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玛莫的继承者

1

从建国英雄王卡修算起是第四代的弗雷姆国王斯洛鲁，如今奄奄一息。

第三代治世长久，所以他在位的期间约十年。但他从皇太子时代就致力于国政，是誉为名君的国王。

他在半年前罹患重病，战神麦理教团最高祭司的治愈祈祷也传达不到上天。国王也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

斯洛鲁国王有三名王子与两名公主。两名公主都嫁给弗雷姆的有力贵族。其中一名王子在儿时意外落马丧命，皇太子狄艾斯现年三十五岁，二王子帕亚特二十三岁。

现在，两名王子被叫到国王的病床边。

「转让这东西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斯洛鲁说完，向长年担任亲信服侍的麦理教团宫廷祭司拉吉布使眼神。

拉吉布祭司点点头，取出收藏在豪华箱子里的宝冠。

这是一百年前，大贤者送给当时六王的誓约之宝冠。戴上这顶宝冠的国王，无法向其他戴冠者开战。此外，要是有人挑起战端，据说宝冠拥有强迫其他戴冠者结盟的魔力，不过这种魔力至今从来没行使过。

「最好早点进行加冕仪式。据说我死后，宝冠将会发挥魔力。」

斯洛鲁注视皇太子说。

祭司恭敬向狄艾斯献出宝冠。

「父王……」

狄艾斯无视于祭司，以严肃表情注视国王。

「我不打算戴上这顶宝冠。」

「……这是什么意思？」

斯洛鲁稍微睁大双眼。眼眸瞬间回复健壮时期的慑人光辉。

「父王肯定也知道。伟大的建国王卡修在戴上这顶宝冠之后，忍不住说『自己中计了』……」

「我当然知道。建国王从佣兵起家，成为弗雷姆之王。据说他怀抱统一罗德斯的野心。那位大贤者渥特赠送宝冠，肯定是要封锁建国王的野心。但是没人知道建国王戴上这顶宝冠的真正想法。我认为是因为建国王久战而倦，想将和平的世代赠送给我们子孙。」

「我不这么认为。建国王是被大贤者、其他国王以及罗德斯之骑士设局陷害，因此不得不收起野心。但如今凭着我国弗雷姆的国力，即使同时对付其他王国也足以战胜。」

狄艾斯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份自信其来有自。昔日称为火龙狩猎场的肥沃平原在逐步开垦之后，成为罗德斯最肥沃的耕地。

风与炎之沙漠也绿化，以各处出现的绿洲为中心，进行大规模的放牧。

以新型帆船进行的大陆贸易也是独占事业。大陆在这百年来属于纷争时代，因此优秀的工匠与贤者，甚至是亡国的王公贵族们，都逃来罗德斯寻求和平。弗雷姆积极任用来自大陆的优秀人材，建立富裕的生活与文化。

弗雷姆如今包括海军拥有七支军团，总军事力比其他各国军队加起来还要强大，装备也胜过各国。

「依赖区区魔法宝冠维持国家安泰的国王们，我会悉数打倒给您看。」

「没想到你居然在打这种主意。我一直没看透……」

国王只将视线朝向皇太子，叹气这么说。

要是预先看透，应该也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吧。但是卧病在床的他已经无能为力。

「你是怎么想的？」

斯洛鲁询问王位继承权第二顺位的第三王子帕亚特。

「我跟随父王至今，今后只会听从哥哥的指示……」

帕亚特绷紧表情回应。

「也对，我的治世已经结束。今后是狄艾斯的时代。由你自己做决定吧。」

「请放心，父王在世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开战。我不希望宝冠的诅咒危害父王。」

狄艾斯说完恭敬行礼，离开病房。弟弟帕亚特也随后跟上。

「要由属下规劝太子吗？」

拉吉布祭司对国王说。

他早就隐约知道皇太子的想法，却没告知卧病在床的国王。因为他希望国王安详启程前往喜悦的天堂。

「没用的。无论是谁来忠告，他都不会改变想法……」

斯洛鲁以沙哑的声音说。

「何其愚笨。他好像确信胜券在握，但是战斗的对象不只是众国王与那名骑士。那家伙不知道真正恐怖的敌人是谁。」

五天后，第四代弗雷姆国王斯洛鲁驾崩。

国内立刻举行先王的葬礼与新王的即位典礼，却拒绝他国使者参加典礼。而且新王选择戴上的不是誓约之宝冠，是初代弗雷姆国王卡修最初所戴的简朴王冠——

2

「借过！」

玛莫亡国的王都温帝斯街上响起叫喊声。

然后十字路口出现一名少年，倾斜身体全速转弯。

黑色短发乱如鸟窝，身上的衣服肮脏，缝补的痕迹很显眼。但是布料厚实，以玛莫特产的染料染成鲜艳的色彩。脚上穿的是柔软的皮制长靴。

少年巧妙钻过行人之间奔跑。

这个地区靠近「欢喜之河」塞斯特的港口，罗德斯本岛各国运来的商品就摆在路边贩售。价格比市场便宜，主要是给商人批购之后卖给近郊的村镇。虽然也可以正常购买，但如果是零售，价格和大街上的市场一样。

「站住！」

继少年之后，五名男性粗鲁吼叫现身。他们身穿玛莫染料染成的全新衣物，连帽上衣的帽子压低，两侧腰际挂着收在黑皮刀鞘的匕首。

行人一看见他们，就像是不想招惹般连忙靠到路边。

「怎么了？」

人们皱眉等待少年与男性们经过。

「刚才逃走的，是不是莱鲁王子？」

看不见少年与男性们的身影之后，将亚拉尼亚产的苹果装箱摆摊贩售的男性歪过脑袋。

「大概又闯了什么祸吧。」

一名矮人晃动肩膀笑了。他在路边铺上弗雷姆编织的地毯，排列以腐银画上鲜艳绘画的瓷器贩售。

玛莫王国第四王子莱鲁是先前过世的先王——阿斯兰的么子。经常上街闲晃，并且被卷入骚动。

相较于玛莫王国建国之前，被称为「暗影之街」的那时候，这座城市的治安如今良好许多，虽然这么说，但街上依然充满危险，而且莱鲁身边总是不带护卫骑士或士兵，不是单独一人就是只带着一两名随从。

然而，这在这个国家绝对不稀奇。为了维持治安，王族与贵族都必须经常巡视领地。也可能因而受伤或丧命。因此玛莫的王族与贵族大多生下许多后代。建国王史派克与王妃妮思就是如此，在生涯中养育十名儿女。

「借过！」

不久，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

然后第四王子也再度现身。追他的男性们紧跟在后，距离缩短，人数也增加。

「看样子怪怪的……」

苹果小贩歪过脑袋。

王子从他面前狂奔而过。

「抱歉！晚点我会收购！」

王子刚说完，就抓住堆在摊子上的苹果箱，用力一拉。

「啊！」

小贩大叫的瞬间，好几个箱子倒地，红色果实散落在路面。

追在王子后方不远处的其中一人被绊倒。其他人也只能放慢速度。

王子趁机拐弯钻进狭小的巷子。

「喂喂喂……」

苹果小贩愕然目送他离去。

「卫兵居然还没来！」

莱鲁一钻进小巷就怒骂。

往巷子里走没多久，有一台像是挡路般放置的空板车。是人力拉运的小型板车，两根棒子从倾斜的货斗向前延伸，前端以横杆连接。这根横杆靠在地面，和车轮一起支撑板车。

要跳过去不难，但莱鲁冒出一个点子。

他踩在板车横杆，转身向后。

追兵立刻出现，排成两排接近过来。

「干掉他！」

后方某人喊完，带头的两人拔出匕首。

「没有正当理由亮出武器，你违反史雷因法了。处罚是鞭刑三下！」

莱鲁挑衅般这么说。

「谁会被抓啊！」

「给我死吧！」

男性们架着匕首冲过来，同时大喊回嘴。

「嘿！」

莱鲁抓准时机，一个后空翻高高往后跳。

他降落在板车后段。他的体重使得板车前段骤然往上弹，身体往前弯并且伸出武器的带头两人，被横杆正中下颚。

「呜啊！」

两名男性哀号向后仰，倒地之后不再动弹。

后续的男性们连忙停下脚步。

莱鲁趁机离开现场，继续深入小巷，左弯右拐要走到刚才的大马路。不只是这个区域，温帝斯的道路他了若指掌。

然而一名男性现身，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不知道是预测莱鲁的行动先绕到前头，或是单纯歪打正着。

莱鲁看向后方确认，还有两人正在追过来。

「你跑不掉了！」

正前方的男性像是夸耀胜利般扬起嘴角，抽出两把匕首，身体前弯压低摆出架式。

「既然这样，我不跑就好！」

莱鲁强势回应，抽出腰间佩带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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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全力奔跑，和男性拉近距离。

原本以为会投掷匕首，但对方没做出这种举动。

大概要以两把匕首战斗吧。只以一把短剑难以对抗。巷子窄到张开双手就碰得到两侧建筑物，没办法往侧边闪躲，而且要是花太多时间，会被来自后方的追兵夹击。

（怎么办？）

无暇迷惘。

莱鲁高举短剑，右脚一蹬，以全力跳到空中。

对方预测短剑会往下劈，预先做准备。他挺直上半身，以左手匕首摆出防御架式。是刀背呈现梳齿状的特殊匕首。准备攻击的右手匕首，刀锋是波状而且漆成黑色。

（果然是亚拉尼亚的盗贼吧。）

听说在那个国家的盗贼公会，波刃匕首是公会成员的证明。

「喝啊！」

莱鲁注入干劲吆喝。他没挥下短剑，而是以左腿踢向对方的脸。

大概是没预测到这一招，以铁片补强的长靴前端，重重打在男性的鼻梁。

男性头部大幅向后仰，失去力气从双腿开始跪倒在地，两把匕首也脱手。

着地的莱鲁跳过男性，想要继续前进。

然而，他的左腿在空中勾到某个物体。刚才踢倒的男性伸长手臂不让莱鲁逃走。

莱鲁失去平衡，逐渐倒栽葱落地。他在最后一刻做出防护动作，前滚翻之后起身。

「竟敢这么乱来……」

男性按着脸想要站起来。

「你们才乱来吧！」

莱鲁一记后踢，命中对方的后脑勺。

男性顿时往前弯，因为反作用力而向后倒地。这次他再也不能动了。

「死小鬼！」

不过在这个时候，后方的两人进逼过来了。

即使现在拔腿就跑，好像也会被追上。莱鲁起身之后架起短剑。如今只能一边战斗一边后退。

幸好路很窄，不必同时对付两人。

不过——

「找到了！」

背后响起声音。

莱鲁视线瞥过去一看，巷口站着一名男性。

（不妙！）

莱鲁终究开始慌张。

（轮到我了吗？）

他在心中轻声说出玛莫王族或贵族觉悟一死时使用的话语。

就在这个时候……

「咕啊！」

巷口的男性在哀号的同时往前趴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倒地男性的另一侧，有个娇小的人影。

「大哥！」

这个人影呼叫莱鲁。

虽然是短发，但刘海长到可以遮住双眼。脖子围着一条红布。身穿以一块布缝制的短摆无袖灰色衣服，身躯以一条宽皮带束起。脚上是过膝的布制长靴，数处以鞋带固定。

「诺拉吗？」

莱鲁瞬间露出笑容。

「诺拉」是通称，真正的名字是「诺儿拉」。年龄十二岁。是玛莫盗贼公会所属的盗贼见习生。

五年前，莱鲁发现诺儿拉在街上偷窃之后逮捕。原本应该进行三下鞭刑，但诺儿拉当时还是孩子，莱鲁觉得很可怜，就拜托父亲将诺儿拉收为他的部下。现在交由盗贼公会进行训练，希望能在将来成为密探效力。

原本以为诺儿拉是男生，但莱鲁最近得知她其实是女生，真正的姓名也是那时候得知的。不过莱鲁总觉得不好意思叫本名，所以现在依然叫她「诺拉」。

「大哥怎么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啊！」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我刚才就叫你回城通知哥哥们吧？」

莱鲁一边将注意力移回正前方的男性，一边大声问。

「因为我担心大哥……」

「我在同样的地方兜圈子跑，是要牵制以免他们逃走。因为他们已经在河岸准备船只了。」

因此莱鲁没有完全甩掉追兵，不时挑衅或故意露出疲态，引诱他们进入这个区块。

「既然这样，你要说清楚啦！」

回应他的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这种程度拜托自己猜啦！」

虽然觉得没仔细说明是自己的错，但是这样下去会抓不到那些人。

而且新的追兵从巷子后方现身。应该有四到五人。

「不得已了……」

莱鲁大幅挥动短剑逼退对方，然后一个转身全力奔跑。

「大哥！」

诺儿拉出声警告。

一听到警告，莱鲁就迅速屈身。一把匕首从头上飞过去。匕首掉到诺儿拉脚边附近，发出金属声响在地面弹跳。

「呀啊！」

诺儿拉连忙闪躲匕首。

「回到大马路！」

和诺儿拉会合之后，莱鲁这么说。

「知……知道了！」

诺儿拉连忙点头，先一步走到大马路。

走到大马路之后，莱鲁不逃了。

「莱鲁王子！究竟发生什么事？那些人到底是谁？」

卖苹果的男性搭话询问。

散落在路面的苹果已经回收，箱子贴着「已预约」的纸张。

「他们是亚拉尼亚盗贼公会的手下，私下买卖药草院的药。我以玛莫王国之名，要求玛莫的人民协助！」

莱鲁大声号召大马路的露天小贩与行人。

「要是用错方式，良药也会成为毒药，所以除了药草师，其他人不得使用。这就是玛莫的法律！」

而且也是正义。莱鲁在内心接着说。

追杀莱鲁的那些人，私下买卖用来治疗伤口或剧痛疾病的强力止痛药。副作用是会出现幻觉症状，听说亚拉尼亚流行服用这种药享乐。

据说可以赚取暴利，亚拉尼亚的盗贼公会会私下贩售。当然是有玛莫的药草师将药物流到黑市。

莱鲁已经逮到交易现场，查出是哪个药草师走私。只要那个药草师落网，就难以取得药物。所以亚拉尼亚的盗贼们即使得冒着多少风险也要收拾莱鲁。

不久，男性们出现在大马路上。被莱鲁愚弄害得同伴伤亡，他们看起来气到忘我，但是一来到大马路，他们的表情就僵住了。

直到刚才看起来漠不关心的市民们，如今视线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且所有人都拿着武器。现在大约二十人，但人数一个接一个逐渐增加。

苹果小贩抽出短刀。

矮人族的瓷器工匠手握锤子。

面对大马路的建筑物，好几名妇女从窗户探头，以小型十字弓瞄准。

「犯法就成为罪犯……」

街上的人们纷纷这么说。

亚拉尼亚的盗贼们，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

他们架起匕首朝居民们恐吓，却没有任何人畏缩。

「罪犯必须受罚……」

居民们洋溢真正的杀气，开始缩小包围网。

「这就是玛莫的人民！」

莱鲁挺胸说。

「如果想保命，就给我扔下武器！」

3

玛莫王国的王城温得雷司特，座落于首都温帝斯几乎正中央的位置。

如同象征这座岛的黑白石砌建筑物耸立，城堡周围环绕护城河，水源引自塞斯特河。

城堡最初完工至今经过数百年，这段期间数度易主，进行重建或改修。成为玛莫王国的王城之后，进一步进行扩建与整备，成为现在的样貌。

城内复杂得像是迷宫，设置各种机关。地下是牢狱，许多罪犯成为阶下囚。刚才在街上逮捕的亚拉尼亚盗贼公会一伙人以及外流药物的药草师，将会成为那里的新居民吧。

后续工作交给城堡派来的禁卫骑士与士兵之后，莱鲁在诺儿拉的伴随之下回到王城。

诺儿拉拉着板车。堆在车上的不只是莱鲁弄翻的苹果箱，还有从参加逮捕的居民们那里收购的各种商品。这些费用会从王国的预算支出，不过轻易就能想象负责财政的文官脸会多臭。每次莱鲁在街上闹出骚动，就会产生预算以外的支出，好像花了不少心力筹措款项。

「莱鲁王子，欢迎回来。」

抵达城门，守卫士兵就向他打招呼。

听到这个招呼声，士兵长带着四名士兵从岗哨现身。

「听说这次您立功了。」

士兵长笑着说。

「还好啦……」

莱鲁皱着眉点头。城下町的骚动大概已经传开了。恐怕是以笑话的形式。

「那台板车是什么？」

士兵长问。

「苹果跟各种东西。因为某些原因就收购了。帮我告知侍从长，请他找管道用掉。」

莱鲁如此回答。麻烦的工作塞给别人最好。

「知道了……」

士兵长半苦笑点了点头。

然后莱鲁带着诺儿拉进城。穿过种植薯芋的小庭园，走向王族居住的城馆。

莱鲁还没被承认是成年人，身份是骑士见习生。在王国也没有正式职位。若非必要就不会前往执行公务的区域。

「莱『卢』大人……」

莱鲁一进入城馆，柱子后方就出现小小的身影，以沙哑的声音叫他。

是赤肌鬼。名字是阿古佐。在赤肌鬼之中是高阶种族，体格比一般的赤肌鬼大一圈，智能也高。在七年前出生，两年前成为莱鲁的部下。身穿象征玛莫王国的黑白格纹服装，戴着红色帽子。皮制项圈附有连接锁链用的金属环。

在玛莫王国，赤肌鬼的身份是奴隶。市民每人各养一只，以避免数量增加。赤肌鬼一旦群聚就变得好战，但是只有一只的话就表现得胆小又听话。为了防止逃亡，带出门或是主人就寝的时候，一定都会系上锁链。不过阿古佐是高阶种族，所以不用系上锁链。它是妖魔兵团的队长，战斗的时候负责率领市民饲养的赤肌鬼。

阿古佐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起来很在意同行的诺儿拉。

「干么？」

诺儿拉露出不满表情。

这两个部下相处得不太好，似乎是在较量谁才是最佳随从。

莱鲁弯下腰，耳朵凑向阿古佐的脸。赤肌鬼独特的体味以及稍微中和用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

「艾『卢』夏大人找您。」

阿古佐轻声说。它总是把「鲁」念成「卢」。

「艾鲁夏哥哥找我？」

莱鲁也轻声回应。

「要谈重要的事情。」

阿古佐卖关子般说。只不过这家伙有时候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当成大事。

「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莱鲁点点头。

艾鲁夏是二哥，然而原本是皇太子的大哥库里多因故放弃王位继承权，所以艾鲁夏现在处于皇太子的地位，而且父王阿斯兰在一个月前驾崩。虽然还没即位，但二哥艾鲁夏实质上是玛莫国王。

莱鲁带着诺儿拉与阿古佐，走在城馆的走廊。

这条走廊挂着历代王族以及对玛莫王国建国有功的人物肖像画。首先是弗雷姆建国王卡修的肖像画、玛莫公国时代的公王萨达姆、以「罗德斯之骑士」闻名的潘恩，再来是建国王史派克及其王妃妮思。

莱鲁站在罗德斯之骑士的肖像画前面，注视这张画好一阵子。

「你都会停在这个人的前面耶。」

诺儿拉诧异地对他说。

「因为我尊敬他。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骑士。为了守护罗德斯的和平与正义不断战斗。」

莱鲁第一次听到罗德斯骑士的传说，是大约在七年前，某位叔父第一次带他去酒馆那时候。

在喧嚣之中，吟游诗人唱着罗德斯骑士的武勋歌。诗歌是大长篇，所以连续唱了数晚的样子。只不过当时也因为不胜酒力，所以莱鲁很快就睡着了。但是诗歌片段神奇地萦绕在耳际，几天后他向这位叔父询问罗德斯骑士的事，得知就是这幅肖像画的人物。

罗德斯之骑士从英雄战争到邪神战争，在罗德斯全土立下武勋。即使在玛莫，也据说是从打倒前帝国到建立玛莫王国的功臣。

建国王史派克与王妃妮思闯入终焉之门，不在这个世界的那段期间，听说罗德斯之骑士是实质上的国王。不过建国王等人一回来，他就从正式的记录抹除这段事实，离开玛莫。

罗德斯骑士的意愿获得尊重，他曾经是玛莫国王的事实，至今也没有公诸于世。不过玛莫王族口耳相传这段历史。

在那之后，莱鲁就对罗德斯之骑士这号人物感兴趣，试着调查他的传说。虽然不知道真实程度，但是只能说多亏有他，才造就今天的罗德斯。而且他不要求任何回报，也没成为国王或贵族。

莱鲁之所以在王都巡逻，维护市区的治安，某方面来说也是模仿罗德斯之骑士年轻时代的生活方式。

「诺拉与阿古佐，到我的房间等我。」

走到自己房间前面时，莱鲁对两人说。

两人转头相视，明显露出抗拒表情。

莱鲁不以为意，走到几乎是城馆最深处的皇太子房间。

敲门报上名字之后，立刻传来回应。

进入房间一看，不只是二哥艾鲁夏，三哥查伊德也在里面。

两人隔着圆桌相对而坐。表情僵硬。

莱鲁默默坐在空位。

「弗雷姆国王斯洛鲁陛下过世了。」

等待莱鲁坐好之后，查伊德以沉重的声音对他说。

差四岁的这位哥哥，身上是传统沙漠之民的服装。大波浪卷的黑色长发包着头巾固定，胡子开始留长。眼睛是深蓝色。穿着宽松的长衣，系着细腻刺绣的腰带。他坐在椅子上，和二哥面对面。

「弗雷姆的国王陛下？」

莱鲁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叹气。

「虽然早就听闻他卧病在床……」

「斯洛鲁国王的葬礼与皇太子狄艾斯殿下的即位典礼，好像已经举行完毕。」

查伊德接着说。

「那么，要在弗雷姆举行六王会议对吧？」

「没这回事。」

莱鲁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但查伊德立刻否定。

「为什么？新王即位之后，按照惯例不是要举行六王会议祝贺吗？」

「因为这是不受祝福的即位。听说新王狄艾斯陛下戴上的不是誓约之宝冠，是弗雷姆建国王卡修陛下最初戴上的王冠。」

「你说什么？」

莱鲁吓一跳，身体离开椅面。

「这……也就是说？」

他维持这个姿势询问查伊德。

「嗯，也就是他表现出以武力统合罗德斯的意愿。」

查伊德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这样……」

莱鲁脱力般坐回椅子上。

百年前举行的六王会议，赞颂着千年的和平。六国的历代国王都遵守这个规范，国王们头戴的誓约之宝冠保障这个规范。

「会开战？」

莱鲁愕然地问。

「应该会成为卷入罗德斯全土的大战吧。我们玛莫当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查伊德回答之后仰望上空。

莱鲁跟着将视线移向天花板，但该处只有外露的泛黄灰泥，天花板完全没有绘画或装饰。

「其实，弗雷姆派了密使来访。」

沉默至今的二哥艾鲁夏终于开口。

他身穿植物染料染色的宽松亚麻长衣。脚上是树皮裁成细条编织而成的短靴。都是妖精族制作的。

褐色头发剪短，脸孔轮廓像是母亲偏圆。某段时期尝试留长胡子却不够浓，所以现在刮得干干净净。平常总是双眼半闭，嘴角洋溢笑容，但现在他双眼睁大，嘴角也绷紧。

「密使？」

莱鲁皱起眉头。

「成为弗雷姆新王的狄艾斯大人亲笔写信交给密使，内容是要求我国侵略卡农。」

艾鲁夏半叹气说完，将信封放在桌上。

拿起信封一看，背面镶着刻印弗雷姆纹章的蜜蜡。虽然已经开封，但信纸谨慎收回信封。

不过，莱鲁无心确认内文。

「玛莫不是弗雷姆的属国！撕毁和平盟约，居然还胆敢拉拢我们？」

莱鲁愤怒大喊。

「我认为应该回应弗雷姆的要求。我刚才也是这么建议哥哥。」

查伊德对莱鲁说。

「为什么？」

莱鲁不高兴地瞪回去。

「弗雷姆曾经是玛莫的宗主国。这个国家的贵族大多有亲戚住在弗雷姆。弗雷姆国王的弟弟帕亚特大人，不久前才和碧娜订婚。」

碧娜是玛莫王家的第三公主，大莱鲁两岁的姐姐。大约半年前和弗雷姆的第三王子帕亚特提亲说媒，并且很快就定案，但因为两国国王都病倒，所以婚礼延宕至今。

「看来破局了。碧娜姐姐好像很期待前往丰饶绚丽的弗雷姆就是了。」

莱鲁坏心眼地笑了。他和好胜又喜欢花俏的碧娜处不好，每次见面都会吵架，所以内心挺痛快的。

「幸好碧娜的婚事谈成了。只要和弗雷姆王家建立姻亲关系，狄艾斯大人统一罗德斯本岛之后，玛莫王家的立场也会稍微改善。」

「还不确定弗雷姆会赢吧？」

「已经等于确定了。弗雷姆的国力与军事力，如今比其他国家联合起来还要强大。如果我国从背后袭击卡农，胜利将更为稳固。要让玛莫王国存续，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弗雷姆那边。」

查伊德流利地说。

「誓约之宝冠会发动魔力吧？伐利斯、莫斯、卡农、亚拉尼亚四国肯定会结盟。就算弗雷姆再强……」

「前提是结盟之后团结一致。」

查伊德双手用力交握，伸向莱鲁。

「所以不会团结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四国的状况各有不同，不会好好整合。」

查伊德放开交握的双手，轻轻挥动手掌。

「明明要被侵略了还不团结？」

「英雄战争那时候，面对黑暗皇帝贝鲁德的侵略，罗德斯各国团结了吗？即使面对魔神或邪神这种人类共通的敌人，也迟迟没建立起并肩作战的态势。」

「不过，罗德斯最后还是同心协力，而且获得了胜利。不是吗？」

「应该也有人认为，由弗雷姆统一罗德斯才叫做胜利吧。」

「可是，这样不是正义！」

莱鲁的声音加重力道。

「所谓的正义，就像是用来将自身想法或行动正当化的咒语。」

查伊德冷淡地说。

「没那种事！我认为不应该随便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是，正义是存在的。而且撕毁和平盟约的弗雷姆国王狄艾斯绝对不算正义。他和引发英雄战争的黑暗皇帝贝鲁特一样吧？」

莱鲁动怒回嘴。

「讨论是不是正义没有意义。如今无法避免战争，而且我国必须应对现在的情势。」

艾鲁夏像是劝诫两个弟弟般插嘴。

「艾鲁夏哥哥的意见呢？」

莱鲁转身询问二哥。

「我在犹豫……」

艾鲁夏苦笑说。

「所以我才叫你们过来。我也找哥哥与姐姐讨论过，但他们说要由我决定。」

「那当然，因为艾鲁夏哥哥已经是国王了吧？但我可以理解您不想离开境界之森的离宫。」

莱鲁笑嘻嘻的。

这位哥哥直到父亲过世，都住在境界之森的玛莫王家离宫。离宫的主人是号称「建国王的好友」的半妖精莉芙，光之森的精灵族与暗之森的黑精灵族常驻在该处担任「渡船人」。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艾鲁夏亲近妖精族的生活，小时候好像还说过要和莉芙结婚。「我之所以没有即位，是因为想让哥哥回心转意。」

艾鲁夏叹口气。

「库里多哥哥的话，不可能吧……」

长兄库里多是第一王子，也是皇太子，但在父亲死后立刻退回皇太子的地位，然后从王城出走，居然在暗黑神法拉利斯的神殿成为神官。

「只有这个国家承认法拉利斯的信仰。罗德斯本岛各国不可能承认。说起来，库里多哥哥不适合当国王。」

长兄从以前就自由奔放。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加上他流浪成性，甚至鲜少看他出现在王城。那个哥哥也没想过要成为国王。

当他宣布自己是法拉利斯的信徒，比起惊讶，认同的感觉更为强烈。

「必须由皇太子即位，这是这个国家的法则。」

莱鲁知道，艾鲁夏几乎每天前往法拉利斯神殿说服长兄。但是信奉法拉利斯的长兄不可能听得进去。法拉利斯的教义是笃信自由，顺从自己的欲望行事。

「不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会被剥夺继承权，这也是这个国家的法则啊……」

查伊德如此指摘艾鲁夏。

「话是这么说，但我认为哥哥没即位是一种神谕。因为要是哥哥戴上誓约之宝冠，我们就只能站在联盟那边，不需要这样讨论。」

「这是哪个神的神谕啊……」

莱鲁不屑般说。

「哪个神都好。所有事物都有流向。顺流就容易成功，逆流会面临苦难。」

「流向这种东西改变就好。如果不是这样，这个国家根本不会存在吧？」

「……说得也是。」

查伊德短暂思考之后，同意莱鲁的说法。

玛莫王国的历史真的是苦难连连，成立直到今天未曾安稳。正因为对抗、开拓命运才存续到现在。查伊德在兄弟之中学识最佳，所以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对于狄艾斯殿下的野心，我个人也感到不是滋味。住在和平的国家，就会不懂得和平有多么珍贵吧。也可能他天生就是追求乱世的性格……」

查伊德自问般呢喃，思索片刻，然后轻声说下去。

「我建议站在弗雷姆那边，是想要保护某个东西。」

「你想保护什么东西？」

艾鲁夏探出上半身询问。

「这座岛的统治体制。」

查伊德静静回答。

「原来如此。」

艾鲁夏深深点头。

「这不是很正常吗？」

莱鲁觉得扫兴。这种事用不着卖关子。

「查伊德想保护的是体制，不是由谁来统治。也就是说，我们王族灭亡也没关系。」

艾鲁夏像是教导般对莱鲁说。

「既然这样，那就明讲啊！」

「这种程度的事要自己猜透。」

查伊德露出冷笑。

「就是因为哥哥这样，所以连我讲话都不清不楚了啦！」

想起刚才在市区被诺儿拉那么说，莱鲁出言抱怨。

「你是说什么事？」

查伊德一脸疑惑。

「没事！」

莱鲁懒得说明，摇了摇头。

「查伊德，你认为就算协助弗雷姆，这个国家的独立也会不保？」

艾鲁夏问完，查伊德以严肃表情点头。

「怀抱野心的人物就是这么回事。玛莫会回复为弗雷姆的辖区，我们王族不知道会遭受何种处置。不过，玛莫现在的体制，我认为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奇迹。由大贤者史雷因构思，建国王史派克及其王妃妮思建立，然后由历代国王与这座黑暗之岛的居民们维护至今。光与暗在这个国家共存，即使有点问题却维持稳定。说来讽刺，祖先大贤者史雷因和他的伴侣——圣女蕾莉雅联手消灭的『灰色之魔女』，她的理念在这个国家成真。」

查伊德恭敬地说。因为他认定这位二哥已经是国王。

关于灰色之魔女卡拉，由于经常在潘恩的传说登场，所以莱鲁也知道。

卡拉是古代王国的女性魔法师，将自己的意志封入额冠，据说是长年以诅咒束缚罗德斯的邪恶存在。她的目的是以动态形式维持世界的均衡。她的理念被视为是危险，是禁忌，但玛莫的现状正是如此。

「你的想法是迎接王弟帕亚特大人成为玛莫公王，我们家系以臣下的立场维持这个国家的体制吗？算是适当的妥协点。」

艾鲁夏自言自语般呢喃。或许是为了让莱鲁理解才说出口。

（为什么能猜透到这种程度啊！）

莱鲁感到焦虑。如果只是缺乏学问或经验就算了，但如果缺乏智慧就是一大问题。

查伊德没做任何回答，表情也没变。大概是因为这种话不该对国王说吧。

看来哥哥们的内心就像是完全相通。

（明知会被当成免洗工具却还是协助弗雷姆，借以达成真正的目的吗？）

莱鲁拼命运转大脑，试着理解哥哥们共有的想法。

（很像查伊德哥哥的作风。）

莱鲁玩任何游戏都赢不了这位哥哥。某次他气到询问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你是为了快乐而玩游戏，但我是为了胜利而玩游戏」。

莱鲁自认努力求胜，老是败北也一点都不快乐，不过在这位哥哥眼中就是如此吧。

「我想守护的是正义……」

莱鲁垂头这么说。和父亲责骂时一样，在大腿上握紧拳头。

「假设狄艾斯国王的弗雷姆统一罗德斯，百年之后肯定会被誉为统一罗德斯的英雄吧。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他只是征服者。发生战争会有许多人丧命，还有更多人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野心造成的。如果罗德斯之骑士潘恩现在还活着，我想他会选择和狄艾斯国王战斗。」

莱鲁知道哥哥们在看他，恐怕是傻眼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吧，但他觉得只有这个想法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罗德斯之骑士是正如传说所述的人物，应该会这么做吧……」

查伊德表示同意。

莱鲁感到意外而抬起头，看见哥哥在笑。艾鲁夏也在点头。

「反对狄艾斯国王并且战斗，这确实是正义的选择。」

查伊德说完，重新面向艾鲁夏。

莱鲁也注视二哥。首先要看身为国王的这位哥哥如何决定，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就好。

艾鲁夏闭上双眼，沉默许久。

然后他大幅点头一次，睁开双眼。

「我会戴上誓约之宝冠。」

艾鲁夏交互看着莱鲁与查伊德，静静地说。

莱鲁与查伊德不禁转头相视。

「我不反对。不过，请告诉我原因。」

查伊德询问艾鲁夏。

「我以我的方式思考过，自己想守护什么东西……」

艾鲁夏以洒脱的表情回答。

二哥做决定会花比较多时间，但是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

「查伊德说想守护这个国家的体制，莱鲁说想守护正义。我想守护的是这个国家的法律。在这个国家无关光与暗，也无关正义与邪恶，只把是否犯法视为唯一的问题。法律会随着时代改变，但是守法的精神从未改变，一直由这个国家的领主与人民守护至今。如果成为玛莫国王的我站在撕毁盟约的狄艾斯殿下那边，就会否定这一点。我成为国王之后，不能做出这个选择。」

「但是如果这个国家灭亡，法律也会消灭啊？」

查伊德这么说。应该不是反驳，而是确认吧。

「到时候只会连同建国至今的精神一起毁灭……」

艾鲁夏温和地笑。

「不过，正如查伊德的指摘，这个国家能维持统治简直像是奇迹。新的统治者肯定只能让玛莫王国的法律与体制复活，否则将会回到贝鲁德帝国之前的无秩序状态吧。」

「也就是说即使战败，王国暂时被占领，也只要逃进山野等待机会复兴就好。哎，要是知道这个国家的现实，外来的家伙很快就会逃走的。」

莱鲁充满气势这么说。他单纯为艾鲁夏选择和弗雷姆战斗感到开心。

「这或许将成为你的职责。王国灭亡的时候，我应该不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这样，打赢就好啊！」

「也对。既然选择战斗，就只能打赢了……」

查伊德以严肃表情说。

「不过，我想和哥哥走不同的路。」

「什么意思？」

莱鲁吓了一大跳。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将企图向国王造反。」

「你说造反！」

莱鲁顶开椅子起身。

「不过计划曝光，我和碧娜一起逃亡到弗雷姆。虽然不知道狄艾斯殿下将怎么处置我们，但我想以我的方式，守护我该守护的东西。」

查伊德平静说下去。

「也就是说，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应该是这么回事了。」

「不会吧？」

莱鲁愕然注视查伊德。

虽然也因为查伊德而吃过不少苦头，不过在哥哥们之中，查伊德最照顾莱鲁。会陪莱鲁玩游戏或出远门，有什么疑问也都会回答。任何一项都好，想要赢过这位哥哥，这是莱鲁的目标。

「可以的话，能不能让狄艾斯大人改变主意？」

艾鲁夏朝查伊德露出笑容，如同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我尽力吧。」

查伊德严肃点点头。

看来哥哥们刻意选择不同的路，决定朝着各自的目标迈进。

（哪一条路比较辛苦呢？）

莱鲁心不在焉这么想。

「我的智慧与能力都比不上哥哥。不过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我什么都肯做。」

莱鲁看着艾鲁夏说。

「那么，希望你做一件事。」

不过，对他这么说的是查伊德。

「查伊德哥哥，您已经是敌人了吧？」

莱鲁闹别扭般说，甚至没转头看他。

「现在还是自己人。而且，我希望玛莫王国胜利。不过，如果狄艾斯殿下愿意重用我，即使对手是哥哥或你，我也准备全力对付。」

「总之，听你说吧。」

莱鲁不情不愿重新面向哥哥。

「可以帮忙找出永远之少女吗？」

查伊德探出上半身说。

「找蒂德莉特？为什么？」

莱鲁听不懂查伊德的意图，眨了眨眼睛。

「战乱时代再度来临的时候，罗德斯之骑士一定会出现。传说就是这么讲的吧？」

「我当然知道。」

说到罗德斯之骑士，莱鲁自认比这位博学的哥哥熟悉。

「若能拉拢永远之少女，就等于罗德斯之骑士挺身而出吧？如你所说，可以显示正义站在我们这里。各同盟国的士气将会大振，弗雷姆的骑士、士兵会对这场战争抱持疑问，更重要的是，知道罗德斯骑士传说的民众，可能会愿意站出来。」

「原来如此……」

莱鲁率直感到佩服。

「不过，哥哥居然会依赖传说，不像是您的作风。」

莱鲁很高兴这位哥哥欣赏罗德斯之骑士，却也同时感到不甘心，忍不住坏心眼说下去。

「只要能利用，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利用，这是我的做法。而且老实说，我想不到别的策略。」

查伊德自虐般说完，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这个方案不差。」

聆听两人对话的艾鲁夏思考片刻之后说。

「虽然不知道传说拥有何种力量，不过试了也没有损失。因为我刚好打算让莱鲁以使者身份遍访联盟各国。」

这份职责本来应该由查伊德完成吧，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和他分道扬镳，就只能由莱鲁来做。

「知道了，我立刻前往卡农。」

莱鲁绷紧心情，身体一颤。

在卡农北方辽阔的不归之森深处，和永远之少女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是罗德斯骑士传说的结尾。

（蒂德莉特肯定至今也在那里。）

4

「要去找永远之少女？」

第二公主伊莉莎看着莱鲁，微粗的双眉深锁。

她在女性之中算高，比莱鲁还高。武术优异，身为女性却受封为骑士，也是负责在国王身边戒护的禁卫骑士「黑龙队」队长。虽然是以公主身份获得提拔，但是听说她获得所属骑士近乎崇拜的信赖。现在不是值勤时间所以待在自己房间，但依然穿着漆黑的鳞甲。

褐色头发剪短以免戴头盔时碍事，脸完全没上妆。但这位姐姐不曾被误认是男性。

「这是为了战胜弗雷姆。」

莱鲁骄傲地说。

他和哥哥谈完，立刻来到邻近王位大厅的这个房间。

刚才的对话已经详细告诉姐姐。

对于大战开始，姐姐不是很惊讶。大约半年前，她陪同父亲前往弗雷姆时，好像就感受到这种气氛。弗雷姆变得强大之后，不只是贵族，甚至有不少人民引以为傲。她说应该就是这份傲气培育出新王的野心。

「哎，既然是查伊德的想法，应该不会徒劳无功吧。」

伊莉莎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完，要莱鲁等她一下。

然后她去别的房间一趟，拿一把偏细的长剑回来。

「那是？」

「我刚成为骑士那时候用的东西。矮人族制作的，剑身是秘银。虽然没魔力，但是轻盈又耐用。」

伊莉莎一边说明，一边将长剑递给莱鲁。皮制剑鞘雕琢精致的花纹，剑柄的装饰也很漂亮。

插图p073

「要送我？」

莱鲁接过剑，注视姐姐。

伊莉莎笑着点头。

「记得长剑的战斗方式吧？其实我想等你更加成长，再送你一把重一点的剑，不过现在的你拿这把应该比较好，肯定也适用你肩负的任务。」

莱鲁的剑术主要是这位姐姐传授的。

虽然力气比不过男性，但她擅长活用灵敏的身手战斗。莱鲁也还没发育完全，所以父亲判断适合不穿铠甲使用较轻的武器。

等到莱鲁停止发育，肯定会穿上甲冑，学习挥动沉重武器的骑士战法。

（没想到战争在这之前就发生了。）

莱鲁注视伊莉莎赠送的长剑心想。「王子！」

此时房门开启，一名男性现身。

是伊莉莎的丈夫哈雷库。中等身高的宽骨架体格，身上穿着锁子甲。混杂灰色的金发剪短，方形脸孔像是沿着轮廓般蓄胡。裸露的手臂划着数条伤疤。

哈雷库是从大陆渡海过来的佣兵，也是各种武术的高手。莱鲁的父亲在弗雷姆看见他按部就班耐心教导武术的样子，延揽他来玛莫担任王家的武术老师。哥哥与姐姐们都向他学习武术，莱鲁练武的时候，他也和姐姐一起指导。

虽然年龄相差到像是父女，但好像是姐姐坚持想结婚。哈雷库原本因为年龄与身份的差异而坚定拒绝，但最后拗不过姐姐。

玛莫王家在恋爱方面比较放任。不过，伊莉莎已经退回王位继承权。

「看样子，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

哈雷库对两人说。

弗雷姆派密使前来的消息，在王宫内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不过这位武术师父大概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吧。

「传闻迟早会传开吧……」

莱鲁以此做为开场白，告知弗雷姆的新王没戴上誓约之宝冠。

「这样啊……」

哈雷库以严肃表情点头。

「当年在弗雷姆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次，不过即使距离很远，也从狄艾斯殿下身上感受强烈的霸气。可惜这份霸气转变成野心表现出来了。」

「那是傲慢。」

莱鲁不屑般说。

「在大陆，我在王子这样的年纪就战斗至今。在战场待久了，不只是身体受伤，内心伤得更重。我听说罗德斯是和平之岛才渡海前来，但我或许运了战云过来。」

哈雷库视线落在旧伤，露出悔恨的表情。

「我原本想生个孩子，但现在可不能这么做了。」

伊莉莎一脸正经对丈夫说。

「你……你在说什么啊？」

平常总是稳重的哈雷库明显狼狈。

（一点都没错。）

莱鲁觉得不自在。

兄弟姐妹之中，目前只有这位姐姐结婚。

同父异母的大姐罗莎在王城地下的大地母神玛法神殿担任祭司，宣称这辈子奉献给信仰。大哥库里多备受女性青睐，但个性奔放的他完全不想结婚。艾鲁夏还没选定对象，查伊德与碧娜的婚事持续进展中，但将来不得而知。

至于莱鲁自己，甚至还不清楚恋爱为何物。虽然有着相应年龄的欲望，却连对象的样子都无法想象。

莱鲁轻轻摇头切换心情，重新面向伊莉莎。

「其实，我来是想告诉姐姐一件事……」

莱鲁换成郑重的语气说。

「什么事？」

伊莉莎也像是在王座一旁待命般端正姿势。

「艾鲁夏国王有令，请率领禁卫骑士逮捕谋反人查伊德。」

莱鲁尽可能让声音带着威严。

「……遵命。」

片刻之后，伊莉莎恭敬行礼。

莱鲁向姐姐回礼，然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他身为王子学习过宫廷礼仪，却不太擅长。

「这也是查伊德的计策吗？」

伊莉莎回复原本的语气，疑惑询问。

「那当然……」

莱鲁离开艾鲁夏的房间时，查伊德像是随口补充般对他这么说。

「好像是要让弗雷姆密使与玛莫人民相信他谋反。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做得太过火了。」

莱鲁皱起眉。

「不能对底下的骑士告知隐情对吧？不过如果是国王的命令，他们会全力执行任务啊？」

「查伊德哥哥说，要是告诉他们就麻烦了。他期待禁卫骑士们将他谋反的消息传开。」

「哎，那个查伊德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逃亡失败吧……」

伊莉莎轻声说。

「如果不小心抓到他，让他暂时到牢里反省就好。只有一次也好，我想看看查伊德哥哥消沉的样子。」

莱鲁半正经地说。

可以的话，他希望查伊德永远留在玛莫。

5

大地母神玛法的神殿，在王城温得雷司特的地下深处。

昔日在城里也有出入口，但是已经封锁，如今是从王城附近建造的礼拜堂进出。

无数石灰岩柱像是支撑巨大空洞般耸立，神殿像是封闭空洞的墙壁般建立在深处。

在这座建筑物的更深处，传说是破坏女神卡蒂丝石化而成的巨大神像，半埋没般横躺在地面。

这里昔日也是「终焉之门」。当这扇门开启，终焉之巨人将会诞生，世界迎接末日来临。而且这扇门实际开启过。

不过，在巨人即将诞生时，玛莫建国王的王妃妮思让破坏女神的灵魂降临在自己身上，消灭终焉之门。如今几乎没人知道这个真相。因为这个事实过于恐怖而被隐瞒。

这座玛法神殿，是以「净化破坏女神的邪恶圣地」为名义建造的。不过，至今这个地下空间依然洋溢着破坏女神的邪恶意志，现状只是勉强将其封锁。

玛法神殿的祭司名为罗莎。她是玛莫王国的第一公主。对于玛法的信仰在儿时觉醒，从少女时代就在这座神殿修行。

人们说她的容貌和玛莫建国王的王妃妮思一模一样。而且基于某个隐情，相传她是妮思投胎转世。

「姐姐……」

罗莎听到这声呼唤转身一看，身穿黑色长衣的男性站在后方。胸前以金线绣上暗黑神法拉利斯的纹章。

黑色卷发留长及肩，垂下的刘海遮住右眼。

是小她三岁，同父异母的弟弟库里多。

「法拉利斯的神官有什么事？」

罗莎对弟弟露出微笑。

「只是想见姐姐一面。我决定顺从这个想法。」

库里多在罗莎面前单脚跪地，牵起她的手一吻。这是如同臣下的态度。

「好像要开始战争了……」

罗莎让弟弟起身之后说。

昨天，艾鲁夏告知实情，找她讨论该怎么做。艾鲁夏应该也去找过这个弟弟了。

「弟妹们好像已经开始行动。」

库里多面不改色这么说。

「嗯……」

罗莎点了点头。

「艾鲁夏决定继位为王，明天好像就会进行简略的加冕仪式。查伊德与碧娜离开玛莫，正在前往弗雷姆的路上。伊莉莎身为禁卫骑士队长，将会成为艾鲁夏的支柱吧。然后莱鲁也已经从王都出发，近期将渡海前往卡农。」

「真可靠。」

库里多满意点头。

「但我有点担心……」

弟妹们今后将走上何种命运？罗德斯岛将何去何从？即使是罗莎也无法预测。

「姐姐您不是也要行动了吗？」

库里多说完，像是窥视罗莎的双眼般看她。看来这不是询问，是确认。

「我预定要前往塔巴的玛法大神殿……」

罗莎静静点头。

塔巴是位于千年王国亚拉尼亚北部的小镇。

「为自卫而战是自然的行为。大地母神的教义肯定有这条。请务必让教团出动。」

「这必须由最高祭司大人决定。」

罗莎皱眉说。

「但我认为只要姐姐您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啊？比方说您可以拯救世界，甚至反过来消灭世界。」

库里多说完，转身瞥向卡蒂丝的神像。

「说什么傻话……」

罗莎叹了口气。

「传闻姐姐您是曾祖母妮思投胎转世，所以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库里多笑了。

「我只是因为在曾祖母过世的那天诞生，才会被人这么说。容貌相似只是后代遗传所赐。」

建国王的王妃妮思很长寿，一直活到九十岁，在第一个曾孙罗莎即将诞生时过世。

「不提这个，你有什么打算？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我一如往常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希望姐姐准我陪您一起去。」

「去塔巴的大神殿？」

「因为我还没去过……」

这个弟弟即使身为皇太子却流浪成性，搭乘贸易船走遍罗德斯各地。

先王阿斯兰应该早就隐约察觉他的信仰吧，虽然没真的剥夺皇太子地位，却好像没要他继承王位。

「对法拉利斯的信徒说什么都没用吧？」

罗莎叹了口气。

「请把我当成忠实的随从。只要是为了心爱的姐姐，我愿意做任何事。」

6

据说玛莫当年岛上只有暗之森。

不过，在一百年前的上一场大战，西侧约三分之二的森林焚毁。妖精们从罗德斯岛搬到这片焦土，开始培育光之森。然而暗之森也开始再生，出现光与暗之森林交错的境界。

为了争夺这片土地，妖精与黑妖精曾经爆发战乱。为了平息纷争，所以请司掌光与暗的两位森之精灵王提供助力，以迷途之魔法封锁此地。后来这片土地被称为「境界之森」。

当时使用这个迷途魔法，后来在此处离宫落成之后入主的女性，如今就在莱鲁面前。

她的名字是莉芙。

是继承妖精与人类双方血统的半妖精。虽然年龄超过百岁，但外表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左右。

褐色头发留到及肩。听说以前是黑的，后来发色逐渐变淡。当事人主张总有一天会变成金发。末端尖尖的长耳朵是妖精族的特征，但是比起纯妖精还是短了点。一双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扬，令人联想到大山猫。瞳孔从正面看是黑色，但在某些角度看起来带着紫色或绿色的光辉。身穿是袖子与衣摆都很长的妖精制服装，脚穿高跟的靴子。

莱鲁的曾祖父史派克在世时，她获颁「国王的好友」这个称号。曾祖父驾崩之后被称为「境界之森的夫人」。无论是哪个称号，都被允许和历代的玛莫国王对等来往。

「莱鲁，欢迎回来！」

莉芙以轻盈的脚步接近，用力抱紧莱鲁。

「我回来了！」

莱鲁以笑容回应，搂住她娇细的躯体。

「身高终于被你超过了。人类的孩子只要一阵子没看见就长得好快，真气人……」

莉芙离开莱鲁，按着他的头顶，然后轻声说下去。

「我跟以前比起来不只长高，胸部也变大了。但我还在发育期，而且不能输给洁妮雅。」

莱鲁不知道莉芙是对谁说话，更不知道她说的「以前」是几年前。至少就莱鲁所知，她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没变过。

莱鲁在这座离宫长大到十二岁。母亲生下他的时候身体变差，在这座森林成立的王立魔兽园有一名女魔兽使成为他的养母。母亲在半年后离世，所以莱鲁没有亲生母亲的记忆。

由于以迷途之魔法封锁，因此能「独自」进出境界之森的人，只有离宫的主人莉芙。

其他人要进出此处，都必须由别名「渡船人」的妖精与黑妖精两人组带路。妖精是名为赛尔提斯的男性，黑妖精是名为缪妮儿的女性。莱鲁由这两人带来离宫。他们现在也在房外待命。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座境界之森是最安全的场所。为了保护王家的血统，王位继承人照惯例会有数人在这里长大。

在兄弟之中，二哥艾鲁夏与莱鲁在这座离宫长大。两人当然频繁往来于森林与王都，所以和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不会变得微妙。

「那边的女生是？」

在莱鲁背后的诺儿拉看起来不太自在，莉芙向她招手并且询问莱鲁。

「您居然知道她是女生。」

莱鲁吓了一跳。

「看『气』就知道了……」

诺儿拉有点犹豫地走过来，莉芙温柔抱住她。

诺儿拉紧张到动弹不得。其实她很怕生。

「这孩子是盗贼？」

莉芙离开诺儿拉，转身面向莱鲁。

「她在公会接受密探训练。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喔。」

莱鲁手搭在诺儿拉的肩膀说。

诺儿拉害羞般脸红，大概是听莱鲁说可以独当一面很开心吧。

有诺儿拉陪伴会很方便，所以莱鲁决定带她一起走。阿古佐说自己也想跟，但是带赤肌鬼到罗德斯本岛会出问题，所以莱鲁将阿古佐留在王城，托付给新即位的哥哥艾鲁夏。

「昨天艾鲁夏的使者来过，听说战争要开始了？」

「弗雷姆的新王怀抱征服罗德斯的野心。」

莱鲁不屑般说。

他对弗雷姆国王狄艾斯的愤怒与日俱增。

「又要死好多人了……」

莉芙轻声说。

「不过就算输了，世界也不会毁灭，光是这样就算好了。」

「即使这么说，也还是不能输吧！」

莱鲁如此回嘴。

「所以，我要渡海前往罗德斯本岛，寻找永远之少女。」

「找蒂德莉特姐姐？找她做什么？」

莉芙稍微绷紧表情。

「请她反抗弗雷姆。因为如果罗德斯之骑士活着，肯定会这么做。」

「哎，他的话应该会吧……」

莉芙立刻同意。

「不过，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

「只要永远之少女挺我们就够了。这样就可以明显知道正义站在哪一边。」

「或许吧，不过……」

莉芙歪过脑袋。

「即使弗雷姆国王统一罗德斯，我觉得人们也不会太头痛。不过只有这个国家的状况不一样。法拉利斯的信徒与妖魔们或许会被杀光。」

「休想……」

莱鲁咬紧牙关。

「玛莫王国包容了他们，他们也遵守法律。这个国家因而勉强走到今天。查伊德哥哥不惜背负叛徒的污名投靠弗雷姆，是为了在弗雷姆胜利之后，依然保护玛莫现在的体制。」

「那孩子总是选择扮演吃亏的角色耶……」

莉芙苦笑了。

「总之，艾鲁夏与莱鲁你也一样辛苦。你们的曾祖父史派克历经千辛万苦才建立这个国家，这样的苦难代代延续到现在。我一直希望至少在你们这一代能变得幸福。」

莉芙哀伤说完，再度紧抱莱鲁。

「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我反而期待得不得了。毕竟我第一次渡海前往罗德斯本岛，而且说不定也能见到永远之少女。更重要的是，我要粉碎弗雷姆国王的野心。」

莱鲁像是要激励莉芙般拍她的背。

「看来你来这座森林，并不是只来打招呼的。」

莉芙离开莱鲁这么问。

「嗯，我等等马上要去魔兽园。因为从路线来看，这样渡海比搭船快。」

莱鲁得意地说。

「反正叫你别乱来也没用，随便你吧。」

莉芙说完，轻吻莱鲁的额头。

「你也要协助莱鲁喔。」

接着，她也吻了诺儿拉的额头。

「我……我会努力。」

诺儿拉拼命挤出声音。

7

走出莉芙的房间一看，两名渡船人赛尔提斯与缪妮儿站在门外。

百年前导致妖精与黑妖精发生冲突的那场骚动，听说就是他们造成的。双方族长各自命令他们服侍莉芙做为惩罚。

原本期待他们成为妖精与黑妖精友好的象征，可惜两人至今依然交恶。不过会尽忠职守。

「要走了？」

赛尔提斯询问莱鲁。

「麻烦您了。」

莱鲁行礼回应。

「好像要开战了。妖精应该会保持中立，但我们黑妖精预定也会进攻罗德斯本岛喔。」

缪妮儿以余光牵制赛尔提斯，并且这么说。

「如果我们保持中立，甚至希望你们感谢一下。要是弗雷姆国王肯帮忙驱除这座岛的黑暗，我甚至想站在他那边。」

赛尔提斯冷漠回应。

「艾鲁夏哥哥打算只派遣骑士团到罗德斯本岛。只是，如果弗雷姆军登陆玛莫，只能请黑暗势力也一起战斗。我不希望妖精与矮人在那个时候成为敌人。」

莱鲁交互看着两名渡船人说。

赛尔提斯与缪妮儿在瞬间对看，各自默默点头。

后来彼此甚至没有交谈，走出离宫大门，踏入森林。

赛尔提斯与缪妮儿立刻握住彼此的手。因为要是没这么做，他们也会被迷途之魔法吞噬。虽然看不出两人的内心，但光看表情的话，他们面不改色。

莱鲁也握住诺儿拉的手。在这里，即使只是瞬间移开视线，也可能和同行者走散。

大概是不安吧，诺儿拉用力握手回应。她肯定也听过境界之森的传闻。这个传闻是玛莫王国传开的，借此避免人们接近这里。传闻经过各种加油添醋传遍民间。

离宫到魔兽园不会太远，但是迷途之魔法使得时间知觉变得模糊，被迫误以为一直在相同的场所打转。

好想大喊往前跑。不过这么做肯定会迷路。

诺儿拉手心冒汗变湿，看来在紧张。

完全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过回过神来一看，魔兽园的门就在眼前。是对开的铁格门。支撑大门的两根石柱前端亮着青白色的魔法光。

「切勿唤醒沉眠之魔兽。此处是禁忌之场所。不想成为俎上肉就速速离去。」

莱鲁朝大门出声这么说。这是兼用为警语的暗号。

铁格门有所反应，发出刺耳的声音开启。

门后是石砖路，深处看得见漆黑的建筑物。

是王立魔兽园的中央塔。园内通路从中央塔呈网状延伸，通往魔兽们栖息的场所。

从亚拉尼亚招聘的魔兽使艾莲娜创立这座魔兽园，在这一百年扩建之后，如今由九名魔兽使管理将近二十只的幻兽与魔兽。

魔兽园的存在本身不是秘密，不过只有玛莫王国许可的人可以造访这里。以迷途之魔法封锁，光与暗之精灵力交错的这座森林，是最适合饲养危险魔兽的场所。

基于相同理由，魔兽园旁边开设王立药草园，栽培稀有的药草与危险的药草。

「我们在这里等。」

走到中央塔的时候，缪妮儿对莱鲁这么说。

「回程不必带路……」

莱鲁摇了摇头。

「栅栏内部没有布设迷途之魔法，而且离开这里的时候不会经过森林。」

「这样啊。」

缪妮儿很干脆地点头。

「玛莫的王子，期待下次见到你的那一天。」

赛尔提斯说着要求握手。

「谢谢。」

莱鲁笑着握手回应。

然后两名渡船人再度牵手，消失在迷途森林之中。

莱鲁暂时目送两人离去，然后打开中央塔的门。

设置在门上的警报魔法发动，像是门铃的声音叮当作响。

铃声使得诺儿拉肩膀一颤。

「玛莫王国第四王子莱鲁，入内！」

等到警报停止，莱鲁朝通路深处大喊。

他的声音在通路回荡，逐渐吸入深处。开门的时候内部是黑的，不过通路各处的魔法照明和警报同步点亮，照亮黑曜岩的塔壁与地面。

不久，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通路深处出现人影。人影迅速接近，看来是全力跑过来的。

是一名年轻女孩。

「莱鲁～～！」

女孩出声高喊，大幅张开双手。

「真是的……」

莱鲁苦笑着踩稳双脚，做好准备。

「莱鲁！」

然后女孩正如字面所述扑到莱鲁怀里。莱鲁稳稳抱住。

「荷莉朵『姐姐』，我回来了。」

「莱鲁，欢迎回来！」

随着这句开心的回应，嘴唇反复按在莱鲁脸颊。

荷莉朵是莱鲁养母——魔兽使玛纱的亲生女儿。她比莱鲁大半岁，对于出生没多久就丧母的莱鲁来说，玛纱等于是母亲，荷莉朵就像是姐姐。莱鲁记得自己小时候无法分辨她和亲哥哥亲姐姐的差异而混乱。

荷莉朵将大波浪卷的金发绑成马尾，束在背后垂到腰际。

蓝色双眸宛如沐浴在朝阳的湖面般闪亮，偏厚的双唇抹上鲜艳的红色。身穿嫩绿色的长衣，裸露的双腿套上皮制凉鞋。体型成熟到不像是和莱鲁同年，丰满的胸部高高撑起长衣。

她从小就向母亲学习魔兽使的秘术。虽然还是见习身份，但是素质很好，担任母亲的助手管理好几只魔兽。

「累了吧？洗澡水准备好了。要久违一起洗吗？不介意的话，那边的孩子也一起吧。」

荷莉朵以像是会咬到舌头的速度说完，硬是拉起诺儿拉的手和她握手。

大概是慑于她的气势，诺儿拉就这么呆呆张着嘴点头。

「你先冷静……」

莱鲁怀抱着驾驭马儿缰绳的心情，双手搭在荷莉朵的肩膀。

然后介绍诺儿拉。

诺儿拉像是将身体折成九十度般鞠躬。

「然后洗澡晚点再说。我想立刻见瑞斗一面。」

「知道了……」

荷莉朵惋惜般点头。

「昨天，王都派使者过来，所以我立刻就叫醒它了。」

「姐姐，谢谢你。」

莱鲁行礼致谢。

「不用谢。我是姐姐，愿意为了莱鲁做任何事。不过我好开心。」

荷莉朵有点兴奋地说。

愿意为弟弟做任何事的姐姐很少见，莱鲁看过亲姐姐们就知道这一点。大姐罗莎人很好，却绝对不会宠莱鲁。二姐伊莉莎只会教他武术。至于三姐碧娜则是把他当成仆人恣意使唤。

「快走吧。」

荷莉朵迟迟不肯动，所以莱鲁像是催促般踏出脚步。

诺儿拉像是黏在莱鲁背后般跟上。

沿着数度分岔的园内道路前进，终于在左手边看见一面大玻璃窗。玻璃是矮人制作的，透明到惊人。

看向玻璃窗，脚与尾巴是蜥蜴的巨大公鸡蜷缩在稻草床上。

「咿！」

诺儿拉发出短短的哀号。

「那家伙是鸡蛇兽。鸡喙有石化的魔力……」

莱鲁向诺儿拉说明。

住在离宫的时候，这里是游乐场，所以莱鲁自认很熟悉魔兽。

「很可爱吧？鸡冠又红又气派，尾巴长长的，而且鳞片是彩色。」

走在前面的荷莉朵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说。

诺儿拉点头回应，但表情紧绷。

继续沿着通路走，牛头鬼、合成兽等魔兽，在玻璃窗的另一侧熟睡。

诺儿拉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虽说玛莫栖息许多魔兽，但是只要待在温帝斯市内，基本上不会遭遇。

因为魔兽们提防人类，鲜少出现在人类的聚落附近。不过要是人类误闯魔兽栖息的场所，会造成不幸的结果。

魔兽园也进行魔兽相关的研究，但是据说依然尽是查不出所以然。因此最好的方法是让魔兽沉睡。魔兽有进食的欲望，但是完全不吃东西也不会死。

「好啦，我们到了。」

莱鲁转身向错愕的诺儿拉说。

她回过神来，白如纸的脸蛋回复血色。

砍伐森林之后，这里成为面积约王城中庭大的广场。细砂铺成椭圆形的砂地，中央种植草皮。

这里是「马场」。

一头半马人愉快在砂上奔跑。另一头像是马的生物被身穿长衣的女性牵着缰绳，在草皮上抬起前脚。

是马鹫兽。前半身是鹫、后半身是马的魔兽。

传说这是狮鹫兽让母马生下的魔兽，为了验证这个传说，魔兽园使用捕获的狮鹫兽尝试交配。虽然数度失败，但在十年前终于成功，这只马鹫兽就此诞生，是唯一在园内诞生的魔兽。

「瑞斗比克！」

莱鲁大喊之后，以手指吹口哨。

马鹫兽对这个声音起反应，鹫头转向这里。牵着魔兽缰绳的女性也同时转过身来。

「玛纱『妈妈』！」

莱鲁全力跑到那名女性身边。

然后和刚才的荷莉朵一样扑到她怀里。

「莱鲁王子，好久不见。」

玛纱稳稳抱住莱鲁，以恭敬语气回应。

她将莱鲁当成亲生儿子呵护，但确实遵守分际。应该是顾虑到莱鲁已故的亲生母亲。她是莱鲁母亲的挚友，因为这份交情而成为养母。

「瑞斗也过得好吗？」

莱鲁离开玛纱，仰望马鹫兽。

鹫的部分是白色羽毛与红色鸟喙，因此以下位古代语取了「瑞斗比克」这个名字。

这头魔兽刚出生，莱鲁就坚持要自己养，获得父亲与魔兽园园长的许可。后来在玛纱的监督之下，和荷莉朵一起照顾它。

听说要豢养野生的马鹫兽非常困难。不过瑞斗比克是从幼兽养起，所以很黏莱鲁。莱鲁学会骑马之后，也能以同样的要领骑乘这头魔兽。其实他觉得比普通的马还好驾驭。

骑着瑞斗比克在天空翱翔痛快无比。

「我想借用这家伙。」

莱鲁抚摸马鹫兽颈部的羽毛，转身向玛纱说。

「这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属于您喔。」

玛纱笑着点头。

「你要骑这孩子渡海前往罗德斯本岛对吧？然后要寻找永远的少女蒂德莉特。」

晚一步走过来的荷莉朵对莱鲁说。

「你为什么知道？」

莱鲁吓了一跳。

连境界之森深处的莉芙，先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寻找永远之少女，是秘密交付给莱鲁的任务，只限定少数人知道。虽然刚才告诉莉芙，但莉芙是玛莫王国最重要的人物。

「我从王都使者那里问到的。」

荷莉朵随口说。她不断逼问使者，想问出莱鲁各种大小事的光景，仿佛浮现在眼前。

「就是这样没错……」

莱鲁尴尬点头。

他不想让两人过于担心，所以原本想隐瞒自己渡海前往罗德斯本岛的计划。

「我也会一起去。」

荷莉朵笑着说。

「咦咦？」

莱鲁更吃惊了。

「因为，不能让瑞斗出现在别人面前吧？莱鲁忙其他事情的时候，我会帮忙照顾这孩子。」

「不，等我渡海到罗德斯，我预计立刻让它回去。」

瑞斗比克非常聪明。只要下令，它可以独自回到这座森林。

「你身为艾鲁夏大人的使者，要走遍罗德斯各地对吧？用飞的比较快又稳。而且接下来那边要开战。」

看来哥哥的使者面对荷莉朵的追问，已经全盘招供。

「没错，所以很危险。」

「放心，我照顾这里的魔兽们，已经习惯危险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虽说以魔法支配使其入睡，但是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严重的事故。这一百年来，魔兽园有好几人丧命。

「可是，战争的危险和魔兽们不一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我要跟。因为我想帮你。」

荷莉朵说完，抚摸瑞斗比克的马身。

大概因为生产的母马是白马，这头马鹫兽不只是前半身的羽毛，后半身的体毛也是白色，鸟喙的红色相对显眼。

「莱鲁王子，请您也带我女儿一起走吧。」

玛纱微笑说。

「我女儿知道王子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一直静不下心。大概会担心王子，没心情做这里的工作吧。这样比较危险。我已经把我的狮鹫兽交给女儿照顾了。」

「要带那家伙出魔兽园？」

是让母马生下瑞斗比克的那只狮鹫兽。在魔兽园里堪称是最强的魔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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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获得园长的许可。」

玛纱点头回应。

「知道了啦……」

莱鲁叹了口气。

虽然想了很多，但是只要有瑞斗比克，确实就能飞遍罗德斯全土。考虑到莱鲁身负的使命，肯定会派上用场。

而且荷莉朵在身边可靠得多。她是魔兽使，也是魔法师。可以自在使用初级魔法。

（罗德斯之骑士第一次启程的时候，身边也有同伴。）

莱鲁在内心低语。

同伴之中有盗贼，也有魔法师。

（还有永远之少女蒂德莉特……）

第一卷 第一章 玛莫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