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决战前夕的必胜料理 插曲【二】 白夜怀古

<p>妖都里有一座大型墓园。</p>

<p>妖怪虽然接近长生不老，但仍有迎接死亡的一天。这就是用来祭奠那些死者的地方。</p>

<p>「铃女，抱歉啊。一直没什么机会能过来……」</p>

<p>我──天神屋的会计长白夜，睽违许久探访妖都，来到某座墓前参拜。</p>

<p>我抬起斗笠的帽沿，凝望着伫立于树荫下的那座坟墓。</p>

<p>此处虽是妖怪的墓园，但这座墓是属于某位人类的。</p>

<p>座落于稍微远离大墓园中央区的这座墓碑，老旧、布满苔鲜。</p>

<p>「过去天神屋经历过无数次风雨难关，但这次面临的是空前绝后的危机。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回大老板……」</p>

<p>一只麻雀飞舞而下，降落于眼前的墓上，吱吱喳喳地唱着歌。</p>

<p>『白夜大人，听我说。我一定会比你早离开，前往黄泉国度。所以，我想在有限的人生中尽可能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我想尽可能与你一起谈天说地，感受你的存在，听你呼唤我的名字。不过呢，当我死去之后，你可以马上忘掉这个名字也无妨……』</p>

<p>你曾说过的这番话此时浮现于我的脑海中，眼前的现况艰难到我必须依靠这些回忆才能撑下去。</p>

<p>「简直就像受到你的激励一样，铃女。」</p>

<p>你说可以忘掉的这个名字，至今未曾有一刻离开我的记忆之中。</p>

<p>○</p>

<p>时间回溯至大约六百年前。</p>

<p>我奉当时在位的妖王之命制作隐世全境地图，周游隐世八方大地，同时调查趋于稳定的八叶政治情势、土地特色、居民倾向等各种国情。</p>

<p>犹记得那是发生在我行经西方大地时的事情，当时我正在山里的河边休息片刻。</p>

<p>「欸～快过来快过来～」</p>

<p>在竹林间飞来窜去的一群管子猫见到我的踪影便呼唤我。我心想不知发生什么事，跟着它们走过去，结果发现一位失去意识的人类姑娘倒在河岸边。</p>

<p>对方身材纤瘦，有一头黑长发，令人惊讶的是她身上穿着白无垢（注：白无垢　纯白色的日本传统结婚礼服。）。</p>

<p>「准备出嫁的姑娘？」</p>

<p>为何这样一个人类女子会出现在这？起初我对此抱持质疑的态度，但当时隐世与现世的分界线还处于暧昧不明的阶段，两世居民误入异界的案例也不在少数。</p>

<p>「喂，你没事吧？」</p>

<p>那姑娘身边聚集一群小麻雀，可能因为她身上带着米袋，米粒四散在周围。恢复意识的她对于自己是谁、又为何来到这里一无所知，就只是个茫然的老实姑娘。</p>

<p>她正是在未来成为我妻子的铃女。</p>

<p>铃女这名字是我随便帮她取的，因为看她当时被一群麻雀包围（注：日语「麻雀」与「铃女」发音相同。），而且没有个名字可以叫也很麻烦，才出此下策。毕竟她连自己的姓名也回想不起来。</p>

<p>若把她一个人类姑娘丢在这样的深山里不管，不知道会被何方妖怪抓去吃掉。况且她清醒后，就对眼前的未知世界很畏惧，只能依靠第一个遇见的我，一路跟在我屁股后头。</p>

<p>事情变得很麻烦。</p>

<p>要这样带着一位人类姑娘走遍隐世，这差事太费劲了。</p>

<p>我熟知几个能通往异界的入口，心想把她送回现世好了。但她却拒绝：「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那里！」</p>

<p>原本温顺老实的她提高音量，顽强地拒绝回到原本的世界，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她行动。</p>

<p>她在原本的世界无处可去？</p>

<p>或是不愿嫁给原本的婚约对象？</p>

<p>现世此时正值室町时代，战乱未有平息的一天。</p>

<p>她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吗？</p>

<p>铃女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我始终未能得知其中的原因。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对于回归原本世界的抗拒感却似乎深深烙印于她的体内，让我产生了莫名的怜悯，于是决定暂时照顾她。</p>

<p>虽然是个无知且脆弱，迷糊得需要人照顾的姑娘，但在共同旅行的过程中，爱情开始在彼此之间萌芽，最后我们结为连理。</p>

<p>在那之前，我一直效命于隐世妖王，被交付各种重责大任。</p>

<p>若要问我为何从事这样的工作，只能说是出自我这种妖怪的天性。因为白泽的命运就是效忠贤王，运用智慧给予建言，监督施政。</p>

<p>对于所谓「自身的幸福」，我几乎从未产生过追求的渴望。</p>

<p>我过去的人生观就是行得正坐得直，以淡泊的态度度日。</p>

<p>若以颜色来比喻，我的生活就像是淡淡的灰色。</p>

<p>然而，自从遇见铃女之后，她为我的生活带来安乐与滋润。不知不觉间，我的每一天已充满缤粉的色彩。只要看见她的笑容，就能让我枯竭的心灵得到治愈，看尽世间丑态而混浊的双眼也感觉渐渐变得清澄。</p>

<p>最后，周游完隐世一圈的我们，在妖都北方的山脚下成家，开始两人生活。</p>

<p>铃女很努力替我准备三餐，不过她对于料理其实并不特别擅长。</p>

<p>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名为味噌田乐的一道豆腐料理，起源于她过去所生活的现世室町时代，在那时期相当盛行。</p>

<p>当时现世正在发展味噌与高汤的技术，在没多久之后也传入隐世。</p>

<p>隐世原本就有豆腐这东西，以妖都贵族为中心开始普及食用的习惯。田乐的料理方式为将豆腐沾上辛味噌后以竹串串起烧烤，做法虽然简单，却是相当美味的下酒菜。最重要的是因为铃女常常替我做这道料理，所以我每天都会吃到。只要有这道菜就能让我莫名涌现活力，坚强地度过每一天。</p>

<p>我们的相遇在春天。</p>

<p>度过了色彩缤纷的夏天，万物丰收的秋天，淡灰色的冬天。</p>

<p>我们的夫妻生活就像四季流转，从生气勃勃到渐渐褪色。</p>

<p>没错，迎向了冬天。</p>

<p>因为我们开始察觉到光阴在彼此身上流逝的速度并不同。</p>

<p>这一切来得太快。对我而言，共度的时光短得宛若一阵吹拂而过的甜美春风，转眼即逝……</p>

<p>铃女渐渐上了年纪，抱病在身。</p>

<p>人类这种生物实在太脆弱，她才活不到五十年。</p>

<p>不，或许是因为身为人类，而且又是我妻子的双重立场，格外地折损寿命吧。</p>

<p>毕竟长年与我对立的雷兽那家伙，也对我们夫妇俩找尽了麻烦。</p>

<p>我一边看顾着铃女，一边寻找能解救她的药。即使我早就明白长生不老药就算能克服寿命的限制，却不能为人带来幸福。</p>

<p>目送挚爱离开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铃女就这样卧病在床，无力地握紧我的手。</p>

<p>『如果我死了，你可以马上忘掉这个名字也无妨。反正这本来就是你取的，本应归还给你。』</p>

<p>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p>

<p>铃女心里也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刻意开口要我忘掉。</p>

<p>『我能遇见你真的很幸福，这一生我没有遗憾。但是白夜大人你的人生还很长。如果你的未来不能继续幸福，那我会无法瞑目的。活着的当下最重要，死后没有什么好留下的，你可以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希望你找到今后能陪伴你、值得珍惜的人，以及属于你的安身之处。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永永远远……』</p>

<p>铃女最后留下这番话，含笑而终。</p>

<p>她的那张笑脸，至今依然历历在目。</p>

<p>我将她的墓立在我们同居的家里，就在后院的一棵大樟树下。</p>

<p>一部分也是因为历经丧妻之痛吧，我变得莫名意志消沉。</p>

<p>那只雷兽看准这个机会夺走我的身份地位，让我在宫中失去立足之地。</p>

<p>老实说，我早已厌倦了。</p>

<p>王宫里充满自私自利的</p><p>贵族，有时我也会质疑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效命于这些人。</p>

<p>没错，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扼杀自己的情绪来撑过每一天了。</p>

<p>连我都忍不住讽刺地嘲笑自己，原来我也有如此怠惰的一面。</p>

<p>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年之后，某天我被黄金童子大人传召到住处的庭园内，遇见一位男童。</p>

<p>对方是年幼的鬼族，正在樟树上与麻雀玩耍。</p>

<p>鬼。妖怪世界中不受欢迎的身份，而且还是……邪鬼是吧。</p>

<p>他身上散发的邪气已被黄金童子大人的封印术所遮蔽，以避免外人发现其身份，但骗不过我的双眼。</p>

<p>他正是在隐世需要受到封印的邪鬼。</p>

<p>这孩子轻轻发出笑声，接着从树上下来，来到我面前。他用那双成熟得不像小孩该有的红色双眼望向我，对我伸出手。</p>

<p>「我说白夜呀，妖都很枯燥乏味吧？如果你已经当腻妖王与贵族的褓姆，要不要试着与我一同滋润这块流淌着邪鬼之血的土地，打造隐世的极乐世界？」</p>

<p>长久以前侍奉各代妖王的我，从他的身上看见王者的风范。</p>

<p>我立刻领悟到他就是我接下来该效忠的对象。</p>

<p>这瞬间，我就像受到上天的启示。</p>

<p>仿佛铃女许下的心愿在此刻成真，赋予了我新的归属与重要的同伴。</p>

<p>那就是诞生于鬼门大地的天神屋。</p>

<p>运用含有丰富灵力的泉源打造而成，隐世最大的极乐旅馆。</p>

<p>在拥有这样的称号以前，我们耗费了漫长的岁月。我以会计长的身份与大老板、砂乐，以及当时在设置于中庭的店面经营茶馆的石榴，四人一起在天神屋度过繁忙的奋斗时光。</p>

<p>一路看着大老板渐渐长大成人，在我眼中既像自己的孩子，同时又是令我敬畏的存在……</p>

<p>没错，我开始在大老板身上，以及这间名为天神屋的旅馆内发现了珍贵的东西。</p>

<p>就这样，我的每一天又开始填满不同的色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