你来了。」

「啊──一真你终于来了！真是的，你刚才跑去做什么？」

「没有啦，有点事……」

一真含糊其辞的同时，瞄了社长一眼。「结果怎样？」一真用点头回应她这么问的眼神。其中也包含著道谢。

「不过，小田桐同学……我听社长说『你有急事所以会晚一点再跟我们会合』，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我有个必须急忙去找的东西……不过，没问题的。因为我有确实找到了。」

「……『必须去寻找的东西』……？」

萌香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望向一真的脸。

可是，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吃完刨冰的琉璃用兴奋的声音说道：

「欸、欸！一真也来了，我们再逛一次吧。章鱼烧之类的，还有很多没买过的摊贩！」

话一说完，琉璃就像等不及了开始奔跑。从转眼间就混入人群的背影，传来「快点──！」的声音。

「走吧，水崎同学，社长也是。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吃点什么。」

「嗯。」

一真催促萌香，接著去追琉璃。背部感到结奈想说什么的视线，但他用肢体动作回应「没问题」。

不需要著急。

现在先和萌香她们一起享受祭典之夜吧。

「──啊！水崎同学，有苹果糖耶！不好意思，请给我两支！」

「等一下，四之宫同学。还是四支……不，五支好了。」

「……我说。愿意在我的家乡花钱我是很感激，你们会不会太兴奋了啊？摊贩的食物不怎么好吃外，还有一堆添加物，对身体不好，我想不是需要特地花钱吃的东西。」

「真是的──社长你又说那种话。没关系啦，因为是祭典！这种东西不用管好不好吃，而是要看开不开心！」

「……之后你看到体重计和钱包的内容物就会后悔。」

「现、现在不要去提体重啦！都已经买了，这样会吃不下去啦！」

「…………不好意思。苹果糖麻烦再追加五支。」

兴奋的琉璃、傻眼的结奈、还有不断吃著苹果糖的萌香。三种不同的声音溶化在祭典的喧嚣中。

「……欸，一真学弟啊。水崎学妹从刚才开始就以要吃光村里食物的气势在买东西。你想点办法啊，她是你女友吧。」

「可是摆摊的人反而看起来很开心呢。」

来参拜的村民以老年人为中心，很少人来逛摊贩。因此大买特买的琉璃和萌香受到摆摊的人热烈欢迎。

现在，萌香站在章鱼烧的摊贩前，正心无旁鹜地把大叔烤好的章鱼烧一颗颗吃下肚。原本跟她在一起的琉璃不知为何被拉进摊贩，还被迫帮忙做章鱼烧。

究竟是大叔烤得比较快，还是萌香吃得比较快，你追我赶的激烈竞争有如电视上的大胃王比赛，周围已经筑起人墙。

一真和结奈在稍远的位置守候著那异常的盛况。

「……意外地或许是不错的东西呢。」

「咦？」

「『祭典』。」

结奈手指著眼前的热闹情景，稍微笑了出来。

「……我啊，在提到文化祭时有说过吧。说我『讨厌祭典』。」

「嗯，我还记得。」

那时没很在意地随便听听……现在感觉能理解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对当时的结奈来说，「祭典」正象徵著绑住自己的各种束缚。

但是，现在她却说祭典「意外地不错」。

心境会改变，一定是──

「……欸。次研（我们）也在文化祭上展出些什么吧。」

「咦，可以吗？」

「说实话，我还是有『麻烦死了』的心情。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

说著这种话的结奈，眼睛看著在人群中心的萌香和琉璃。

因为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一真也老实地点头。

「我觉得不错。现在的话要申请也还勉强来得及。我想水崎同学跟琉璃也会很高兴。」

「那样是很好……那，说到那位『水崎同学』，今天我不在的期间中有什么进展吗？你们遇到止婆婆，表示去了爱情宾馆吧？」

突然被问到这个话题，一真吃下的烤鱿鱼差点要卡在喉咙。

「咳……！社长，我就说不要像这样捉弄我啦……！」

「什么啦，装成处男。刚才明明那么强硬地逼迫我。我都说了不要，你却抓住我的手臂硬是──」

「不要那么大声说出会导致误解的发言！」

一真原本还想继续抱怨，但是，途中就吞回去。因为抬头望著他的结奈表情很认真。

「……哦。看那表情，你似乎已经没在烦恼了。」

「是的……多亏有跟社长谈过，我察觉了很多事情。」

拘泥于既有观念，差点要错失重要的事情──这点一定跟一真和萌香的关系相同。

这时，章鱼烧摊贩的方向发出一阵特别大的喧闹声。慢一拍后传来如雷的掌声。看来大胃王比赛（暂称）是以萌香的胜利告终。

「……是不是该说恭喜。」

「这个，就算你跟我说……我姑且会转达给她。」

「是吗……那么，摊贩那边情况好像变得很有趣，我就去看四之宫学妹的慌张模样来取乐吧。」

一看过去，不知不觉间章鱼烧摊贩前排了长长的人龙。刚才那些围观群众直接变成了客人。仍然被当成店员的琉璃在干劲十足的店长旁忙到不可开交。

「……不要光是看，伸出援手吧。拜托你了喔？」

「如果我心情好的话──」

结奈挥著手离开。

……虽然有点担心琉璃，但交给结奈应该就没问题了吧。结奈也不是打从心底讨厌琉璃……大概。

「──啊。小田桐同学。原来你在这里。」

「啊……欢迎回来，水崎同学。呃，刚才气氛好像很热烈。」

「嗯。真的是非常好吃的章鱼烧──啊，对、对不起……我忘记买小田桐同学的了……」

萌香的肩膀下垂，满足的表情一下子变成很沮丧的样子。

「那种事没关系啦。水崎同学很快乐的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田桐同学。」

「话、话说回来。水崎同学，你有空吗？那个……我有个地方想跟水崎同学一起去。」

鼓起勇气提出后，萌香像是完全没预料到地惊讶眨眼。

◆◆◆

「这里是……」

「嗯，没错……结果我们白天没能来成。」

村子郊外。一真在往山中延伸的小条叉路前停下脚步。

「我拜托社长借来了照明器具。手电筒。虽然很暗，只要注意脚边，我想就没问题了。若是现在这个时间，我想回程也还不会拖太晚。」

「可是，这样好吗……？」

萌香的视线不安地游移，像在探询一真的真正用意。

所以一真主动伸手握住萌香的手。

……在某天的回家途中没能做到的事。他注意到萌香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嗯，走吧。因为水崎同学你想去对吧？这次我有先问好路了。」

所以我们走吧。一真牵著萌香的手开始往前走。

萌香没有拒绝，而是跟在一真身后。

多亏带来的手电筒，脚边很明亮，走起路来并没有困难。

可是，没经过铺设的道路，因为白天的那场雨还有些泥泞，一不注意可能会滑倒。

「水崎同学。脚边很危险，要小心。」

「没问──呀……！？」

「……！？水崎同学！」

刚说完的瞬间，萌香大幅度失去平衡。一真立刻伸手抱住她的身体。

幸亏如此，萌香才免于跌倒，但是──

「你不要紧吧？」

「呜……！不、不要紧……我没事。谢谢你，小田桐同学。」

萌香说完就打算让身体离开一真。

可是，那一瞬间，一真有注意到她皱了一下眉头。

「……水崎同学，你不用勉强。其实有地方在痛吧？」

「咦……！？没、没那回事……！我真的不要紧！」

萌香用力摇头，但仔细一看，她让脚踝浮在半空中，像是在保护右脚。

「该不会是右脚？刚才让你扭到了吗？」

「没、没有──」

「抱歉，都是我太不可靠……！能走吗？不，不要动比较好……等我一下，我马上叫人来──」

「──不要紧……！！」

当一真正要跑开时，萌香抓住一真的手臂。而且还是用很强的力量。

「真、真的没事啦……！我还能走……！所以，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想跟……小田桐同学一起去。」

似乎是要表达不要紧，萌香动了好几次右脚给一真看……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很痛苦，明显看得出来在逞强。

不过，正因为如此，一真得以充分感受到。

能感受到萌香那种真挚的心情。

「……我明白了。那水崎同学我背你。」

「咦……？」

一真没有等萌香回答，就背对著她蹲下。

「小、小田桐同学……？」

「我会背著水崎同学走。要是给脚太大负担，万一恶化就麻烦了。」

「咦，可、可是……！」

在身后的萌香那副慌张的模样传达给一真。

「我、我……说不定很重……！」

「没问题。水崎同学绝对很轻。」

「那、那个，还有，我刚才在神社到处走动，流了不少汗……！」

「这点也没问题，我不会介意。」

「真、真的……可以吗？」

「嗯，当然也要水崎同学你不嫌弃。」

「怎、怎么会嫌弃……！」

感觉得到她在拚命摇头。

不久，手掌轻轻地触碰到背部。

「那……就麻烦你了……」

「嗯，抓好喔。」

手缓缓绕过脖子，萌香把体重压在一真身上。碰到脖子的气息和身体紧贴的触感让一真有点心跳加速，但他马上想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嘿咻……」

一真用手和背部支撑著萌香的身体，慢慢地站起身来。

背上的重量虽然不到成人游戏常讲的「羽毛般的轻盈」，也绝不是重到背不起来。

那种明确的重量，反而让他确实感受到。萌香把身体交给自己。女友现在正在依靠自己。

抱持著这种确实的感受，一真一步一步在山路上前进。

接著两人抵达无人的沙滩。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月光让周遭的景色从黑暗中浮现。

乍看之下，那幅光景和刚才跟结奈一起来的时候没两样。

可是，只有一点和刚才不同。

「──啊。」

不经意地仰望头顶的萌香发出很小的声音。

一真也跟著往上看后发现。

刚才由薄薄的云层覆盖的夜空。那些云现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占满整个视野的星空。

「也对，这里靠山，所以星星能看得比较清楚……好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星空。」

「……我也是。」

两人把附近的流木当成椅子，一起仰望星空。

「……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星座。」

「我想应该没问题。我看看，北极星在那里，所以……」

一真边回想之前玩过的天文社题材成人游戏边回答。

他感觉到萌香在身旁稍微笑出来。

「你讲的那句我还记得喔。是之前一起玩的『成人游戏』中，男主角说过的话对吧。」

「啊……嗯。原来你还记得啊。」

不懂装懂马上露出马脚，可是一真并没有感觉到羞耻。更重要的是，萌香发现自己用的成人游戏梗，更让他感到高兴。

「……我才不会忘记。因为……是跟小田桐同学一起玩的。」

萌香像是有深刻体会的声音被吸进星空中。

「听我说，小田桐同学。我啊……直到跟小田桐同学玩那款『成人游戏』前，从来没对星空产生兴趣过。」

萌香边仰望著满天星星，边忽然说出这句话：

「星星的种类，还有星座的名字……以知识来说是知道，但从来没想去实际寻找……可是，我原本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因为，就算没看过星星，还是能活得好好的吧？」

……萌香不经意说出口的那句话，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还是说根本没特别的意义。一真并不太懂。

是有想要再问清楚，但在那之前萌香就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我现在懂了。那是很寂寞的事情。因为我遇见了小田桐同学。」

萌香慢慢地把视线移向一真。

她脸上浮现的灿烂笑容，不输给在头上闪耀的任何星星。

「和小田桐同学交往后。我变得很期待『明天』到来。『明天』会跟小田桐同学聊些什么……会玩什么样的『成人游戏』，我光用想的就兴奋不已，期盼早上赶快来……在跟小田桐同学相遇前，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全部都要归功于小田桐同学。」

「……我也是喔。自从水崎同学成为『女友』后，至今随性过的每一天都变得非常特别。」

一真没想过这样的瞬间会造访自己的人生。

每天并肩走在上下学的路上。

在社办一起玩成人游戏。

而现在两人像这样一起仰望星空。

……自己的人生今后也会平凡地度过，一真一向都这么认为。成人游戏很常见的事件，那是在梦中或幻想中的事情，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可是，现在萌香就在一真的身旁。

一真今后也不想失去与她共度的日子。

「水崎同学……这个。」

一真从口袋里拿出用手帕包著的「那个」。

那是一真在和结奈她们分开后到前往神社的期间中，在这片沙滩寻找的东西。

今天，在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想交给萌香的东西。

「……那是？」

「呃……就是我有东西想送水崎同学。」

「咦……」

萌香的脸颊染上红晕。她就这样用交杂著惊讶与期待的眼神注视著一真的手。正确来说是一真手上的「那个」。

「你……能伸出手吗……？」

「好、好的……！」

萌香莫名地紧张，在一真面前伸出双手。

一真静静地把「那个」放在那双又白又漂亮的手掌上。

「这是……玻璃……？」

「嗯。这叫『海玻璃』。玻璃碎片经过海浪的打磨变得圆滑，有时会掉在这种海边之类的地方。」

「……好美喔。」

萌香的手指静静地抓起玻璃片。

削掉边角，变成美丽圆形的那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彷佛是宝石。

「可是，这个……不是随处都可以捡到的东西吧？该不会你刚才比较慢来到院内是──」

「嗯，我在找这个。这里也是海边，我认为说不定会有。虽然花了一点时间，幸好有找到。」

「……你那么辛苦才找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萌香紧紧把玻璃碎片握在手中，抬起头来等待一真的回答。

「那是因为……我是想交给水崎同学才去找的。今天，在这个地方，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交给水崎同学。」

为什么是「这里」，又为什么是「今天」。萌香应该不知道一真这么执著的理由。大概问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除了有玩过《咒之少女》那款成人游戏的人。

游戏开头，年纪还很小的男主角，把某一天在海边找到的美丽玻璃碎片送给女主角。象徵两人的羁绊，在剧情中也是特别重要的场面之一。

──所以，一真想在这个地方送萌香这个东西。

因为，一真是成人游戏宅。

来到成人游戏的圣地，会想跟男主角做一样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呃……水崎同学可能会想『为什么这么突然？』其实这是成人游戏的──」

由于萌香沉默下来，一真连忙做出解释。

可是，并没有实现。

因为一真说到一半，萌香就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咦……！？呃、呃……水崎同学！？」

「……谢谢。我非常高兴……我绝对会珍惜它……」

萌香紧紧地把玻璃碎片抵在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来的她露出耀眼的笑容。

那是远超过一真的想像，充满感激及喜悦的样子。一真反而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欸……小田桐同学。你今天带我到这里，该不会是为了把这个交给我……？」

「啊……不是，虽然这也是理由之一……不过，不光是那样。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在回到东京前跟水崎同学说……」

一真先是吞下口水，其中包含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意义。

「就是……水崎同学，昨晚你在旅馆的大厅有问过我吧？问说我们今后该怎么做才好。」

「……嗯。」

萌香点头。她很在意一真打算说什么吧，表情很认真而且还有些不安。

所以一真激励著快要变得胆小的自己，主动紧握萌香的手。

为了尽量让萌香能安心一些。

为了告诉她，自己接下来要传达的事情，并不会让她不安──并不是那么悲观的东西。「我啊，至今也很在意『该怎么做才对』或『该怎么做才正确』这种事情。因为我不想要又跟一开始一样走错……甚至导致不能跟水崎同学在一起。」

「……我也是。」

萌香稍微点头后这么说。大概是「我也是一样」的意思。

「可是，今天，跟社长谈过……我有了个想法。『不要拘泥在「普通」』……『必须要这样做』或是『这样才是正确答案』，要是被这些『既有观念』局限，有时反而会不太好。」

最近这段期间中，一真一直在烦恼「该不该让自己跟萌香的关系有所进展」。自己会不会太局限于「既有观念」──因为他有这种感觉。

然而──仔细一想，「有在交往那应该前进到下一步」这种想法，结果也同样是「既有观念」。

「因为普通的情侣是那样」。

「因为其他人大家都这么做」。

这些乍看之下感觉是「正确的事情」，实际上或许也接近「正确答案」。

但是并不等同「正确答案」。

因为那是对「其他人」来说的正确答案，不是一真自己找到的答案。

成人游戏也是如此。光是模仿随处可见的游戏，无法做出真正有趣的游戏。

只有我们才能办到的事情──不找出专属于我们的故事就没有意义。

「……所以，水崎同学。我重新思考过了。我们今后该怎么交往下去……不，我是想怎么跟水崎同学交往。」

接下来一真说的事情，「普通的情侣」大概不会做。

可是，他觉得这样也好。

从刚才跟结奈的交谈中发现到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彼此怎么想。

自己想要怎么做。

「我啊，觉得不用硬是要前进。『在此时这么做』或是『这不能做』，不需要像这样把一切都订得死死的，而是想更加重视当时的心情。所以，要是双方不愿意做的事，不需要勉强……这样的话，我认为总有一天主动『想去做』的时候会来临。要更进一步可以等到那时候就好。我想说像这样以我们自己步调前进，会不会才是正确的、健全的交往。」

萌香保持沉默，像在细细领悟一真说的话。

「呃……我的意见是这样。水崎同学你觉得呢？」

「……我想的事情一直都一样喔。『想跟小田桐同学变得更亲密』。所以，我想玩更多不同的『成人游戏』……也想要更进一步。」

「不过……」萌香小声说完就握住一真的手。

「『更进一步』和『变得更亲密』……是不同的事情呢。」

「嗯，起码我是这么认为。」

「情侣间的关系」加深，不代表这样就连内心的距离都会拉近。

当然，以这种事情为契机……会有这种情况，也有这么做而感情变得更亲密的情侣实际存在。

可是一真并不想跟萌香「这么做」。

就算绕远路，就算算迟迟无法前进。他还是想让双方慢慢互相靠拢。

「……但是，因为是『成人游戏』，到性爱场景前的剧情太长也不太好吧？我有听说过电影的剧本如果发展太慢也不行。」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过，不会受到那种『普通』所束缚，也是成人游戏的优点。能够自由表现自己『想这么做』的事情，所以大家才会制作成人游戏。」

「这样啊……想到这里就觉得『成人游戏』很厉害呢。自由与平等是人类社会的理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来玩『成人游戏』，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和平。」

「不，这很难讲……」

感觉反而是会到处爆发战争。贫乳派和巨乳派的宗教战争，或是信者与黑粉间永无止境的抗争。

一真苦笑地看著萌香用认真的表情点头的侧脸。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

《咒之少女》的最后一幕。

顺利在一起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充满回忆的这个地方接吻。当作会永远持续的爱情证明。

──扑通，心脏骚动起来。

萌香还没玩过那款成人游戏。所以应该不知道那个最后一幕，换句话说，这只不过是一真自己在胡思乱想。

首先……那是「最后一幕」。彼此的关系（故事）还没进展到那个地步。

……真的吗？

『────现在马上亲我。』

「──小田桐同学？」

一回过神来，萌香正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在看著他。

「抱、抱歉！什么事都没有……！呃……那我们走吧。」

一真站起来，同时带有想蒙混过去的意思。实际上，也是差不多该回去的时间了。

……一瞬间有「这样好吗？」的念头闪过。但他马上改变想法认为「这样就好」。

不需要著急。

说不定是选择了要绕一大圈的路，但这也表示能够一起走那么久。

两个人悠闲地边看著周围的景色边往前走，这样──一定也不坏。

成人游戏也是能开心地玩很久最好。

「啊，你的脚怎样了？不要紧吗？」

「不要紧。稍微休息一下已经不会痛了。」

「这样啊，太好了。这附近很暗，所以要小心脚边──」

一真说完正要伸手的剎那。

「哇啊……！？」

「咦？小、小田桐同学！？」

光是在意萌香，没注意到自己的脚边。脚被沙地绊到，一真摔个四脚朝天。

「痛、痛痛痛……」

「小田桐同学！你不要紧吧……！？」

「还、还好……」

让萌香看到自己出糗的一面，感到很羞耻的一真连忙想赶快爬起来。虽然知道担心的萌香有蹲下来，但摔倒的时候手电筒也熄了，看不太到她在哪里。

──所以。他一开始不太清楚。

自己的嘴唇碰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咦？）

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开始能看到周围的景物。

萌香的脸。

就近在咫尺。

──一真正在接吻。

和女友。

「…………唔！！」

从互相接触的嘴唇感觉得到萌香惊讶地屏息，一真也在同样的时间点回过神来。

下一瞬间，两人的嘴唇分开。话虽如此，并不是想分开而分开，比较像是吓到，身体动了一下才分开。

「水、水……水水水、水崎同……！」

「那、那那那那个！我、我……我那葛……！」

就像蝉叫一样不断重复念著水的一真。

还有惊慌程度连一真都比不上，满脸通红又手足无措的萌香。

（我、我……刚才……！！）

遭受冲击而停止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事到如今脸蛋才开始发烫。

接吻了。不小心接吻了。

和女友。

和萌香。

（得、得……得说些什么……！但是到底要说什么！？）

道谢吗？感想吗？还是要特地道歉？各种选项在一真脑海中浮现，然后来不及选就消失。这点大概萌香也一样，两人都满脸通红，嘴巴不断开阖。

这样下去，两人一定会一直像这样僵在原地。

「──一──真──！水──崎──同──学！！真是的！两个人到底跑去哪了！？」

一真和萌香同时像是跳起来似地站起身来。

「啊！找到了。」接著马上听到这句话。

「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两个，祭典已经结束了啦。差不多该回旅馆啰。」

「啊……呃、呃……说、说得也是……！」

琉璃挥著手跑过来。结奈也跟在她身后。

「……？欸，一真跟水崎同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没、没有！没、没有怎么样啦！对吧，水崎同学！」

「对、对！小、小田桐同学说得没错！我、我……我们！真的，完全没有做任何事……！」

「……真的吗？」

琉璃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惊慌失措的一真他们。「是不是又试图做什么色色的事？」眼神像是想这么说。

「没关系吧，四之宫学妹。他们两个是情侣，两人稍微打情骂俏一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应该说，你也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打算吧？」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有可以做跟不能做的事情！两人单独散步是没关系，但是一真只要两人独处，感觉马上就会去想色色的事情！」

「我、我没有想！！完全没去想那种事情！！」

不自觉地发出不必要的音量，琉璃和结奈都惊讶地看著他。

「耶！？吓、吓了我一跳……不要那么生气啦……要是你说什么都没发生，我会相信你啦。」

琉璃尴尬地缩起肩膀。另一方面，结奈似乎在观察些什么，先是注视著一真的脸……接著注视萌香的脸。

「……好了好了。一真学弟你也别那么气愤。四之宫学妹看来也有在反省。差不多该回旅馆了。太晚的话会给老板娘添麻烦。」

啪啪！结奈拍著手，替微妙的气氛解围。

一真受到催促，边开始往前走，边偷瞧走在身旁的萌香。

此时，视线与一样看向他的萌香对上。

下一瞬间，萌香带起沙子，气势十足地跌倒。

当身旁的一真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时，萌香直接豪迈地朝沙滩滑垒，不久后停止。整个人有一半埋进沙子里，动作还停顿了几秒。

「耶！？水、水崎同学！？你不要紧吧！？」

「不、不、不要紧！什、什什、什么事都没有……！！」

重新站起来的萌香没去拍掉脸上的沙子，直接匆忙地往前走。

可是，她的走路方式不自然到极点。同手同脚，双手双脚都不必要地伸直，不管由谁来看都确实不会是「不要紧」。

（…………该怎么办？）

一真一面看著又栽进沙滩里的萌香，一面慢慢地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嘴唇。

那里还残留著，刚才接触到的「女友」的触感。

第三卷 第四章 星空下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