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番外篇：岛津的过去与将来

我目送爹爹等人离去。

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奇怪，明明自己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我不同于欧儿菲跟妮可拉等姊妹们，经常离家出远门。

为了变强，实战经验是不可或缺的。

因此我总是尽可能前往恶劣的战场，并且加入局势严峻的一方。

「……大概是刚看过一些令人反感的事情吧。」

心中的秘密被【怠惰】邪神揭穿，并且硬生生地摊在眼前，才导致我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我闭上双眼，回想著久远的记忆。

回到我从岛津•彩樱变成岛津•耶莱特的那天。

◇　　◇　　◇

我因为搞砸降神仪式，从此失去一切。

痛失家人、朋友以及故乡。

全都怪我太软弱了。

明明我拥有降神仪式的阳气，但在面对吸收阴气化成恶鬼的生父发狂猛攻，我竟被打得无力招架失去意识，等清醒时一切都已结束了。

我的故乡纪州全毁，京巫也受到重创。

听说是多亏来自国外的大贤者马林•耶莱特，才勉强阻止化成恶鬼的生父。

……这时有好几个人来见我。

目的是厘清来龙去脉。

我老实交代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虽然大家都有在关心我，但是那些来自房外避免让我听见的冷言冷语，仍被我那听觉敏锐的耳朵接收到。

「如果那孩子再振作点就好了。」

「就算她打不赢，若是能尽可能削弱恶鬼的力量，灾情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她还能算是人类吗？简直是一头怪物。」

「彩樱家已经没救了。」

我根本不想听见这些，可是堵住耳朵仍躲不过这些声音。

我照著镜子。

自己变了一个样。原先的黑发变成黄色，并且长出人类所没有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原本耗尽阳气后就会恢复原样，但因为我是在保有些许力量的情况下失去意识……令我再也变不回来了。

这身模样起先是充满神秘的阳气象徵，不该为人所忌讳。

但是变成非人存在的恐惧，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　　◇　　◇

我已好几天吃不下饭。

搞不懂自己想做和该做什么。

打从我一出生，就被教导说自己的存在意义是为了完成降神仪式。

不过降神仪式失败了。一度失败过的我，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挽回了。

而且听说彩樱家已从贵族中除名。

我的确对此大受打击，同时也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那天，清明大人前来见我。

眼前的他满身绷带伤势严重，听说是为了对抗化成恶鬼的父亲才变成这样。

清明大人将真相告诉我。

爹爹在演武时，理智之所以会被阴气吞噬并彻底化成恶鬼，是因为嫉妒彩樱家的大友一族为了妨碍仪式，暗中解开邪神的封印。

由于罪证确凿，犯人已遭处决。

……我得知后感到相当懊恼，同时也获得救赎。原来此事并非爹爹造成的。

清明大人提议说想收养我。

理由是我的血统十分重要，下次秽气爆发时也需要我的力量。

原本化成一具空壳的我，终于找到活下去的目标。

既然已查明是大友家使出奸计才导致这次的降神仪式失败，或许日后有机会让我替自己和父亲洗刷失败的污名。就算彩樱家遭到除名，为了降神仪式而生的我还是想完成使命。

「请仔细听我说，彩樱家的公主……你父亲的人性和灵魂都已遭邪神吞噬，不过他还活著。当秽气再次喷发之际，他必定会以恶鬼的姿态现身。到时就只有你能够拯救他，所以你务必要变强。」

之前曾听说我们是多亏了大贤者马林•耶莱特才幸免于难，不过我是这时才得知化成恶鬼的父亲原来还活著。

就连大贤者马林•耶莱特都无法消灭变成恶鬼的父亲，光是迫使恶鬼躲入龙脉休眠就已是极限。

「假如爹爹仍被恶鬼与邪神所囚禁，我希望能帮他获得解脱。而且降神仪式是彩樱家的工作，我也想完成这项使命。」

……父亲的身体被恶鬼霸占，灵魂又遭邪神和恶鬼吞噬，导致他就连一死都办不到，简直是太残酷了。倘若只有我能拯救父亲，我说什么都想帮他。

「说得好，彩樱家的公主，那就请你来我这里接受修行。依照你目前的本事，恐怕下次的降神仪式也会面临相同的结果。为了避免悲剧重演，你只能努力变强。」

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尽管我很想一口答应，但还是忍住了。

爹爹曾教导过我在做出决定前要先深呼吸，眼前所见未必就是答案，要以更宽阔的视野去思考问题。

「清明大人，您也跟恶鬼交手过吗？」

清明大人身受如此重伤，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这个。

「是的，结果就如同你所看见的。」

「……就连清明大人您都无法战胜的恶鬼，马林•耶莱特却将他逼入绝境，表示马林•耶莱特比清明大人更厉害。若是我想拯救爹爹，若是我想变强的话，似乎去找马林•耶莱特会更好，拜托请让我见见马林•耶莱特！」

我也明白自己的发言相当胡来。

但我只能不择手段了。恶鬼的强大和可怕之处，就属我最为了解。即使再胡来，如果没有挑选让自己变强的最佳方法，我一定又会失败。

假如到时没能实现彩樱家的宿愿，也无法拯救父亲的话，我说什么都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啊哈哈哈，确实马林•耶莱特比我厉害，因为他可是我的老师……不愧是隆久的女儿，不仅脑筋灵光，也很有勇气。好，我会安排让你和老师见面，不过老师是否愿意收你为徒，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老师的个性难以捉摸。」

我点头同意。

为了父亲，为了彩樱家，无论如何都要让对方收我为徒。

◇　　◇　　◇

清明大人表示马林•耶莱特在对抗恶鬼的战役之中负伤，与我住在同个医院里，并且当天就安排好让我与对方会面。

我随著清明大人前往马林•耶莱特的病房。

拥有狐狸耳朵和尾巴似乎相当罕见，每当我在走廊上与人擦肩而过，总会引来好奇的目光，彷佛被人当成怪物般的视线令我心痛。

清明大人一路上告诉我关于马林•耶莱特的事情，他好像会收养有才华的孩子。

大贤者马林•耶莱特对于知识与技术涉猎甚广，无人能够一口气继承他所有的衣钵，所以他会针对各个孩子因材施教，塑造出各领域的继承者。

……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表示只要我具有某方面的才华，他就会愿意收养我。

我们推开病房的门扉。

里头有一位看起来充满知性与神秘感、气质脱俗的男子。

「清明，就是这位少女想见我呀。」

「是的，老师，她就是我提到的那名少女。我相信她很有天分。」

「嗯，我听完你的介绍后，觉得这位少女很有意思。毕竟能找出眼前以外其他选项的孩子非常罕见，当真被教育得很好。」

原来清明大人已经跟他介绍过我了。

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

「大贤者马林•耶莱特大人，拜托请让我岛津•彩樱成为您的徒弟。我愿意为此做任何事。由于我已家破人亡，手边没有任何资产，不过我愿意献出未来所获得的一切事物，甚至包含我自己。所以，拜托您让我变得更强。」

我用力地低下头去。

马林•耶莱特微微一笑，对我招招手。

我走到他身边后，他用双手紧握住我的肩膀。

「……你有著很好的觉悟。献出未来这句话虽然说得简单，但你当真可以守住这个誓言吗？今天的觉悟将会变成明日的重担。当你心中的那把火熄灭之后，你认为未来的自己有办法承受持续遭人剥夺未来的冰冷吗？」

「我可能承受不了，不过大贤者马林•耶莱特大人您应当可以藉由契约束缚我……未来的我或许会为此感到后悔，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马林•耶莱特笑了出来。

「有意思，明明是个备受呵护又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竟被教育得这么好……我已感受到你的觉悟。若是你能够继承我的技术，我不需要任何回报……但我也没有空闲去培育缺乏天分的庸才，就由我来鉴定你是否拥有才华。」

语毕，他摸遍我的全身。

他的魔力在我体内游走。

那双眼睛彷佛能看穿我的一切。

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内心、思绪以及灵魂深处都被人彻底看穿，令我好想逃离这里。

我压下这股情绪，主动展现出自身一切。

为的是只要我有一项才华能给他看上，我就得设法让他更容易发现。

「……你的魔法才华是一流，却没有达到能背负耶莱特之名的水准。虽说是聪颖过人，但也同样无法登上顶点。若要论可能性，大概就是武术了。你天生拥有优越的柔软度、筋骨和运动神经。纵使缺乏登峰造极的魔法才华，不过用来辅助战斗倒是绰绰有余。你或许可以成为【剑术】的耶莱特。记得你说过想变强吧？如果你有意钻研【剑术】的话，就随我来吧。」

「是！」

简直是正合我意。降神仪式后，能够打倒恶鬼的不是阴阳术或魔法，而是需要最纯粹的战斗力。单就这点来看，【剑术】是最棒的选择。

「……剑术的修行非常辛苦，当你呕心沥血地熬过修行后，仍要踏过成千上万的大量尸体来锻炼自我。不论你如何前进都没有终点，但你还是得继续前进，这是一条染满鲜血的荆棘之路。」

他直视著我。

那双眼眸里有著无穷无尽的深渊。

我点头同意了。

与其一事无成地结束人生，就算是地狱我也愿意走一遭。而这就是我的决心。

◇　　◇　　◇

自那天起过了一周，我离开极东前往马林•耶莱特的住处。

因为我成了他的养女，所以改名为岛津•耶莱特。

虽然嘴里唤他一声父亲，不过我只是为了变强才利用他，并没有真心当他是父亲。

我也没有蠢到会把心底话说出口，而是努力饰演著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儿。

在这栋屋子里，住著另一位拥有美丽白色翅膀和金色头发的女孩子。

此人叫做海伦•耶莱特。

她因为故乡被邪神摧毁，从此无依无靠，再加上某种体质的关系，这名男子决定收养她。

一如我被当成【剑术】的耶莱特接受栽培，她是要被培育成【医术】的耶莱特。

尽管这个女生总爱摆出姊姊的架子照顾我，让人不胜其扰，却也能感受出她不是坏人。我为了在马林•耶莱特面前扮演一位好女儿，所以也假装成一名好妹妹。

在开始修行后，我彷佛置身于超乎想像的地狱里。

他的修行没有尽头。

我锻炼到全身肌肉都遭扯断，骨头也断了好几根，呕心沥血到真的吐出血来……他强行用魔法帮我治疗后，就马上继续修行。

「只要你没死，我就会治好你。」

我从他口中听见无数次这句台词。

我在一天之中被训练得不知从鬼门关前走过多少趟，在强行治好伤口且注入体力后，每天都要接受总量媲美数天的修行。

无论怎么治好伤势和补充体力，痛楚与疲惫仍会累积在心中。

马林•耶莱特曾说过──透过一般修行得耗时五十年才能够成为【剑术】的耶莱特……难道你想花五十年才变强吗？

我摇头大喊「我想尽可能早一天变强!」于是他要我咬牙撑下去，然后继续地狱式的修行。

我在途中不只有一、两次想放弃。但是为了彩樱家的使命和救出父亲，我依旧坚持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马林•耶莱特一直都有在刺探我的极限，每次都在我心灰意冷到快要放弃的前一刻结束修行。他这么做并非是追求效率，而是也想锻炼我的意志。

即使在如同地狱般的特训之中，他都有仔细关注著我。

◇　　◇　　◇

接受修行过了两年左右，仍是孩童的我已能轻松战胜一般的剑士。

不管是藉由魔法进行的高压训练、魔法、三餐以及药品，都是将我的体质调整成最适合练剑的手段。

他让我藏住狐狸耳朵和尾巴，去报名各种大人也会参加的武术比赛，在接连获胜之后，我切身感受到自己真的变强了。

此时，我多了一个新妹妹。她是精灵族的欧儿菲。

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似乎有一段凄惨的遭遇，导致她像个人偶一样封闭自我……但唯独马林•耶莱特教导魔法时，她就会展现出非比寻常的专注力，令我觉得很恶心。

因此我尽可能避免与她接触，一心专注在自己的修行里。

可是海伦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不断地在那边多管闲事，导致我不能忽视欧儿菲，只得继续这场形式上的姊妹游戏。

……等我回过神时，发现欧儿菲的个性越来越开朗，而且还开始黏著我。

我又不是来这里玩耍的。

老实说我不想被人剥夺修行时间，偏偏又不能冷漠对待这位想亲近我的妹妹，所以我与她的相处时间逐渐增加，她甚至指导我关于做菜跟裁缝等家事。

之后则是来了矮人族的妮可拉，以及人族的雷欧娜。

因为她们的情况比欧儿菲更严重，令我感到一阵头昏。

两人都有著严重的心理创伤，经常会发狂失控，并且有如贝壳似地紧闭心房。

不过我已逐渐习惯扮演一名姊姊。而且多亏欧儿菲，我也变得挺习惯接触这样的孩子。

对于我的目标，照顾妹妹是多余的事情。

即使大家假装成一家人，但终究是外人。

爹爹并没有命令我去照顾妹妹们。

但在不知不觉间，我变得无法对她们置之不理。

在海伦需要离家远行之后，照顾妹妹们就成了我的工作。

明明这么做会减少修行时间，我仍尽心照顾她们……而且对此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欧儿菲这时已经振作，开始会来帮忙。对于逐渐打开心房、变得越来越黏人的妹妹们，我甚至觉得她们都十分惹人怜爱。

说起第一次看见妮可拉与雷欧娜的笑容时，我差点就哭出来了。

我变得能真心将马林•耶莱特当成父亲，也不觉得姊妹们是外人。

在某天结束修行后，马林•耶莱特对我说：

「万一我出事了，麻烦你保护好姊妹们，因为你是她们之中最强悍的。」

众姊妹们在各自领域中都有著出类拔萃的才华，不过与战斗力有直接关系的人是我，所以才将此事托付给我。

他接著说：

「你终于不再是露出虚假的笑容，岛津，这样更适合你喔。」

……我听见这句话，害臊得瞬间面红耳赤。

原来早就被他看穿了。

无论是成为他的养女之后从未敞开心房，或是为了讨他欢心而假装当个好孩子。

以及自己演戏到最后，竟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

「是，我会保护好可爱的妹妹们。」

是时候拋下跟大家假装成家人的想法……在这里的都是我的家人。

另外，我打从心底十分尊敬马林•耶莱特。他不仅看穿我的虚情假意，也一直把我当成女儿地付出父爱。

我真心希望能够报答这份恩情。

◇　　◇　　◇

又过了两年，爹爹表示已经无法藉由修行传授我更多事物。

不论是剑术或剑士所需的所有魔法，我全都学会了。

接下来只能透过实战找出让自己继续变强所需的要素。

因此我得离开这里，出外踏上修行之旅。

在马林•耶莱特……在爹爹的介绍下，我决定以剑士的身分旅居各国，藉此累积实战经验。

当我即将上路之际，忽然有种心头被人揪住的落寞感。

我对于离开家人一事感到既寂寞又害怕。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

……可是，我也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从前阵子开始，我有了一个就连家人都不能说的秘密。

每次看见爹爹，我都会感到心头一紧。在我想通这是何种情感后，对于此事不知否定过多少次。

偏偏这股心痛的感觉一直消除不了。

后来不只是海伦与欧儿菲，妮可拉跟雷欧娜也终于振作，将爹爹视为自己的亲生父亲那般仰慕，唯独我在里面混入其他情感。

我非常厌恶这样的自己，也有种道德沦丧的感觉。只有我把爹爹当成男人看待。等我回神时，才惊觉自己的目光总是追逐著爹爹的身影。

离开这里对我而言是个好机会。

如此一来，相信自己将会淡忘这份情感。

至少我是这么期许。

但我在七个月后回到这里，再次见到爹爹时，这份思慕并没有消失，反而是更加强烈。

至此我终于明白。

这份爱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

……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把此事一辈子藏在心底。

爹爹将我们视如己出，姊妹们也把爹爹当成亲生父亲。

我不想毁了这份幸福，理由是我更爱这群家人。

比起与心上人结为连理所得到的幸福，我更想守住现在的幸福，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把爱意藏于心中，继续扮演一名可靠的二女儿。

为了淡忘思慕之情，我贪婪地追求强大，成长到被人尊称为【剑术】的耶莱特，而且实力足以战胜化成恶鬼的生父。

……不过，与爹爹永别的那天还是来临了。

在爹爹病倒后，当我得知就连继承【医术】之名的海伦都束手无策时，总觉得自己的世界逐渐崩塌。

甚至萌生愚蠢的念头，打算赶在爹爹过世前向他表白。

但最终我没有那么做。

对于爹爹一手打造出来的理想家庭，我想守护到最后一刻。

所以爹爹拜托我保护姊妹们的遗愿，成了我打倒恶鬼后的下一个目标。

姊妹们都抱有各自的烦恼，我一定会运用爹爹传授给我的这股力量去帮助她们。

……原本光是这样就令我心满意足了。

◇　　◇　　◇

马车已远离到再也看不见了。

「在得知爹爹活过来之后，这份决心开始动摇。」

现场只剩下我一人之后，我如此喃喃自语。

（插图021）

既然爹爹已结束他的一生，我原本打算一辈子都藏在心底的这份爱恋，应该就可以说出口吧。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等爹爹重拾人形回到我们身边时再说吧。

我决定不再回首过去。

既然让化成恶鬼的生父获得解脱的心愿已经实现，我决定今后要踏上自己的人生。

好好去思考自己的未来。

因为两位父亲都已将必要的事物传授给我了。

第三卷 番外篇：岛津的过去与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