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五章

隔天，在豪华ＤＯＫＡＴＡＮ，叼著香菸的店长对我们搭话。

「喂，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友情合奏的判定好上不少了嘛。」

我和千鹤的合作模式演唱会来到结算画面时，从我们背后看著分数的店长敬佩地说道。

「友情合奏五次判定中拿到三次ＰＥＲＦＥＣＴ了嘛。真是有一手。」

「是啊。哎，该怎么说，我们两个都下定决心了。」

在我身旁，千鹤点了点头。

店长撇嘴一笑。

「哼，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是经过一晚……表情变得很不一样了呢。除此之外，你现在的姿势漂亮得判若两人喔。」

因为昨天晚上千鹤熬夜帮我改良姿势。

话说回来，这位店长居然也会称赞人啊。感觉有点高兴。

「哎，虽然还远远不及林檎就是了。」

「是、是喔。」

这位店长还真的很喜欢林檎耶。

「说到林檎……店长，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干嘛？要问好吃的拉面店？我记得中洲有间……」

「不是啦，这个先放一旁。」

我不经意地看向一旁，千鹤的双眼闪闪发光。虽、虽然这心情我并非不能理解，先冷静一点啦。

「请问林檎她……是怎么练成那么厉害的技术？」

尽管她从七年前就开始玩女童向偶像节奏游戏，但技术实在太过于卓越。还有她本人的个性为何变得那样欠缺感情起伏，我也很好奇。在明天交手前，如果可以我想先搞清楚。

「这之间有什么起因吗……？」

千鹤眉心微蹙，对店长如此问道。

「店长之前说过，最后的朋友在去年退出了……」

店长吐著烟，仰望天花板。

「……这个嘛……毕竟你们也像是这间店的常客了。」

她将香菸捻熄在菸灰缸中，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吧。就特别告诉你们。」

「真的可以吗？」

「跟我来。」

我和千鹤在店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服务柜台后方的另一个房间。

在阴暗的房间内，林檎坐在机台前的椅子上，专注于打闪亮偶像。

店长指著林檎，对我和千鹤说道：

「你们自己去问林檎。」

居、居然来这招……

「……碍事。」

林檎短短一瞬间斜眼瞄向我们，视线立刻又转回机台萤幕。脸颊稍微鼓起。也许是为了迎接明天的合作模式比赛，正在集中精神练习吧。被人打扰想必觉得不开心。

店长耸了耸肩。

「有什么关系嘛，林檎。偶尔也该和别人有点交流。」

「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

「先不提这个，你的手臂又变得更细了吧？你在家有好好吃饭吗？」

「你是店长，我是客人。与你无关。」

林檎过分的回答让我无法保持沉默。

「喂，话也用不著这样讲吧？店长也是担心才这样说的。」

店长用手势打断我。

「没关系，这是事实。」

她吐出一口烟，瞪向林檎。

「听好了，林檎。这是店长命令。你不听话，我会把你扔出去喔。」

「……」

林檎眉心微蹙，直盯著机台的萤幕瞧。店长举起手搔著头发，走出房间。

店长看似严厉，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话说回来，她玩的时候还真的面无表情。」

「嗯……好像没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

林檎突然间吸了吸小小的鼻子，看向我拿的东西，发出年幼的说话声。

「马卡隆？」

「咦？你问这个？这是刚才我买来要送会田小姐的伴手礼。」

「……！」

林檎童稚的双眸直盯著我单手提著的购物袋。

「要、要吃也是可以。」

「这样好吗，第二名？」

「哎，之后再买就好了。」

我将购物袋递给林檎后，只见她露出纯真的笑容打开箱子，开始品尝马卡隆。

千鹤小声呢喃说：

「我还以为她只是为了摄取糖分，但也许只是单纯喜欢甜食……」

「说不定喔。」

林檎雀跃地蹲下身，开始吃著马卡隆，像是松鼠般塞到脸颊都鼓胀起来了。看她双手抓著马卡隆大吃特吃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像个与年龄相符的普通女孩……

「……也许她现在心情好起来了，说不定能聊上几句……」

我点了点头后，注视著机台的萤幕说道：

「你对和服组合真的很在行耶。这种技巧是怎么磨练的？」

称赞穿搭技巧，每位玩家应该都会觉得开心。

况且，这是我和千鹤都觉得好奇的问题。身为高阶玩家，想必都曾经对和服组合心怀憧憬。我也一度尝试过。因为感觉和黑长直发型的〈美优〉会很相配。但由于道具种类不足，再加上穿搭品味确实未及那个领域。真的只要一个配件选错，整体感就会土崩瓦解。在门外汉眼中也许只是细微的不同，但是在这群比什么都热爱闪亮偶像，成天思索著装扮搭配的闪亮偶像上级玩家的眼中，差异可说是一目瞭然。

「……」

然而，林檎全无反应。

「第二名，你看这个。」

「嗯？」

千鹤拉扯我的衣角，我沿著她的指尖看过去，该处有个铁架搭成的书架。

有关和服的书籍在架上一字排开。

我和千鹤注视著书架时，林檎用那细小的指头按下１Ｐ与２Ｐ双方的按钮，同时用那稚嫩的嗓音呢喃说：

「因为有额外加分。」

原来如此。因为和服组合符合本次大会的指定曲，有额外加分。很像顶尖玩家会有的意见。

「但是你应该也有一些特别的坚持吧？」

芹菜和千鹤都拥有让我吓到的强烈坚持。这位少女应该也对穿搭有某些强烈的讲究之处才对。

「没有。」

但是林檎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呢喃道。

「偶像和穿搭不需要可爱。只要看著音符和目标标记就好。」

「……真的和我们完全相反啊。」

「是啊……」

千鹤凝视著林檎的侧脸，表情哀愁地说。

「但是你……既然要玩，和别人切磋讨论穿搭，一定能让技术更加成长吧……更重要的是，那样一定比较好玩。」

千鹤这样的发言，是因为遇见芹菜，打破了自己的壳才会萌生的想法吧。

千鹤对芹菜的眼神彷佛注视著过去的自己。对著比自己年幼的少女，她语气温柔地开导般说道：

「在同一间游乐场里面，难得有这么多在玩闪亮偶像的人，而且店长也一样……再说闪亮偶像的主题是那个……『大家都是好朋友』……」

千鹤有些羞赧地说出「大家都是好朋友」，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林檎的小小肩膀倏地有了反应。「我讨厌那个。」

稚嫩但强硬的口吻。林檎注视著萤幕如此说道。

「和别人有关系就会变弱。就像你们一样。」

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对她而言朋友这个字眼中，藏著不可以触碰的事物吗？

林檎用那透明无色的眼神直盯著画面，按著按钮的同时说：

「就算一个人……不对，正因为是一个人才有办法变强。我会当上全国第一名，证明这件事。」

林檎这句透著强烈信念的话，令千鹤表情复杂地说：

「所以你不只报名个人赛，还特地连合作模式的比赛都参加………」

目的在于夸耀自己的实力。真是了不起的自信。

话说回来，虽然外观纤柔如妖精，但林檎的意志之坚定简直非比寻常。是不是在过去有某些契机，让她心中萌生这样的信念？

我搔著头说道：

「哎，林檎，我觉得啦，你说的话也是有点道理。」

「第二名……」

林檎恐怕真的是在阻绝了与别人的所有关系后，得到了这样坚强的实力。

况且我在过去，也过著和林檎相仿的生活，怀有类似的想法。

印象中我好像对夏希说过，与其和别人来一段乾燥无味的对话，不如把时间耗费在自己的兴趣上更有意义。当时夏希听了好像很傻眼吧。

「不过啊，闪亮偶像不只是这样而已。」

这件事，在我遇见千鹤之前从来不晓得。

在我身旁的千鹤表情顿时变亮。不过林檎依旧面无表情。

「是喔。」

只是拋出一句不在乎的回答。

「哎，明天的合作模式比赛，我会很期待的。」

我对林檎这么说完后，千鹤轻声对我说。

「……话说回来，这女生在控制面板上摆了好几个布偶熊呢。」

「我记得她好像当作集卡册使用。还满少见的吧。」

就在这时，自布偶熊敞开的拉炼处，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掉了出来。

「那个……该不会是【漂亮晶石】……？」

「？」

看见掉落在机台上的心型玩具，我和千鹤同时忍不住惊叫。

林檎的娇小身躯猛然一颤。

漂亮晶石。

就类似闪亮偶像中的道具卡。

可爱旋律的机台并非印出道具卡，而是排出直径约三公分的塑胶制玩具。由于闪亮偶像身为可爱旋律的后继机种而诞生，因此可爱旋律时代的道具也能在闪亮偶像上继续使用。由于可爱旋律每次游玩都会排出这种玩具，外观虽然可爱，但是当数量累积起来，听说要随身携带相当麻烦。

「嗯……那是副帐号的个人卡片吗……？」

我仔细打量摆在控制面板上的布偶熊，在背部敞开的拉炼开口中看见了闪亮偶像的个人卡片。

林檎顿时倒抽一口气，要让布偶熊远离我似的紧紧抱住它。

「走开！」

年幼的嗓音如此吶喊。

「对、对不起。」

林檎突然间显露激烈情绪，我和千鹤被她吓到，连忙离开房间。

「啊～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能叫得那么大声，我真不晓得。」

「嗯……表情看起来也很孩子气。」

我和千鹤站在关闭的门前方交谈时。

「嗯？怎么了？」

原本正在游玩陈旧的桌上型射击游戏的店长抬起脸问。

「没有，那个……被林檎赶出来了。」

「唔嗯……这样啊。」

店长呢喃说著「那家伙也真是的……」，叹了口气之后取出香菸点燃。

「那个，店长，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怎样？」

「林檎使用的副帐号〈光〉的个人卡片……那个应该没有额外加分吧？为什么要特地用那张卡片？」

「我也是……一直觉得很好奇。」

店长愣愣地看著天花板，吐出香菸的烟。

「……哎，如果是你们两个，知道也无妨吧。」

从机台前的圆椅子站起身，看著我和千鹤。

「先不提这个，你们不饿吗？」

「呃……是饿了。」

今天早上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吃。太热衷于闪亮偶像，完全忘了食欲。一回想起这件事，我身旁的千鹤的腹部立刻传出了可爱的声响。千鹤害臊地紧抿嘴唇，用那双小手按住肚子。

「唔嗯，那正好。」

她逮到一位常客，从皮夹克的口袋中取出一串钥匙交给对方，加上一句「我出门一下，帮我顾店」，随后对我们说：

「在这里也不太方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吧。」

店长带著我和千鹤走出游乐场，在闹区中走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处路边的拉面摊。

「好好吃……！」

坐在我身旁的千鹤双眼闪闪发光，一口接一口吸著拉面。这已经是第五次加面了。这里的拉面真的超好吃的。原来这就是道地的豚骨拉面啊……！汤头的浓度和我家附近卖的拉面截然不同……！

店长坐在我身边，在已经空无一物的碗公前面摆上菸灰缸，抽著菸说道。

「小妹妹上次很想吃拉面吧？难得有这机会，我想说就带你来尝尝看博多最好吃的拉面店。」

「店长……真的很谢谢你。」

人真好。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吓人。

话说回来，这一带……

我环顾四周。色彩醒目的灯光刺眼地照亮黑暗，整排店家都挂著看上去显然绝非正道的招牌。

简而言之就是成人的娱乐……中洲的声色场所。

脸颊通红的醉汉在路上往来；将头发漂亮地盘起的女性踩著快又俐落的步伐穿过街道。时间刚过晚上七点。这种地方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带千鹤来……

「加面！超硬的！」

「哦？小妹妹真有精神！要吃饱一点喔！」

但是千鹤似乎不明白这些场所代表的意义，天真无邪地催促店长为她继续加面。哎，毕竟她终于吃到道地的豚骨拉面了。

「你们要问那张副帐号的卡片吧？林檎的那张。」

「嗯，是的。」

我停住了夹著面条的手，眼神瞥向身旁的店长。

店长背倚著吧台的边缘，眺望著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流动的黑色河川，悠悠地吞云吐雾。摆在吧台上的收音机拨放著演歌。

「那家伙以前有个最要好的朋友……这件事之前提过了吧？」

「是的。」

店长放眼凝视河面，缓缓流动的河水反射著闹区的霓虹彩光。

「那个好友的名字就叫做光。好像从林檎还两岁的时候就是好朋友。直到一年前，两个人还常常来我的游乐场玩……在旁人一一离开女童向游戏时，唯独那孩子一直和林檎玩女童向游戏。」

「曾经的……好朋友？」

店长微微点头。

比现在更年幼的林檎，与那位名叫光的朋友亲昵地玩闪亮偶像的身影浮现脑海。

「但是，那孩子──光最后也不玩了。就在合作模式正式上线，去年圣诞节活动前夕。」

「……在圣诞节活动的前夕？」

「……」

千鹤忙著品尝拉面的手停了下来，她垂首注视著碗公。

「起初林檎和光约好要一起打通活动……但是在活动最后一天……光去参加林檎以外的其他朋友──没玩闪亮偶像的朋友的圣诞派对。」

店长神情哀愁地注视著漆黑河川。

「林檎一直等待著。在我那家游乐场，等光来赴约。但是……一直到了活动结束时刻的一个小时前，光还是没现身。」

「……」

「然后，就在活动结束的三十分钟前……林檎发现了。在游乐场厕所的垃圾桶里头，她找到了光以前用的布偶熊，还有闪亮偶像的个人卡片被扔在里头。」

「那一定……」

是非常痛苦的体验吧。我一时说不出话。

店长叼著香菸，仰望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她大概明白自己被背叛了吧。虽然店里的其他玩家想帮她一起过活动……但她好像真的很受打击，哭喊著不和那孩子一起玩就不要……林檎真的就有那么喜欢光。」

店长懊悔地咬扁了香菸滤嘴。

「于是，在活动结束前──那家伙一面哭著，脸上摆著骇人的表情，拿到了活动奖品──就凭著她一个人，拿到了ＳＳＲ的圣诞装扮。」

店长盯著夹在右手指尖的香菸头冉冉升起的白烟，继续说：

「在这之后，林檎坚称自己不需要什么朋友，相信独自一人才是对的。相信没有朋友，闪亮偶像的技术才会变得更厉害。在那之后，排名也急遽上升，最后来到全国排名第九，打进了个位数。」

「……原来是这样啊。」

和圣诞节活动时的我和千鹤的境遇，可说是恰恰相反吧。

我和千鹤虽然原本觉得不需要什么朋友，但最后我们靠著携手合作得到了ＳＳＲ的圣诞装，之后历经几番波折，渐渐开始两人一起玩闪亮偶像。

「吶，虽然对你们这样讲没什么道理……你们能不能为那家伙做点事？」

「……是指什么事？」

「很单纯。希望你们赢过林檎。在合作模式上。拜托你们帮忙粉碎那家伙错误的信念。林檎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之前感情很好的店里常客或是我也办不到。没有人能赢过那家伙……若要撬开林檎封闭的心房，一定要让她尝到决定性的败北。」

店长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不然的话，那孩子会在现在这个扭曲的方向上继续成长下去。」

说完，她蓦然苦笑。

「哎，对这两天才刚认识的你们提出这种请求，我也知道太得寸进尺。不过，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我喜欢你们的闪亮偶像。那种拋弃得分效率，傻里傻气的闪亮偶像。所以我纯粹想为你们加油。」

「店长……」

「明天，好好加油啊。」

＊＊＊

晚上八点半。

我和千鹤在豪华ＤＯＫＡＴＡＮ练习闪亮偶像的合作模式直到时间极限，最后才回到公寓。

走向三楼最角落的房间时，千鹤突然呢喃说道：

「林檎……我想帮帮她。」

「嗯，是啊。」

如果能办到的话，同样身为闪亮偶像玩家，我希望她能够够纯粹地享受闪亮偶像的乐趣。此外，我隐约能感觉到。那个女生应该也觉得寂寞才对。

走在我前方的千鹤转过头来，对我投出坚定的眼神。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还是不能疏忽。反倒就像店长所说的，只有赢过她，她才会敞开心房。这件事……我很明白。」

「……嗯，也许真的是这样。」

就像当初眼中只有自己的我和千鹤，与人相遇、与人交流，互相了解，视野随之扩展。

千鹤仰起头直盯著我的眼睛。

「况且，虽然还有林檎的问题……但是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就只想著和你一起进全国大会。」

「……千鹤。」

为准备迎接明天的赛事，千鹤用那满溢著强烈意志的眼眸仰望著我。啊，果然这家伙一旦心意已决，真的就会变得坚强。无论是圣诞活动那次，或是游乐园活动那次，全都是这样。面对机台、面对演唱会时，她就能屏除所有的杂念，发挥惊人的斗志与集中力。也许这种优异的专注力，是小学生──或者该说小孩子独有的特性吧。

我也得向她看齐……

我的思绪一瞬间差点飘向千鹤即将搬家离开的当下现实。

所以我为了回应千鹤那双充满热情的眼眸，尽可能装出笑容。

「嗯，当然我也一样。而且用不著担心，友情合奏的判定现在已经能拿到四次了ＰＥＲＦＥＣＴ了。」

「对啊，终于追上林檎了。」

千鹤无所畏惧地微笑。今天我们在店里连续练习合作模式直到关店，在关店时间前，终于让友情合奏的ＰＥＲＦＥＣＴ判定数量与林檎齐平。

剩下的问题在于，少数一般桥段的音符我总是会掉到ＮＩＣＥ判定，只要能够顺利化解这个问题，就堪称完美了。

转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的同时，闷热的热气迎面扑向全身。才五月而已，这温度实在不太正常。

走进木地板的房间，打开窗户。白色窗帘微微摇曳，舒服的晚风流入室内。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有阳台。

「喂，千鹤，你来这边看看嘛。」

「干嘛啊……哎呀，有阳台耶。」

穿著拖鞋的千鹤来到阳台，说著：

「好凉快……」

她轻声呢喃，撩起头发。五月的宜人晚风拂著千鹤的长发。

「都会还真猛……」

我也轻声呢喃。都已经入夜了，窗外景色中依旧车水马龙。

摩天大厦和商业大楼也点著闪闪发亮的灯光。

千鹤即将搬家到都会──这件事突然掠过脑海，我甩开那思绪，摆出笑脸对并肩站在身旁的千鹤说：

「一切就看明天了。」

「嗯……」

「毕竟都最后了，真想用胜利收场。」

我这么说完，千鹤以笔直的眼神注视著夜景，面露高傲的笑容。

「赢了也不是结束吧？」

随后，千鹤直盯著我的双眼，告诉我：

「只要赢了，就能再一起玩闪亮偶像吧？」

「……嗯，说的也是。」

没错。只要明天能赢，三个月后就能和千鹤再度相会。

千鹤现在肯定只想著明天的比赛。在这之后避无可避、名为搬家的现实，想必完全不在她的脑海之中吧。千鹤的集中力，在这当下让我感到十分目眩。

再继续看夜景，感觉好像会越来越伤感，我大声喊出一句「好啦！」，从阳台回到房间。

「千鹤，你应该累了吧？先去泡澡，为了准备明天的比赛，今天早点睡吧。」

「嗯，就这样吧。」

这两天来，为了练习几乎没有好好睡饱。我是高中生还能凭著斗志和毅力撑过去，但千鹤恐怕没办法像我这样吧。

千鹤从阳台回到房间后，从衣柜取出更换用衣物转身走向洗手台，来到门前她突然停下脚步。

「那、那个喔，第二名……」

「嗯？」

我正想用节拍器和练习板准备最后冲刺时，千鹤对著我的背开口小声说：

「那个，今天就是……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吧？」

「嗯，是啊。」

我没由来地环顾八坪大的木地板房间。收纳著偶像用的派对道具的置物柜、矮桌、电视、手提式吸尘器、书架。起初会田小姐要求我在这里和千鹤一起生活时，我简直不知所措，但是当明晨的离别近在眼前，又有几分眷恋。

「因为是最后一晚，所以说，那个……」

千鹤把脸埋进她的衣服中，怯生生地说。

「等我洗好澡之后，和我……牵著手睡觉……」

咦……？

千鹤慌了起来。

「不、不是啦，你不要误会，这是为了调整节奏感的……特训！」

「说、说的也是。是特训。」

为求明天比赛万无一失，为了不留下后悔，能采取的手段都该尝试看看。会田小姐之前说的，共享彼此的节奏感的最佳特训方法。她想试试看。一定是这个意思。为了闪亮偶像而不择手段。这样的提议出自千鹤那份上进心。我一瞬间吓到了。

我的视线盯著指头停驻的练习板，轻咳一声后说：

「那、那就……一起睡吧。」

千鹤小声地回答；

「啊、嗯……那、那我先去，洗澡了喔……」

「哦，喔，你去啊。」

随后她匆匆忙忙走进浴室。

「……」

无心，要无心。要像千鹤一样，脑中只想著明天的比赛才行。

我启动节拍器，在练习板上开始做运指练习。

目前在音符处理上，ＧＲＥＡＴ判定已经减少到３个了。

只差一点点。

全ＰＥＲＦＥＣＴ连段已经近在眼前。

只要达成这一点，就能和那家伙一同前往全国大会。

然而，还差一个瓶颈尚未突破。

如果还有什么让判定更精良的契机就好了……

突然间，有些声音传到耳畔。

从浴室传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歌声。

非常澄澈的童稚嗓音。

是千鹤在唱歌。

我第一次听见。她的歌声。

那歌声彷佛映照著千鹤那孱弱但温柔的心。

……话说回来，原来那家伙有在浴室唱歌的兴趣喔……真意外。

声音还真好听。

那澄澈透明的纤细歌声让我听得出神，过了好半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著房门，我听见千鹤的尖叫声响彻房内。

「没、没事吗？千鹤！」

身体反射性地动作，打开房门前往洗手台。

浴室里的电灯不亮了。

啊，对喔。灯泡已经快坏了……！

「好可怕……」

因雾气而朦胧的毛玻璃的另一侧，模糊地传来千鹤的害怕声音。

畏惧的反应有些异样。也许她特别害怕暗处……！

「我、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虽然有些迟疑，但我还是打开了浴室门。

在莲蓬头的喷水声、浓密的白色水气与一片漆黑之中，我隐隐约约看见了千鹤娇小的白皙背影。她抱著头，蹲坐在地上颤抖著。

「在哪里？你在哪里？翔吾？」

「来，我在这边。没事了。」

千鹤在颤抖中伸手摸索著，整个人抱向我。我为了让她镇定下来，轻轻抚摸著她濡湿的头发。她陷入恐慌了。现在不是该想东想西的时候。尽快带她到亮一点的地方吧。赤裸裸的千鹤浑身颤抖，我抱著她走出了浴室。

就在这时，近在左手边的玄关大门倏地敞开。

「喂！翔吾！我听会田小姐说你在这里──」

夏希和白川冲进了玄关。

我抱著一丝不挂的千鹤，愣在原地。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和夏希和白川的惨叫声在公寓的走廊上回荡。

＊＊＊

数分钟后。

「吶，翔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解释清楚吗……？」

我在房间内被迫跪坐，隔著矮桌受到夏希与白川的讯问。

千鹤在夏希与白川的帮忙下已经穿好衣服，不知为何她也跟著跪坐。

「翔吾啊，因为你完全不回ＬＩＮＥ，我很担心耶。」

盘腿坐的夏希双臂抱胸，瞪著我。

「抱、抱歉……所以你就大老远跑来博多找我喔……」

夏希还真的很温柔。而且居然连白川都来了。我真是有一群好朋友。

「少自恋了，萝莉控。今天在博多有二手书店市集。我陪芽衣一起来玩，找你只不过是顺便。」

「啊，是这样喔……」

「话说喔，这个状况正常想就很奇怪吧？」

「是的……」

夏希的眼神像是抓到犯人把柄的刑警般，越来越锐利。

「就算是为了特训，为什么国小女生和高中男生会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这哪门子的萝莉控天堂？」

「是……我明白。」

夏希超可怕的。虽然我知道她为了我好才这么说，但真的很恐怖。比我爸妈还恐怖。啊啊，夏希真是心地善良。总是教导我所谓的日常和常识。

「啊～真受不了，翔吾你真的不要太超过喔……」

「好、好了啦，夏希。」

白川面露为难的笑容安抚夏希。夏希仔细观察般扫视房内各处。

「……为什么会有水手服？」

夏希怀疑地瞪著我。

「呃，那些一开始就摆在这房间里。应该是偶像用的服装吧？」

「是喔～……这是什么？摺扇？要用来干嘛？」

夏希表情纳闷地拿起了摆在练习板旁边的摺扇。

「喔，那个喔……」

因为是偶像宿舍，有这种派对用道具也是很合逻辑的吧。我正要这么回答时，已经完全恢复镇定的千鹤说：

「那个，第二名说『拜托用这个全力打我的头』……我起初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很坚持一定要我打……」

啪！夏希用摺扇猛甩我的头。

「萝莉控外加被虐狂，翔吾到底是怎么了啊！」

「不是啦！就说是误会嘛！」

「黑崎同学……亏我那么相信你……」

白川开始低声啜泣。不行，我的校园生活要完蛋了……！

「好了，翔吾！我们去警察局吧！现在还来得及！」

「不是啦，听我说啦，这次的共同生活有重大的理由……」

在这之后，我和千鹤一起对夏希与白川告知千鹤她即将在本月月底搬家。

「咦……？千鹤快要搬走了……？」夏希彷佛遭到晴天霹雳，双眼圆睁。白川也说不出话。因为这两个人最近这两星期没有来欢乐园地啊……千鹤也没办法告知她们吧。

「真的……？不是骗人的……？」

听夏希这么问，千鹤表情阴暗地点头。

夏希的肩膀猛然往下垂。

「……这样啊。」

沉默了好半晌之后。

「吶，翔吾。」

「干嘛？」

夏希表情认真地对我说。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虽然我对闪亮偶像不太懂，但有没有什么事能帮忙？」

「夏希……」

她愿意这么说，真是感激不尽。

「这个嘛……既然这样。」

我短暂思索。

「明天我和千鹤能不能赢，关键取决于我的技术。我想提升音符判定的整体精准度……为了这目标，我想要更加提升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

我回忆起以前练剑道的时候。说到夏希剑道的强处，不输男生的强悍臂力当然也是一部分，不过更厉害的还是进退应对之巧妙，速度非常迅捷。那应该就是拜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所赐吧。特别是后发先至直取手腕的技巧，十分高明。

「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喔……」

夏希双手抱胸，口中念念有词地思考了好一段时间，霎那间表情豁然开朗，响亮地以拳击掌。

「好！翔吾！现在开始练剑道吧！」

「剑道？」

「要锻炼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剑道就是最好的方法！别担心，我刚好带了两把竹刀。」

话一说完，夏希打开了挂在肩膀的竹刀袋，从中取出了大概刚在博多的武术用品店购买的两柄全新竹刀。

「喂喂喂，你的好意我是很感激啦，不过没有防具要怎么练习啊？用竹刀对打，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骨折喔。」

「我说翔吾。」

夏希表情认真地直盯著我的眼睛说道：

「你无论如何都想和千鹤一起进全国大会吧？都到了这个关头，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翔吾对闪亮偶像到底有多少决心嘛。」

夏希那无比认真的表情，让我一时忘了呼吸。

「……第二名。」

身旁的千鹤一脸担忧地注视著我。

我双臂抱胸，默默思索。

没错。对于千鹤，我应该要让千鹤知道我有多么认真；另一方面，我放弃了从小和夏希一直练习的剑道转而投入闪亮偶像，我也该让夏希亲眼见识我的决心。

我做好觉悟之后深呼吸，对夏希说。

「好，夏希，拜托了。陪我练剑。」

「唔嗯，说得好，翔吾。男人就该这样。我记得附近应该有公园吧。」

夏希握著两柄竹刀，倏地站起身。加上不知所措的白川，三个人走向玄关时──

「那、那我也要出门。」

语毕，千鹤也跟著来到玄关。

「你来干嘛啊？你用不著来看啦。先睡也没关系。」

「不、不是啦。我也有个地方想去一下。」

「想去的地方？」

千鹤有点害臊地说。

「隔壁的，偶像培训所的练习室。」

咦？这家伙是怎么了？要放弃闪亮偶像成为真正的偶像吗？

「你、你不用管啦。」

千鹤的纤纤指头交缠在一块，忸忸怩怩。

「好了啦，翔吾你还在发什么呆，你有自己的事该做吧？」

夏希拉起我的手，我们和白川一同走出玄关。千鹤则直接前往公寓旁边的偶像培训所。

二十分钟后。

「你在干嘛啊！站起来啊，翔吾！」

在公园的圆形沙坑中，在手持竹刀摆出架式的夏希跟前，我跪倒在地。

「夏、夏希，是、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站在沙坑外的白川用泫然欲泣的声音对夏希说道。

「不用担心啦，芽衣。翔吾才不会这样就受不了……对吧，翔吾？」

「是啊。」

我硬是挤出了不在乎的笑，一手拿著竹刀，撑起身子。

我和这十七年来一直愿意待在我身旁的童年玩伴四目相对。

老实说全身上下都在痛。刚才已经中了好几招。

和我当初还在练剑道的那时候相比，她已经强得判若两人。

「翔吾，你想和千鹤一起进全国大会吧？」

单膝跪地的我看向公园的角落，两条秋千在夜风吹拂下微微摇摆。

回想起我和千鹤的决意，我沉沉点头。

「……对。」

语毕，夏希默默阖上眼皮。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再度睁开双眼。

「要是明天输了，就再也没机会和千鹤一起参加闪亮偶像的活动了吧？」

「没错。」

「那就拿出毅力来。」

在旁守候著我和夏希的白川看了手表，浮现讶异的表情。

「夏希，最后一班车快来了……」

「嗯。」

夏希手执竹刀，摆出中段架式。

「翔吾，给你一个提示。」

「？」

「见如望远山。你忘了吗？剑道的基础啊。」

夏希手持竹刀摆著中段架式，直盯著我的双眼说：

「并非注视而是观看整体。不是只盯著某一点看，而是将整体大略收入眼中。屏除所有杂念。如此一来，不管目标动得多快，都能冷静沉著地应对。」

夏希的眼神变得锐利。

「就这样了，翔吾。这就是最后一次。你最好告诉自己，要是没办法从我这边拿下一回合，就进不了全国大会。」

夏希的气魄充满于剑锋。那惊人的威吓感令我屏息。

我做好觉悟，站起身，握紧竹刀摆出中段架式。

「……要上了喔。」

「……哦。」

在一足一刀的距离，剑锋微微相触。

看。

右脚的脚尖、剑锋、手腕、夏希的视线动向。屏息杂念，不只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静静地看著夏希的一切。于是──

──就是现在。

在夏希的右手腕微微往上挪动的瞬间，身体抢在意识之前，有如闪电般动作。

回过神来，在夏希击中我的头部前，我的竹刀已经贴上夏希的右侧腹。

「……干嘛不打下去。」

「笨蛋，我怎么会用竹刀打你。」

「……是、是喔。」

夏希蹲下身，将竹刀收至腰间。

「你合格了，翔吾。你的闪亮偶像一定比刚才更厉害了。」

「是喔。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夏希转身背对我。

「全国大会啊……其实我原本想靠剑道和翔吾一起去的说……」

她低声呢喃。

「你就去吧，和千鹤一起。挺起胸膛。你是个闪亮偶像玩家。我敢保证。」

你是个闪亮偶像玩家。

这句话，在我胸口深处回荡。

「翔吾终于也拿到手了啊。」

「是啊，虽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夏希对我说出这句话，我真的很高兴。

「……谢啦，夏希。」

「嗯。」

「夏、夏希……」

「糟糕，不好了不好了，要赶最后一班车。」

夏希将自己的竹刀收进竹刀袋中。

「那我们两个差不多该回去了……翔吾，你明白吧？」

「明白什么啦？」

将我递还给她的竹刀也收入袋中，夏希冰冷的目光直瞪向我。

「要是对千鹤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我真的会报警喔。」

「白痴喔，我不会啦。」

白川表情担忧地走向我。

「还好吗？黑崎同学，不痛吗？」

「完全没事。谢啦，白川。」

「除此之外，黑崎同学，虽然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白川梳理浏海，抬起眼直看向我。

「我回想起之前借给黑崎同学的……那本银河铁道之夜的大提琴手高修……我想正式上场时，一定同样会顺利吧。」

「……原来是这样。」

在四个月前的游乐园活动前，我向白川借的那本宫泽贤治的短篇集中，收录了这篇故事。故事内容大致上是，高修因为拉不好大提琴而烦恼，但在与形形色色的野生动物交流之后，在正式演奏会的当天，藉由专心一意演奏，得到了观众与乐团成员的热烈喝采。

「专心一意啊……」

主角高修的修行过程的描写与他本人毅力表现出的热血，令人灵魂为之震颤，是短篇集之中我最喜欢的故事。

「说的也是。不要想多余的事，专心在闪亮偶像上最好。」

「嗯。也许不容易……但这样一来，不管是对自己或观众，那份心意一定都能传到。」

「也许真的是这样喔……」

夏希拍去沾在衣物上的沙子。

「啊，对了，翔吾。清盛也在担心你，要联络他一下。」

「哦，我知道了。」

「啊，夏希，搭车！」听见白川的声音，夏希连忙准备启程，两个人离开公园。

目送夏希和白川离开后，当场瘫坐在地上。

「……夏希还真的认真打过来……」

我用手按住被竹刀击中的部位。

不过这也代表了她有多么认真想锻炼我。我得感谢她才行。

那么，在回到公寓之前，先打个电话给清盛吧。

我取出智慧型手机，打电话给清盛。马上就接通了。

「喂，清盛？」

「哎呀呀，是黑崎阁下！请听在下一言，就在方才，在下竟然抽中了夕美美的限定演唱会门票！之前事先预约也抢不到这张票啊。」

「很不错啊，超幸运的说……痛痛痛。」

「怎么了吗，黑崎阁下？听起来似乎很疼啊……该不会是被卡车撞了？」

「哎，这个嘛，有点类似吧。」

我说明了千鹤即将搬家，以及为了变强请夏希帮忙锻炼我的种种经过。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啊，新岛阁下即将离开这块土地啊……早知如此，真希望请她多逛逛史迹……像是坛之浦、岩流岛、高杉晋作诞生地等等。」

「不晓得耶，千鹤喜欢会这些吗……？」

「无论如何啊，黑崎阁下。明天的战事，绝对不能败北。」

「是啊，你说的对。」

「虽然在下也想助黑崎阁下一臂之力……」

清盛说完，沉思了好半晌。

「比赛在即也许让黑崎殿下情绪激昂……然而在这节骨眼，在下为阁下准备了锦囊妙计是也。」

「锦囊妙计？」

「在下时常去看偶像的演唱会，但有许多人只注意著自己的声援表演，却没有专心看偶像。简直没搞懂究竟为何来帮偶像打气。所以黑崎阁下明天也别想太多，要专心看著〈美优〉阁下，全力享受闪亮偶像的乐趣。用尽全力啊。」

「……嗯，我会试试看。」

「无论如何，祝阁下武运昌隆。」

「谢啦，清盛。」

于是我向清盛表达谢意后，挂断电话，走向公寓。

＊＊＊

我回到公寓时，千鹤已经回到房间里了。

「哟，我晚了一点……话说你在做什么啊？」

千鹤面对著墙壁，不知为何正在做发声练习。怎么了？真的想当偶像吗？

「有、有什么关系……我才想问你怎么会浑身是伤。你没事吗？」

千鹤表情不安地仰头看向我。这家伙还真是爱操心。

「没事啦。话说喔，我想试试看特训的成果。最后可以帮我那个吗？」

「嗯，当然可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语毕，千鹤从背后取出了摺扇。喂，你好像很愉快嘛。

随后我用智慧型手机拨放大会指定曲，配合音乐在练习板上开始做运指练习。

在我背后，千鹤手持摺扇，准备就绪。

由夏希传授给我，提升动态视力与反射神经的诀窍──见如望远山。

不只是注视音符或目标记号，而是将画面整体放进视野内。

这样一来，原本只专注于追逐音符而焦急的意识，顿时变得清晰。

于是──

「及格了。」

两分钟后，当我打完整首曲子，听见千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为是我的判定，不敢说很准确……不过，应该非常接近全ＰＥＲＦＥＣＴ才对。至少已经和林檎同等了。」

随后，千鹤面露朝气洋溢的笑容。

「这样一来，明天就能两个人一起优胜了。」

「嗯，明天我绝对会把连段接起来。」

「我很期待喔。」

得到了自信，全身随之发热。

千鹤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好了，早点睡吧。」

「喔。」

为了以万全状态迎接比赛到来，今天就睡饱一点吧。

我在浴室冲过早回到房间后，电灯已经关了。

盖在床铺上的淡粉红色毛毯微微膨起。千鹤已经钻进毛毯底下了。

特训……这是特训。

不知为何，心脏感到紧张似的越跳越快，我一面安抚自己的心跳一面来到床畔。当我伸出一只手缓缓掀起毛毯的一角，千鹤的小小身体像是触电般猛然一颤。她面朝墙面，将娇小身躯尽可能挤向墙边。为我留下的位子还真大。可能是因为害臊……既然会害羞就没必要这么做吧……不，这也是特训。

我在床铺的边缘，背对著千鹤躺下。拉起毛毯。

在我背后，大约两根竖笛的距离内，千鹤就睡在该处。

从千鹤的枕头那边，微微传来头发刚洗过的甜美香气。

房内一片寂静。

「那、那个。」

「干嘛？」

我稍稍转头看向千鹤，发现千鹤仍旧面壁不动。

「牵、牵手。」

「啊，喔，差点忘了。因为是特训嘛。」

我背对著千鹤，摸索般将右手缓缓挪向床铺的中央。

食指触及了小小的指尖。

轻轻握住。

过去曾经好几次握过千鹤的手，但这次感觉完全不同。超乎想像的柔软令我屏息。彷佛第一次和异性牵手般的紧张传遍全身。

因为用不自然的姿势牵手，身体开始发疼。我握著那只手，翻身转为仰躺。千鹤也在同时转身仰躺。

为了屏除杂念，我好一段时间盯著天花板。

「还醒著？」

「醒著。」

什么嘛，这家伙也还没睡啊。

「睡不著喔？」

「……嗯，总觉得，心跳很快。」

「……是喔。」

在沉静的黑暗中，我注视著吊在天花板的球状电灯。

「翔吾，这个。」

「嗯？」

千鹤的另一只手在毛毯底下蠢动，将某个东西塞进我的掌心。

「护身符。」

手中传来布料的触感。形状扁平，摸起来有点硬。

「这是今天中午，我到附近神社买来的。祈求必胜的护身符喔。」

回想起来，在游乐场练习闪亮偶像的时候，她曾经说要暂时休息，悄悄地溜了出去。就千鹤的个性来说，我还以为她对求神问卜这类的没兴趣。也许她寄托在明天比赛上的期望，真的大到让她忍不住模仿这些一般人的行为吧。

「谢谢你，千鹤。」

我握紧了手中的护身符。

千鹤的好意在心头漾开，那份喜悦让按捺已久的情感差点溃堤。

我和这家伙──好不容易才相识的这家伙，在这个月底就要远远分离。

「千鹤……」

拉起毛毯盖住脸。

我也知道，现在只能专心去想明天如何在决赛上获胜。

千鹤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我却落入感伤不就意义了吗？

虽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我硬是忍住了。

没错。只能向前看、屏除杂念，否则明天就不会赢。

我为了转换心情，看向护身符的表面。

「话说，这个是祈求安产的耶。」

「咦……？」

千鹤发出惊呼声。她转身面朝我这边，把脸凑到我手中的护身符旁边，睁大双眼。最后讶异的她害臊地呢喃道：「真、真的耶……」

「你是在干嘛啦。」

千鹤倏地把脸转回去，盯著墙边说。

「又、又没关系。现在就是流行这种的。」

「是、是这样喔……？」

我面露苦笑。

「哎，不管啦。明天好好加油吧。」

「嗯……」

经过一段沉默之后。

「吶……」

「嗯？」

「可以讲悄悄话吗？」

「什么啊？」

「那个喔，我在欢乐园地，第一次遇到翔吾时，踢了你的头的理由……想知道吗？」

「是因为我霸占机台吧？」

「啊，虽然那也是一部分……不过其实有其他理由。」

千鹤依旧握著我的手，脸转向墙壁。

「在我搬到那个乡下之前，我在很多地方玩过闪亮偶像。但是……能理解我的混搭组合的人，我从来没有遇过。大家都只在乎分数高低……我以前身旁也有同年纪的人在玩闪亮偶像，但我一直都像是孤单一个人。」

但是──千鹤话锋一转。

「搬家到那个乡下小镇，到了欢乐园地，我在机台上看见了最高分影片中跳舞的〈美优〉，那身普通组合……真的让我吓了一大跳，也很高兴。」

「……是喔。」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和我一样的人……那让我很高兴、很惊讶、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甘心，忍耐不住马上就刷了最高分纪录。」

啊，原来她的心境和我完全相同啊。我见到〈千鹤〉的最高分纪录与那身装扮时，心中真的受到言语无法表达的强烈震撼。

「然后啊，从厕所回来的时候，你就坐在机台前的椅子上，挑战我的〈千鹤〉的最高分纪录。看见那一幕，开心还有惊吓还有不甘心还有兴奋，全都从胸口冒出来……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踢了你。」

「……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由得苦笑。

一时忍耐不住就踢人……还真的是小学生。哎，不过忍不住冲动就霸占机台的我也没资格讲她吧。

「那时候真对不起。不过，不是因为讨厌，也不是因为生气之类的。不是那样。」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

随后，千鹤转身面向我。

「吶，接下来轮到你。说点话。」

「说点话喔……这个要求还真困难……」

「说嘛，翔吾为什么开始玩闪亮偶像？」

「……这个嘛……」

我回顾一年前的往事。

「最起初嘛，我瞧不起这种游戏。觉得只是给小孩子玩，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兴趣。」

但是啊……

「真的接触之后，超乎想像的深奥让我整个人陷了进去。」

她认真地问的是我自己平常没事就在想的事情，未来我可能再也没机会遇见下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也许千鹤也怀著同样的心情，现在才对我坦白心底的想法。所以我也觉得，为了不留下后悔，应该一五一十说出口。

「我想变得更厉害。满心只想著要变得更厉害。为了让〈美优〉绽放光采，我想让手指的动作更灵巧。为了让〈美优〉成为世上最可爱的偶像，最合适的装扮是什么？在上亿种组合之中，肯定有一种称得上是仅此唯一的最佳解答。所以说，虽然我想当上全国第一，但也许只是想让〈美优〉穿上全国第一能拿到的装扮。」

「嗯……很像翔吾会想的事。」

不过啊……

「我想我一直在寻找，能够让自己拚尽全力的事物。」

我盯著球状的灯泡。

「我一直很憧憬。看著夏希还有其他人，总觉得很羡慕。那些能为了某些事拚尽全力的人。但是，我觉得我什么也没有。」

千鹤默默地听我说。

「就在这时，我遇见了。真的是偶然之间，遇见了闪亮偶像。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我明白了，这种事讲不出道理。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玩了。而且玩的时候，会涌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确信，好像我就是为了做这件事而诞生的。」

「嗯……」

「只要看著〈美优〉，不管是学校或每天的许多事，感觉都能努力去面对。能让〈美优〉更可爱的，就只有我一个而已。〈美优〉能不能成为顶尖偶像，一切都看我的努力。那让我胸口发烫到自己都忍不住。」

「嗯……」

从掌心中的手掌，我感觉到千鹤的脉搏与体温。

「不过啊……」

虽然讲了许多好听的理由。到头来还是……

「就是因为很快乐吧。」

不然，大概也不会持续到这程度吧。因为我就是这样无法自拔地喜欢这个名叫闪亮偶像，能自己创造偶像，为她穿上喜欢的装扮，配合旋律开演唱会的游戏。

「嗯……我也是。」

如此说完，千鹤将脸贴近我的肩膀。

……不妙，要是继续聊心事，气氛会变得感伤……

我用衣袖抹去了自眼角渗出的东西，尽我所能挤出笑容，对千鹤说。

「所以啊，明天，就尽全力去享受，闪亮偶像的乐趣吧。」

「嗯……这还用说。」

于是，我和千鹤重新立下决意，牵著彼此的手落入梦乡。

第三卷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