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章卡札德修动乱篇第十四话前往暴风雨中吧

轰隆轰隆，低吟的狂风肆虐著。

好几辆马车顶著从侧面刮来的暴风，在西弗雷梅维拉大道上全速奔驰。若是在晴天，马蹄敲打石板的声音必然十分响亮，如今却完全被暴风雨掩盖过去了。从月初就开始变坏的天气很快转为狂风暴雨，这段时间大雨不停降下，劲势之强宛若要刨刮大地，积水量早已超过西弗雷梅维拉大道的石板地面所能疏通的极限。路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大水坑阻挡来往的去路。

在这最不适合户外行动的天候与路况中，马车队依然一心一意地赶路。前进的方向上隐约可以见到国内最大的教育机构─莱西亚拉骑操士学园所在的莱西亚拉学园市浮现在视野中。

「真是的，还真能下啊。」

莱西亚拉骑操是学园长─劳里●埃切贝里亚皱起眉头看著窗外雨势，不停抚著胡子。这少见的雨最近下个不停，甚至开始影响到部份课程无法顺利进行，让学园长伤透脑筋。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劳里陷入沉思的意识拉了回来。

「唔，是哪位？」

他走回那张作工古朴的学园长书桌，一边坐下一边回答，听到门外的校工战战兢兢地告知有客人来访。劳里想了想，不记得今天有什么来访者的约定。

说是学园长，其实也不过是负责统合教育人员的一个职务，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权力。即便如此，也很少有来访者是需要直接带他来这里的。以前并非没有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对方大多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为了节省时间，一般会事先调整行程再见面。

话是这么说，劳里转念一想，在这样恶劣的天候下，也难怪对方疏于联络了。不如说，想必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在这种状况下过来。劳里连忙回答，要校工带客人来到学园长室。

客人似乎就在附近等著，房间的门在他回应没多久后就被打开了。见了发出喀沙喀沙的嘈杂声响进来的访客，劳里眯起眼，脸上皱纹加深。

「那个纹章‥‥‥看来是迪斯寇德公爵直属的骑士殿下。在这样恶劣的天候中到本学园有什么事呢？」

被带到劳里面前的是三位骑士。他们全身严密包覆著铠甲，肩披斗篷，一手头盔夹在腋下的模样叫人想错认也没办法。劳里从绣在他们斗篷上的纹章认出其来历，却猜不出他们所为何来。

走进房里来的骑士们浑身散发独特的压迫感与威严，对劳里行了漂亮的一礼，说：

「是，我等为迪斯寇德公爵阁下直属的『朱兔骑士团』。」

站在三人中央的骑士报上名号。他似乎是这些人的指挥官，主要由他来开口。

「今日奉公爵阁下之命前来。首先是阁下交由在下的信函，请您过目。」

劳里接过对方递来的油纸包，从里面取出封口的书信。迪斯寇德公爵家徽的封蜡在油灯的灯光下清晰可辨。不用说，可以使用这个纹章的只有迪斯寇德公爵家的人。再次确认这是来自公爵家的正式信件，让劳里更加紧张了。

他应了一声后，开始确认信上的内容，愈看愈是惊讶的睁大双眼。等他终于看完，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落下的闪电将房间染成一片纯白，巨大的轰鸣迟了片刻才响起，震荡在场所有人的耳膜，继而是从未停歇的雨声吞没了包含著种种情感的沉默。

教室里弥漫著压抑的沉默与窃窃私语声。

刚才响起的雷声在这段时间算是特别大的。明明天还亮著，却因为这恶劣天候而显得昏暗。学生们在油灯照明的室内与隔壁同学悄声谈论著众人惊讶的程度。讲台上的老师也看了看窗外，不过只是说了句：「真吓人啊。」轻描淡写地叙述感想，又接著继续上课。

没多久，教室里面充满了雨声，为了不被雨声盖过，老师用比平常更大的音量继续讲课，但在大自然强大的力量面前却显得有几分微弱。不晓得是由于这样心神不定的气氛推波助澜，或是受到刚才的雷鸣震慑，还不太能集中的学生们还是在好好地抄写板书。应该说正因为听不清楚说明，才更要靠板书挽救。他们也是很拚命的。

上午的课就在这种微妙平衡的下结束，接著是热闹的午餐时间。基本上过著宿舍生活的莱西亚拉学生，每到午餐时间就会去学园附设的食堂。如果天气稳定下来，应该也有人外出用餐或回家吃饭，不过这种坏天气就别提了。艾尔涅斯帝他们三人也起身准备前往食堂。这时，一名意外的访客神色慌张地走进教室。

那个人─马提斯●埃切贝里亚战斗技能教官跟整理黑板的老师附耳说了些话。两人之间达成某种共识后，马提斯立刻走到艾尔面前。

「父‥‥‥埃切贝里亚教官，怎么了吗？」

艾尔愣愣地问凑近的父亲。马提斯多半都在高等部骑操士学系指导学生。有事来中等部的话，多半是跟艾尔有关了─这样想也比较合理。

「理由待会儿再说。艾尔，现在马上跟我来一趟。」

他点头说著，话中带著催促的意味。艾尔困惑地看著马提斯不寻常的样子，又马上想了想，转头看了后面一眼。马提斯也随著他的动作，对他身后不知所措的双胞胎说：

「啊啊，抱歉了。奇德、亚蒂。艾尔暂时借我一下。」

两人还不清楚状况，总之前点了点头。埃切贝里亚父子对他们轻轻点头后，就一起离开了教室。

「马提斯叔叔怎么啦？真难得‥‥‥」

「有种讨厌的预感呢。」

奇德、亚蒂有好一会儿呆愣地望著两人走出去的门，但一到午餐时间的食堂有多么拥挤，便又连忙开始移动。之后再问发生什么事就好了─他们这么想，但实际上要等到很久之后才有办法确认。

下午的课开始后，教室里仍没看到艾尔的身影。

艾尔涅斯帝和马提斯两人并肩走著，静静穿过走廊。

一边是金色短发梳拢整齐、体格壮硕的战斗技能教官；一边则是银发及肩的矮小少年。也因为艾尔在整体上长得像母亲，即使考虑到年龄差距，两人的外表也可说是正好相反。尽管如此，他们身上散发的气势却是惊人地相似，可以感觉到他们确实是父子。

他们逆向穿过午休时段匆忙移动的人群。前进方向与食堂相反，也远离了校舍，最后踏进实习用设施所在的区域。艾尔一边走著，一边推测目的地是高等部，也大略猜到了这次急著找他过去的原因。艾尔静静地走著，不怎么问问题。和艾尔不同，马提斯心中有些别的打算。或许是顾忌旁人耳目，它一来到远离校舍、人烟稀少的区域就放慢了脚步，开口道：

「刚才，岳父那里来了提斯寇德公爵的使者。」

艾尔隔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公爵』？不是赛拉帝『侯爵』的人吗？」

前几天，艾尔他们接受了奇德和亚蒂的提案，连络赛拉帝侯爵请求协助处理新型机。艾尔想过，要是有人过来的话，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赛拉帝侯爵那边的相关人士。马提斯这番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难以理解，不过还事先把自己的疑惑搁在一边，优先确认状况。

「那位使者为了什么事而来呢？」

「好像是为了你们做的新型幻晶骑士，详情我也还不清楚，听说要先请相关人士到工房集合再说明。」

艾尔有猜到是什么样的内容，也因此感到百思不解。

(赛拉帝侯爵肯定有收到通知，但为什么『公爵』大人会出场？莫非有『侯爵位阶』无法解决的难题？)

是提出的请求协助难以达成吗？还是新型机不好处理？艾尔差点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时，随即发现现在思考这些没用，于是轻轻摇头。艾尔刚抬起头，便与马提斯对上眼。他平常总是犀利的眼神如今充满了温柔，垂下的眉毛更衬托出这种印象。

「你真的从以前就很喜欢幻晶骑士呢。」

嘴里说著无脉络可循的话，马提斯摸摸高度只到自己胸口下方的头。感觉父亲的态度和往常不同，艾尔感到奇妙，但还是老实回答：

「是。父亲也知道，我是为此才在这里的。虽然我没想过这么快就有机会接触实物。」

「是啊，我很清楚你为了这个学了好多东西，也一直很努力。可是‥‥‥」

马提斯板起脸继续说下去。看了他的表情，艾尔察觉到父亲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艾尔最的新幻晶骑士大概会引发一场大风波吧。」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预测，却几乎说得笃定。光看实际上贵为公爵的人物派出使者的现况，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那不全是好事，可能也伴随著困难。」

艾尔看出马提斯的担忧，那张可爱脸庞上混近一丝苦涩。艾尔做好了大难临头的觉悟，而就算大难临头的对象是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也没问题，毕竟是共同奋战的伙伴，但牵连在家人的可能性让艾尔心怀愧疚。

不仅是艾尔的行动，甚至连现今这个状况也完全是由他自己的任性所引起。普通小孩的无理取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顶多算是恶作剧的一部分吧。然而，事态已经远远超出恶作剧可以解释的范围了。

「如果是你，说不定不管遇上怎样的困难都能自己解决。」

艾尔在内心深切反省的同时，马提斯再次举步向前。父亲的喃喃低语没有败给窗外的雨声，清楚地传到艾尔耳中。艾尔小跑著跟在他后头，抬头看像马提斯。虽然不晓得他是怎样一副表情，艾尔还是笃定地说：

「可是，就算办得到，也没必要什么都自己来。」

转过头的马提斯与艾尔对上了视线。再一次的，马提斯的大手抚上艾尔的头。

「就跟你的意思坚持到底吧，艾尔，我和提娜都相信你，也支持你。当然岳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啦。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会成为你的后盾，无论什么事都不用客气。」

「好的，父亲。有困难的话我会拜托各位的！」

工房入口就在眼前了。纳到他总是兴高采烈地穿过的门，今天看来却彷佛是踏上战场的入口。

他们抵达工房，看到的是和平常一样放在维修台上，沿著墙排成一列的幻晶骑士，以及和平常不同，停止手上作业的锻造师们。

若是在平日，他们会匆忙地跑来跑去，进行各式作业整备维修台上的幻晶骑士；但今天则因为某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安地议论纷纷。仔细一瞧，在场的不只锻造师，包括骑操士在内的相关人士真的都聚集于此了。

由于他们尚未听到说明，工房里弥漫著期待与不安交杂的气氛。艾尔是例外中的例外，大多数学生可没有机会接触贵为公爵的人物。部份讨伐陆皇龟有功的学生虽然曾有幸出席王都坎库宁的授勋点礼，但充其量也就是这种程度。也就是说，迪斯寇德公爵对他们来说就等于云端上的人物，这场召见的沉重压力不比寻常。

艾尔利用娇小身材的优势穿过那群学生，走近认识的人身边。「老大！」听艾尔这么一唤，正与艾德加谈得入神的达维便摇著胡子回过头来。

「哦，银色少年。听说了吗？马上就有人来联络了咧。来个比印象中还要伟大的人物。」

「这就表示对方有多么看好我们吧？」

为了挡下横扫而来的暴风雨，密闭的工房里超乎想像的闷热。老大一边用手杖煽起微风，一边灵活地耸耸肩，艾德加则松开了皮制护具的固定带。

「没想到这么突然。」

「这种大雨天还大老远跑一趟，还真是辛苦他们啦。」

「绝对不要对他们这么说哦，老大。」

三人正不著边际第闲扯，却听到四周的低语声忽然变大。他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转头便看到一个陌生集团走进工房。那个集团的衣著打扮明显不适合做工─他们全身包覆严密铠甲，外面披上绣了纹章的斗蓬。学生骑操士的铠甲向来重视方便行动便利而以皮革为主，顶多就是在局部以金属补强。如此全副武装，肯定拥有正骑士的身分。集团人数达二十人，所有人都穿著同样的装备。规模虽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骑士团。

一行人发出不输给雨声的铿锵铿锵声响鱼贯而入。学生们不由得被他们震摄得退了几步。骑士团里其中一名骑士走上前，无意间配合了他们退后的动作。他似乎是骑士团代表。

「曾经从学园连络，与制作新型幻晶骑士有关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闻言，在场学生们困惑地面面相觑。对方是骑士团的代表，那又要由学生里的谁来回答呢？互踢皮球的视线便集中到他们之间的某个角落。老大和艾德加承受的背后针刺般的许多视线，认命地叹息，有如被风带起的帆船般走向前。与他们交谈的艾尔也像被卷入般，一起被推到前面去了。

「不是所有人，正确来说还有几个炼金术师。直接制作的骑操锻造师和驾驶的骑操士倒是都到齐了。」

老大用下巴指了指后方。这回答让艾德加不禁抱头，艾尔则险些滑了一跤。连面对骑士仍不改天生的粗鲁态度，这样的老大也可以说是大人物了。听见肯定的答覆，那名骑士一瞬间露出苦涩的表情，但似乎是想到对方是粗枝大叶的矮人族，纠正他的礼节或许也没用，决定就这么进行下去。

「很好，足够了。我知道你们是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但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骑士怀疑地看向艾尔。老大和艾德加想开口介绍，却又因为不晓得从何解释起，张到一半的嘴又闭上了。

对骑操学系而言，艾尔的存在已是司空见惯的光景了，但冷静想想，其实他还是中等部的学生。现在才想起他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有多么诡异的老大抽蓄著脸颊。艾尔看向不知如何开口而僵住的两人，大概能猜到他们感到为难的原因，于是自然而然地开口自我介绍：「我是新型幻晶骑士使用技术的提案人，兼初期设计的负责人。」

「‥‥‥‥‥‥‥‥‥这孩子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唔，不，他说的是事实。不然你可以问问这里的人，或著问学园长也行。所有人大概都会给你一样的回答吧。」

听了重新回神的老大这么肯定，还是不能让骑士消除心中的疑惑。也许是心理作用，周围的学生好像也带著同情的眼光望著骑士。连事不关己的艾尔自己都可以理解，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希望您之后再确认我的身分。我的确是相关人士没错。」

「‥‥‥好吧。那么各位同学，我隶属于朱兔骑士团，奉迪斯寇德公学阁下之命前来。」

学生们再次为之鼓噪。仅次于国王，拥有国内最高阶级爵位的人派来的使者。即使已事先听说，对方正式报上名号的冲击还是不小。

「阁下对新型的幻晶骑士很感兴趣，想要实际看看启动的样子，因此想请各未尽速将新型机送往公爵领地『卡札德修要塞』，并请足够人数同行，以利机体整备。」

对于骑士这番话，众人给的回应是沉默。刚才的激动情绪一口气冷了下来，一股类似困惑的情绪逐渐在学生之间扩散开来。在这样挥之不去的尴尬气氛中，老大提心吊胆地举起手。

「啊─可以问个问题吗？」

进行说明的骑士眼神示意许可，于是他摸著茂密的络腮胡提问：

「我对想尽快看到新型机的想法没有异议，不过毕竟是这种天气，怎么看都不适合驾驶幻晶骑士，这样也要马上出发吗？」

「当然，这是公爵阁下亲自下达的命令。你们上了那么多骑操士课程，也受过雨天行军的训练了吧。这不能当成停止的理由，请马上准备启程。」

骑士的脸色渐趋严厉。不晓得他们有何意图，他身后的骑士团散发出相当沉重的压迫感。一股彷佛让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的气氛飘荡在工房中。不过，老大只是夸张地摇头摆手，轻松地接著说：

「不，希望你别误会。哎，我不否认在这样的天气下远行很麻烦，最重要的是机体负担会很可怕。就算训练再多，雨天行军还是有困难，更别提这场暴风雨了。虽然新型机没那么脆弱，但也没可以到乱来的地步。我们也希望既然要给人看，就用最佳状态带过去，而且这对彼此都比较有利吧？」

骑士队长微微颔首，接受了老大并不只是讨厌恶劣天候的理由，却依旧不改强硬态度。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阁下有吩咐要尽快将那个送去。或许会以强行军方式前进，一路上也会发生问题，不过机体只要抵达目的地后再修就好。就是这样才要你们同行。」

说到这个地步，学生也无法拒绝了。绝对办不到的命令就算了，这种情况只能算强人所难当然，一介学生根本反抗不了公爵的命令，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明明只能答应，但一想到执行起来要付出的劳力就让老大叹了口气，沉重得连胡子都摇晃起来。

「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快准备。」

骑士这才点头。老大转过身，开始对后面想隐藏厌烦表情却有点失败的维修班下达指令。跟人类一样用双脚步行的幻晶骑士，当然会受到地面状态很大的影响。要在雨势不断、地基松软的情况下驾驶幻晶骑士，需要除了驾驶技术以外的额外准备：包括在脚边加上几个装备，并在关节部位追加防水的遮蔽物。经过充分训练的维修班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在作业上吧。

在维修班进行作业的期间，马提斯上前跟骑士搭话。

「同行的学生只有维修班和骑操士吗？我想，要启动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马提斯放心不下身边的艾尔出声询问。察觉到艾尔话意的骑士回答很明确。

「不，也要请提案人来一趟。虽然我没想到会是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是他？‥‥‥这样啊，是真的啊。既然如此，阁下严令一定要把人带到问话。就算他不是高等部也不例外，请与我们同行。」

说是提案人，想必是新型机开发的中心人物。如此预测的骑士看著眼前的少年，至今仍感到半信半疑。学生和老师没有理由说谎，但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孩子？─这就是他最直接的感想。艾尔不卑不亢地露出笑容，对骑士疑惑的眼神不以为意。

事态正超乎想像地变得愈来愈复杂。艾尔觉得有些无法释怀，又很快摇摇头，重新振作精神。无论迪斯寇德公爵有什么盘算，他的目的也不会改变。新型机即将公开亮相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高等部的学生们让它完成。

幸运的是，雨势在他们准备期间变小了，等到出发时，暴风雨已经多少减弱了威力。天空依然覆盖厚厚的云层，雨也依旧下个不停。即使如此，跟在暴雨中出发比起来还是好多了。

马车队从莱西亚拉学园市出发。由朱兔骑士团的马车领头，载著学生们的马车尾随其后，特列斯塔尔系列则以像是包夹著这些马车的队形行走。高达十公尺的巨人兵器─幻晶骑士可以选择的运送方式不多。即使有运送损坏机体的特殊载货马车，也是以分解机体、分散重量的形式搬运。可以自立步行的幻晶骑士基本上都是靠自走方式移动，身为这次主角的新型机在这种情况也不例外。

特列斯塔尔的前方与集团尾端，各有朱兔骑士团所属的加达托亚坐镇。这一路上也有被魔兽攻击的危险，总不能让重要的新型机上场缠斗，因此让它们作为护卫战力随行。

目的地─卡札德修要塞，就位于弗雷梅维拉王国北侧的迪斯寇德公爵领地内。目前预定走西弗雷梅维拉大道，再从途中北上。到那里的路程大多是石板铺就，就算把天候因素考虑进去，应该也是一趟轻松旅程才对。尤其是对双脚步行、且须负荷个人重量的幻晶骑士而言，若是要在泥泞的雨地中跋涉，就会伴随相当大的困难。当然，骑操士们受过许多雨天的行动训练，但这个状况依然是他们所不乐见的。

雨落到和马车并行的幻晶骑士身上，接触到机体运转产生的高热而蒸发。钢铁骑士拖著全身散发出来的蒸气，默默前行。

平顺的路程在离开街道、转向要塞不久的途中产生了变化。穿过森林中开拓出来的路径上的一行人，听到一阵明显不属于幻晶骑士的怪声。

「这声音是‥‥‥啧，这里居然有魔兽。全员警戒四周！摆出防御阵形！」

地鸣般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想起。在弗雷梅维拉王国，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两种存在：不是幻晶骑士，就是魔兽。如果是幻晶骑士，应该会听到进器装置的运转声。否则，在这种地方突然冒出来的大多是魔兽。

怪声的源头显然正朝他们接近。估计至少是决斗级魔兽的规模─需要幻晶骑士与之抗衡的魔兽，甚至有复数存在的可能性。先不说受过战斗训练的骑士们，拉著马车的马就只是普通的马匹，不明生物接近几乎要让它们陷入恐慌。马夫拚命抓紧疆绳，以免马匹失控暴走，但马匹还是乱了脚步，导致整体行军速度变缓慢。

幻晶骑士围住慢下来的马车队，组成防御阵形警戒著周围森林。声势这么浩大的魔兽只要一接近，森林肯定会出现异状。他们如此推测并采取行动，却看不出森林有因为离他们愈来愈近的怪声而出现异常的迹象。

「‥‥‥不对，这不是周围发出来的‥‥‥从下面！？该死，怎么可能！？」

其中一名骑士察觉到地鸣传来的方向─「那个」也随之现身。在幻晶骑士摆出的防御阵形内侧，地面突然向喷发似地裂开来，从里面窜出某种细长的东西。

那东西乘著飞出的力道在空中划出一拋物线，一接触地面就粉碎了石块，又钻入地底下消失。那完全感受不到阻力的动作，穿透了包含石板在内的坚硬地面，使人联想到跃出水面的鱼，但在瞬间瞥见的东西却有如绳子般细长─只不过那绳子粗度有直径一公尺，全长则约有二十公尺。

以第一只为首，魔兽一只接著一只从地面钻出，一整群粉碎地面的魔兽开始与马车并行。数量约有十来只。石板铺就的路面在魔兽经过后，就惨不忍赌地粉碎了。

「竟然在这种地方！这下不妙，停在这里的话，它们就会从下面偷袭！」

「幻晶骑士队！改变防御阵形‥‥‥」

骑士团还来不及反应从意外方向而来的突袭，魔兽便取得了先机。它们分为左右两边，并与出现时一样呈拋物线扑向马车。连坚硬的岩盘都能粉碎的尖端，视若无物地将木制马车和骑士铠甲一并摧毁。其中有几只魔兽贯穿了马车正中央，另外几只则袭向马匹，并在倾刻间将之撕扯成绞肉，然后消失在地底下。失去动力的马车蛇行一会儿之后倒下，成了阻碍后方前进的障碍物。

「停下来会被一网打尽！先离开马车‥‥‥」

骑士团再一片混乱中仍试图应对。然而，彷佛嘲笑他们的努力一般，更大的异变降临了。一架加达托亚举剑想上前支援，却因为脚边突生异变而不得不中断。加达托亚脚边的地面以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规模隆起─ 一只身影远超过刚才的魔兽的庞然大物现身了。

「那、那是什么‥‥‥！」

目睹这幅景象的人身陷险境，仍免不了吓得呆愣数秒。那个状似魔兽的东西从加达托亚脚边出现，就开始发出坚硬物体互相摩擦、粉碎岩石的刺耳噪音。

型态与之前的魔兽是一样细长的绳状，但新加入的魔兽直径却有大约六公尺─超过幻晶骑士一半的高度。前端密密麻麻覆满了大量甲壳，重重叠起的甲壳不停高速且交错旋转，简直就像地球上的隧道盾构机。不停旋转的甲壳将魔兽前进方向上的一切绞成碎屑，再吞进体内。无论地面、石板或是幻晶骑士都无一幸免。

加达托亚被魔兽「吞噬殆尽」的脚步彷佛被浊流吞没一般，在剎那间粉碎。才刚完全失去它的脚，加达托亚剩余的上半身又飞到空中，摔落地面滚了好几圈。同时，巨大魔兽和其他小魔兽一样─先是划出拋物线猛然著地，溅起一大堆泥土后，再钻回地下消失。

一架幻晶骑士被突然摧毁，无论骑士还是学生都遭受重大打击，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时间慢慢吞吞地僵在原地。

「放弃马车！快跑！停下来会从脚被吞掉啊！」

地鸣无情地接近那些跑出坏掉的马车、准备搬运伤者的人。即使受过训练，骑士们也对地底的敌人束手无策。他们不自觉地咬紧牙关，不过这只会让心中的焦躁节节高升，什么事也没办法解决。

「该死！这混帐魔兽！看你干的好事！！」

受害的当然不只骑士，学生搭乘的马车也遭受攻击，有好几个人被牵连进去。幸存的学生们拖著暴跳如雷的老大迅速离开马车。魔兽的包围网一分一秒缩小，混乱至极的他们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到了这地步，离开马车的骑士团和学生才开始重整态势。

他们注意著脚下的样子，一边摆出攻击阵形，打算趁魔兽探出头攻击的时机反击。在这群紧张得噎住嗓子的集团中，有个两手持奇妙武器，身材矮小的学生，就是艾尔涅斯帝。

「地碎蚯蚓‥‥‥又来了个棘手的家伙呢。」

地碎蚯蚓─是种巨大的蚯蚓魔兽。前端部位附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甲壳，藉由排成一面且交错旋转的甲壳粉碎地面，并将土壤吞入体内，宛如一台生物挖掘机。它们用穿过体内的肠子消化吞入的土中生物，并摄取养分，还能利用排出时的推进力在地底快速移动。更重要的是，它还会从难以防御的地底攻击，在魔兽中公认是特别难应付的种类─艾尔回想起这些魔兽的情报，感到百思不解。

「可是，地碎蚯蚓最大应该不超过直径二公尺才对‥‥‥那个大家伙到底是什么呢？『首领』之类的吗？」

「谁知道！是说你为什么那么冷静啊！」

「好了好了，别那么大声，老大。它们在地下不好应付，移动时会发出很大的噪音。只要观察声音就能掌握大略位置。」

老大闭上嘴，紧紧咬牙，用力得几乎发出声音。他神色愤怒，一副马上就要挥舞手中铁槌大闹的模样。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亲手把魔兽的头打爆。

「就是这样。所以啦，老大，请退后一点。要过来了。」

听见艾尔垂下眼如此低语，老大也顾不得回答了，马上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地底的振动也同时迅速接近，艾尔脚边的水漥整个喷溅开来。边跑边回头的老大还来不及出声，地碎蚯蚓就从艾尔脚边破土而出。这情况连老大看了都觉得心惊胆颤。虽然认为掌握了地碎蚯蚓接近的艾尔不可能就这样被吞掉，那情景看上去还是对心脏很不好。

艾尔无视担心的老大，看准地碎蚯蚓飞出的瞬间，施展大气压缩推进魔法一跃而起。地碎蚯蚓也伸长了身体，以惊人的速度追逐飞上空的艾尔。但艾尔在空中进一步加速，摆脱了魔兽的追击，他维持跃起的姿势笔直伸出双手的铳杖●温彻斯特。

「欢迎光临，请尝尝这个！」

地碎蚯蚓能在地底下自由挖掘前进，一但飞到空中却无法改变方向。两门温彻斯特朝魔兽前端犹如研磨器般密集排列的甲壳猛烈连射，射出的彻甲炎枪魔法刺中地碎蚯蚓，让它随著中弹产生一波爆炸。

即使地碎蚯蚓的甲壳拥有连岩石都能粉碎的威力，也承受不住接连飞来的魔法攻击。具指向性的爆炎贯穿甲壳，使其爆裂开来，后续的魔法随之钻入那个大洞里引爆，巨大压力连带炸开了周围的身体组织。细长的地碎蚯蚓前端有两成部份爆碎开来，在空中四分五裂。过了一秒之后，魔兽停止了所有生命活动的迹象，零碎的身体部位陆续扎进地面。

「让您久等了。」

确认地碎蚯蚓爆炸的艾尔翻了个身著地。大气冲击吸收的魔法溅起泥土和积水，吸收了著地的冲击。紧接著，他又立刻跑去支援其他被地碎蚯蚓攻击的学生和骑士们。

为了对付从地底进攻的魔兽，骑士团和学生们没有采用密集队形，而是保持一定程度的分散。地碎蚯蚓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从正下方袭来的攻击，因此他们全神贯注地观察动静。

「小心地鸣！觉得靠近了就快跑，不要停下来！！」

「来了，注意右边！」

一只只从地底钻出的地碎蚯蚓掠过急忙躲开的他们。在土中无比凶狠的地碎蚯蚓，若是要攻击地面上的生物，就不得不钻出土里，而过猛的破土力道，反而害得他们在空中呈现毫无防备的状态。那一瞬间就是攻击机会。

「混帐蚯蚓！少瞧不起人啦！！」

学生和骑士们虽一度因奇袭而未缩，一旦重整态势便展开猛烈反击。他们每挥舞一次魔杖就射出一颗爆炎球，在雨中绽放火红花朵。被爆炸冲击的地碎蚯蚓从空中垮下，重重摔落地面，其中也有受多数魔法直接轰炸而在空中爆开的。骑士和学生们趁地碎蚯蚓还来不及逃回地底，迅速给予致命一击。

地碎蚯蚓的皮肤为了承受与地面摩擦而生长得非常强韧，但与前端甲壳相比显得不够坚硬。老大跑向一只被爆炎球打落地面的地碎蚯蚓，使劲全力砸下手中的铁锤。

「竟敢对我们的人下手！！」

这一记铁槌将矮人族强大的肌肉力量发挥到极致，打进了没有甲壳覆盖的部份。大铁锤带著强烈的动能狠狠挥下，破开魔兽的皮肤。魔兽的皮肤因承受不住而裂开，铁锤前端埋进内部。渗透、扩散开来的冲击把内部组织捣碎得一蹋糊涂，魔兽的身体猛地被砸成两段。没有发声器官的地碎蚯蚓像是发出无声惨叫般激烈痉挛，最后无力倒地。

确认这点的老大用力拔出深埋在魔兽体内、沾满体液的铁锤。他挥了一下，又重新摆好架势。

「放马过来！下一个，全给我过来！不管来几个我都会把它揍得远远的！！」

据说，那所向披靡的气势不要说魔兽了，连学生们都感到无比恐惧。

小型地碎蚯蚓在骑士、学生的反击下陆续被击败。他们能冷静对付小型魔兽，实际上是多亏了幻晶骑士部队的奋战。

而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地方，那只被艾尔称作「首领」的巨大地碎蚯蚓正在横冲直撞。

幻晶骑士部队一察觉蚯蚓首领对幻晶骑士的兴趣更胜于人类，就立刻拉开与骑士和学生的距离。地碎蚯蚓普遍智商不高，因此首领完全上钩，巧妙地被引到森林里去了。

拥有直径超过幻晶骑士一半以上的巨嘴横冲直撞，不论地面或森林皆一视同仁地遭到绞碎。妨碍行动的树林对幻晶骑士而言是不利的战场，就算首领与活生生的人不同，依旧无人可与之相抗衡。他们明白自己方处于劣势，必须在远离同行者的地方战斗。

「可恶─！！」

海薇驾驶的特列斯塔尔一号机大吼著冲向前。肩上展开的两门背面武装发出低鸣，发射的一连串法弹在空中留下光弧。法弹虽然直接命中了首领的身躯，但它不愧是超过一百公尺的庞然大物，耐力非比寻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效果。

「搞什么嘛！打中了也毫发无伤，这不是犯规嘛！？」

对上扭动著粗长躯体前进的首领，他们只能给予零散攻击。敌人的质量太大，单纯的法击能造成的伤害有限。而既然魔导兵装的效果不佳，就只能靠加达托亚以剑斩击，但就连幻晶骑士的剑也无法对首领造成痛击。

与左支右绌的幻晶骑士相比，首领的攻击却是招招致命。一架差点被首领的突击逮住的加达托亚立刻架起盾，然后是一阵尖锐噪音响彻四周，首领和盾的接触面喷溅出大量火花。高速旋转的甲壳有如锉刀般削去盾的表面，像撕碎纸片一样轻易将之粉碎。

加达托亚被首领的突击撞飞，盾和左臂则代替躯体成了碎屑─这点要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友军立刻跑向倒下的机体。

「没事吧！？」

「唔！‥‥‥盾和左手没了，不过还能动。还能挥剑！」

「特列斯塔尔，所有人到我这里集合！」

在首领粉碎一切的轰鸣声中，艾德加用机体内建的扬声器高声呼喊。特列斯塔尔部队钻过首领狂暴蠕动的身体，聚集到艾德加驾驶的二号机身边。

「你有什么打算？想到好主意了吗？」

「嗯。分散攻击也没什么效果，那不如集中炮火吧。所有人以『四连装形态』从正面攻击。我们要让那家伙停下来。」

虽然是为了集中火力，没想到艾德加会提议从正面进攻。加达托亚的驾驶听到了大概会怀疑他大脑是否正常，或者根本不会让他提议吧。不过，学生们相信新型机有办法达成目的。他们在驾驶座上露出耀眼的笑容，用力点头表示瞭解。

「好，就来打一场吧！让它瞧瞧特列斯塔尔的实力。」

特列斯塔尔全机收起手上的近战武器，扔掉盾牌。两手各拿起一支插在腰上的魔导兵装，进一步展开背面武装。这种举起共计四门魔导兵装的状态，正是名符其实的「四连装形态」，称得上是能同时运用多数魔导兵装的特列斯塔尔的真本事。

由于多数幻晶骑士集中于某一处，这引起了首领的兴趣─它锁定目标开始突击。看见特列斯塔尔聚集在翻滚巨兽的前进方向，一名家达托亚的骑操士连忙出声警告：

「你们想干什么！？危险，快散开！」

「我们要集中魔导兵装射击！如果那家伙退缩了，就麻烦你们追击！！」

特列斯塔尔部队好似要列队欢迎首领般排成一列，以幻象投影机上的瞄准器对准了首领的巨嘴正中央。它已经逼近到决不可能失手的极近距离。

「射击────！！」

在艾德加一声令下，五架特列斯塔尔立刻动作。共计二十门─相当于一般幻晶骑士十架以上的魔导兵装同时开火。以魔力储存式装甲的板状结晶肌肉提供的庞大魔力储蓄量为后盾，密度惊人的弹雨喷著火舌，穿过下个不停的雨。

拖曳著耀眼尾羽的法弹朝首领一齐袭去，仔细瞄准过的法弹直接射进首领的大嘴中。它再怎么口不择食，也吞不下战术级魔法发出的法弹。首领的前端部位霎时笼罩在灿烂盛开的火花中。特列斯塔尔集中全力的法弹暴雨源源不绝，摧毁了成排的甲壳，逼得来势汹汹的首领也不得不减缓速度。

这下就连首领也痛苦的扭曲身体。爆炸冲击使得巨兽开始挖掘地面，试图逃往地底。只可惜刚才的法击理应足以粉碎地面的前端部位遭受不小创伤。欠缺的部位让他无法顺利挖掘地面，庞大身躯就这么在地上翻滚扭动。

「就是现在，追击！现在解决它，别让它逃了！！」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放过漏洞百出的敌人。加达托亚纷纷举剑、架枪突击；特列斯塔尔部队虽然销耗掉相当大的魔力，还是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拿起近战武器冲上前，以剑或长枪捣向法击造成的伤口。挣扎著逃往地底的首领，不一会儿就变得破烂不堪。

此时，一架特列斯塔尔使劲挥下双手的斧枪。布满全身的绳索型结晶肌肉在强力的拉扯中，奏出了宛如弦乐器般的旋律，并释放出强大的力量。猛烈速度与离心力作用的斧枪呼啸著打进魔兽的身体里，汩汩留出的体液混在雨土中，喷得到处都是。

终于承受不住的首领大大裂开，噗嗤一声断成两半。即使强如首领，这一击也是足以致命。失去生命力的庞大身躯发出巨响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击败强大魔兽的骑操士们举起机体的手高声欢呼。不过，他们也只有片刻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随之又很快回到最初的袭击地点支援骑士和学生。不过，当他们走出森林时，大半地碎蚯蚓已经在骑士和学生们怒涛般的反击下消灭了。果然还是首领比较不好对付。

就这样，街道没多久便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唉，臭蚯蚓给我惹了这么大麻烦。」

打败大小蚯蚓后，众人才松了口气，老大就这么臭著脸抱怨。他的眼前是化为残骸的马车，以及被啃个精光的马匹尸体。

「能保住让所有人移动的马车吗？」

「不行啊，坏成这副德性实在不是三两下能修好的。再怎么赶工修理，要是有一半能动就谢天谢地了。再说我们可是骑操锻造师，对木工不太在行啊。」

那名询问的骑士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他苦恼地盘起手臂。对他们而言，失去多数用来移动的马车可说是这一仗最大的打击。

「没办法，我们要优先运送伤患。先让能跑的马车载伤者到卡札德修要塞吧。车体没事但没有马？那让幻晶骑士去拉啊。从这里再走一小段路就有个村子，我们先到那里。要是能借些代步工具就好了‥‥‥」

所有人遵照那名骑士的命令开始行动。老大恨恨地踢开地碎蚯蚓的尸体，但这么做也无法使情况好转。让接下来要徒步移动的他们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雨势逐渐变小了许多。

结果，一行人在村庄依然找不到移动工具，只好请卡札德修要塞派出马车接送。之后他们数度遇上魔兽，但都没遇到首领级的大家伙，凭幻晶骑士的战斗力就可以一脚踢开了。就这样，虽然比预定日期晚了几天，学生和特列斯塔尔终于还是集结到了卡札德修要塞。

「好，大家开始特列斯塔尔的检修！特别是背面武装要看仔细点！！」

特列斯塔尔搬进要塞工房里的老大等人，立刻开始机体的检修。和意料之外的大家伙打了一场，特列斯塔尔正是需要充分整备─毕竟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展示特列斯塔尔。老大率领的维修班毫不马虎地进行机体整修。

要塞的锻造师们兴致勃勃地望著那幅光景。他们也掌握了大致经过。原本对学生开发的新型机抱著半是期待，半是怀疑的心态，直到亲眼目睹新型机才对他们刮目相看。而实际参予那场战斗的护卫骑士们更是格外惊喜，其中希望特列斯塔尔为制式量产机，或至少希望能加装相同功能的也大有人在。他们暗自期待总有一天将到来的那个时刻，现在只是静静守护著眼前的作业。

卡札德修要塞不愧有要塞之称，工房规模也硬是比学园大上许多。朱兔骑士团所属的加达托亚一次排开，加上旁边的特列斯塔尔，形成一道壮观的景象。

有个留下银色残影的人从林立的机体穿梭而过。那是步伐轻盈，几乎就要跳起舞来的艾尔涅斯帝。非锻造师的他在检修期间没什么事好做，就在附近散散步。他环视著规模远超过学园的广大工房内那些一字排开的幻晶骑士，脸上露出比平常灿烂十倍的笑容。

「机库过然很棒。有好多幻晶骑士更棒‥‥‥」

一名骑士看向虚空赞颂此世之春的艾尔身旁。在旁人眼中看来，艾尔那样子就是个见了幻晶骑士而高兴的孩子。骑士露出温馨的笑容告诉他：

「公爵阁下在找你喔，能跟我来一趟吗？」

据说，回过头的艾尔完全不像个孩子。举例来说的话，就像要对部长报告的开发主任那般，他的表情中混合了自信、不安、热情以及厌倦。

时间回溯到学生们从莱西亚拉学园市出发不久。

莱西亚拉骑操学园市是以莱希亚拉学园为中心形成的城市。有住宅，也有商店。在那相对整齐的街道之中，有个男人快步前进。暴风雨正逐渐远离，可雨势至今依旧强劲。男人好不容易才抵达某栋建筑物。那房子位于街道一隅，外型极为普通，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商店，应该是住家吧。男人熟练地开了门锁跑进屋里，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怎么啦？这种大雨还急著过来。」

房间尽头的女性怀疑地问。男人则直接进入正题，以此代替回答。

「『伏鼠』传来了紧急报告。」

女人原本给人严厉印象的细长眼睛更顺利地眯起，气氛使人联想到锋利的刀刃。看著她的男人和周围的部下也有种突然感到窒息的错觉。

「怎么了？学生发起革命了不成？」

「迪斯寇德公爵似乎盯上的那个东西。我们收到他快马加鞭把人传唤过去的报告。」

她的表情瞬间掠过一丝苦涩，却没有表露更多感情，整个人靠到椅背上，盘起手臂像是在沉思。

「‥‥‥看样子被抢先一步了。听说还有没完成的部分才决定静观其变，这下亏大了。」

「听说『那个』已经跟著部分学生出发前往公爵领地。被摆了一道呢。」

闻言，皱纹开始渐趋明显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她有些悔狠地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粗鲁地朝著旁边的部下扔了过去。

「哼，啰唆这些也不会有进展。尽快把这份报告传回本部。不要忘了附加补充，提醒最优先呈给『陛下』。」

或许是家常便饭了，部下熟练抓住飞来的文件，在表示瞭解后立即跑出房间。

「‥‥‥好了，没时间拖拖拉拉了。视陛下的判断，我们可能要直接出动也说不定。」

「我们直接吗‥‥‥陛下也这么‥‥‥」

「先做好觉悟吧。另外还需要准备，马上把所有人叫回来。」

她带著坚定的眼神回答。男人一语不发地点头，也接著离开房间。不久，留在房里的便只剩她一人。不晓得她抱著胳膊在做什么样的预测，从那严肃的表情看来，可以知道不会是什么太愉快的内容。

「‥‥‥好了，似乎要开始忙起来了。」

教人意外的是，她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愉悦，与他这番话的内容恰恰相反。

从艾尔涅斯帝和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们出发前往卡札德修要赛以来，一个礼拜过去了。

穿戴雨具的少年少女们走在莱西亚拉学园市烟雨朦胧的大街上。离上课开始还有时间，现在正要进入住在市内的学生们的通学时间。

上学途中的学生里可以看到巴森特、阿奇德和亚黛尔楚双胞胎的身影。在谈天说笑的学生之间，散发郁闷气息的双胞胎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真是的！艾尔那家伙要去到什么时候？依照我们打听到的，他应该早就要回来了啊。」

「说得没错！呜呜，这样下去会缺乏艾尔质的‥‥‥」

「那是什么质啊‥‥‥」

他们听说往返卡札德修要塞大约需要一星期，但不管再怎么等，艾尔他们就是不回来。主要是因为在途中碰上地碎蚯蚓，严重打乱行程的关系，但他们无法得知详细情况。在这个没有远距通讯方式的时代，他们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可是，艾尔也太没义气了吧，居然把我们撇下耶。」

「我们也有帮忙做小特列！‥‥‥虽然只有在旁边看啦。」

「你们要抱怨到什么时候啊？」

双胞胎事后才听说艾尔他们前往卡札德修要塞。继陆皇事变后，这次又被扔下，令他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虽然这次情况和上次不同，事发突然，不能全算在艾尔头上，但双胞胎会听不进去，也实在是怪不得他们。话虽如此，他们也不是高等部学生，想管也管不著。由于只能无可奈何地等人回来，巴特森也开始对安抚心情跌到谷底的两人感到力不从心。

「我─就─说，艾尔都走了，现在也不能怎样啊。」

听到巴特森这一个礼拜不晓得重覆了几次的老话，奇德失望地盘起手臂，而一旁气到最高点的亚蒂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紧握拳挥舞。

「不行，不能放弃！这么一来好我们自己去接他了！我们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有幻晶甲冑呢！！」

「‥‥‥那你说，目的地在哪里？」

意外的是，冷静指出重点的并非巴森特，而是奇德。

「欸？呃‥‥‥听说是迪斯寇德公爵领地。」

「公爵领地的哪里？领地很大啊，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去。」

亚蒂不明所以地唔了一声，就这么定在举起拳头的姿势上僵住了。即使坐著幻晶甲冑能以超越马匹的速度移动，不知道目的地的话也是白搭。

「我也不能接受，不过他大概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现在只能等了吧。」

奇德听上去还有些不高兴，亚蒂噘著嘴沉默下来。

「‥‥‥艾尔‥‥‥回来以后，我要暂时对你处以抱枕之刑。」

听亚蒂这么嘀咕，奇德也忘了上一秒的怒气，想到艾尔要安抚自己的妹妹势必要费一番苦心，这令他抬头仰天。至于此时身在卡札德修要塞的艾尔有没有感受到一股恶寒则暂且不提。

就这样，他们闷闷不乐地数著日子等待。故事更进一步的展开是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的事了。终于，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们回到了莱西亚拉学园市。

马车队穿过莱西亚拉学园市的城门。看上去像是护卫的幻晶骑士加达托亚离开马车，进入城门附近的工房。马车则继续沿著大马路前进，一路驶进莱西亚拉骑操士学园。

「噢，我们怀念的老窝。」

「只过了一个多礼拜啊，老大。」

「只是指心情上的感慨啦，混帐。」

活动著在长途移动下僵硬的手脚，包括老大在内，骑操士学系的大伙们三三两两地下了马车。原本寂寥、安静的工房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

然而，这群人中少了些出发时还在的东西。首先，没看到任何一架与他们一同前往卡札德修要塞的新型机。回程担任护位随行的只有朱兔骑士团所属的加达托亚，而双方也在城市入口分道扬镳了。他们完全是「两手空空」地回来。还不仅如此，在这里的全是骑操士学系的学生。

─出发时还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名矮小少年，并不在队伍中。

随著课程结束，到了放学时间。傍晚降临，夕阳渐渐没入欧比涅山后方。中等部学生宿舍里，斯特凡妮娅●赛拉帝正在自己房间做当天的作业。她不时将碍事的金发拨到脑后，默默地振笔疾书。

不久，当他解决大半课题，正想稍事休息时，突然来了客人。她以为是朋友，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于是否定了那个可能。她走向门，显得有些困惑。虽然她身为学生会长，不过相关作业应该已经处理完毕。她猜想大概有什么紧急案件要处理，纳闷著开了门。

「姊姊‥‥‥！拜托，帮帮我们！！」

看到门后的弟弟和妹妹拚了命的样子，让她难得睁大了双眼，僵在原地。

蒂法没有冷落突然来访的异母弟妹，请他们进了房间。她在笑脸底下想著：「真难得。」虽然以前那种隔阂渐渐淡了，最近感情变得不错，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找到他房间来。

话是这么说，他们似乎也不是来玩的。与表现出一贯厌烦态度的弟弟不同，只要看看藏不住想法的妹妹，就知道他们一定有要事相求。蒂法原本想准备些饮料给他们润润喉，亚蒂却先一步冲上前。

「姊姊，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好，我会听你说，所以先冷静下来。对了，我来准备些喝的，等一下喔。」

趁著奇德安抚亚蒂的时候，蒂法泡了红茶回来。两人喝了茶后，似乎平静许多，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快速进入正题。

「‥‥‥老大他们明明从要塞回来了，可是艾尔‥‥‥只有艾尔不在那里面！！」

听到一半还是笑容可掬的蒂法，随著话题进展，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待她把特列斯塔尔完成、连络父母乔基姆●赛拉帝侯爵，再到迪斯斯寇德公爵召见、学生返回等事情说明完，蒂法垂下眼，陷入沉思。

「是吗‥‥‥当时的事，现在变成这样‥‥‥」

不晓得她们的父亲有何盘算，但艾尔肯定是被卷入事件里了。在之前的陆皇事变中。蒂法他们曾因艾尔大显身手而脱离险境，那么，这次轮到自己为了他上场了。她下定决心，露出坚决的表情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走吧。」

「姊姊？」

亚蒂惊讶地仰望她。

「到父亲那里去吧。他现在应该在坎库宁的别邸‥‥‥至少得问问理由才行。」

闻言，奇德和亚蒂用力点点头，跟著站了起来。

在决定方针后，蒂法的行动力非同小可。她在隔天，便将学生会长的权限做最大程度的滥用─更正，是运用，他打著家中出大事的大义之名，跨过老师和学生会成员的叹息与泪水，就这么带著奇德、亚蒂直奔坎库宁。她的妹妹日后谈起这件事时表示：「‥‥‥我当时觉得最好不要跟姊姊作对。」

那天，理应远去的暴风雨再次降临位于坎库宁的赛拉帝侯爵家别邸，使其陷入一片混乱。佣人们拦不住威风而行的侯爵千金，慌得东奔西跑之余才勉强通报了宅邸主人。不知是幸或不幸，乔基姆人正好在别邸，三人很快就被带到他的书房会面。

「什么事这么突然？蒂法，今天要上课吧。为什么你在这里？」

看到女儿展露出他从未见识过的激动姿态，乔基姆●赛拉帝一照面就不悦地质问。在看到蒂法身后的奇德、亚蒂，眉头更是愈皱愈深。

「你们‥‥‥」

「父亲，看到他们两人，您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吧？」

蒂法面对父亲的不愉快亦毫不退缩，嫣然一笑，优雅地打过招呼。他不改平静却充满沉重魄力的态度，毕竟莱西亚拉骑操士学园的学生会长不是当假的。尤其在体验过师团级魔兽一役后，他出色的精神力在历代学生会长中更称得上属一属二。

「‥‥‥事关于新型机吗？」

「不只如此。还有新型机的中心人物，也是他们的朋友─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

蒂法抢先了先开口想说些什么的乔基姆一步，愈说愈激动：

「前些日子的陆皇龟事变，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学生都因为他的活跃脱离险境，可是只有他没有从公爵领地回来！我不明白父亲你们有何想法，但我不能允许加害于我有恩的他！」

她两旁站著奇德和亚蒂，与父亲相对而立。

「父亲，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允许任何谎言或逃避。他们带著上场决斗般的气势开始进军。

「‥‥‥以上就是听取部下报告的全部内容。」

以卡札德修要塞为据点的朱兔骑士团团长─「摩顿●弗雷霍姆」站得笔直，朗声念出报告内容。他身在卡札德修要塞的上级作战会议室─平常没在使用，只有在上级贵族来访的场合兼作会议室。房间中央有张桌子，四周围著椅子。现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著卡札德修要塞兼迪斯寇德公爵领的主人─「克努特●迪斯寇德」。

听了摩顿的报告，克努特闭目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将积在肺腑里的沉重空气吐出。

「原来如此，新型机的性能部分我懂了。骑士们的评价如何？」

摩顿的报告是关于遭地碎蚯蚓攻击时，新型机战斗能力的调查结果。

「说实话，不得不承认战斗能力极高。就算用相同数量的加达托亚，也不见得有那样的战果。几乎所有一起战斗过的骑士都希望引进新型。」

克努特微微皱眉，沉吟了一声，整个人靠到椅背上。梳理仔细的发型下有个醒目的鹰勾鼻，给人锋利印象的五官因思索更显锋利。

「‥‥‥新型机符合国家利益。不能置之不理，是吗？」

克努特低语，摩顿点头同意。

「摩顿，制作新型机的学生想向国机研申请技术开发─希望我们居中调停届时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克努特手边有份不同于刚才报告的另一份资料。是由莱西亚拉骑操士学园经赛拉帝侯爵之手，最后送到他这里的报告书和请愿书。

「而且，他们还打算毛遂自荐，进入国机研。」

「哦？不只是提供技术吗？」

「『我们是最瞭解新型机的人。若能参与今后有关方面的研究，必定能为幻晶骑士的技术进步贡献良多。』」

克努特高声念出请愿书其中一段。摩顿摸了摸下颔经新修剪的胡子，豪爽大笑。

「哈哈哈！最近的学生真是贪得无厌啊，这表示他们也有开发出新型机的自信？这不是很好吗？莱西亚拉的毕业生想必都是人才，何况这些还是新型的开发人员。我们很欢迎有能力的年轻人。」

摩顿这话当然也不是在敷衍。他预料开始研发、引进新型机势必需要很多人才，而且是愈多愈好。追求的东西与本人意思一致的话，就是一种幸福。

「不过，还不晓得哪些范围算是他们的功劳。」

然而，克努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的视线停留在报告书的某段文字上─「提案人：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那名带著银辉的少年身影掠过她脑中。

「摩顿，你接著对学生进行新型机的调查。」

「是！那阁下有何打算？」

「我，呃‥‥‥有个人我必须亲自见面，问问他。」

这番话就身为国家栋梁的他来说，带了些少有别扭气息。摩顿豪迈地行了一礼退下，派人执行命令去了。

克努特凝视著摩顿走出去的那扇门，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事前就收到赛拉帝侯爵的报告书，知道这次新型机开发不单是靠学生的力量完成的。

(‥‥‥我当时不该小看他吗？可是‥‥‥)

他将心底萌生的悔意赶了出去。这悔意完全起因于自己过去的疏忽大意，当时国王和艾尔约好，以魔力转换炉的作法为条件「制作幻晶骑士」。

对克努特来说，那时候问题的重点在于国王的消遣心态。约定的对象─艾尔固然需要提防，但也没那么重要。那孩子拥有超越年龄的才能，但再怎么才华洋溢，凡事也有限度。国王也只是提出条件，并不保证提供直接支援。

再者，幻晶骑士设计根本不是一介学生能实现的东西。弗雷梅维拉王国现役的制式幻晶骑士加达托亚是约一百年前设计的。是经年累月的技术累积，并动员所有当时最好的锻造师们，才总算完成的智慧结晶。

加达托亚的前身「萨罗德雷亚」服役了将近两百年，光是这个数据，就能让人想像开发机体有多么困难了吧。基于「克努特本身的经验」，甚至不用考虑那个约定实现的可能性。

─理应如此的。

在那之后还不到一年，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报告突然传到他耳中─「有学生做出了新型幻晶骑士」。这报告本身是前所未闻的，在看到报告书上记载的新型机提案人的名字，让克努特险些没昏倒。「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记忆中，那个他与国王所做的约定开始带有几分现实感，他感到自己所知的常识正在逐渐崩坏。

其实，克努特年轻时曾有「改良加达托亚」的经验。幻晶骑士的战斗能力与国内安定、国力息息相关。他身为王室分支的国内最高位贵族─迪斯寇德公爵家的主人，自然希望国家进一步发展，并将这个愿望寄托于幻晶骑士上。

在国王许可下，他和国立机操开发研究工房合作，但这重大计画却没有留下令人满意的成果。跨越百年岁月累积下来的技术为一堵高墙，在这次计画中进步有限，没有发展出重大改良。那种程度也不及他所追求的目标。有过那不痛快的记忆和经验，更让他体认到制造新型幻晶骑士有多么困难。既没有多年累积的技术、没有顶尖的专家，甚至没有资金─光靠一群学生就做出幻晶骑士，这种蠢事应该连天方夜谭都算不上才对。

那么─克努特换了个想法。名叫艾尔涅斯帝的少年应该拥有「某种东西」，拥有来自其他到哩，能实现开发新型机这种天方夜谭的「某种东西」。想必那将为克努特，以及弗雷梅维拉王国带来莫大好处。

想到这里，他终于认清自己过去的判断有多么靠不住，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若是没有赛拉帝侯爵曾更早以前掌握艾尔的情报，并实际采取行动，克努特就只能等事后听取报告了。他一边在心里感谢给他情报的赛拉帝侯爵，同时把握良机，展开行动。尽管发生一些意外事件，但新型机果真展现出色的战斗能力，也在骑士间受到很高的评价。他认为，引进技术，并在国内推广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为此，他必须知道艾尔涅斯帝这名少年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对克努特而言，艾尔就像至今仍摸不清底细的一道蠢动黑影。他不可能将所爱国家的未来交到那种人手上。

不自觉地闭眼陷入沉思的克努特，耳中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达成目的时候到来了。他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应声回答，请客人进入房里。

几个人影走在卡札德修要塞的石造长廊上。前方带路的是一名铠甲骑士，他身后跟著一个相当矮小，甚至可以用幼儿称之的孩子。带领的骑士手上摇曳的灯火，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造成些许动静，摩擦的铠甲和脚步声敲出轻微的旋律。

来到走廊尽头，一道厚实的门从微弱灯火中浮现。精细装饰的门面散发出不同于周遭的气氛。标示「上级作战会议室」的房间显示了它的特别。带路的士兵敲敲门，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领著少年─艾尔涅斯帝进了房间。

艾尔穿过门，房里的气派装潢与要塞的粗犷气息截然不同。像是确认不适合铁靴踩踏的柔软地毯的触感般，士兵缓步走向房间中央。那里有张桌子。艺名壮年男性─亦是这个要塞主人的克努特●迪斯寇德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大方地请艾尔坐下，艾尔简单打了招呼并行了一礼，轻巧地坐到椅子上。

同时出现的侍者倒了饮料后便退下了。西方诸国进口的高级茶香气搔弄著两人的鼻腔。他们的对谈就在这样一手拿著红茶的和谐气氛中揭开序幕。

对克努特来说，接下来的对话可谓一场真正的对决。端看他能不能揭露艾尔的为人，想要什么，然后想办法掌握主导权。双方原本应该会像在剑术比试上谨慎地衡量据离，在台面下激烈较量才对。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满心困惑。

「‥‥‥像这样，全身使用骑操士学系的锻造师们心开发的绳索型结晶肌肉后，新型机得到比以往高出将近一●五倍的动力‥‥‥」

桌子对面的艾尔滔滔不绝地说明。这情况从克努特试探性地提出新型机的问题以来就没停过，已经成了艾尔个人的舞台。而他竟然还理所当然地准备了大量的讲义。

「请看手中的资料。如前所述，新型机以比过去机型更强的肌力与丰富的装备运用而自豪，但在持久度上有点小问题‥‥‥」

但就因为内容也是克努特想听的，这让他更难应付。就算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他的耳朵还是不由自主地听进艾尔的声音，眼睛盯在资料上，思绪则忙著整理新型机的情报。即使脑海一角交响了警钟，他仍贪婪地继续吸收渴望的情报。

「费用方面，现阶段还不能给您一个明确的数字。今后或许会随著最适化、生产率的提升而变动。不过，属于高价零件的幻晶骑士心脏部位仍维持现状，主要是变动比较便宜的部位，因此我们预估不会有极端高额化的情况出现‥‥‥」

艾尔的简报顺利进行下去。从他被叫到卡札德修要塞起，艾尔便不断琢磨这场简报的内容，在说明方面已经称得上完美无缺了。结果，艾尔从开始后不间断地讲了三个小时。再怎么内行，能这么没完没了地滔滔不绝，只能说是源自对机器人的爱了。

相对于心满意足一啜饮冷掉红茶的艾尔，克努特则忙著整理脑中的内容，检讨量产计画。正想开口提问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让他感到一阵愕然，没想到自己居然完全没发挥在公爵职务上锻炼出来的交涉手腕。艾尔完全切中他对新型机有强烈兴趣的弱点。若是有意为之，可以说是他彻底输了。不过，那张强大的牌也因说明结束而暂时失效，要反击只能趁现在─克努特感到一股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焦躁，亮出手中的王牌。

「原来如此。我有几个关于新型机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艾尔涅斯帝啊，这些机体的处置呢‥‥‥」

克努特坐上这个位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身上的气氛为之一变，那股彷佛是刀剑具现化般的锋利气息猛然出鞘。

「『我得到陛下允许』，这次新型机的评定到今后的运用，全权委由我处理。」

由国王授已相当于最高爵位的公爵全权处理，就表示他实质上拥有无限接近国王的权力。至少在这个案子上，他说的话具有和国王相当的份量。

「新型机的一切由我管理，情报也是─这些都由我转告陛下。」

这无疑是克努特的王牌，也是最后手段了。「全权掌握对方」的作法效果卓著，但也有容易引起对方反感的缺点。

对不能跟艾尔为敌的克努特来说，不能说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感到再这样被牵著鼻子走会有危险。再说，他只听了新型机的说明。出了这张牌，艾尔的反应一定会很激烈，而那将是克努特的大好机会。反动愈大，之后就愈能引导话题的流向，而这部分就看他的本事。

克努特压下紊乱的思绪，微微眯起眼。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不用在跟陛下重复一次了呢。另外，如果有问题的话请不用客气。」

艾尔点点头，俐落行了一礼。

克努特能成功压下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大概要算某种奇迹。无论对手是谁都能发挥最大威力的王牌，在此却没产生任何效果，只突然消逝于空虚中。连他也料想不到，艾尔表现得简直像省了麻烦似的。在他哑口无言地僵住的同时，结果当然又是被艾尔抢走了主导权。

「如果阁下有全权，有一件事我想确认。」

「‥‥‥唔、唔，是什么？」

「我记得交出新型机的报告时，还一并提出了关于骑操士学系学生的处置‥‥‥」

闻言，克努特轻咳两声，总算勉强回神过来。

「是啊，我有听说。虽然我没办法保证雇用他们为新型机的开发人员，可是一旦进入正式开发阶段，需要的人手一定是愈多愈好。不如说就算他们拒绝，也要让他们站上那个位子。」

艾尔笑著，稍稍松了口气。这也难怪，毕竟他已经达成大部分的目的了。不过，克努特还强烈感到某个疑惑，那就是「你这番话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是为了说明新型机，以及确认请愿书中学长姐们的录用结果而来的。」

艾尔回答得极为坦白。克努特确认了心里那股异样感。他烦恼片刻，终于找出异样感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办？推销新型机、推销学生，这些没问题。可是我还没听说最重要的你打算怎么办，而你看上去似乎已经很满意了。你是新型机的提案人吧？凭这份功劳，你应该有话想说才对。」

结果，克努特对艾尔仍是一无所知，更没有听艾尔自己提出任何一项要求。或许是累了，克努特已经完全不考虑拐弯抹角，话说得很直接。

「我吗？不怎么办。毕竟我还是中等部学生，会一直在学园待到毕业。」

这么说来，他还是十二岁的孩子啊。克努特差点老实同意，又很快发现问题不在这里。

「什‥‥‥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想回去上课！？」

克努特已经忘了说话的对象是个孩子，整个人陷入混乱。

「虽然您这么说‥‥‥假设我去了国机研，就会变成国中肄业。这样会让父母亲伤心的。」

艾尔在某些古怪的地方还没有摆脱前世的思考逻辑，但他到了这一步还悠哉地说这种话，终于让克努特「崩溃」了。

「‥‥‥你、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只是提出新型幻晶骑士的建议而已喔？」

「说、说得简单！看你这么理所当然的模样，就算解释没用，我也要说！听好，这个国家成立以来，不，从人类有历史以来，『提出新幻晶骑士的单一个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要特地解释这种常识？克努特体会到一种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空虚。如果没有长期做为贵族的实务经验，可能就要找人哭诉了。

「不用说，开发幻晶骑士可是关系到许多人的重大事业！即使有提出新机体构想的团体，光靠个人也绝不可能独自完成！！」

克努特的语气愈发激动，就连艾尔也有些吓到。

「陛下开出以魔力转换炉交换的条件‥‥‥就等于是变相地跟你说不可能。而你就这么自然地做出这种极端离谱的事，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普通孩子！！」

实际上，艾尔好歹算是个孩子，因此克努特的怒气可说是误会，只可惜在场没有吐槽的人。反而是一想到他年仅十二便「惹出麻烦」动摇国家，克努特的理智就断线了。他大概是出于自我防卫才偏不去思考那件事的吧。然而，艾尔毫不留情地从正面火上加油。

「不，我不打算呈现特列斯塔尔。要请陛下过目的是另一个东西。」

「‥‥‥还有吗？你还想做什么吗？」

原先的冷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克努特的太阳穴上甚至浮现了青筋。而艾尔在此时露出最开怀的笑容，肯定地说：

「是的，当然。因为做幻晶骑士就是我的『兴趣』。」

之前的激情彷佛像假的一样，克努特不祥地沉默下来。一幅似曾相识的景象他脑中重现─「因为我有兴趣」。没错，克努特这才明白，艾尔对国王说的事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然后他发觉。眼前这个人肯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天才，在特定领域绝对无人能出其右。但同时。也是个完全不管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只顾在自己的道路上埋头猛冲─是一种像是扫把星般的存在。

难怪他会和陛下意气相投。他思考中冷静的部分肯定了某种不祥预感。年轻时的安布罗斯是个手腕高超却总是胡来的天才，老是以算计人取乐。当年的公爵被强迫奉陪，吃了不少苦。现在的安布罗斯可谓「名君」─不对，陛下至今仍压抑不了玩心─当时却是形同天灾的存在，而克努特本人并不晓得，自己在王宫被人暗地里称作─「训兽师」。

眼前的少年跟那位国王是同一种人，他无可奈何地体认到这点。没想到会因此达成「知道艾尔想法」的目的。他咚地一声摊到座位上。

「‥‥‥这样啊。」

这场对谈最后以如此沉重的一句话作结。据摩顿事后提及，两人交谈许久，不过克努特明显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显得疲惫无比。

自艾尔和克努特经历那场对话的空中战之后，过了大约一个礼拜。场景回到赛拉帝侯爵家位于王都坎库宁的别邸。

「─根据我接到的资料，他们曾有过这番对话。」

乔基姆●赛拉帝侯爵又重看了一遍手中读了好几次的资料。艾尔和克努特对话的内容摘要在那之后马上送到他手上。相对于他不动声色地结束说明，孩子们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举起的拳头也不晓得该摆到哪边去，无情的尴尬让他们牢牢闭上嘴。如果要形容他们刺客的心情，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啊啊对了，艾尔就是这种人。」蒂法挤出最后一丝强韧的精神力，勉强恢复过来。

「‥‥‥是、是呀。总之，他‥‥‥高兴就好。」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悦，但这也是情有可原。此时，原本摇摇晃晃的奇德忽然抬起头。听了乔基姆的说明，让他明白艾尔惹了麻烦，不过还有一个谜没解开。

「那艾尔为什么没回来？」

「连我也不清楚。有从卡札德修回来的人吧，你没问他们吗？」

「‥‥‥啊‥‥‥我们还没问，就跑到这里‥‥‥」

之前太过激动，结果却漏了老大他们这么重要的情报来源。三人整个消沉下去。

「唉呀，没想到你们那么著急，可见艾尔涅斯帝这名少年对你们相当重要。」

三人完全失去刚进房间时的那个气势。乔基姆没有责备他们，正色对双胞胎说：

「阿奇德、亚黛尔楚，既然如此，你们以后也要与他同进退。」

「是、是！啊，欸？」

两人满心以为自己会挨骂，听了这话之后露出惊讶的样子。

「迪斯寇德公爵推测他暂时没有危险，我也是相同看法。他今后的行动对这国家‥‥‥不，说不定会造成更广泛的影响。这会产生很多同伴，亦会产生很多敌人。他再怎么有能力，也很难独自度过那些风浪。你们跟他很亲近，一直跟著他学习吧？那么，以后就要继续支持他。」

奇德和亚蒂目瞪口呆地听著，然后用力握拳，斩钉截铁地对他们的父亲说：

「这还用说吗？」

「对啊！不用说，我会跟艾尔在一起的！」

重新定下决心的双胞胎点头，蒂法从背后搂住他们。看著这幅光景，乔基姆瞥了一眼资料上他没有告诉孩子们的部分。

(公爵说，他同时拥有孩子气和年长者的思考模式。那么，把童年玩伴安排在身边就不会是失策了。只希望他不要耽溺于力量，为这国家继续努力。)

乔基姆凝视孩子们的眼神意外地温柔，他那些互相拥抱的孩子们却好像没注意到这点。

「‥‥‥这暂且不提。」

乔基姆的语气为之一变，恢复刚硬的声调，三人的动作也随即定格。

「你们好像是硬从学园溜出来的啊？看来我们有必要谈谈。」

三人的表情慢慢从笑脸转为苦笑，也只能这样了─这阵暴风雨的最后落下了一道特大的闪电。

克努特●迪斯寇德伤透了脑筋─那个原因正站在他眼前，抱著庞大的资料漏出笑容。

「你真的‥‥‥打算把这个做出来？」

「是的。我有自信，这才值得你们教我魔力转换炉的制法。」

艾尔快活的回答盖过克努特硬挤出来的声音。幸好在秉告国王以前先由自己确认过─克努特实在很想称赞自己。艾尔提出的资料上列出了预定要呈给陛下的幻晶骑士及其基础设计。颠覆所有常识的「那个」虽然不至于完全不能呈给陛下，但也不能直接交上去。他深深叹口气，领悟过来，看来他得控制好这个名为艾尔涅斯帝的离谱存在了。

「抱歉打扰两位谈话！！」

他的烦恼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第三者打断了。来人不等他回答，朱兔骑士团团长─摩顿便以破门而入的气势冲进房内。

即使身为骑士团长，突然闯进公爵位阶的人物与客人谈话的地方依然会免不了遭受无理的指责。然而，克努特在责备前就从摩顿的样子看出相当紧急的情况发生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

「从『达涅村』方向确认魔兽来袭的狼烟‥‥‥升起的狼烟是『红色』，推测是决斗级以上的魔兽群。」

决斗级以上的魔兽，还遇上了一整群，这对防卫不高的村子而言意味著「灭亡」。克努特于是当机立断─

「摩顿，你已经召集可以出动的骑操士了吧？至少要派出一个中队，全速进入达涅村附近，一定要守护村子！！」

「是！正在进行准备。待编制结束，我朱兔骑士团将立刻出击！！」

摩顿行了一礼，又以和来时同样的气势飞奔出房间。

「似乎没时间慢慢聊了。我去要塞指挥。你‥‥‥也不能丢下你不管。一起来吧。」

艾尔点点头，随克努特走出房间。

第二卷 第四章 卡札德修动乱篇 第十四话 前往暴风雨中吧

第二卷第四章卡札德修动乱篇第十四话前往暴风雨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