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十四章小人国篇第六十话引颈期盼的重逢

无边无际的大树海。在魔物森林——博库斯大树海的深处，一阵安静的冲击有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什么？凯尔勒斯氏族被……！？」

「可恶的卢贝氏族，原来还留有污秽之兽……」

「就如同真眼之乱。再这样下去，胜利难保……」

卢贝氏族所放出的污秽杀意，利用『污秽之兽』向凯尔勒斯聚落发动猛攻，并将其毁灭的消息，很快就在各氏族间传开了。

为了对抗卢贝氏族而正在集结的诸氏族联军，因为这一次袭击而彻底被挫了锐气。

同时，这次利用污秽之兽所展开的攻击，还有另一层重大意义。

换句话说，如果有其他氏族成为诸氏族联军的中心，恐怕会遭受相同的攻击。

就连血气方刚的巨人族也畏惧这样的报复。

原本弥漫森林中的反抗机运，因此急速消散。

◆

在诸氏族沉浸于苦叹中时，凯尔勒斯氏族的生还者正潜伏于森林的某个角落。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阴沉。毕竟敌人是从上空侦察的污秽之兽，什么时候被找到都不奇怪。因此不得不躲到森林里树木更为茂密之处。

林木愈是茂密，身形巨大的巨人也愈难活动。他们甚至无法正常狩猎。目前是因为人数少才能勉强撑著。尽管比较不显眼的拿布努力狩猎，光靠他的收获也不能说足够。大家只能分食那些谨慎地猎捕而来的少许猎物苟且求生。

「……吾不打算就此化为林木。」

三眼位勇者在讨论今后方针时，毅然地如此说道。小魔导师和拿布不安地仰望他。

「吾等必向卢贝氏族讨回公道。由吾替魔导师……以及各位报仇雪恨。」

围坐成一圈的巨人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

「然而，吾等力量不足。氏族之人……亦所剩无几。」

「勇者，诸氏族联军又如何？既然决定挑起问答，或许已展开行动……」

勇者眯起三只眼睛，摇摇头说道：

「吾等氏族受污秽之兽攻击，难说事态将如何演变。诸氏族联军见此情景，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巨人们呻吟出声。见到凯尔勒斯氏族毁灭，以及污秽之兽仍然健在，应该没多少人敢继续行动了吧。如果不集结诸氏族的力量，就无法与最大的卢贝氏族相抗衡。

「吾等必须同时击溃污秽之兽与卢贝氏族，其两者力量密不可分。」

「此事真有可能达成？若百眼有知，请给予吾等指引……」

见巨人们迷惘地低下头，小魔导师以不安的眼神环视所有人。

尽管拥有满腔热血，却难以付诸实行。愈是深想，就愈是痛切体会到双方的力量差距何等悬殊。在这样绝望的气氛中，只有勇者一人毅然挺身而出。

「吾也不明白该怎么做。敌人实在太过强大。然而，吾亦无法厚著脸皮就此退却。否则在百眼尊前，将无颜面对归还眼瞳的魔导师。」

勇者心知肚明，这只是他自不量力的想法，但他身为氏族最强的战士，同时也是氏族的守护者。

应当领导氏族的魔导师尚且年幼，加上凯尔勒斯氏族伤亡惨重，更需要一个远大的目标才能继续前进。即使知道那个目标难如登天，根本不可能办到，身为勇者的他仍须躬先表率。

就在现场弥漫沉重的气氛时，一道宛如银铃的嗓音响起：

「这样啊，情况我瞭解了。那还真是棘手。」

巨人们的视线不由得集中到小魔导师身上。巨人的少女慌忙摇头，然后看向旁边，旁边的拿布受到众人瞩目，又指向自己身旁，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这才转向声音来源。

一看见娇小的艾尔涅斯帝规矩地坐在地上，勇者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下来。

「小鬼族的勇者……对不住，将汝卷入的战争里。」

「别在意。这也是对『骑士团』的挑战，而且我被接纳为凯尔勒斯氏族的一员，也让我略尽棉薄之力吧。」

「有何计策？」

艾尔朝露出惊讶表情的勇者伸出两根手指。顺带一提，对巨人族而言，艾尔的手实在太小，所以看不太清楚他的手势。

「是的。首先，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不是找寻大量伙伴，就是只靠我们自己行动。」

「正如方才所言，诸氏族联军不会轻易行动，而且就算吾再怎么勇猛，也知道光凭吾等向卢贝氏族挑起问答，纯粹是无谋之举。」

勇者懊悔地想，如果至少能拉拢诸氏族联军的话……

可是，就算再次发起号召，又有多少人愿意响应这支濒临破灭的氏族？想再度召集诸氏族联军，势必会比过去更加困难。

不过，小鬼族的勇者与他的见解有些不同。

「这个嘛，先到附近看看怎么样？」

「附近？前往何处附近？」

勇者露出惊讶的表情反问，艾尔笑著回答：

「卢贝氏族所居住的聚落。一定有那种地方吧？」

「什么……意思是，要吾等前往『百都』！？」

不只勇者，在场所有的巨人全都瞪大眼睛。居然要叫这么少数的人前往敌方根据地？这完全不像是理解现状的人会提出的意见。

艾尔仍维持著笑容，对此点头回应：

「唔，原来是叫百都吗？不管怎样，那些污秽之兽一定会继续搜寻凯尔勒斯氏族的生还者。那么，他们的目标就是这个森林，百都附近反而会成为盲点。人们往往会忘记注意自己脚边。」

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困惑地交相对望。谁也没想过这种事情，所以一时间也无法回答。这时，勇者坐下来，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

「事情可没有汝说的那么容易。光凭吾等实在难以潜入彼辈脚边。」

「成群结队去当然很引人注目，但是就因为我们人数少，才有可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勇者盘起双臂，盯著艾尔。

眼前的勇者虽然比身旁的巨人少年、少女还要矮小，却能与自己对等而战。

艾尔的著眼点的确与巨人们不同。他想不透这是种族差异？或者是以往经历不同所致？

「……即使前往百都，之后又该如何？光凭吾等无法向卢贝氏族挑起问答，这是不变的事实。」

「嗯，先进行调查吧。先查出为什么污秽之兽会突然服从卢贝氏族。」

「这……唔，的确难以理解。」

过去真眼之乱发生时，勇者也曾对此感到疑惑。只不过随著时间流逝，此事好像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事到如今，会对此存疑的巨人恐怕不多。

「他们一定动了什么手脚。如果能解开这个谜的话……」

「就可以除掉污秽之兽？」

「至少能恢复它们是巨人的共通敌人的状态。敌人的同伙当然是愈少愈好。」

勇者双臂环胸，一语不发。污秽之兽在过去是所有巨人共通的敌人，甚至因此在巨人社会中诞生『勇者』的称号。如今却臣服于单一氏族之下，这样的状况确实异常。

「假如难以将污秽之兽与卢贝氏族分开，也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可以调查。」

不理会陷入沉思的勇者，艾尔扳著手指数了起来。

「卢贝氏族的规模似乎非常大。那么，全族上下的想法是统一的吗？说不定他们族里也有人希望遵循百眼的规定吧。不至于整个氏族都是我们的敌人，所以要分化敌阵。既然人数相差悬殊，就没必要从正面突破。没错，就是加以扰乱、瓦解，然后再各个击破……最好还可以引发内部斗争。」

艾尔笑容满面地断言。那是一张展望未来的开朗笑脸，显得特别干劲十足。

「艾尔好认真地想打仗……」

亚蒂慢慢拉开与艾尔的距离，偷偷躲到巨人少女的肩上。幻晶骑士（包含半成品在内）连续两次遭到破坏彻底惹毛了他。微小却剧烈的灾厄化身，正一步步逼近卢贝氏族并露出獠牙。

「居然要……分裂氏族？」

「若彼辈发生内哄，那倒正好。」

「还不晓得能否成事。应该先除掉污秽之兽……」

巨人们面面相觑。从他们的文化背景来看，艾尔所提的战斗方式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巨人族总是以氏族为单位而行动。像凯尔勒斯氏族这样的小氏族更是如此。

也因此，他们不会有分裂同一氏族的想法，而这当然与艾尔无关。

勇者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后，将视线转回娇小的勇者身上。他心底仍有一丝犹豫，不过艾尔的提案确实为凯尔勒斯氏族带来了光明，让人数不多的他们也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同时，某个理由也让他产生强烈的排斥。也就是——

「……百眼真能认同如此战术？」

勇者的三只眼因苦涩而扭曲。他们的战斗——贤人问答一直以来都是采正面对决的形式。

超越对手，才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艾尔的提案根本是邪门歪道。

「难道百眼希望凯尔勒斯氏族就此败北吗？这就是所谓问答得到的结论？」

连续的反问让勇者无言以对。

对巨人们而言，问答的答案等同于百眼神的旨意。一旦获得结论便绝不容许违背。这正是他们绝对无法认同现状的理由。

这时，一道轻微却清晰的嗓音传到勇者耳中。

「勇者，我……吾决定接受艾尔的提案。」

「小魔导师。」

意外的是，声音的主人是才刚继承魔导师的少女。由于年幼而显得略大的四只眼瞳直视勇者。

「只要除掉污秽之兽，回归巨人（吾等）之间的问答就可以做出了结。吾以为……百眼也能认可这样的结果。」

勇者瞪大眼睛。

没错，为什么在真眼之乱中称霸的卢贝氏族，会招来如此多反感？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并不是巨人之间得出的结论。

「总有一天，你们会得以进行正确的问答，为了那一天，也得事先进行准备。」

「正如艾尔所言，勇者。就由吾等导正这个错误，亦须为此排除污秽之兽。」

勇者注视著艾尔，然后将视线转向小魔导师。即使身处如此绝境，两人眼中依旧闪著坚定不移的意志，以及不畏最大氏族、不畏污秽之兽的光芒。

「原来吾尚未开眼……」

勇者不禁苦笑出声。

冠上氏族最强称号的战士，却因为败北变得如此软弱。这才是真正不堪让百眼神所见之事。

见到他们所表现的勇气，教人怎能不感到振奋？所谓勇者、所谓巨人皆是自尊心极强的战士。

「按照常理，对付巨大魔兽就是要一点一点削弱它的力量，而对付氏族亦然。即便全为百眼目外之事，吾等亦只能与能见之物战斗。」

勇者又站了起来。他的眼神中已不见迷惘胆怯。

「卢贝氏族、污秽之兽带来如此多苦痛。接下来轮到吾等让那些家伙尝尝苦头了！」

巨人们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大家高举起手臂，像是要一扫至今的郁闷情绪般发出吶喊。

小魔导师让亚蒂继续站在自己肩上，自己也站起来，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那么，我就来想想遇到污秽之兽的时候，该怎么打败它们。」

「艾尔还想挑战污秽之兽？」

「我可是巴不得彻底消灭它们呢。」

就算能隔离卢贝氏族与污秽之兽，迟早还是得对付它们。艾尔一定会在某处再度与之冲突。

「……那我也一起想吧！」

拿布伸出拳头，艾尔小小的拳头与他相碰。巨人中队的目标因此定了下来。

勇者频频点头，同时转向艾尔。

「小鬼族勇者，汝之勇气令人佩服。吾等已无所畏惧。不过，要想与彼辈一战，仍需克服重重难关。想必今后还须借重汝之力量。」

「包在我身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骑士团长呢。」

虽然巨人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理由，不过至少能够理解艾尔非常有把握。

「骑士团就是很强大的意思啊……」

拿布因此对骑士团产生了奇妙的误解，但此事暂且不提。

就这样，凯尔勒斯氏族为了战争而展开行动。首先离开潜伏的森林深处，往百都所在的东方前进。他们一边警戒著污秽之兽，一步步确实地向目的地迈进。

◆

「……肉没有味道……」

途中，亚黛尔楚小姐不高兴地发著牢骚。

「很多东西都留在凯尔勒斯氏族的聚落，通通被毁了嘛。毛巾、药品，还有粮食……」

「最重要的是调味料少了很多！那群可恶的虫子……不可原谅！」

当时，长途行动的亚蒂他们用空降甲胄带上少许物资，但也只有最低限度。由于随身物资所剩无几，使得旅途中饮食所带来的乐趣失色不少。

「毕竟是移动之中，要在森林里搜集物资也很困难。能不能早点重建生活据点，安顿下来啊？」

「毕竟后有追兵……我看很难吧？」

对巨人来说，肉只要用火烤熟就够了，但对两人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尤其对负责烹调的亚蒂而言更是一大打击。

「唉……就没有哪个聚落可以抢一下吗？」

「艾尔真狠……要是不赶快开始做幻晶骑士的话，说不定很危险。」

见艾尔一副打从心底感到遗憾的样子，亚蒂一下子拉开与他的距离。失去幻晶骑士之后，他似乎变得愈来愈不受控制了。

走在他们后面的拿布和小魔导师，则是兴致盎然地听著他们的对话。

最后，他们一行人来到森林中一处较为开阔的场所。宽能容纳几个巨人并肩而行的路径一直延伸到远方。这是长久以来野兽和巨人所踏出的道路。勇者指向路的另一头，说道：

「前往百都，沿著这条路走最快。」

「可是，总不能从正面闯进去吧。」

这是森林里为数不多的宽敞道路，使用这道路的不会只有他们。为了节省时间，代价就是会有很大的风险遇上敌人。

「提出潜入敌阵附近提案的，不正是汝？彼辈亦不会料到吾等正在接近。何不以速度为同伴，尽快通过？」

「这样啊，说得也对。那就沿著这条路……」

当艾尔正好转过头说话的时候——

「……那是什么？」

艾尔发现有人从道路的西侧逐渐接近。那些巨大的人型生物是巨人，而且是一个牵引著拖车的集团。

见艾尔神色有异，凯尔勒斯巨人们也回过头。双方因此发现彼此的真实身分。

「卢贝……氏族！！为何会在这儿！？」

「什么……凯尔勒斯！居然还有余孽！！」

勇者大吼。

小魔导师僵在原地，拿布则迅速挡到她身前。艾尔和亚蒂凝视著新出现的巨人团体。

据勇者说，他们是卢贝氏族一伙，装扮明显与凯尔勒斯氏族不同。不是说巨人种族不同，而是装备差异最为醒目。

卢贝氏族穿戴的防具——

其中不只有魔兽的材料，有的部位还使用了『金属』制零件，且明显是经由人手打造而成，绝非自然的产物。

「那就是卢贝氏族？那是铁……！？不，更重要的是……」

「拖车……咦？艾尔！！那不是……！？」

发觉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卢贝氏族一伙也开始骚动起来。不过，更吸引艾尔注意的是卢贝氏族正在运送的东西。

拖车由决斗级巨大四足魔兽所拖曳。双方似乎是在卢贝氏族运送货物的途中狭路相逢了。

「那是污秽之兽！连尸体都不愿交出来啊！！」

勇者朝他们大吼。

卢贝氏族的拖车上载著污秽之兽的尸体。是过去与艾尔和伊迦尔卡对决后击败的那群。就在巨人们开始互相咆哮的当下，艾尔的视线渐渐移到更后方。

乘载污秽之兽的拖车后方，还连接著另一台拖车，上头载著非常眼熟的物品。

「你们……那该不会是？」

那是被酸毒腐蚀、融解伤毁的金属块。

巨大铁块犹如内脏一般缠绕著许多金属管。融毁的部分还能看见一些结晶质反光。

金属块上有几处挖空，可能是之前连接著什么的部位。中央还有个刚好能容纳一人进入的空间。

回过神来，艾尔已经向前走去。

他朝腰间的钢索锚注入魔力，开始喷出激烈的气流。双手自然而然地伸向铳杖。

「把我的伊迦尔卡……」

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的爱机——银凤骑士团旗机伊迦尔卡的残骸。

艾尔怎么可能认错那具残骸的真面目？无论转生投胎几次，他都不可能忘记。

「喂！连我的小席也在！！」

那里不只有伊迦尔卡的残骸。后方的拖车上还载著亚蒂的爱机——席尔斐亚涅的残骸。由于席尔斐亚涅的整体外观还算完整，所以更容易辨识。

「唔。艾尔，怎么了！？他们的货物有什么问题吗？」

勇者等人正准备与卢贝氏族展开对峙。一旁的拿布注意到艾尔全身散发出异样的气场，于是出声问道。

「那是我的东西。」

「嗯？」

艾尔没有理会他的困惑，立刻纵身跃入空中。落在勇者的肩上后，他以凌厉的目光看向卢贝氏族的巨人。

「告诉你们，那是我的幻晶骑士。不能因为它坏了就擅自拿走。」

卢贝氏族的巨人们头盔下的眼睛诧异地看著他。

「小鬼族（哥布林）？为何与余孽（凯尔勒斯）同道而行？无论如何，就凭汝等残兵败将，想对巨人（吾等）下命令还少了几百眼。」

「原本想要这等物品的就是小王（奥伯朗），吾等奉长官之令运回百都……居然要吾等搬运垃圾！」

巨人们龇牙咧嘴地互相威吓。对微不足道的小鬼族很快没了兴趣，将敌意转向巨人族之争。

「……垃圾是吗？这样啊。」

艾尔的表情消失了。有如平静的水面般纹丝不动，眼眸深处让人感受到水底的深邃。

「勇者，我们要在这里打倒他们，将他们赶尽杀绝。」

「吾自是不反对，可汝是怎么了？小鬼族的勇者，若要战斗，就交给吾等……」

话说到一半，勇者脸上的表情转为惊讶。他注意到艾尔展现出与过去对战时完全无法相比拟的激昂情绪。

「那些全是我的宝贝。怎么可能允许他们擅自带走？一群手脚不乾净的家伙……就给予相应的惩罚吧。」

「小鬼族，慢著！唉，彼辈亦为吾等仇敌！跟著上！！」

勇者慌忙发号施令，追在不听劝阻、飞也似地冲上前的艾尔后头。

「愚蠢之辈。在这里遇上，倒是省了一番工夫。乖乖滚到百眼尊前去吧！！」

卢贝氏族的巨人们也个个举起武器，准备迎击。护著拖车挡在前方的卢贝氏族，与涌上前抡起拳头的凯尔勒斯氏族展开冲突。

一道银色闪光飞奔而出，比他们任何人的动作都要快。『大气压缩推进』拖曳著尖锐的喷射音，有如箭矢般破空而去。

当卢贝氏族的巨人被凯尔勒斯氏族引开注意力，视野中冷不防映出异物。

他惊讶得还来不及躲避，耀眼的红色子弹就刺入他巨大的单眼，并在他脸上引发小型爆炸。

「咕喀！！嘎啊啊啊啊啊、嘎呀啊啊啊啊！！！！」

看见独眼巨人突然按著脸发出惨叫，旁边卢贝氏族的巨人一时分心了。趁著这个破绽，银色闪光横空飞掠，朝下一个猎物接近。钢索锚发出喷射的呼啸声，缠绕上旁边巨人的脖子。

「什么东西！？」

巨人察觉有异而伸出手，可惜为时已晚。钢索锚前端的箭镞部位发动了魔法现象『真空斩击』，带有锋利切断能力的真空刀刃随著箭镞咻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

艾尔收回钢索锚。以巨人的肩膀为立足点，再度跳跃。一瞬之后，巨人的头才喷出鲜血，咕咚掉了下来。

「什么！？凯尔勒斯动了什么手脚！？」

「有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插图）

卢贝氏族的巨人们顿时陷入混乱。同伴们无预警地接连伤亡，而且还搞不清楚原因。他们无法捕捉到高速袭来的艾尔那微小的身影。

就在一阵混乱中，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也加入了战局。氏族的同胞惨遭杀害，使他们对卢贝氏族更是恨之入骨。毫不留情地挥下手中棍棒，朝卢贝氏族狠狠砸下。

「汝辈之眼瞳不值得回归百眼！！吾等将在此击溃！！」

「少得意忘形！！」

尽管卢贝氏族错失先机，他们的铠甲却接下了棍棒的攻击。用铁与魔兽材料制的防具极为坚韧，得以硬是扛下棍棒并重整态势。

「若汝辈臣服于王，也不必派出污秽之兽！此为汝辈之过错……」

卢贝氏族的巨人扬起巨大的铁斧，朝凯尔勒斯氏族吼了回去。忽然间，一个物体轻巧地降落在铁斧上，那个娇小的东西手持银色光芒。巨人脑中冒出一连串问号。

「什么？小鬼族？做什……咕。喀嘎啊！？」

他还来不及说完，拿著战斧的手臂就被砍成两半。在空中飞翔自如的钢索锚精准地穿透了铠甲的缝隙。

「区区小鬼族，居然把吾等……！？咿咿！！」

正欲上前支援的巨人按住脸，猛地向后仰。原来他是被挥下的剑刃切开了眼睛。在场的可不是只有艾尔和巨人们，手持双剑的亚蒂也加入了战斗。

「不愧为吾认同之勇者！凯尔勒斯的同胞们！这正是百眼认同吾等胜利之证明！」

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大声咆哮，鼓舞了士气。

两支氏族的人数相当，卢贝氏族则占有装备上的优势。不过，在空中来去自如、挥舞剑刃的艾尔他们却扭转了局面。

「……不准动我的伊迦尔卡。」

砍下巨人的头颅、切断他们的手臂、弄瞎他们的眼瞳。他毫不留情地歼灭那些擅自搬走爱机的无礼之徒。

没花多少时间，人数不断减少的卢贝氏族便遭到击溃。就算身穿坚固的铠甲，也并非所向无敌。再加上受到凯尔勒斯氏族的攻击压制，最后一个接著一个倒下。

片刻后，在场的巨人就只剩下凯尔勒斯氏族的人了。在他们发出胜利的吶喊时，艾尔飞快地跳到拖车上，旋即开始检视伊迦尔卡机体上的每一个角落。

勇者、拿布和小魔导师困惑地望著他。

「那就是艾尔的宝贝。你似乎……非常、重视它喔？」

不知为何，拿布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对艾尔道。

一旁的勇者则是带著复杂的表情发出呻吟。他的面前就是那个失去头部的巨人尸体。该不会他只要走错一步也会是这种下场吧？明明获胜了，但他却因为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流下冷汗。

「没错。之前我不是说过有东西想运回来的吗？就是那个。」

「是有这么回事。原来如此，就在污秽之兽的近处。」

亚蒂和勇者交谈著的同时，艾尔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走了回来。

「这是我在这世上最爱之物的具象。虽然现在有点毁损了。」

「虽不知此为何物，但既然毁损，为何不修理？」

「寻找修理方法也是我们的目的之一。」

不晓得是因为迟钝还是其他原因，牵引拖车的魔兽仍满不在乎地停留在原地。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正准备去牵它的缰绳。

「唔，无论如何，此亦为百眼之指引。吾等便乘著这个气势前往百都！」

这次小小的胜利鼓舞了凯尔勒斯巨人们的士气。

艾尔环顾周遭卢贝氏族巨人的尸体。思索了一会儿后，他抬起脸说：

「关于这点……勇者，你对欺敌这件事怎么看？」

「唔？不怎么喜欢。应该以坦荡的态度面对问答，否则百眼亦不会认同。」

艾尔问得唐突，但勇者还是老实回答了。

「这样啊。那这么办吧。穿上这些巨人的装备，潜入卢贝氏族的聚落。」

「什么！？意思是要吾等穿上败者的装备！？」

勇者显得怒气冲冲。如果这是狩猎来的魔兽，他对此当然不抱任何疑问，然而这些却是卢贝氏族的东西，何况对方还败在他们手下。从巨人的文化角度来看，他们很难接受这样的行为。

「不，这些充其量也不过是战利品。你们只是将这些战利品穿上后，发现刚好是卢贝氏族的东西，而且说不定能骗过敌人而已。」

「一派胡言！百眼立刻就能识破如此手段！！」

艾尔不改脸上的笑容，接著说：

「要欺瞒的并不是百眼，而是卢贝氏族。他们连王的眼瞳也有所不足吧？如果可以顺利潜入，说不定能发现重要的秘密喔。」

「然而，如此手段……！」

「你必须亲眼看清楚真相。为此，我们要接近敌阵，并谨慎思考，但现在光是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暂时忍耐一下，说不定就会看见取胜的希望了。」

「……呜，可是……」

「如今我们人数不多，剩下的选择也不多了。为什么不最大限度地利用这场胜利呢？」

「…………」

亚蒂来回看著一副苦瓜脸的勇者，以及脸上堆满温和笑容的艾尔，不禁耸耸肩。

「唉，艾尔又想出狠毒的点子了。」

「那就是艾尔说过的骑士团战斗方式吗？」

「嗯——怎么说呢？我实在很难点头承认。」

听拿布这么问，亚蒂也呻吟著，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坐在旁边的小魔导师不解地看著他们。

失去幻晶骑士的力量，艾尔现在只能运用智慧——不晓得能不能大方地这么说，毕竟这运用智慧的方式不是普通地凶狠。

结果，勇者也想不出比艾尔的提案更好的方法，只好让步。

◆

亚黛尔楚坐在拖车边缘，愣愣地眺望著流云。她的空降甲胄采取跪姿放在角落。

「艾尔一动也不动了……」

由于卢贝氏族的巨人们全灭，他们运送的拖车就落到凯尔勒斯氏族的手中。

四足魔兽牵引著拖车，速度缓慢地前进。至于拿回了伊迦尔卡残骸并附带拖车的艾尔——

「艾尔——就算黏得那么紧，伊迦尔卡也修不好哦？」

「没关系……力量……力量会涌上来。」

「唉，这下没救了。」

艾尔理所当然地紧贴著伊迦尔卡，一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样子。看他变成那无可救药的德性，亚蒂只能发出叹息。反正无计可施，只能就这样用拖车连他一起运过去了。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有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小鬼族的勇者，现在可不是那样躺著的时候。」

和拖车并行的三眼位勇者看了过来。

「继续前进，不久就会抵达百都，但是不论打算做什么，总不能拉著这些东西过去。」

他们为了和卢贝氏族一战而朝著百都行进。载著残骸的拖车没有战斗的力量。即使有艾尔和亚蒂在，恐怕也不易保护周全。

「得找个地方安置……」

艾尔对此自然表示十二万分不乐意。

「就算坏成这样，我也绝不可能丢下伊迦尔卡不管！必须确保不会再被偷第二次！！」

见他依依不舍地抱著残骸抗议，亚蒂摇一摇头。

「这下没辙了。想把变成那样的艾尔硬扯下来，就要有跟他打一场的觉悟。」

「那么严重啊。」

连提议的勇者本人也不想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和艾尔战斗。何况很可能会遭到他无比认真地抵抗。

「唔。不过，继续拉著拖车也不好自由行动。」

那么，把拖车和艾尔一起留下来如何？这其实也让人为难。利用人数少的优点潜入敌阵腹地——想出这个作战的正是艾尔。巨人们仍然很需要他的建议。

「也就是说，只要有不丢下拖车的理由就可以了吧。」

「是那样吗？」

亚蒂纳闷地反问，艾尔却已经干劲十足。

「这个嘛。首先，这个拖车本来就是卢贝氏族的士兵负责的东西。换句话说，想要假扮成他们，就这样带著拖车会更好……而且车上也载著污秽之兽的材料。这些都得来不易吧？直接扔掉不觉得很可惜吗？」

卢贝氏族装在拖车上的不只有幻晶骑士的残骸，还满载著污秽之兽的残骸。

「唉。行了行了。就算不留下它，也不能不作伪装。」

一旦和人形兵器扯上关系，艾尔总是变得更加能言善道。偏重武力的勇者绝对说不过他。以前就吃过苦头的勇者于是早早投降。

「我是想做个可以把它安全藏好的据点……」

艾尔来回察看周围，四处只见裸露的地面和茂密的树林。不做个标志就留在这片森林里，跟拋弃也没两样，至少需要留下一点能作为记号的东西。

「好吧。暂且赶快向前吧。」

巨人们领著四足魔兽和拖车继续前行。

不久，道路渐渐地变得宽敞宽广平坦。这意味著有如此数量的巨人使用此路，三眼位的勇者也因此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百都近在眼前。张大眼看仔细了。」

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应和。说这里已经是敌阵中央也不为过。说不定哪时候就会碰上卢贝氏族的巨人。

尽管抢走头盔和铠甲伪装成敌人，能深入到什么程度还是全凭运气。万一在这里展开战斗，八成马上会被一拥而上的敌人制伏。

「小鬼族的勇者。一旦演变成战斗，吾等可不会保护此物。」

「没关系。我会消灭那些未经许可就碰触这个的家伙。」

虽然不明白哪里没关系，看起来似乎是不用担心了。

◆

他们继续前进，而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巨大的人影从路的另一头走来。高大人形身上闪现金属般的光泽。他们愈靠近，愈能清楚分辨出其样貌，那是一群武装过的卢贝氏族巨人。

「虽然他们若能无视我们也好，但还是希望能多少挖出一点情报啊。」

「以口头问吗？不是吾的强项啊。」

在头盔下，勇者露出苦涩的表情。和可恨的卢贝氏族士兵从容不迫地交谈，这种事情他实在办不到。这时，原本只专注于搬运的一眼位侍从走上前来。

「勇者，请交给吾处理。」

语毕，他走到前头。双方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近得可以对话了。艾尔和亚蒂偷偷躲在残骸后面。因为不晓得被称为小鬼族的他们被看到会不会出问题。

「停下。你们是送货的吗？载著什么东西？」

卢贝氏族的一行人中，带头的那个巨人果然开口问话了。一眼位侍从代表凯尔勒斯氏族出面回答：

「正是如此。这些是污秽之兽和幻兽的骸骨。」

侍从指著说。卢贝氏族的巨人瞥了一眼货物，然后低笑。

「哼。小鬼族们的饵食啊。好，快送过去吧。」

艾尔和亚蒂在残骸背面彼此对看一眼。那个巨人的说法多少让人有点在意。卢贝氏族对有人正在偷听一事浑然不觉。侍从接著问道：

「瞭解。那么，货物该送到哪里才好？」

「和往常一样吧。送到小鬼族们的村子。」

卢贝氏族的巨人们一副「你问什么废话？」的态度说完后，就没了兴趣，正准备离去——

「是这样啊。那么，小鬼族的村子又在何处？」

却因为侍从仍继续提问而停下脚步。他们慢慢转过头。一股紧张的气氛散播开来。再三提问果然太可疑了吗？勇者不著痕迹地做好随时能拿出武器的准备。

不过，卢贝氏族的巨人只是微微歪著头盔，然后大声叹一口气，用摆明瞧不起人的语气回答：

「哦？因为是一眼位，连脑袋都装不下东西了吗？睁大眼看仔细了，不就是那里吗？」

他嗤笑著指向岔路的其中一边。

「确实如此。感谢，那么吾回去干活了。」

他随便应答几句后，凯尔勒斯的巨人们就继续让推车前进。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就算听不清楚，也知道卢贝氏族的巨人们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把卢贝氏族的巨人们应付过去之后，勇者来到侍从身旁并排走著。尽管他竭尽全力配合，努力让自己闭上嘴，头盔下的面孔还是变得有如凶神恶煞一般。

「对不住。面对卢贝氏族，吾却闭上了眼……」

他将斧柄握得得吱嘎作响。见状，侍从摇摇头。

「吾既为侍从，便服侍于人。勇者的使命是战斗。故除此之外，其余便是吾之职责。不必放在心上。」

「……有劳了。再次于百眼问答之时，吾当戮力奋战到底。」

勇者再次坚定决心。他必须回应氏族的期待。

「吶，艾尔。继续走下去，好像就会到小鬼族住的地方了。」

「是啊。看到残骸就毫不犹豫地指出小鬼族的村子。可以说是正中我们下怀，但那里又有什么呢？」

艾尔他们随著拖车摇晃，思绪已飘到森林的前方去了。

然而——

对这一带地理环境不熟悉的凯尔勒斯氏族一行人，依照指示的方向一味前进。在途中遇到岔路的时候，也一直选择相同的方向。结果当然就是抵达了一个和本来指示的道路完全不同的地方。

「能看见了。哦，那就是小鬼族的村子啊。」

树林变得稀稀落落，他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看到一些在巨人眼中显得很小的建筑物并列著。几股炊烟袅袅升起，让人感觉到生活的气息。

「找是找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嗯。也不是真的想把这些货物交出去啊。」

拖车上放著艾尔等同性命般珍爱的宝物。不可能轻易地交出去。这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鼻子不停嗅著。

「这是……锻造的气味。」

「艾尔又闻到奇怪的东西了。」

他没把亚蒂错愕的目光放在心上，开始思考这个村子、小鬼族的存在……拖车上的货物……以及锻造技术的存在。

「……把材料运到这里来就表示，他们是负责加工的人。那么，或许在各方面都可以得到帮助呢。」

答案很明显。他脸上于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让小鬼族帮忙？但卢贝氏族不一定是养著他们来锻造的。」

「嗯。所以说，先占据这里吧。反正规模看起来不大，有这些巨人，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

「他们不是你的同族吗……？」

艾尔充满干劲地表示，而他的气势甚至让巨人们有点退缩。

◆

那天，小鬼族的村落迎来一阵大骚动。

日正当中，村民们正在勤勉工作。从唯一通达村子的道路另一头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赶走了风和日丽的平稳。

「那是……什么！？啊，巨人！？」

「还不到『进贡』的时期……巨人到这样的下级村庄来做什么？」

「不知道……快请长老、请长老出来！」

看到装备铠甲的巨人集团一步步走近，他们完全陷入混乱。因为巨人鲜少来到这种偏僻之地。

居民们不分大人小孩全都匆忙躲回家里，把门户关得严严实实。虽然不晓得躲进家里到底有没有用，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整个村子被沉默包围。听著巨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他们只能吞声屏气，祈求那些不速之客尽快离去。

◆

「小鬼族的村子果真很小啊。」

道路尽头便是村子的入口处。勇者四处张望著发出感叹。

这个村子的规模，和在巨人族当中算是小规模氏族的凯尔勒斯聚落相差无几。不过，由于建筑物都是适合小鬼族居住的尺寸，因此更显寒酸。

「哦哦。这里有很多和艾尔一样的人吗？」

「有很多像艾尔和亚蒂那样的人，会很危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也好奇地观察村庄的模样。可是，附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们正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傻站在村子入口处。

这时候，有几个小鬼族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明显是因为高龄而腿脚不便，走得很慢。

「……那就是小鬼族。真的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不同。」

艾尔和拿布他们一起从后面偷偷地观察，嘴里喃喃说著。

这个村庄里被称为小鬼族的居民们，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人类村民』。

外表和西方以及弗雷梅维拉王国的人类并无二致。只是身上穿著磨损泛白的破旧衣服，看起来非常疲惫。弥漫著一种比王国的某些农村更加贫穷的氛围。

在众人环视下，那几个老人走到巨人脚边，然后伏身跪拜，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身子蜷缩著，似乎想让原本就很小的身形进一步与地面同化。

「啊啊……巨人族的各位大人们莅临这下级村庄，不知有什么吩咐？似乎尚未到今、今年的进贡之日……」

话音颤抖著，他们甚至不敢抬起头。

因为在眼前的是高达十公尺的巨人。要是稍微惹他们不高兴，八成会被一脚踩成肉泥，当场一命呜呼。不过，看他们那副过分恐惧的样子，让人感到还有其他理由。

大伙儿大老远跑到这里，并不是因为凯尔勒斯氏族的巨人们有什么特别目的。意图占据村子的只有艾尔。

「并非如此。吾等是运送材料而来。」

「恕、恕、恕我冒昧。若是如此，还得劳驾诸位大人前往『上城』。这里是『下村』……」

巨人们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自然不知道小鬼族的居住地不只一处。

「这样啊。不过，也不能直接送去那个什么上城……」巨人们看起来十分困惑。小鬼族的社会形态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忽然间，一道悦耳的嗓音从巨人身后传来。

「那么，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怎么样？」

「也好。」

听见明显不属于巨人的声音插入进来，村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一看到年纪尚轻而较为矮小的巨人，以及那个站在他肩上的小小人影，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

在一群身著铠甲、散发惊人魄力的巨人集团当中，有一个异常娇小的人影。那怎么看都像是孩童的小小人影虽然踩在巨人肩上，却毫无惧色地昂然而立。

村长目瞪口呆地轮流看向那个人影和巨人们，注意到他穿著样式迥异的服装，马上明白过来。

「竟、竟然是……上城的『贵族』大人。怎么会来到此处！？」

村长以狼狈的模样低喃出声。艾尔因不瞭解内情而偏著头，村民们则更为恭敬地跪拜在地。

巨人们瞥一眼他们的样子，开始低声交谈。

「如何？勇者。就暂且以此地为据点吧。」

「对吾等而言稍嫌狭窄，但也无妨。能够把那些货物安置妥当，小鬼族的勇者就满意了吧。」

凯尔勒斯氏族根本不在乎村子的情形如何。

「其他氏族似乎不会前来此地。总不会倒楣地碰上卢贝氏族吧。」

「那么，首要之务就是狩猎。食物也消耗了不少，这阵子得增加储备量了。」

巨人们准备稍事休息，让小鬼族去跟他们的伙伴交流。就这样，一行人擅自在小鬼族的村子里安顿下来。

◆

巨人们完全无视困扰的村民，卸下货物后就擅自开始在附近打猎。

虽然收获不多，但还是得到相当的成果，他们心满意足地把猎物摆出来。首先得准备今天的粮食。把猎物切成大块后，全放到火上去烤。巨人的烹调方式依旧如此豪迈。

「这是你们的份。」

「谢谢，老是麻烦你们。」

接过巨人们随意切下的肉块，艾尔他们也开始准备做晚餐。亚蒂熟练地切开那块就巨人们的标准而言不过是小肉屑，在人类眼中却很大的肉块。她用手头现有的香草努力调味过了，但是表情很快变得闷闷不乐。

「呜呜，味道还是太淡了。能不能在这里跟他们换些调味料呢？」

凯尔勒斯氏族的聚落遭到袭击时，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行李。

之后也没能得到补充，使得菜色愈来愈单调。好不容易来到有人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有很多想要补充的东西。

想到这里，亚蒂四下张望起来，然后马上和村民对上目光。说是村民，那也只是几个小孩子。

孩子们不知自何时开始从远处望著两人，眼睛紧盯著亚蒂切好的肉。目光专注得几乎容纳不下其他任何事物。艾尔和亚蒂互看对方一眼。

「……吶，你们想吃这个吗？」

「！？啊。呜呜。」

孩子们也许没想到会被搭话，所以吓得后退了几步，又犹豫地站住了。他们的视线不停轮流看著肉块和亚蒂。

「怎么办？果然还是用交换的，请他们分一点材料给我们吗？」

「也是可以……在那之前。小朋友，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就用肉来交换。」

孩子们更加吃惊，犹豫了一下，很快又怯生生地靠过来。将切好烤熟的肉一递过去，他们就顾不得肉还烫著，忘我地大口咬下。

「你们喜欢吃肉吗？」

「嗯……嗯！！好吃！！非常好吃！！」

不过是没经过什么调味，用火烤过的肉而已，他们就吃得彷佛尝到了什么珍馐佳肴一般。见状，艾尔眯起眼睛。

「平常是不是没有机会吃肉？」

「嗯！因为不能打猎。」

「……哦。」

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听著——可是，认识他很久的亚蒂知道，那是他心里有所盘算时的表情。

「艾尔……？」

「这样啊。那似乎能做一笔好『买卖』呢。」

当他们顺其自然地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一群大惊失色的大人们跑了过来。

「你、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怒气冲冲地大声斥责，一看见艾尔他们也在，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当场一齐跪倒在地，低下头用力抵在地上。

「诸位贵族大人！请恕我们多有失礼！！还请您……念在他们尚且年幼！从宽处置……！！」

「我听他们说了。这个村子禁止狩猎。」

艾尔乾脆无视跪倒在地的村民，开口问话。村人害怕得哆嗦著，不敢无视问话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住在此地的只有我们。若是贸然进入森林，恐怕会成为魔兽之饵食。因此『骑士』大人下达了禁令。」

「这样啊，有魔兽的话是很危险呢。」

听他们这么说，亚蒂也表示同意，可是艾尔却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到这里来以后就在想，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这里的小鬼族，为什么不和巨人住在一起？」

这里是只有小鬼族的村庄。一个位在魔物森林，博库斯大树海的某个角落，只有小小人类居住的村庄。

「我们为了击退魔兽，用幻晶骑士来到此地，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如果是受到巨人保护而心生畏惧，那倒还能理解，但是这里连巨人也没有。」

艾尔让村民们抬起头来，然后起身环顾四周。

「因为很危险，所以命令他们不准进入森林，然后就将之留在魔物森林里不管。这样对待他们，就好像死了也没关系一样。」

「这么说也是。可是，我们又要怎么做？」

艾尔态度从容地站在村民面前，对这群不知道要被说什么而害怕得发抖的人们露出温柔的微笑。

「各位村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想不想做个交易？我们会提供吃的肉和安全保障。」

他把烤好的肉块举到眼前。一看到那个，村民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相对的，希望你们能为我们提供锻造的技术。」

这时候，亚蒂当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啊，这才是本意。

◆

「好——大家排好队——没问题，肉有很多，所以不必著急。应该说一整头决斗级魔兽我们根本吃不完，所以没问题～～」

翌日，一只由巨人猎获的决斗级魔兽被砰地放在村子中央。再由亚蒂带头指挥，和村里的女人们一同将它肢解了。

「魔兽的筋很硬，处理不好会很麻烦哦！」

亚蒂烹饪的手艺原本就不错，又因为和巨人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所以完全掌握了肢解魔兽的技巧，因此能俐落地指挥对此还不熟悉的村人。

受指挥的女人们眼中闪烁著异常凌厉的光芒。手里拿著菜刀或小刀，又把各自携带的锅具一起堆放在后方，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肉而参战。这村里的居民鲜少有机会吃得到肉，因此也和战争没什么两样了。

「拜托你们多狩猎了一趟，真不好意思。」

「无妨。喂饱一个小鬼族氏族并非难事。何况，对于劳动自当予以回报。」

这不只是单纯的善意。是订下契约的买卖。

接受肉食供给的村人们，将要修整凯尔勒斯氏族们穿戴的铠甲作为回报。

「从卢贝氏族那里获得的『战利品』，与吾的身材尺寸不合啊。」

「请交给我们！我们平时就会打造进贡给巨人族大人们的铠甲」

男人们聚集在巨人周围，自告奋勇地说。与其说是热心于工作，其实是想要多一点肉的表示。

结果，连那只巨大的决斗级魔兽也被饥肠辘辘的村民们肢解殆尽。这天晚上，村子里举办了宴会。举杯畅饮私藏的酒，并尽情享用烤好的肉。

包含野生香草在内，他们还有许多独创的调味料。得到了调味料的亚蒂看起来非常开心。还是经过调味的烤肉更好吃。

「这样一来，金属制外装就搞定了……」

在一片喧闹声中，艾尔满意地加深脸上的笑容。

◆

一段时间过去了。

「巨人族老爷，穿起来感觉如何？」

「唔，很好。动起来亦不造成妨碍。小鬼族的本事也挺不错的。」

「哎呀，因为最近吃得到肉，大伙儿也愈来愈有干劲。」

村人们勤奋地干活。以这个村子的人口来说，锻造师的比例本来就高得异常。他们主要是以帮卢贝氏族制造铠甲为生，结果却和来到此地的凯尔勒斯氏族谈妥了交易。

自此之后，不只是肉，原本仅能糊口的粮食情况一下子得到改善，而且锻造工作毕竟是肉体劳动。食物增加了，锻造师们的体力就会变好，身体更加结实健康，干起活也格外精力充沛。

辛勤工作的不只锻造师们。

得到了魔兽的肉之后，村子里到处都在制作肉乾。打算将这次得到的食材一片不剩地加以利用。从中可以窥见他们非比寻常的执著。另外，也顺便做了凯尔勒斯氏族的巨大肉乾，为他们增加储备粮食。

在村子变得愈来愈热闹的这段期间，艾尔和亚蒂结伴去拜访村长。

「啊啊。失迎了，贵族大人。非常感谢两位。能够得到巨人族阁下的帮助，大家也变得充满活力。」

「别客气。这毕竟是做买卖。今天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老村长帮艾尔和亚蒂上茶，一边笑呵呵地点头。

「好。我将知无不言。」

「我应该不是你们所说的贵族。」

艾尔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村长一时无法理解，眨了眨眼睛。

「不如说，我甚至不是小鬼族，所以我想问问，和我们非常相像，和我们说著几乎相同的语言的各位，小鬼族到底是什么人？」

艾尔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第七卷 第十四章 小人国篇 第六十话 引颈期盼的重逢

第七卷第十四章小人国篇第六十话引颈期盼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