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六章告白1（苍宫蓝叶）

「……向你们说明一下状况。」

跟刚才那座港口隔著岛屿中心的对侧港口。

港口附近的校舍内，华恋在保健室里镇定地开口。

两人已经做完急救处置。没有生命危险，勉强动得了。不过，心灵受到的伤害比身体更严重。勇也低著头倾听，华恋则开始说明。

「远野焰带著包含蓝叶在内的约十名学生，移动到恋战学园最上层。没有船从港口离开，推测他们是想从空中逃走。」

「其他学生呢……？」

「恋爱剥夺者大部分被船载走。恋战学园的治安维持部队，在远野焰率领的赝作魔王手下全灭。剩下的学生及老师大多坐船避难去了，神前塾没有管他们。似乎是没兴趣。」

「苍宫……还活著吗？」

「大概。」

勇也咕哝道，华恋点头肯定。

「因为我看见他们带著蓝叶，爬上恋战学园的螺旋阶梯。当时她好像还活著。可能是觉得蓝叶还有利用价值。」

「那、那赶快去救──」

「这……办不到。」

夕日一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痛苦的模样，看著脚下说。

「你也有看到远野焰率领的军势吧？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一个人都赢不了。何况对方有五十人。假设碰巧成功突破防线，还有远野焰在。说实话，那孩子的实力深不可测。就算有蓝叶在，我也不觉得会赢。」

「……所以，我们该做的事只有一件。混在学生之中，逃出这座岛。幸好对方没有追过来的迹象。我们该先回水神岛重整战力，再去救回蓝叶。事情闹得这么大，世界恋爱管制机构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召集能够打倒他们的战力。」

「可是，这样的话……」

等到大规模的战力从全世界聚集而来，前去讨伐神前塾时，蓝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有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勇也理智上知道华恋说的没错。

「……我明白了。」

他应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当他正准备走出保健室，夕日从背后询问：

「勇也，你要去哪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勇也无力地微笑，来到走廊上。

「黑峰，等等。」

走没几步，华恋也走出保健室叫住他。

勇也转过身，华恋扔了个东西过来。他急忙接住，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小型录音器。

他满脑子疑惑，回望华恋，华恋开口说道：

「蓝叶要给你的。」

「苍宫……？」

「嗯，她叫我帮忙转交，我却忘记了。也许不该挑在这种时候，不过还是给你吧。」

留下这句话，华恋便回到保健室。

蓝叶给他留了语音讯息？到底是什么？勇也毫无头绪，不过，听了说不定可以转移注意力。

勇也改变主意，踩著不稳的脚步走进空教室。

巧的是，那间教室正好是勇也和蓝叶第一次上课的教室。

太阳即将沉入水平线下，橙色余晖从窗户照进教室。勇也眯起眼睛，坐在自己当时坐的位子上，启动录音器。

刚开始几秒，一句话都没听见。

但不是完全无声。听得见疑似属于蓝叶的呼吸声，还能从「啊……」、「那、那个──」之类的声音，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及踌躇。

数秒后。

蓝叶像做好觉悟似的，发出细微的声音，平静地说：

『那、那个──今天，蓝叶有话想对学长说。所以才录了这段录音。话先说在前头，这不是为了提升恋爱磁场才说的喔。蓝叶只说一次，所以请你仔细听清楚。』

讲完开场白，蓝叶明白地宣言：

『蓝叶最喜欢学长了。蓝叶爱著学长。』

『起初是从蓝叶在星灵机装的模拟战上输给你的时候开始。说实话，当时蓝叶很讨厌学长，还因为输得太不甘心，想著总有一天要痛扁你一顿。现在偶尔也会有这个念头就是了。可是有一次，蓝叶不小心看见学长私下努力锻炼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可爱。然后蓝叶就开始关注你了。』

这是勇也初次听闻的事实。

他惊讶地听著，蓝叶用温柔的声音接著说：

『在那之后，蓝叶对你起了兴趣，开始发动攻势。虽然跟现在一样，你完全没发现。不仅如此，还整天跟夕日小姐放闪……而且你们两个都没自觉，超令人火大。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太扯了。』

『……对不起，扯远了。总而言之，蓝叶觉得自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学长的。蓝叶其实超受欢迎，却怎么出招都被你无视。蓝叶因为这样越来越拚命，但还是没用。在这个过程中，蓝叶对你了解得越来越深，不小心被你吸引住。然后就喜欢上你了。』

『不过，夕日小姐失踪后，蓝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你。』

『当时因为失去夕日小姐的关系，蓝叶什么都做不好，经常陷入忧郁，差点被非得拯救世界的沉重压力压垮，却因为星灵机装的功能死不了。好几次都想自杀结束这一切。』

『可是蓝叶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有你陪在蓝叶身边。因为有你在蓝叶前面不断奔跑，鼓励蓝叶。因为你给了蓝叶「回去上学，度过平凡的生活」这个梦想。』

『或许你没有自觉，就是那句话让蓝叶彻底沦陷的喔。因为有那句话，蓝叶才有办法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站得起来。因为你对蓝叶说了那句话，才有现在的蓝叶。全部，都是因为有你。』

别再说了。勇也忍住即将滑落眼眶的泪水，嘴唇被他咬到快要出血。

不对──必须道谢的人是他。一直以来，被拯救的人都是他。蓝叶的话语、态度、行动，一直在拯救勇也。之所以能打倒魔王，之所以能从夜宵手中拯救世界，之所以能达成在那之前的任务，全是因为蓝叶。因为她在他快要撑不住时，陪在他身边。因为她在他快要放弃时鼓励他。所以，才有现在的勇也。

『蓝叶不知道能跟学长在一起到什么时候，不过反正都要在一起，蓝叶想待在离学长最近的地方。如果要更贪心一点，蓝叶之后也想继续走在你身边。因为只要跟你在一起，无时无刻都会很开心吧。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样的困难都有办法跨越吧。』

『所以学长，蓝叶再说一次。蓝叶最喜欢学长了。你温柔的部分、有点傻的部分、总是在保护蓝叶的部分、有点好色的部分、迟钝的部分、愿意接受个性难搞的蓝叶的部分、帅气的部分，蓝叶统统都最喜欢了。学长是蓝叶全世界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所以学长，如果你不介意──如果你觉得和蓝叶在一起也不错，可以跟蓝叶交往吗？』

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录音器中的讯息到此结束。

滴答。一滴水珠滴在桌上。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勇也粗鲁地用袖子去擦，泪水却不停溢出，擦不乾净。

「…………那家伙脑袋有病喔。录这什么东西……」

录这段讯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传达这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勇也无法想像。自己比她更加胆小、懦弱，得不出答案。

不过，已经够了。

不想再为懦弱的自己感到不耐、后悔。他受够了。自己已经堕落到了最底层。那么，之后只能向上爬。

好了，站起来吧。向前迈步。握紧拳头。绝望般的状况？一个人都赢不了的战力差距？那又如何？他们哪一次占上风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那么，只要跟之前一样逆转战况，拯救一切即可。他一定办得到。

因为，我──黑峰勇也是拯救过世界的英雄，人称双骑士的骑士，那个苍宫蓝叶的搭档。

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世界最强最有魅力的少女，她的搭档又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得去给她一个答覆才行。」

勇也低声说道，坚定地站起来。

紧盯著这座都市的中心，通往学园最上层的螺旋阶梯所在的校舍。只要从那里爬上去，就能抵达囚禁蓝叶的地方。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一丝迷惘。

「……勇也，你要去哪里？」

勇也走在通往正门的操场上，夕日挡住他的去路。

她面色凝重，全身却散发出惊人的怒气。那是与她相处多年的勇也才看得出的情绪。

夕日嘴上虽然在问勇也要去哪里，她似乎已经大概猜到勇也的意图。锐利的视线落在勇也腰间的恋爱枪上。

勇也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然是要去救苍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不是讨论出结论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对抗远野焰率领的军势，一个人都赢不了。应该先行撤退，整顿战力后再救回蓝叶。怎么？还是说你有胜算或计画？」

「不，都没有。」

「……那你是想去送死吗？」

「不，我没那个意思。」

勇也摇头否定，夕日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用力握紧拳头。

「～～～～～～！莫名其妙！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在没有胜算也没有计画的状况下突击，只是单纯的自杀行为！听好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最愚蠢的做法！」

「或许吧。可是不这么做就救不了苍宫。」

勇也说道，夕日狠狠瞪向他。

她从腰间拿出警棍对著他，语气尖锐。

「我绝对不会让你走。」

「那我会很困扰。夕日，拜托你让开。」

「不要。不用想都知道，你这一趟只会白白送命。我不希望你死。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走──杀了我再说。」

「别胡说八道了。」

「谁在胡说八道！为什么你听不懂！」

「我不是不懂。但我必须过去。所以夕日。求你让开。」

「不要！」

「求求你，夕姊。」

听见这句话，夕日睁大眼睛。

她彷佛受到很大的打击，站都站不稳了。五官皱在一起，微微低下头。

然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

「……卑鄙，太卑鄙了。只有这种时候这样叫我。」

「对不起。」

「……别道歉。搞得我跟坏人一样。」

「对不起，夕日。」

「又道歉了……从小到大，每次你有事拜托我，就会用这招。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可能还阻止得了你。」

这次，他没能将道歉说出口。

勇也沉默不语，夕日凑到两人肌肤快要接触的距离，轻声呢喃。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坚持要去对吧？」

「嗯。」

「就算我说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嗯。」

勇也怀著不可动摇的意志点头，夕日用力咬住嘴唇，轻轻用头撞了他一下。

她把脸埋在勇也胸前，抓住他的袖口，语气听起来像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欸，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尽量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你硬要去救蓝叶？没有胜算也没有计画。全身是伤。你应该也知道，先回去重整态势绝对比较好。为什么？」

夕日的问题，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将理由明确地化为言语。

没有胜算。没有计画。身体每走一步就发出哀号。恋爱磁场火力不足，连补给手段都有问题。虽然他不打算去送死，现状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如夕日所说，之后他肯定会徘徊在死亡边缘。

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去救蓝叶的理由。

思及此，脑中突然浮现声音。

──嘿嘿，嘿嘿嘿，学长叫蓝叶迷上他，学长叫蓝叶迷上他。

──蓝叶最喜欢学长了。学长是蓝叶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那就快点迷上蓝叶吧，笨蛋。

啊啊，没错。理由仅此一个。极其简单明瞭的答案。愚蠢又单纯到让人觉得可笑──却最能让人接受的答案。

自己赌上性命的理由，这样就足够了。

勇也害臊地搔著脸颊，微微扬起嘴角，说出答案。

「因为，苍宫是──」

「──苍宫蓝叶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这样呀。」

听见他的回答。

夕日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紧咬下唇──突然转身这么说道。

然后回过头。

夕日抬起脸，露出有点悲伤却美丽的灿烂笑容说：

「……这样呀，那就没办法了。嗯，没办法。」

「夕日……？」

「因为，爱情就是这样嘛。不是靠计算，身体在思考前就会擅自行动。会想为喜欢的人做任何事，觉得自己什么都办得到。就是这样嘛。好，那你去吧。」

「可以吗……？」

「当然喽。不过，我也要一起去。弟弟都准备拚命了，姊姊怎么可以只在旁边看呢。我来提高你的胜算。」

夕日咧嘴一笑，捶了勇也胸口一拳。

勇也笑著说：

「谢谢，夕日。」

「不用客气。我们认识那么久了。那你在校门口等我。我准备好就马上过去。」

「知道了。」

勇也点头，夕日小跑步跑向校舍。

她的背影消失在校舍中的前一刻，勇也脸上失去笑容，带著悲痛的表情低声说道：

「……对不起，夕日。」

◇

「…………」

进入校舍，从勇也的视线范围内消失后，夕日靠到墙上。

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她用手臂擦了好几次，却停不下来。眼泪沿著脸颊滴到地面，留下一滴滴小小的水渍。

夕日靠著墙壁瘫坐在地，彷佛双腿失去了力气。

她咬住嘴唇，拚命忍住不要哭出来，仰头望向上方。呼气声从唇间传出，却止不住泪水。

我很努力了。亏我有办法忍住不在勇也面前哭。

不过，再加把劲吧。勇也在校门口等我。得快点擦乾眼泪，恢复原状。否则他会起疑……

──这时。

有个东西披在夕日头上，导致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她惊讶地把东西拿开，是件西装外套。

夕日转头看过去，华恋站在旁边。

是她脱下外套，帮夕日遮住脸。夕日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华恋刻意不去看夕日，盯著上方说：

「辛苦了，夕日。你很努力了。可以再在这边待一下没关系。我会说是我留住你的。」

这句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夕日揪紧外套，掩饰不停涌出的泪水。

这段期间，华恋一语不发。什么都没问。可是，她没有离开，一直陪在夕日身旁。这么做对现在的夕日来说再好不过。

之后，不晓得过了几分钟──

终于成功调整好心情后，夕日别过头，将外套还给华恋。

「……谢谢你，华恋小姐。那个……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吗？那就好。快去跟勇也会合──在这之前，夕日，你脸色超差的。最好先去补一下妆。」

「咦，真的？」

「嗯，惨不忍睹。去吧，这借你。幸好我刚刚有去职员室拿来。」

华恋将推测装了整组化妆品的化妆包塞给夕日。

夕日接过化妆包，低头致谢，走向化妆室。不过走到一半，她想起一件事，回头望向华恋。

「欸，华恋小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愿意安慰我？那个……你跟蓝叶关系很好，所以我以为你是站在蓝叶那一边的。」

「我不只站在蓝叶那边喔。」

华恋刻意露出帅气的笑容，拋了个媚眼。

「夕日，我呀，站在所有为恋爱努力的女孩子那一边。」

听见这句话，夕日睁大眼睛。

然后扬起嘴角，温柔地说：

「我认为，没发现华恋小姐多么有魅力的男生真是亏大了。」

「对吧？我明明这么优秀，不知为何大家都躲著我。不觉得这是本世纪最大的谜团吗？」

华恋带著自嘲的笑容说，以这样一句话作结。

「唉──好想快点结婚……」

第三卷 第六章 告白1（苍宫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