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p>“砰砰~砰砰~”西洋船发出悠闲的响声。船上，二人用递过来的棉巾擦拭着湿透了的头发和身体，刚刚那位身穿洋装的年轻妇人坐在他们面前。妇人梳着扎着发带的西式发髻，微粗的眉毛凛然而又端正。</p>

<p>“那个，十分感谢您的帮助”，喜八低头道谢。</p>

<p>“不用谢。不过说起来，你们为何要在那种地方游泳呢？”</p>

<p>“因为有一些原因，我们从火车上跳了下来。”</p>

<p>喜八特意强调了一声“是真的”，妇人听了大笑道：“这可真是奇怪。”</p>

<p>大概是被这笑声所吸引，正在和驾驶员聊天的西洋男子走了过来，坐在了妇人的身旁。</p>

<p>“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斯图尔特•史密斯。”</p>

<p>斯图尔特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伸出手来温柔地握住了稻子的手。</p>

<p>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被突然握住的缘故，稻子愣住了。喜八插到了两人之间：</p>

<p>“请原谅她，这孩子对握手还不怎么习惯。我叫坂本喜八。”</p>

<p>斯图尔特跟喜八握手之后，愣住的稻子慌忙低下了头：</p>

<p>“我叫百川稻子。”</p>

<p>“……白子？”</p>

<p>“是稻子！”</p>

<p>稻子一脸严肃地纠正道。“失礼了”，斯图尔特难为情似的挠了挠头。</p>

<p>坐在他身旁的妇人则是咯咯笑道：“叫人家白子可不行吧！”</p>

<p>“我是几年前从加拿大来到这里当英语老师。这位咲小姐是我在温哥华的时候相识的，现在在这边帮我打理身边的事务。”</p>

<p>斯图尔特露出亲切笑容的同时，喜八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尽管说现在是夏天，但是一直是这副落汤鸡样子也还是很难受。</p>

<p>“这样下去可是会感冒的啊。到了八幡之后，去我家换件衣服吧。”</p>

<p>“八幡”，喜八跟稻子异口同声地说道。</p>

<p>“斯图尔特，不询问下两位的目的地就擅自带人家走可是不行的啊。”</p>

<p>“不、没关系，我们刚刚好去八幡有事要办，真是求之不得。”</p>

<p>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咲说了一句“那正好”，便拿出了一个酒瓶，无视睁大双眼的喜八他们，咲把柿油纸做的折叠式酒盅展开，倒入琥珀色的酒。</p>

<p>“咲，这才刚是早上啊。”</p>

<p>“哎呀没关系的。我可不会喝醉了之后耍酒疯的啊。”</p>

<p>“这是威士忌”，咲将酒盅递给了喜八。斯图尔特见状板起了脸：</p>

<p>“请不要诱导小孩子喝酒。”</p>

<p>“反正法律又没有明令禁止的吧。”</p>

<p>心想只闻闻味道也好，喜八将咲递过来的酒盅端到鼻子前，一股强烈的的烟味以及刺鼻的香味顿时熏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旁的稻子赶忙大声问道“没事吧？”</p>

<p>忍受着这气味的喜八冒出了个恶作剧的想法。“你闻闻”，喜八把酒盅交给了稻子。可是出乎喜八的意料，拿着酒盅的稻子连眉毛都不皱一下，一脸认真地闻着香味。</p>

<p>“这种酒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许的木香。”</p>

<p>“鼻子可真是灵敏啊。这酒是装在木桶里面，长年累月陈酿而成的。”</p>

<p>从稻子手中接过酒盅的咲将酒一饮而尽，对酒失去兴趣的喜八则是东张西望地环视起了船内。</p>

<p>“……话说回来这艘船，跟蒸汽船好像不太一样啊。”</p>

<p>“这是石油驱动的船。燃料的供应和保养倒是很麻烦。”</p>

<p>享受着第一次的石油原动机船的乘坐体验，喜八问道：“为什么你是当老师的，会有这样的船呢？”这时，咲代替面露苦笑的斯图尔特说道：</p>

<p>“准确的来说是当过老师。现在他可是辞掉了教师的工作，在为基督教的传教做贡献。”</p>

<p>听到了基督教传教这句话，稻子不禁眼中发亮，喜八的目光则是带上了警惕的神色。</p>

<p>“这艘船是我传递神的福音的工具。平时我们都是去坚田或者高岛那边的，只有这次是受熟人委托而去了石山。现在想想，这就是神的指引了吧。”</p>

<p>“只是偶然的相遇，也要强行跟神扯上关系吗？”</p>

<p>“喜八！”稻子正想要说喜八。斯图尔特说着“没关系”制止了稻子。这时，斯图尔特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p>

<p>“哎呀，等到了八幡，可得为稻子准备下穿的鞋子才行啊。”</p>

<p>看看右脚，脚上的桐木木屐已经不见了，八成是跳到濑田川时弄丢了吧。稻子赶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脚，看向朝驾驶员走去的斯图尔特。</p>

<p>“我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行为举止可真是绅士啊。”</p>

<p>“可不要被骗了哦。不知道在那笑容之下到底在盘算着什么。”</p>

<p>“难道不是一个体贴又温柔的人吗？”</p>

<p>喜八感觉没有注意到木屐的自己好像被拿出来做了比较似的，越发的觉得有些自愧不如。</p>

<p>有些陶醉地看着斯图尔特的稻子，她那濡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从发尖滴下的水珠流到脖颈和纤细的锁骨上，滑入胸口消失不见了。</p>

<p>喜八把视线从稻子移开，从怀中取出饼干。这最后一块饼干，吸水之后泡软了。喜八苦涩地咀嚼着。</p>

<p>像是穿着束腰似的，琵琶湖有一个被称之为“细腰”的狭窄部分，以此为界分成了北湖和南湖两个部分。现在这艘船正通过了细腰，朝着比南湖宽阔得多的北湖前进。</p>

<p>湖的西侧由比良和比叡的群山相连构成，湖的东侧则是平原，平原的尽头耸立着的是三上山。菖蒲村落的湖面上，捕鱼苗用的叫做“襟”的栅栏零星可见。</p>

<p>从船头方向望去，能看见浮在湖面上的沖岛，以及从琵琶湖上凸出来似的长命寺山，然后它旁边的就是八幡山了。船朝着最右侧的八幡山山麓笔直前进。</p>

<p>八幡山离信长所筑的安土城不远，丰臣秀次的居城就建在这里。在山麓下一同修建的城下町便是八幡町的前身了。不久，城池没有了主人，八幡町的城镇气息也随之变得浓厚起来，出现了一批被叫做‘八幡商人’的云游商人，他们和近江的其他商人集团一起被统称为近江商人。</p>

<p>遍布全国各地的近江商人们，并不仅仅限于流动经商，还染指贸易行业，因其手段高明，与同样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商业活动的伊势商人齐名，也有被人们多少带有嫉妒地并称为“近江小偷，伊势乞丐”。到了明治时代，也有一部分近江商人的后裔们逐渐改变了经营手法，在大阪和东京等地大为活跃，八幡的街道上，林立着的多是商人们本家的宅子。</p>

<p>到了斯图尔特家，喜八和稻子被这栋三层建造的洋房给惊呆了。</p>

<p>涂了混凝土涂料的墙上排列着大大的玻璃窗，头巾形状的屋顶高高耸立，在周围的传统建筑之中脱颖而出，大放异彩。</p>

<p>二人进了屋，为了换衣服而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p>

<p>“这是我十几岁时穿的衣服，还好事先带了过来。”</p>

<p>喜八穿上了斯图尔特的白衬衫，稍微有点大的裤子则是用腰带系紧，再把裤脚卷起来。但是那狭窄的裤裆还是有点难受。这时，门被打开，稻子探了个头进来。</p>

<p>但是不知为何她没有进屋，而是看起来十分害羞的扭捏着。</p>

<p>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咲的声音：“好啦、快点！”，被推了一把的稻子跳进了房间里。</p>

<p>透过窗户，阳光照在那洁白的女士衬衫上。没有站稳稻子踉</p><p>跄着原地转了一圈，旋转的白色的长裙仿佛油纸伞一般地展开，露出了纤细的脚踝。头发飘了起来，显露出来的雪白的脖颈染上了潮红，转完了的稻子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摁住了裙子。</p>

<p>刚刚的那一瞬间，时间的流逝确确实实地放缓了。</p>

<p>“我还是第一次穿洋装，会很奇怪吗？”</p>

<p>“……晴天娃娃？”</p>

<p>稻子使出与她不符的迅速动作，踢了下喜八的小腿。</p>

<p>看着呻吟的喜八，稻子生气地说：“你就不会说点好话吗！”</p>

<p>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斯图尔特露出了和蔼的笑容：</p>

<p>“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很可爱的哦。”</p>

<p>“可爱——”话说到一半的稻子，立刻变得乖巧起来了。</p>

<p>斯图尔特将放在身旁架子上的长方形箱子拿了过来。打开盖子，伸缩的蛇纹管随之弹出，在其前端装着的镜头在闪闪发光。</p>

<p>“这是柯达的照相机啊！”</p>

<p>喜八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近距离观察着美国柯达公司产的便携照相机。</p>

<p>“你很了解呢。我很喜欢用这个照相机来拍照片。”</p>

<p>听到斯图尔特那温柔的声音，喜八回过了神来，露出羞怯的表情往后退了退。</p>

<p>“你们两个人，请并排站着，我给你们拍个纪念照。”</p>

<p>斯图尔特架好了相机。“噫！”稻子悲鸣一声，躲到了喜八的身后。轻轻的飘来了一阵不曾闻过的香水味，“怎么了呀”,喜八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p>

<p>“如果被拍照的话，灵魂就要被抽掉了啊。”</p>

<p>这家伙难道是活在几十年前的吗。</p>

<p>“真是笨蛋啊，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世界上得死多少人啊。”</p>

<p>看到即便如此还是不情愿的稻子，斯图尔特只好将照相机收了起来。这时，咲拍了拍手说道。</p>

<p>“一起吃午饭吧，两个人都饿了吧。正好饭也马上要做好了。”</p>

<p>“不了，不用劳烦你们了。再等一会我们就该走了。”</p>

<p>“说什么呢”，咲拍了拍喜八的两肩。</p>

<p>“吃饭当然是要热闹点才更开心的啊。而且你们的衣服还没干透呢，是吧？”</p>

<p>最后还是推辞不过，喜八和稻子并排坐在了客厅的桌子前。咲在桌子上摆上了炖鲇鱼、高野豆腐等菜品，盯着一个小碗的稻子一边小声喊着“喜八”一边拉了拉他的袖子。</p>

<p>“真是了不得啊，这个魔芋好红啊。”</p>

<p>在小碗里面，盛了许多染红了的魔芋，颜色像井伊和真田的赤甲一样。</p>

<p>“这边的魔芋就是红的。虽然带颜色，不过味道和普通的魔芋没区别。”</p>

<p>“为什么要弄成红的呢？”</p>

<p>“我怎么知道啊！”</p>

<p>看着两人交谈的斯图尔特笑了出来。低下头的稻子将碰到脸上的头发梳上去，露出的耳朵泛着些许红色。</p>

<p>咲从厨房门中探出头来，对斯图尔特教训道：“斯图尔特，你又攒了这么多没洗的餐具。”斯图尔特难为情地抓了抓脸颊。</p>

<p>“还有，卧室里脱下来的衬衫又随便乱扔，不熨一下是不行的吧！”</p>

<p>“对不起，是我疏忽了。”</p>

<p>“打扫也是。我只是这段时间没怎么来，家里就都是灰尘。”</p>

<p>“咲，待会收拾也行，快点来吃饭吧。”</p>

<p>稻子问道：“平时她都是那样子的吗？”斯图尔特用手扶了扶额头：</p>

<p>“在温哥华跟她相遇的时候，她还是更文静端庄……”</p>

<p>“咲小姐看起来一身华丽的装扮，难道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吗？”</p>

<p>“不，她可是实业家。她赚的钱对我这种人而言简直是望尘莫及。”</p>

<p>咲小姐神采奕奕地回到了桌前，将威士忌的瓶子放在了桌上。</p>

<p>“来，一起喝吧！”</p>

<p>吃饭的时候，斯图尔特和咲对喜八和稻子问这问那，于是他们就解释为“在去见八幡的熟人的路上，在火车上玩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琵琶湖里”。</p>

<p>“你们说的这边的熟人是谁呢。”</p>

<p>喜八正打算把三太九郎的名字说出口的时候，“老师”——从玄关那儿传来了活泼的声音。</p>

<p>“哎呀，会是谁呢？”斯图尔特朝着玄关走去，但是却迟迟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声“打扰了”，一个看起来跟喜八差不多大的少年胆怯地走进了客厅。</p>

<p>“咲小姐，斯图尔特老师去教堂了。”</p>

<p>“教堂？”咲歪了歪头。少年挠了挠头难以启齿地说道：</p>

<p>“在教堂学习圣经的那群人过来向老师提问，老师就这么跟他们回去教堂了。”</p>

<p>“真是的，可真是个老好人啊。”咲说完将威士忌一饮而尽，站起身来。</p>

<p>“我也要去教堂一趟了，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一起来吧？”</p>

<p>开什么玩笑啊，喜八心想。现在阿陆和甚右卫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追过来，再说，谁会去教堂这种教人满是胡话的‘圣经’的地方啊。</p>

<p>“稻子，对基督教可否有兴趣呢？”</p>

<p>但是咲又偏偏问了喜八最不想让她问的那个人。喜八向稻子投以恳求的目光，但是果不其然，在听到基督教这个词的时候，稻子的双眼放出了光芒。</p>

<p>稻子立刻回答道：“只要是神明的话什么都可以。”这个杂食的家伙。</p>

<p>去教堂看来是逃不掉了。在准备外出的时候，稻子坐在玄关的椅子上，正在为第一次穿的系带长靴而绞尽了脑汁。穿好了鞋子之后，稻子好像十分开心地跺了跺脚。</p>

<p>“我一直很憧憬着时髦人士的打扮。这个真的能让我穿吗？”</p>

<p>早已在玄关外面的咲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啊。”</p>

<p>“这是我从八幡町的洋鞋店老板那儿收下的已经不用了的鞋子。所以正好给你穿了。”</p>

<p>喜八仔细观察着稻子那轻轻踏脚的样子。稻子轻轻歪着头问道“怎么了，哪里奇怪吗？” 喜八好像有什么要说的，但是只说了句“没”便就此作罢。要是说了多余的话，小腿被这洋靴给踢中的话，恐怕连骨头都会碎掉的吧。</p>

<p>准备前往的八幡町的教堂还在施工中，据说预定是在下一个月竣工。</p>

<p>虽说还在施工，不过连内部装修都已经基本完工了。这小巧玲珑的三角屋顶教堂竟不可思议地跟八幡的街道融为一体，室内的墙上挂着十字架，十字架下面的祭坛对面，是整齐排列的长椅。跟充满烧香的味道的寺庙佛堂不一样，要说味道的话，也只有崭新的木材的香味而已。天花板很高，说话声或者其他的动静会清晰地回荡在整个教堂。</p>

<p>斯图尔特坐在了长椅的角落，正被年轻人们给团团围住。在咲说明完了来龙去脉之后，他们决定为喜八和稻子做一次礼拜的演示。</p>

<p>“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啊。”</p>

<p>稻子正在坐在长椅上紧张着，这时身后的斯图尔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p>

<p>“稻子，你喜欢唱歌吗？”</p>

<p>“唱，唱歌？听歌的话我倒是很喜欢。”</p>

<p>“待会大家会一起唱歌，敬请期待吧。”</p>

<p>斯图尔特朝稻子眨了下眼，潇洒地向祭坛走去。</p>

<p>“喜八你也在紧张吗？”</p>

<p>听到这唐突的提问喜八转过头来，稻子又说道“看你表情这么僵硬。”</p>

<p>自</p><p>己本不应该是那种会为这种事集中精神的性格才对，但是身体却确实有些紧张，感觉脑袋也很沉。</p>

<p>斯图尔特作为牧师站到了祭坛上，礼拜开始了。</p>

<p>斯图尔特讲解圣经的节选来阐释神的教诲，而坐在各处的人们也开始吟诵祈祷词。至始至终都是这种氛围，与其说是举行仪式，倒不如说更像是圣经的学习会。斯图尔特演奏着管风琴，大家合唱了几次赞美歌。稻子虽然跑调，但每次合唱都很开心地跟着唱。</p>

<p>礼拜结束了，稻子第一个朝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斯图尔特跑去。</p>

<p>“这基督教，没有很艰辛的修行之类的吗？”</p>

<p>“每个教派不一样呢。我们是只注重信仰心和圣经本身。即便是积累再多艰苦的修行，终究也不可能触及神明。只有信赖神，将自身交给神，才能获得救赎。”</p>

<p>这与善饰寺宗派有几分相似的教义，让喜八暗自惊讶。“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宗教但是很相像啊，真是不可思议！”稻子也好像跟他想的一样，兴奋地朝喜八看了过来。</p>

<p>“那么，基督教应该也有像极乐净土一样的地方吧？”</p>

<p>看着如同是着了迷似的询问着“那个世界”的稻子，喜八又再次被吓到了。</p>

<p>“嗯。有人把它叫做天国，也有人把它叫做是神之国。”</p>

<p>“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呢？”</p>

<p>“稻子知道极乐是什么样的世界吗？”</p>

<p>“那个……能够遇到死去的家人，没有烦恼和病痛的折磨，能够让人们幸福地生活的世界，我大概是这么认为的。”</p>

<p>“那么神之国，也是那样的地方。”</p>

<p>在露出兴奋表情的稻子身旁，喜八小声吐槽：“……可真是够随意的啊。”</p>

<p>“话说回来，斯图尔特先生管风琴弹得真好啊。”</p>

<p>“我在加拿大时家里有钢琴，有空的时候就经常弹一弹。”</p>

<p>稻子也弹一下试试吧，斯图尔特提议道。稻子半推半就地站在了管风琴前。</p>

<p>“喂刀子，差不多就行了啊。”</p>

<p>“抱歉，难得的机会就让我稍微试下吧。”</p>

<p>稻子头也不回地回答道。稻子按下琴键的瞬间，那跑调的声音就响彻整个教堂。</p>

<p>喜八一不小心笑了出来，稻子回头瞪了过来。这时站在她身旁的斯图尔特将手放在了键盘上，说道“请把手指放在和我一样的按键上，一起来弹奏吧。”</p>

<p>喜八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稻子是虽然有些羞怯，但还是将自己的手重叠了上去。</p>

<p>演奏的曲子是《ABC》，随着斯图尔特手指的动作，稻子按着键盘。她的动作缓慢又迟钝，但是在弹奏完毕时，稻子一脸开心：“这个真是有趣！”</p>

<p>“果然是当老师的人啊。斯图尔特先生的教法，真是简单易懂！”</p>

<p>“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很灵巧的啊。”</p>

<p>就在刚刚还在跟那群年轻人说话的咲，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喜八的身旁。</p>

<p>“你知道吗？斯图尔特的家，那可是他亲自设计的。”</p>

<p>“哎？真的吗？”稻子很是惊讶。斯图尔特苦笑道：</p>

<p>“我在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建筑专业，不做教师之后，现在正在经营着一家建筑事务所。”</p>

<p>“真是一座漂亮的房子，装了许多窗户，每个房间都很敞亮呢。”</p>

<p>“观察的很仔细。稻子对任何事情都很有兴趣啊。”</p>

<p>斯图尔特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稻子是高野豆腐呢。”</p>

<p>“高野豆腐？”</p>

<p>“像是吸水的高野豆腐一样，将学到的知识吸收起来。”</p>

<p>“以后就叫你高野豆腐吧”喜八打趣道。稻子把脸转到一旁不理他。</p>

<p>“怎么，我可觉得比‘刀子’好听多了。”</p>

<p>这次斯图尔特则是朝着喜八说道：“你是冰淇淋吧。”</p>

<p>就在喜八满是疑问的时候，“是像冰淇淋一样冷淡吧！”稻子插了一嘴。</p>

<p>在场的人都哄笑起来。喜八感觉到自己被当成笑柄，便闭口沉默不语了。</p>

<p>斯图尔特和稻子再次朝向风琴，又像刚才那样一起演奏了起来。</p>

<p>回荡的音色被鼓膜挡住，并没有传进来。脑袋变得晃晃悠悠，有种烧心般的感觉涌上来，喜八看着稻子那弹奏着管风琴的背影。</p>

<p>那背影纤细但又有着些许女性特有的圆润。看着她在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开心地悦动着的样子，胸口灼烧的感觉又变成了焦躁感，喜八感觉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p>

<p>相当长时间的演奏总算要结束的时候，喜八看准时机插了进来：</p>

<p>“不好意思，我们差不多有事该走了。”</p>

<p>斯图尔特从稻子的身边离开，眯着眼说道：“真是不好意思。”</p>

<p>“话说回来，喜八君你们接下来打算去找谁呢？””嗯，是一个叫作三太九郎的人。”</p>

<p>谈笑突然停止了，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睁大了双眼。</p>

<p>“……不好意思，能再说一遍吗。”</p>

<p>“三太九郎。是个在冬天的时候无偿给孩子们送礼物的好事的人。”</p>

<p>在他说完之后，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的喜八不知所措的四处看着。</p>

<p>“那可是圣诞老人啊。”咲露出了好像安慰他似的表情说道。</p>

<p>“圣诞……？”</p>

<p>“传说中每年一到圣诞节的时候，就会有个叫作圣诞老人的老爷爷东奔西走给孩子们送礼物。模仿这个传说，西洋有在圣诞节给孩子们赠送礼物的习惯。很遗憾……三太九郎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啊。”</p>

<p>相信圣诞老人还真是老实啊，不知是谁的一句话，喜八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p>

<p>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喜八总算是注意到了，原来自己在这几年里一直抱有着这么大的误会。也是，这种事情稍微动点脑子想想就明白了。</p>

<p>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清六那指着自己笑得满地打滚的样子。</p>

<p>像是明白了魔术的手法时一样，灰心和服气的心情混杂在了一起，变得好像有千斤重。喜八一下子瘫坐到了长椅上。咲露出了认真的表情靠近了过来，把温暖的手放在了喜八的额头上。</p>

<p>“果然，我还在想你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发烧了啊。”</p>

<p>喜八和稻子掉到濑田川之后，陆虽然急忙赶到了现场，但也只是从渔夫那儿得知“他们被一条蒸汽船一样的船给救了”，除此之外便再无线索。</p>

<p>第二天，回到伏见的陆，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向甚右卫门道歉。</p>

<p>“不，陆君你没有过错，是我的疏忽才导致的。”</p>

<p>甚右卫门眉头紧皱。陆说道：“虽然是我的一己之见，”</p>

<p>“离结婚还有些时日，在那之前能不能就这么随稻子去呢”</p>

<p>甚右卫门将烟草的烟雾猛地呼出，眉头皱的更深了。</p>

<p>“……我问你，你该不会对稻子有什么同情吧？”</p>

<p>“可是那个叫洋辅的男人就没法——”，陆刚开口就被甚右卫门给打断了。</p>

<p>“只要你跟规子的婚约还在，就还得请你为了百川家着想。派加尔博士跟稻子的婚事可是关乎百川酒造的未来。要是酒窖破产，百川家与批发大米的陆恒吉商店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p>

<p>“</p><p>呐”，甚右卫门歪着嘴巴说道。</p>

<p>“你可不想把规子交给其他男人吧？”</p>

<p>陆只是闭口不言。结果谈话就到此打住了，陆离开甚右卫门的房间来到走廊，正好撞见洋辅和规子一起从客房出来。“哎呀，已经谈完了吗？”洋辅说着走了过来。</p>

<p>“等你谈完的功夫，我一直在享用规子的茶，真是不好意思呢。”越过洋辅的肩膀，规子正试探性的看着自己这里。陆瞄了一眼后简短地答道：“没有。”</p>

<p>“那就好。……话说回来，昨天又让那两个人给逃走了啊。”</p>

<p>擦肩而过的时候，洋辅耳语道。</p>

<p>陆转过头看向洋辅，“不过你就放心吧”，洋辅把手放到了陆的肩膀上。</p>

<p>“迟早有一天，稻子一定会自愿回来的。是吧？”</p>

<p>陆正要开口，却只见洋辅朝甚右卫门的房间那边走去了。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不过陆对规子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陆先生”规子叫住了他。</p>

<p>“真是一脸沉重啊。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么老实的陆先生，看起来怪瘆人的。”</p>

<p>“你不说我两句是会死吗。……算了。”</p>

<p>对着抬头看着自己的规子，陆厌烦的说道:“我遇到了将稻子君带出去的那个少年了。”</p>

<p>“……是清六的弟弟。”</p>

<p>规子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继续抬头看着陆。</p>

<p>“你早就知道是喜八将稻子君带出去的？所以你才那么冷静的吗？”</p>

<p>“我之所以冷静，是因为我知道稻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p>

<p>面对无法洞察任何感情的双眼，陆将脸别了过去，朝玄关走去。</p>

<p>“陆先生”从自己的身后再次传来了声音。</p>

<p>“你是在意我跟洋辅先生说话的事情吗？”</p>

<p>陆依旧是背对着规子，慎重地选择着该说的话。</p>

<p>“……没什么。你要跟谁说话，那是你的自由。”</p>

<p>留下一句逃避责任似的话，陆走出了玄关。外面早已下起了骤雨。仆人让他带把伞走，不过陆还是坚持拒绝了，就这么一边淋着雨一边走着。</p>

<p>感受着被温暖的雨淋湿的衣服的气味，陆低语着：“斯图尔特老师，”</p>

<p>“这种邂逅，恐怕也是主的意愿吧。”</p>

<p>因为沾满了汗的浴衣有点难受，喜八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沐浴着透过大窗户撒入的阳光，一只比咲要小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p>

<p>“烧好像已经退了呢。”</p>

<p>稻子在自己的枕边微笑着。她身穿的并不是洋装，而是跟平时一样的藏青碎白花纹的和服。喜八就那样躺在床上轻声说道：“照进来好多阳光啊。”</p>

<p>“这是叫作日光房的房间，真是又暖和又舒服啊。”</p>

<p>因为房间的墙上大部分都是玻璃窗户，室内有着日式房间无法比拟的明亮。周围街道的房子都较低，从这儿就可以望见耸立在平原之上的三上山。</p>

<p>“有食欲吗？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要跟我说。”</p>

<p>想要的东西。想到刚刚那凉凉的很舒服的手的触感，“手”，喜八不自觉的说了出来。</p>

<p>看着歪着头不解的稻子，喜八赶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要水”。看来自己的脑子还没清醒过来。</p>

<p>从稻子手上接过了茶杯一饮而尽，脑子总算是清醒了过来。</p>

<p>“因为我的原因而多留了一个晚上。真是太劳烦斯图尔特先生了啊。”</p>

<p>“得了感冒那也没办法的啊。可能是因为跳到琵琶湖里面全身湿透的缘故吧。”</p>

<p>“那样的话你为什么没……。啊也是，笨蛋可是不会感冒——”</p>

<p>“看到你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说完稻子轻轻肘了下喜八的肚子，喜八哎哟了一声。</p>

<p>“真是不好意思。我可是得过感冒的呢。”</p>

<p>稻子挺着平坦的胸脯，一脸得意地说道。</p>

<p>“真怀念啊。那时是姐姐片刻不离的照顾我。”</p>

<p>“是叫规子吧。那个姐姐，看起来严厉实际上还挺温柔的啊。”</p>

<p>“那是当然的啊。那可是能从阿火久大人那儿收到来信的、我自豪的姐姐呀。”</p>

<p>初次相遇时稻子也曾说过“她从阿火久那儿收到过来信”。回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喜八不禁沉浸在感慨之中。“对了”，稻子取出了报纸。</p>

<p>“看看这条新闻，写着咱俩的事呢。”</p>

<p>翻开报纸，上面写着「濑田川男女二人殉情未遂」的报道。</p>

<p>从跳入水中的样子到被西洋船救起的许多细节都写上了，看来是偶然在河边的记者目睹了这一事件的经过。喜八将新闻报纸叠好之后，对稻子无力地笑了笑。</p>

<p>“那我们就干脆隐藏行踪，溜出去到伊势参拜吧。”</p>

<p>稻子“欸”的小声说道。</p>

<p>“去看看从伊势神宫是不是真的能看到富士山，在三井寺的时候不是说了吗。”</p>

<p>到头来，三太九郎也不过是清六的谎言。约定的期限——稻子的婚礼就是后天了，电气目录的线索已经完全断绝的现在，自己能为稻子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p>

<p>“或者有机会可以向别人要点钱，然后一起去关东也行。那样的话富士山可以看个够——”</p>

<p>“喜八的衣服，放在那个筐子里面了。”</p>

<p>稻子摆了个笑脸离开了房间。喜八就那样半笑着呆在了原地，日光房也昏暗起来了，朝窗外看去，太阳被厚厚的云层给遮住了。</p>

<p>换好衣服之后走下楼梯，在客厅的稻子跟斯图尔特正隔着桌子谈笑着，注意到喜八的斯图尔特露出了亲切的笑容：</p>

<p>“早上好，喜八君。已经没事了吗。”</p>

<p>喜八淡淡的说了句“没事”之后坐在了稻子对面，三个人简单地吃完早饭，斯图尔特说着“有个稀奇的东西”便朝着厨房走去。</p>

<p>“话说回来，咲小姐呢？”</p>

<p>“好像去了附近的亲戚家，昨天晚上就没回来。”</p>

<p>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只有挂钟的指针声， “滴答”地回响在宽敞的房间之中。外面的天空越发的昏暗，房间里也变得阴沉起来。</p>

<p>“让你们久等了，这是咖啡。”</p>

<p>斯图尔特拿着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端出来的饮品。茶杯里是黑色的液体，散发着豆子烧焦的味道。</p>

<p>跟墨汁差不多的颜色，到底这是人类能喝的东西吗。</p>

<p>“不要害怕，请尝尝看。”</p>

<p>自己被当作小孩子对待让喜八有些恼火，喝就喝，喜八一口气把咖啡倒入口中。</p>

<p>一瞬间，凝结着苦味和涩味的炸弹在嘴里炸开了。</p>

<p>从未体验过的浓厚味道让自己快吐出来了，喜八紧皱眉头，总算是把它咽了下去。瞥了一眼稻子，果不其然也是眉头紧皱，嘟囔着“好苦。”</p>

<p>“这是为了好喝而喝的东西吗？想要加点糖啊。”</p>

<p>喜八感谢稻子帮自己把想说的话说了。斯图尔特微笑着，慢慢地端起茶杯，很好喝似的眯起了眼睛。</p>

<p>“等到你们长大成人了，就能够懂得这种味道的哦。”</p>

<p>“骗人的吧，呐，喜八你也觉得很苦的吧。”</p>

<p>“不，我懂。这个苦味真是不错啊。”</p>

<p>喜八拼命地忍着不让苦味扭曲自己的表情，稻子投以怀疑的目光。</p><p>这时，玄关响起敲门声，从外头传来了“早上好”的声音。看来又有客人来了。</p>

<p>斯图尔特起身去应门，稻子立刻把目光从喜八身上移开，用倾慕的眼神盯着斯图尔特的背影。</p>

<p>喜八将茶杯放到桌上。还没习惯这份苦涩的胃，稍微有点痉挛起来。两个人一言不发，闲着无聊的稻子用手指抚摸着茶杯的边缘。</p>

<p>“关于电气目录，我想干脆再去大津或者蓬莱佛具店找一遍看看吧。”</p>

<p>喜八提出建议。稻子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停下了手。</p>

<p>“算了，不用了。”</p>

<p>“……为什么？”</p>

<p>“已经够了啊。再说连目录本身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啊。没准早就——”</p>

<p>“那么就这样放弃吗？”喜八加强了语气打断了稻子。</p>

<p>“这样下去的话，后天你可就要变成派加尔博士的新娘了啊。”</p>

<p>“虽然说是那样……但是我不想因为我的任性再给家里增添麻烦了。”</p>

<p>看着带着些许迷茫和踌躇的稻子，“又说这种话”，喜八头疼起来。</p>

<p>稻子低着头默不作声。不一会儿天气变晴了，夏日的强烈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p>

<p>“那样的话，那就这么回去？。”</p>

<p>“……是呢。本来还想再多了解一些基督教的事情呢。”</p>

<p>看着那扭捏的稻子，喜八感觉心里像被火烤一般。</p>

<p>“不是基督教，而是想跟斯图尔特先生说点话吧。”</p>

<p>不知道听没听出来话里的讽刺之意，稻子苦笑着说道：“可能也有一些吧。”</p>

<p>“你看。还没有报答他给我的鞋子。至少我想在回去之前能帮他做点什么。”</p>

<p>听到这些掩饰一般的话语，喜八握住茶杯的手加大了力气。</p>

<p>“相信着圣经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的人，本身就不值得信任。女人能够独自生出孩子，人类可以在湖面上行走，还有可以死而复生什么的，这种事情是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啊。”</p>

<p>“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不过也有很多对我们有用的话啊。”</p>

<p>“就是因为你这样，在稻荷山的时候才差点被假冒的退伍兵给骗了啊。”</p>

<p>“……相信别人可是我的优点啊。”</p>

<p>“你这是说什么信什么。”</p>

<p>刚才还面露困惑的稻子，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愤怒之情。</p>

<p>“是喜八太爱怀疑别人了啊。像斯图尔特先生那样更加豁达一点多好啊。”</p>

<p>“你是说要我像那个假笑的外国人一样吗。那么我问你，像你这种又是信佛教又是信基督教，还信日本神明的人，死了之后到底要到哪儿去呢？天国吗？还是极乐？”</p>

<p>“当然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啊。或者，各位神明会决定好我去哪里的。”</p>

<p>“……你可还真是乐观啊。那么就随你的便，好好的去相信那个老师的胡话吧。”</p>

<p>目光变得尖锐的稻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p>

<p>“对于给予你帮助的人，你可真说得出口！老是怀疑这世界上的一切，真是个可怜的人。”</p>

<p>愤怒达到顶峰的喜八也站起身来，拍着桌子说道。</p>

<p>“到现在连东西南北都不分还好意思说！亏得还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p>

<p>“不听别人说话，从仓库里擅自把我带出来的人可是喜八你啊！”</p>

<p>“你的意思是说就那样把你放着不管就好了吗！就靠你自己能够拒绝婚约吗！”</p>

<p>“说什么——”，稻子说不出话来了。</p>

<p>“不依靠别人什么都干不成！”</p>

<p>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从稻子张开的双眼之中垂落了一道泪滴，落到了茶杯之中。</p>

<p>“的确，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如别人。虽然是这样……想要去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去学习自己不会的东西，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喜八你不也是，那样子去学习电气的吗”</p>

<p>泪滴变成了斗大的雨点一般，倾泻到桌子上。喜八总算是注意到了自己说出的话是有多么的愚蠢，体内所蔓延的焦躁感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了。</p>

<p>“像你这样看什么都要挑刺，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为什么就不能变得更加坦率点？就算是客套话也好，为什么就不能像斯图尔特先生那样说些温柔的话啊。”</p>

<p>稻子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是一把刀插在了喜八的心中。</p>

<p>“即便那个人真的是个骗子，那也比满嘴坏话的喜八要更会做人！”</p>

<p>话音一落，稻子就抽噎着跑出了房间。喜八瘫坐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端起了早已冷掉的咖啡。</p>

<p>尽是苦涩的味道，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好喝。</p>

<p>“刚刚稻子好像跑到外面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p>

<p>看到回到客厅的斯图尔特，怒火中烧的喜八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揪住了斯图尔特的领子。</p>

<p>“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给刀子灌输了些什么！”</p>

<p>“……灌输了些什么？”</p>

<p>“那家伙可是会轻易的把别人说的话当真的。你就是看准了这点，给她灌输了些什么吧！”</p>

<p>斯图尔特俯视着激动的喜八，无比的冷静。</p>

<p>“你肯定怂恿那家伙回去结婚了吧。说些神明之类的胡话……那家伙，如果有电气目录就能得救了啊。不是看不见的神明，而是靠人类的力量就能得救的啊。”</p>

<p>一瞬间，斯图尔特睁大了双眼，不过又立刻恢复到了他那冷静的表情。</p>

<p>“如果我真的怂恿了她，那么你会怎么做呢。是要把我揍飞吗？”</p>

<p>斯图尔特严肃冷静又饱含批评的态度，不禁让喜八无言以对。</p>

<p>“如果你要揍我的话，那就请便。如果揍我一顿就能消气的话。”</p>

<p>喜八放开了手，斯图尔特用手示意他坐下。</p>

<p>“先稍微坐下。不过，你要是觉得自己跟稻子的流泪无关的话，那么就那样站着吧。”</p>

<p>斯图尔特的语气，跟他原教师的头衔十分相符，充满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威严。斯图尔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子一边坐下，脸上却并不见平时那般的笑容了。</p>

<p>面对这种让人反胃的威严感，喜八知道的对策只有一个。</p>

<p>喜八老实地坐在了斯图尔特的正对面，然后深深的低下了头。</p>

<p>“对不起。做了如此失礼的事情。”</p>

<p>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没关系”，只见斯图尔特浮现出了平时一贯的笑容。</p>

<p>“话说，你刚刚说了电气目录了吧？”</p>

<p>“……？是的。”</p>

<p>“果然，是这样吗。就觉得怎么跟清六君那么像呢。”</p>

<p>*</p>

<p>稻子一边抽泣着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许是有些面生的短发的少女走在街上过于显眼，人们好奇的目光汇聚了过来。这时，一个打扮更显眼的人迎面走了过来。</p>

<p>“哎呀稻子，早上好。”</p>

<p>咲一副开朗的表情挥了挥手。咲身着洋装，撑着遮阳伞，手上还提着一个巨大的编笼。</p>

<p>“咲小姐，早上好，是要出门吗？”</p>

<p>“今天天气不错，我想要邀请斯图尔特先生出来。反正他最近没什么工作，估计肯定是在家闲着呢。”</p>

<p>突然，咲眯起眼靠了过来。不</p><p>知是不是注意到了稻子的泪痕，咲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今天还是跟稻子一起出门吧”，咲挽起稻子的手就走。</p>

<p>“不是说要邀请斯图尔特先生吗？”</p>

<p>“算了。估计他今天工作也很累了。”</p>

<p>咲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着与刚才完全相反的话，一边不容分说的拉着稻子。</p>

<p>被带到的地方是远离城镇的一条水路。在叫做“川户”的小码头上，咲让稻子坐到一艘小船上，自己则灵活地划起桨将船驶出码头。</p>

<p>水路的两岸，一人多高的芦苇郁郁葱葱。在芦苇旁边，白鹭正慢悠悠地迈着步子，野鸭也在悠然地划着水。让幼鸟坐在自己背上游着的黑鸟叫作，在芦苇丛中“噶噶嘶，噶噶嘶”鸣叫着的则叫作大苇鳽，稻子听咲这样讲着。</p>

<p>通过芦苇丛生的水路，小船来到了一片宽敞一些的湖面。这一带是被称作内湖——被陆地和岛屿环绕着的湖，一直向北前进的话似乎与琵琶湖相连。湖中漂浮着几座芦苇群生的小岛，几个裹着兜裆布的小孩正从岛上的柳树上跳到湖里玩耍。</p>

<p>小船继续在内湖上行驶，出现了一座岛上只有一个小神社的小岛，据说小岛名叫弁天岛，岛上供奉着弁财天。岛上不知为何有一根木棒朝着湖面的方向伸了出来。</p>

<p>“弁天岛的后边就是安土山了，信长的城池就在那里。”</p>

<p>咲指着跨在湖面上似的耸立着的安土山，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p>

<p>“要是没有被烧掉的话，也许能看到圣米歇尔山那样的美丽景色吧。”</p>

<p>咲将船桨固定好了之后坐了下来，打开编笼的盖子，得意洋洋的将酒瓶取了出来。 “这个？”，注意到了稻子视线，咲摸着复杂编织的笼子说道。</p>

<p>“这是用葛藤编织而成的水口工艺品，花纹很漂亮吧，在国外可是很受欢迎的哦。”</p>

<p>虽然稻子也觉得编笼很漂亮，但是更在意的却是装在笼里的酒。</p>

<p>“这个是伏特加，这个是财神牌的白兰地，还有龙舌兰，都是我喜欢的酒。”</p>

<p>咲将这些蒸馏酒的特征一个个跟稻子说明了之后，将威士忌注入了小小的玻璃杯之中，理所当然的递给了稻子。闻了闻酒的香味，稻子不禁睁大了双眼。</p>

<p>“这跟昨天的威士忌不一样，并没有烟味，而是有种焦糖般的甘甜香味。”</p>

<p>“很有意思的吧，不同的原料和调配就能使得口味大不一样，你的鼻子还真灵啊。”</p>

<p>鼻子之所以灵敏，也许是因为以前在进出酒窖的时候经常试喝过的原因吧。“稻子很喜欢酒的呢。”咲听了点了点头。</p>

<p>稻子将威士忌一饮而尽，仰面躺下。</p>

<p>碧蓝的天空中只有朵朵白云，船上很凉爽，时不时传来的风吹芦苇和鸟儿鸣叫的声音，伴随着拍打在船上的水声，汇成了一曲温柔的音乐，小船恰到好处的摇晃也让人无比的舒适。</p>

<p>“呐，今天没跟喜八君一起吗。”咲一边喝着杯里的酒一边询问着。</p>

<p>“……我才不管那种坏心眼的家伙呢，总是来捉弄我。”</p>

<p>“为什么喜八君要来捉弄稻子呢？”</p>

<p>“肯定是因为讨厌我吧。”</p>

<p>“对真正讨厌的人是理都不会理的”，咲嘻嘻地笑了：</p>

<p>“做些坏心眼的事情，是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啊。”</p>

<p>稻子坐起身来，咲好像很有趣似的微笑着。</p>

<p>“讨厌喜八了吗？”</p>

<p>“不是的”稻子摇了摇头，</p>

<p>“其实，我不想被他讨厌啊。”</p>

<p>稻子说着今天早上吵架的事情，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起来。</p>

<p>在紧闭的眼帘之中出现的是喜八的脸庞。打听三九太郎的事情而蒙羞时的表情，感冒时痛苦的表情，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的样子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p>

<p>“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再让喜八受伤了。我好害怕再这样给他增添麻烦下去，会不会哪天就被他讨厌了。”</p>

<p>“所以你就打算把喜八君给推开吗。也不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就这样单方面地。”</p>

<p>听到这带刺的话语，稻子抬起了头。咲依旧是嘴角微笑，但是双眼并没有笑意。</p>

<p>“拙劣的谦虚和顾虑，对信赖自己的人来说可是一种侮辱啊。”</p>

<p>听到了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语，稻子条件反射地答道：“我还不是只能这样。”</p>

<p>“我只有相信他人这一个优点了。你让我怎么不谦虚。”</p>

<p>“信任他人的优点吗，”咲无趣地笑了。</p>

<p>“可是你，这不是完全没有信任喜八吗？”</p>

<p>仿佛落入深渊的心情。因为这意料之外的话语，稻子的心好像被揪紧了。</p>

<p>“不想再受伤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吧？所谓的‘不被任何人讨厌地活着’，只不过是不愿依靠别人的力量，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罢了。”</p>

<p>好像是能映出自己丑陋的镜子被摆在了面前，稻子想要把耳朵捂住。</p>

<p>“其实内心是悄悄期待着，如果隐忍让步的话，会有谁同情自己而伸出援手吧。”</p>

<p>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可是无论自己如何否定，那锐利的话语还是将想要隐藏住的内心不断挖掘而出。</p>

<p>“稻子，是害怕依赖他人吗？”</p>

<p>表情平静的咲露出了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以前，自己的母亲也经是这样的目光。</p>

<p>“……我害怕。就算依靠了别人，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p>

<p>稻子将膝盖紧紧地并拢缩了起来。</p>

<p>“我想要……成为斯图尔特先生那样的人。”</p>

<p>“斯图尔特先生？”咲不禁惊讶了一下。</p>

<p>“我很崇拜他。我也想成为像那样子被他人依靠，能够给予他人帮助的人。”</p>

<p>咲大声笑了起来，那豪爽的笑声像被蓝天吞没了似的消失在广阔的空间里。</p>

<p>“斯图尔特他自己才是只会依赖别人的啊。从辞掉教师工作到找到现在的建筑工作之间的那段时间，可是过着靠吃百家饭过活的日子啊。”</p>

<p>稻子睁大了双眼。“换个地方吧”，咲摇着桨将船划了出去。</p>

<p>在弁天岛靠岸之后，二人下了船，神社就在眼前。</p>

<p>“真是怀念啊。在以前呢，每次来这边走亲戚时，经常划船来这附近，大家一起吃滋贺鸡肉火锅。在我吃过的火锅之中，那个最美味的了。”</p>

<p>“那个延伸到湖那边的木杆是什么呢？”</p>

<p>“那个叫做飞棹。当地的孩子为了试探胆量，当跳水台用的。”</p>

<p>在神社里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飞棹’的根部，咲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明明刚刚还那般豪爽地喝着烈酒，现在却能伸出两手保持平衡，一步不乱地走着。</p>

<p>“小的时候我不敢从这里跳下去，胆小的我和哥哥总是被堂兄弟们嘲笑。”</p>

<p>咲一边发自内心地愉快笑着，一边在棹上跳跃着。</p>

<p>“当时我在稻子你现在这个岁数时，跟亲戚一起迁居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我也曾经想过，到了新的环境，也许自己胆小的性格能有所改善。但是，居所说变就变了，性格却还是老样子。偏见和贫困，在没有习惯的土地的生活异常艰辛，仿佛自己总是在害怕着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p>

<p>拯救了我的，就是斯图尔特先生。被海外传教运动触动的斯图尔特正要作为教师远赴日本，在途</p><p>中路过的温哥华教会与我相遇。那时他的话语……给我那枯竭的心田再次种上了新的种子。”</p>

<p>咲呆呆地望着天空。如同是怀念着那遥远过去的相遇的那天。</p>

<p>“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从今往后他遇到困难的话，就该轮到我来帮助他了。我一定要挣许多的钱，足够能帮他的钱。’现在的话，我觉得我敢从这里跳下去了。”</p>

<p>咲脸上绽放出笑容，朝稻子招了招手。</p>

<p>“试着踏出一步吧，肯定会比你所想象的要更愉快的。”</p>

<p>稻子站到了棹的根部，朝脚下看去。算一下到水面的距离，大概有自己身高的两倍吧。抬起头来的稻子——出乎咲的意料——露出了得意一般的笑容，在飞棹之上踏着轻快地脚步啪嗒啪嗒地来到了咲的身旁。</p>

<p>“没事的。我昨天从比这更高的地方掉下去了。”</p>

<p>咲睁大了眼睛：“说的也是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了。</p>

<p>“呐，我觉得，我们肯定能够成为不错的朋友呢。”</p>

<p>坐在飞棹上的咲，再次从编笼中取出了酒，喝了起来。</p>

<p>“你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冒险，说来给我听听吧。”</p>

<p>“清六君曾经是我的学生。”</p>

<p>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的斯图尔特，怀念似的笑道。</p>

<p>“差不多是十年前了吧，那个时候还在大津的商业学校。清六总是喜欢在上课期间说玩笑话搞得班级哄堂大笑，对于当时还刚刚上任英语老师不久的我来说，可是相当棘手的学生啊。”</p>

<p>对于突然提及哥哥名字的斯图尔特，喜八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p>

<p>“我也曾听他说起过关于喜八你的事情，不过毕竟是很久以前了，一时没有想起你的名字。”</p>

<p>斯图尔特问道：“喜八君貌似，很执着于电气呢。”</p>

<p>“二十世纪，可是电气的世纪。”</p>

<p>听了喜八这唐突的话语，斯图尔特苦笑着挑了下眉梢。</p>

<p>“只要电气发达的话，人们的生活就会更轻松。去相信某个人编造出来的话，膜拜神明，又能有什么好处？今后能够照亮这个国家的，不是神明，而是电灯的光啊。”</p>

<p>斯图尔特用手杵着脸，有节奏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过了一会儿又将手指交叉，抬起头正面朝着喜八说道。</p>

<p>“喜八君，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不当老师了吗？”</p>

<p>“是因为牧师和建筑工作更好赚钱吗？”</p>

<p>“其实我是被学校给解雇了啊。”</p>

<p>这预料之外的回答，让喜八不禁吞了口气。</p>

<p>“跟随着商业学校的迁移，我从大津搬到了这里，这里是一片传统宗教深深扎根的土地，我在学校的传教活动也被打上问号，最终到了被解雇的地步。”</p>

<p>“你要是没钱的话，那么豪华的船又是从哪儿来的呢。”</p>

<p>“那是有个相识的美国人为了支持我的传教活动而无偿提供给我的。还有这房子也是 朋友提议说‘靠搞建筑吃饭的话必须要有个样品吧’而捐赠给我资金才建起来的。虽然有些难以启齿，我也是受尽了大家的帮助。”</p>

<p>“……为什么要为了传教做到这种地步呢。”</p>

<p>“因为这是神所赋予给我的使命啊。”</p>

<p>斯图尔特拿起还剩一些咖啡的茶杯。</p>

<p>“人的一生就如同是品尝咖啡一样。在孩提的时候觉得很苦，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喝。可是长大成人之后，即便是觉得难喝也不得不喝。因为有‘社会’这双眼睛在看着你。”</p>

<p>就这样，他将那剩下的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p>

<p>“国家也是一样。在五十年前才刚刚开国的年轻的日本，这个国家，一边苦于不曾尝过的西洋的味道，同时也在尝试着去理解这一切。可是如果只有苦涩的话就太过于辛苦了，所以偶尔需要一些砂糖的。所谓的神明，就是缓和这份苦涩的一勺砂糖。”</p>

<p>喜八的目光落到了咖啡上。漆黑的水面上，映出的是一张消沉的脸庞。</p>

<p>“刚刚赴任时候的我是很不安的，担心身为异教徒的自己到底会不会被接受。然而我所接触到的人们，即便贫穷，也充满着对他人的关怀。渐渐地我开始想，在这片土地的话也许能创造出神之国。”</p>

<p>“神之，国？”</p>

<p>“听到神之国，你也许会想，那是一个向主宣誓服从的世界。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说起来，神之国到底是什么样地方，在圣经上也没有具体的描写。不过对于我而言，神之国是爱着周围的人，大家手牵手，祈祷着和平的社会。”</p>

<p>诉说着有力的话语的斯图尔特眼中，充满了他那俨然的坚定意志。</p>

<p>“成为主的道具，在这建立神之国度。这就是主赋予我的使命。”</p>

<p>“使命什么的……那只是你这样认为。能够救人的，也只有是人类罢了。”</p>

<p>“喜八君，你有拿着手电筒吧。”</p>

<p>喜八睁大了双眼，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手电筒，斯图尔特点了点头。</p>

<p>“我们都是神的机器。只有被神赋予了不可见的力量之后，才能做为神的手足完成各种使命。如同你那个手电筒，无论拥有多么出色的能力，没有电气就无法运作。是神还是电气，这并不重要。就算是只有很小的力量，但若是被那看不见的‘某个东西’而驱使，就能拯救别人。”</p>

<p>“把仅仅的偶然或者是自己的选择，当作这种连存不存在都说不清的神明的意志吗。”</p>

<p>“我认为这世上是不可能没有神明的。我没法想象我们身处的世界，仅仅是由无数个奇迹积累起来的结果，仅仅是偶然的产物。把这一切当作是由神明的意志而为我们而创造的，才更有说服力。”</p>

<p>“而且，”斯图尔特要说服喜八似的组织着语言。</p>

<p>“即便是没有神明存在，人们被圣经和圣人的话语而驱使着，这也是事实。”</p>

<p>“……不是这样的，人们只不过是被花言巧语牵着鼻子走罢了。”</p>

<p>喜八的反驳已是饱含了许多的不满，不过斯图尔特还是依旧面露温柔的微笑。</p>

<p>“所谓长大成人，也未必都是好事。到了能够懂得咖啡的苦味的时候，就说明你也早已学会了大人的狡猾之处。但是，你现在还能诚实地说出苦就是苦。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了。”</p>

<p>自己强忍着苦味的事实早已暴露。孩子的一面被看破，喜八突然变得羞涩起来。</p>

<p>“……在商业学校的时候，清六君也有跟现在的喜八类似的想法啊。”</p>

<p>斯图尔特再次提起清六的名字，喜八无力的抬起了脸。</p>

<p>“那时，作为尝试之一，我开了一个圣经班。是在放学后给报名者讲英语，同时学习圣经的课程，第一次开课清六君就来了。”</p>

<p>“我哥？是着说神明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去泼冷水的吗。”喜八冷笑道。</p>

<p>“我也觉得稀奇，于是去和他聊了几句，他露出一脸认真地向我如此询问道：”</p>

<p>——基督教的神之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p>

<p>应该说是晴天霹雳吧，喜八的嘲笑消失不见了。</p>

<p>“从那以后清六君一堂不落，拿出争夺全班第一第二的劲头来听课。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有关神之国的地方都会向我提问。”</p>

<p>斯图尔特将手电筒拿在了手上，说道：“这原本是我的东西。”</p>

<p>“告诉清六君圣诞老人的事情也是我。听了</p><p>这个他就恳求我要买走我的旧手电筒，还说‘害怕黑暗的弟弟需要这个东西’。”</p>

<p>手电筒的来龙去脉让喜八很是震惊，“……听起来就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喜八咬着牙说道。</p>

<p>“我变成那样还不是全都怪他啊。哥哥还不是就只顾着自己顺心。”</p>

<p>“不，他是一直挂念着喜八君的。所以他虽然学习关于基督教的东西，但绝不接受洗礼。‘只有自己去天国的话，那么就要跟去极乐世界的家人分离了’，他曾经这么说过。”</p>

<p>——极乐什么的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才不相信呢。</p>

<p>回想起过去清六所说过的话，‘那算什么。’喜八甩下一句。他这不是自己偷偷去相信这种东西了吗？爱捉弄人好歹也要有个限度吧，喜八抓着自己的头。</p>

<p>“哥哥是不可能会相信极乐世界的。明明总是嘲笑着我目录上的预言。”</p>

<p>“《第十七条 电气装备》……用电气体弱力衰的人补给气力。”</p>

<p>从斯图尔特口中听到不可能听到的字眼， 喜八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p>

<p>“《第十八条 维新电信》……把思想转化成电信号传送出去，实现没有误解的相互交流。”</p>

<p>喜八有些茫然自失。说完几个预言之后，斯图尔特舒缓了一下自己的眉梢。</p>

<p>“是叫做电气目录的吧。实际上我也有拜读过里面的内容。无论是哪一条预言，都是充满着对人们的爱。果然跟我预想的一样，你就是像冰淇淋一样啊。……能冷静的看待事物，又深藏着为世人着想的温柔与甘甜。所以神才会将‘用电气创造极乐世界’的使命交付给你的吧。”</p>

<p>脑海中一片混乱，喜八勉强反驳道：“请不要说这是什么‘使命’。”</p>

<p>“不，神是为了让你完成自己的使命才将你引导到这里的。为什么我能够知道电气目录里面的内容，这就是答案。”</p>

<p>斯图尔特突然的站起了身来，走出了客厅进入了书房。过了一会，斯图尔特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回来了。</p>

<p>“请看看这个东西。”</p>

<p>放在桌子上的是长方形的包裹。</p>

<p>视线一边端详着这熟悉的形状，喜八心想，这难道不会是？</p>

<p>喜八伸出了颤抖的手拿起了包裹，这份重量自己也很熟悉。难道，怎么可能。</p>

<p>在心中默念了几次不可能，喜八打开了绳结，慢慢地将包裹一片一片的打开，最后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片布翻开。</p>

<p>“啊啊！”喜八发出了悲鸣和哀叹交加的声音，表情也变得稍微扭曲了。</p>

<p>露出来的折本，四处都已经被烧焦，书角也因为摩擦而变圆了。</p>

<p>即便如此，封面上清六的字——《电器目录》也仍旧清晰可见。</p>

<p>“……这是你从哥哥那边得到的吗？”</p>

<p>“不，很遗憾，并不是。”</p>

<p>斯图尔特摇了摇头。“这个洞，你知道是什么吗？”，斯图尔特指着封面的一角说道。</p>

<p>在封面的角落，是一个原来没有的小洞。翻开封面，里面的好几页书都被穿透了。</p>

<p>“这是弹痕。”</p>

<p>看着淡淡说道的斯图尔特，喜八背后一寒。</p>

<p>“在日俄战争的时候，这本书曾出现在战场上。至于为什么它会在那种地方，为什么留下了这弹痕，这些都不得而知。战后，把这本书交给我的那个人，从这本书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罪恶感。他无法承受这份沉重，便把书转交给了我。”</p>

<p>“罪……那个人到底是谁？”</p>

<p>“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谁。之前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书，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喜八你就是它的主人，我觉得应该把它还给你。”</p>

<p>“……竟然真的有这么碰巧的事儿，这么多的偶然叠加起来。”</p>

<p>“这不是偶然，是神明的指引，为了让你完成属于你的使命。喜八君是靠着自己思考，行动，从火车上跳下来，才得以与我相遇。神明为我们准备了这难以置信的缘分，而能将它握在手中，则是拜你的意志，你的行动所赐。”</p>

<p>‘缘分’，喜八一边嘟囔着一边翻开了目录。第一条，第二条，一页一页翻下去，一种怀念的感觉充满了自己的身心，就这样翻到了第十九条，喜八所写的也就只到这里为止。</p>

<p>喜八慢慢地翻开了下一页。</p>

<p>《第二十条 电气锦》</p>

<p>最后的一页上，写着自己不曾见过的预言，是清六的字。</p>

<p>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秘藏酒吧。然而，旁边只写了一句话：‘麻痹和辛辣，正如电气一般’。把这个交给洋辅就行了吗？</p>

<p>之后，喜八又将电气目录翻看了无数次。看着那拙劣的字写下的详细说明，迄今为止忘掉了的预言再度变得清晰起来。伴随着记忆的复苏，喜八的心中有些痒痒的。</p>

<p>就这样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肚子有些饿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尝尝这个”，仿佛是计算好了似的，斯图尔特端出了切好的丁稚羊羹。喜八客气了一下，便用牙签扎起一块放进嘴里。</p>

<p>跟伏见特产四四方方的炼羊羹不同，原产自八幡的丁稚羊羹形状是扁平的。喜八一边品尝着这朴素的甜味，一边在心里想，下次嘲笑稻子身材的时候，就用这丁稚羊羹来作比喻吧。</p>

<p>“我哪有那么平的啊！”毫不费力就想象出了稻子那气鼓着脸的样子。</p>

<p>是啊，终于把电气目录搞到手了。</p>

<p>不管目录的里有什么来龙去脉，暗藏什么玄机，只要把它交给洋辅就万事大吉，稻子就可以自由了。</p>

<p>“刀子那家伙，看到这目录肯定会吓一跳。”</p>

<p>“喜八君为什么那么为稻子着想呢？”</p>

<p>听到斯图尔特的疑问，喜八有些不知所措。</p>

<p>“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问我为什么，我也……”</p>

<p>喜八嘟囔着打算蒙混过关，但看到斯图尔特那纯粹的眼神之后，便也放弃了抵抗。</p>

<p>“刀子表情总是变来变去的，眯起眼睛一脸嫌弃的表情，害怕，生气，哭泣的表情，还有认真的表情。然后有时候……尽情地大笑的表情。看着就会心情舒畅的，跟着变得愉快起来的，不禁让人还想再看的，那样的笑容。”</p>

<p>自己正在说着些蠢话，可斯图尔特却是非常认真地听着。</p>

<p>“明明是那家伙最可爱的表情，但却不怎么经常看到。所以，我想要那家伙一直露出最可爱的表情。”</p>

<p>身后有响声。</p>

<p>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了下，只见稻子正呆站在客厅的入口处，喜八愣住了。</p>

<p>“……是什么时候在那边的？”</p>

<p>“从斯图尔特一开始问你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咲恶作剧似的笑着说道。</p>

<p>喜八的身子突然变得火热起来，热血逐渐涌上自己的脑袋。另一边，稻子则是微微颤抖着，一副掺杂着困惑和惊讶的快哭出来的表情。</p>

<p>“我跟稻子一起去游览了内湖。我们两个，已经完全是要好的朋友了。”</p>

<p>咲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编笼的盖子打开。里面放着许多洋酒，看起来所有的瓶子都已经空了。看呆了的斯图尔特抱怨道：“小孩子是不能喝酒啊……” </p>

<p>“太开心了所以一不小心就……再说，稻子脸这么红的原因可不是酒啊。”</p>

<p>这么坏心眼的一句话，让稻子捂着脸跑到外面去了。</p>

<p>“干什么呢喜八君，还不快去追！</p><p>”看着愣住的喜八，咲埋怨道。</p>

<p>喜八一边想着这到底该怨谁啊一边从椅子站了起来要追出去。“啊，对了”，咲叫住了他。</p>

<p>“我有东西落在船上了，你能顺便帮我拿回来吗，稻子知道在哪里。拜托你啦。”</p>

<p>外面是日暮时分，建筑物的影子已经拉的很长了。环顾了一下街道，很容易就找到那熟悉的短发。喜八赶紧追上去，可比起木屐，洋靴跑起来要快的许多，没法轻松地追上去。</p>

<p>追了一会儿，总算是缩小了些距离。“刀子！”，喜八出声将她喊住。</p>

<p>喜八喘着粗气，稻子回过头来，那剪短的发梢摆动着，玻璃一般的眼睛在夕阳中闪闪发光，一丝泪水从眼角滑落脸颊。</p>

<p>没想到居然哭了，喜八有些乱了阵脚。</p>

<p>“我，又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p>

<p>“不是，不是这样的”，稻子一边用指尖擦拭着泪水一边解释道。</p>

<p>“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不是难过。”</p>

<p>没什么，稻子擦完眼泪，抬起脸笑了。</p>

<p>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呆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拿咲落的东西。可是跟随着稻子的指引来到了船上，却找并没找到有什么落下的东西。</p>

<p>稻子撅着嘴：“好不容易特地来找了”。喜八突然想恶作剧了。</p>

<p>“我们稍微开一下这船吧。”</p>

<p>“欸？没关系吗？”让不安的稻子坐在船上，喜八拿起船桨，娴熟地将船从岸边驶离开来。稻子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来，“好厉害，跑的好快啊！”</p>

<p>“之前哥哥没少给我灌输怎么开船。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派上用场。”</p>

<p>进入内湖之后又划了一会儿，可以看见在湖上随风摇摆的稻穗。</p>

<p>“那片田在湖里，好像只有乘船才能过去。那里产的米要是拿去酿酒的话，会是什么味道呢。”</p>

<p>稻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稻田，然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p>

<p>“‘雷雨发庄稼’这句谚语你知道吗？虽然我觉得可能只是迷信。”</p>

<p>“不，也并非如此”，喜八答道。</p>

<p>“因为雷的放电使空气中的氮元素变成养分，这些养分浸透到地里，使得作物生长旺盛，我有听过这样的解释。在《二十世纪的预言》这篇文章里面也有类似的记载。”</p>

<p>“原来是这样啊”有点惊讶的稻子将身子靠在了船边。</p>

<p>“连农作物也能靠电气培育的时代要来临了呢。”</p>

<p>“二十世纪可是电气的世纪啊。”</p>

<p>说到这里，喜八才意识到自己都忘记说最重要的事情了。</p>

<p>“对了，终于找到了哦。”</p>

<p>“什么东西？”稻子问道。喜八从怀里取出电气目录，放到了她的面前。</p>

<p>“欸，这是目录？为什么会？”明白过来的稻子有些手忙脚乱。喜八一一说明之后，稻子好像憋了好久气似的大大地呼了一口气。</p>

<p>“这下子就不用跟那个蜈蚣男结婚了。”</p>

<p>稻子悄悄地笑了，抚摸着封面的洞问道：“这个洞是怎么回事？”</p>

<p>“好像是弹痕”，喜八回答她。稻子的表情凝固了。</p>

<p>“这个目录貌似被带上了战场。也许是哥哥带过去的吧。”</p>

<p>稻子满是同情地用着手指抚摸着弹痕。</p>

<p>“一定是把它当作护身符了吧。”</p>

<p>看着轻声低语的稻子，喜八耸了耸肩膀。</p>

<p>“他可不会干那么婆娘的行为。肯定是为了当笑话看打发时间才带去的啊。”</p>

<p>“真是的，真是爱怀疑人呢你。”</p>

<p>“我可是眼见为实主义的”，喜八笑着说道。稻子也笑了：“我知道。”</p>

<p>两个人如此笑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稻子露出了些许寂寞的神情。</p>

<p>“喜八，为什么不相信神明呢？”</p>

<p>“……自从哥哥死了之后，神啊佛啊什么的我就都不信了。”</p>

<p>喜八就这么拿着船桨，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p>

<p>“我越是一遍遍地咏唱经文，越是来来回回地走过鸟居，就越来越怀疑那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感觉在自己的心里神逐渐消失了。”</p>

<p>念佛或者唱祝词，也好像只是对着没有放入唱片的留声机录音一般。这种感觉从小到大有过好几次。</p>

<p>就算这样，喜八也曾经坚信自己的心声一定已经传达到了。但是打开神龛，清六去世之后，自己的信仰就像烧断灯丝的灯泡一样坏掉了。</p>

<p>“去怀疑是很累的，只要怀疑过一次，就再也没办法发自内心地去相信神了。一味地相信神明虽然可能是愚蠢的做法……但也许并没有怀疑来的那么辛苦，比起来，其实是怀疑更有意义、更值得尊敬也说不定。”</p>

<p>喜八划了一下半天没动的船桨，发出了小小的浪花声。</p>

<p>“要是能一直相信着神的话，那该有多轻松啊。老实地相信死后还有极乐世界，那该有多幸福啊。即便想要去相信这些，我也……我也，只要不是亲眼所见的东西就没法去相信啊。”</p>

<p>用上力的船桨打在水面上。长命寺山对面的天空，已从红色慢慢变成了蓝色。</p>

<p>黑暗逐渐变深。马上，什么也无法窥见的夜晚就要到来。</p>

<p>喜八低着头，悄悄站起身来的稻子抓住了喜八的两袖。</p>

<p>“那我就变成神吧。”</p>

<p>稻子的目光如同是宝石一般闪耀着，径直将喜八射穿，心脏不断跳动着。</p>

<p>“那我，就成为喜八的神。”</p>

<p>“什么意——”</p>

<p>“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向神祈祷过任何事情的吧。要是能将我的愿望……能带我去看我一直想看的真正的富士山，我就代替神明，来实现喜八的一个愿望。我来证明，神明是真的存在的。”</p>

<p>风吹拂着稻子那纤细的短发。</p>

<p>“是我的话，就是眼见为实了吧？”</p>

<p>稻子说完，发自内心尽情地笑了。</p>

<p>喜八看到了比座灯，比油灯，比煤气灯更加耀眼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心脏正在剧烈跳动着，全身发麻无法动弹。</p>

<p>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喜八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所发生的变化。</p>

<p>“好了”，稻子伸出了小指。</p>

<p>“……干嘛啊，拉钩吗？”</p>

<p>“跟我约好了。”</p>

<p>喜八清了清嗓子，红着脸用小指跟她拉钩。</p>

<p>“总有一天我肯定会让稻子看到富士山。”</p>

<p>拉完勾之后，稻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p>

<p>“总算是，好好叫了我的名字了。”</p>

<p>“啊”，喜八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撅起了嘴。</p>

<p>“还是叫高野豆腐好一点？”</p>

<p>“就叫刀子吧。” </p>

<p>稻子轻轻摇了摇头：</p>

<p>“还是叫稻子好。”</p>

<p>二人赶在夜深之前下了船，回到了斯图尔特家，屋里传来了风琴声和吵闹声。点着煤油灯的客厅里聚集了许多年轻人，或是正在谈笑，或是和着斯图尔特的风琴拉着小提琴，很是热闹。“是斯图尔特的学生们特地约好了一起过来了”，拿着洋酒瓶的咲如是说。</p>

<p>“不过稻子，有一位你的客人哦。”</p>

<p>咲指着背对着他</p><p>们的一位身穿白色碎花和服的姑娘。喜八的目光停留在她那绑头发的红色发带上。好像是注意到了他们这边，那位姑娘优雅转过身来，带来一股奇妙的香味，“看起来还蛮精神的呢，稻子”规子微笑道。</p>

<p>“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稻子吓了一跳。</p>

<p>“看了报纸啊。上边写着你们要殉情什么的呢。”</p>

<p>喜八和稻子面面相觑。看来事情闹得远比想象的大。</p>

<p>“那又是怎么知道是这里的呢？”</p>

<p>“跟阿陆上商业学校的时候偶尔会一起去圣经班上课，从那时起就跟斯图尔特老师熟络了起来。听说你们被西洋船救了之后，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p>

<p>“规子小姐是来带稻子回家的吗。”</p>

<p>“我是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情啦。我只是担心稻子才来看看的。”</p>

<p>“对了，姐姐听我说。”</p>

<p>稻子有些兴奋，拿出了从喜八那儿得到的电气目录。</p>

<p>“只要把这本书交给派加尔博士的话婚事就可以取消了。我总算拿到了。”</p>

<p>稻子满脸的高兴。看到《电气目录》，规子睁大了眼睛。虽然稻子没有把话说明白，不过僵住了的规子还是恢复了笑容，轻轻的捏着稻子的脸颊。</p>

<p>“这不是很好吗，这我就放心了。”</p>

<p>三人正站在那里，演奏结束的斯图尔特回过头来。</p>

<p>“有什么想要我演奏的曲目吗？”</p>

<p>面对唐突的询问，“我倒是没有……”喜八回答道，稻子则是扭扭捏捏地举起了手。</p>

<p>“我想要听救世军的歌，《为同胞》。”</p>

<p>果然还是没能理解她所说的话，斯图尔特苦笑着歪着头。</p>

<p>“说的应该是《The Battle Hymn of the Republic》。”</p>

<p>咲帮忙补充道。“啊——”，斯图尔特点了点头，便开始弹奏了起来。</p>

<p>“咦？这首歌原本是外国歌吗？”</p>

<p>对于规子的疑惑，单手拿着酒瓶的咲回答道：</p>

<p>“是美国的歌呢。用日语的话好像是叫做《共和国赞歌》。”</p>

<p>“大家，请一起来唱吧。”</p>

<p>“可我，不会英语的歌词啊。”稻子困惑地说道。</p>

<p>“那稻子就唱自己喜欢的歌词就好。”</p>

<p>终于，仍有些拘谨的稻子还是唱了起来：“世道崩毁，同胞受难——”。规子也跟着她唱起来。喜八接过了记着歌词的本子，跟着周围的人用英语唱着。</p>

<p>稻子和咲手牵手瞎跳起舞来。喜八站在了拉小提琴的男人身旁，晃着肩膀高声歌唱着。规子则是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打着拍子。</p>

<p>虽然歌词和舞蹈都有些不合拍，但却意外地感觉非常愉快。喜八一边唱着歌一边想，要是世界上的人们能够像这样一起跳舞的话，世界和平什么的说不定也不是什么难事。</p>

<p>“稍微休息一下”，斯图尔特一边按摩着手指一边走了过来。喜八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这群互相谈笑的人们，感到有点遗憾。</p>

<p>“要是把留声机带来的话就好了。这种气氛，就算是只有一点也好，我想把它记录下来。”</p>

<p>“记录吗。虽然没有留声机，但是我们还有其他的手段哦。”</p>

<p>斯图尔特拿着照相机出现了，稻子顿时僵住了。学生们排好队面带笑容拍照的时候，稻子躲在喜八的身后瑟瑟发抖。然后，斯图尔特将照相机对准了喜八他们，稻子更是变得脸色惨白，规子也有点吃惊。</p>

<p>“稻子从以前就开始，老是在拍照的时候逃走呢。”</p>

<p>“稻子，没关系的。真的会被摄取灵魂的话，刚刚那群人早就全部消失了啊。”</p>

<p>“可是……”</p>

<p>喜八犹豫了一下，默默的抓住了稻子的手腕，让她站到自己的身旁。</p>

<p>“你要是魂被拉走了的话，我就给你拉回来。”</p>

<p>抓住她的手也温柔地使上了些力气。面对惊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稻子，喜八赶忙把脸别了过去。</p>

<p>“我会好好抓住你的啊。”</p>

<p>“……嗯，拜托了。”</p>

<p>从微微靠着自己的稻子身上，手臂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这下反倒是喜八有点手足无措。就在这时，快门响起了。</p>

<p>在那群学生之中，有个男生一直坐在椅子上。在斯图尔特询问之后才得知，原来是前几天不小心把脚给挫伤了，因此不能进行太剧烈的运动。</p>

<p>“要试试看电气治疗器吗，我给你拿过来。”</p>

<p>斯图尔特说完便钻进了里面的房间。“电气治疗器是什么？”，稻子向喜八问道。</p>

<p>“就是电流的按摩。通过电流对患部的刺激从而缓和症状的机器，以前曾被称作医疗用摩擦起电机。”</p>

<p>斯图尔特带回来的是一个外表看起来跟医药箱一样的木箱，打开盖子，露出了缠着导线的管子和铁片组成的复杂电路。斯图尔特将干电池和箱子的导线相连接，铁片立刻像发电报一样开始哒哒哒地敲击管子。</p>

<p>“铁居然会自己动起来了。”稻子很是惊讶。喜八补充说明道：“那是电磁铁。”</p>

<p>“这并不是普通的磁铁，而是通过电流的流动才能获得磁力的磁铁。电流通过的时候，这个卷着导线的管子——线圈就会变成磁铁，那个磁力就会吸引铁片。相反的电流流动的时候，就会使得磁力消失铁片分离。像这样的运动，现在正在高速的重复着。”</p>

<p>这是可以产生用于电气治疗的高电压交流电的电路，喜八起劲地解说着，稻子一边大大的点着头一边早早放弃了理解。</p>

<p>“把本来不是磁铁的东西，通过电的力量变成磁铁……感觉好不可思议啊。”</p>

<p>正当稻子对电磁铁的运转看得入迷的时候，把像风筝一般从箱子里拉出来的电极贴在脚上的学生开口说道：“好像没有电流啊。” </p>

<p>“有什么问题吗！”马上察觉到异常的喜八十分兴奋地跑到了电气治疗器旁边，还没等回答就开始研究起了机器的内部。</p>

<p>“产生交流电的电路在运作，所以应该是从诱导线圈出去的电路出了问题。”</p>

<p>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断路的喜八，从斯图尔特那儿借来工具，将线路连接了起来。立刻，电极处就产生了电流，“这样子就好了啊”，学生舒了一口气。</p>

<p>“小小年纪就能理解电回路，真是了不起啊。”</p>

<p>学生们纷纷感叹。斯图尔特拍了拍喜八的肩膀说道：“喜八君将来可是要用电创造极乐的人啊。”喜八则似是而非地偷笑了笑。</p>

<p>“那可真是前途无量，现在就得开始更多地学习才行啊。”喜八被学生们围了起来，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大谈理想的样子，稻子感觉内心深处有些沉重起来。</p>

<p>“哎呀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必须回家了。”</p>

<p>咲看着手表说道。咲和斯图尔特他们打完招呼，“啊，我来送下你吧”，稻子也跟了上去。</p>

<p>“如此愉快的一天也还真是久违了呢。”</p>

<p>走在点缀着万家灯火的夜路上，咲说道：</p>

<p>“话说回来，稻子也应该是想出来透透气吧？”</p>

<p>“能看出来吗？”被看穿了的稻子吐着舌头说道：</p>

<p>“不顾周围，一心朝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前进的喜八，我觉得很羡慕。跟他比起来就会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那样子……虽然喜八他也有说，‘自己还没找到活着的意义’</p><p>……”</p>

<p>“不是有句话叫做‘灯下黑’吗？”咲微笑着说道。</p>

<p>“稻子所寻找的东西，说不定可能只不过是离自己太近了而没发觉。”</p>

<p>“是吗。”稻子叹了口气。“不要着急啦，”咲拍了拍她的背。</p>

<p>“跟喜八一起去寻找不就好了嘛。”</p>

<p>在一排排的房屋之中，有一座院里栽着高过围墙的大松树的宅邸。“这就是我亲戚的家了”，咲停下脚步，伸了个懒腰。</p>

<p>“好了，我也得加油工作了。”</p>

<p>“话说回来我听说咲是实业家啊。”</p>

<p>“对。下次在伊势可是有重要的商业会谈。”</p>

<p>“伊势吗？真好啊。我也想什么时候能够去一次伊势啊。”</p>

<p>“那么到时候可以随时光临。我家在松阪所以可以给你做导游哦。”</p>

<p>听到‘松阪’二字，稻子不禁心中一紧。</p>

<p>今天在内湖的时候也是这样，感觉咲的话似乎在哪儿听过。</p>

<p>在近江的亲戚，温哥华，还有松阪。</p>

<p>“那个……话说，咲小姐你的姓是什么来着。”</p>

<p>咲“啊”的拍了下手，然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p>

<p>“三添哦，重新介绍下我自己，我叫三添咲。”</p>

<p>咲像是开玩笑似的笑了，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可是这次，稻子没办法像几分钟前一样那么单纯地接受她的笑容。</p>

<p>“……三添洋辅这个人，是咲的亲戚吗？”</p>

<p>“嗯嗯，洋辅是我的哥哥。”</p>

<p>稻子想要诅咒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愚蠢。在大津的饭店那儿听洋辅说过的话，跟在内湖的时候咲所说的话，不是差不多一样的吗。</p>

<p>咲是不是知道自己跟洋辅的事情？。是不是在对自己隐藏着些什么？</p>

<p>“稻子，为什么知道我的哥哥的事情呢？”</p>

<p>咲那充满朝气的笑容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洋辅的影子。</p>

<p>“……因为洋辅先生上任伏见支店长，所以之前有见过。”</p>

<p>稻子结结巴巴地答道。咲淡淡地点了点头：“哦哦，是这样啊。”</p>

<p>“那么再见啦稻子，下次来松阪的时候要联系我啊。”</p>

<p>咲轻轻挥了挥手之后便进了院子。虽然稻子心里有点纠结，但是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先把电气目录交给洋辅之后再说吧。</p>

<p>还是早点回到喜八那边吧。就在要转身回去的时候，</p>

<p>“哦呀，这不是稻子吗？”在黑暗之中传来了黏糊糊的男人的声音。</p>

<p>全身冰冷的直直的站在那儿，从黑暗之中慢慢显现的是洋辅那浅薄的笑容，在街边人家微弱灯光的照射下，让人浑身不舒服。</p>

<p>“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你啊。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呢。”</p>

<p>“……刚才跟咲小姐在一起。”</p>

<p>听到了咲的名字，“跟我妹妹吗？”洋辅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p>

<p>“本来想要随便来跟亲戚打个招呼，可我不想碰到那家伙的啊。……话说回来，电气目录找到了吗？”</p>

<p>“是，是的，找到了。”</p>

<p>“真的？”一瞬间洋辅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情，但不知是不是对稻子那惴惴不安的态度有些怀疑，洋辅随即皱起了眉头：“真可疑啊，又打算说些应付的话然后逃走吗？”</p>

<p>“现在在喜八那边。之后会拿给你看。”</p>

<p>稻子正准备从那个地方离开，“喜八君，吗。”洋辅用手扶着下巴。</p>

<p>“哎呀，我听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呢。关于那个喜八君。”</p>

<p>看着停下脚步的稻子，洋辅露出了卑鄙的笑容。</p>

<p>*</p>

<p>学生们回去之后变得安静的客厅里，喜八坐在椅子上翻开了电气目录。“可以让我看看吗？”规子从喜八身后探头窥视过来，垂落的长发弄得喜八的脸痒痒的。</p>

<p>“哎呀，可是，这都是些小时候随便写的东西。”</p>

<p>一想到被规子这样的女性看到的话肯定十分不好意思，喜八有些不情愿。规子则是从后面伸手轻巧地绕过喜八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电气目录抢走了。</p>

<p>看着露出俏皮笑容的规子，“只给你看一会儿啊。”喜八稍显狼狈地说道。</p>

<p>规子纤细手指在书页上抚摸着，随即注意到了书页一角被穿透的小洞，“这个洞。”</p>

<p>“貌似是弹痕。虽然我也不太了解详细的情况，但好像是日俄战争时留下的。”</p>

<p>“……是吗。”规子啪嗒啪嗒地翻着书页。</p>

<p>在这充满静寂的房间里，只有时钟的指针滴答地回响，规子抬头看了下挂钟。</p>

<p>“稻子去送客人怎么还没回来？”</p>

<p>喜八听了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来。看到他的那副举动，“看来很担心呢”，规子微笑着说道。</p>

<p>“不好意思，能拜托你去接一下稻子吗？说不定是在哪儿迷路了呢。”</p>

<p>这倒是很有可能。喜八从客厅里拿了盏灯便出门了。</p>

<p>借着住户的灯光和手里的油灯的光亮，喜八满头大汗地在夜路上奔走。</p>

<p>没过多久，在通往八幡车站的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刚好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p>

<p>“稻子！”</p>

<p>过了大马路走入没有照明的小路，喜八朝着前方喊了一声，在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喘着气追了上去，稻子的样子出现在了油灯的光亮里。</p>

<p>“你要去哪啊，那边可是八幡车站啊。”</p>

<p>喜八拉起她的手腕打算带她原路返回，但稻子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p>

<p>“稻子？”</p>

<p>“我啊，一直想要对喜八说声谢谢。”</p>

<p>“冷不丁的说什么呢。”</p>

<p>“疏水船，琵琶湖，近江富士，还有洋装，靴子和风琴。都是多亏了喜八，我才能体会到这么多从来没体验过的东西。真的谢谢你。”</p>

<p>“说感谢还太早了啊。把电气目录交给洋辅之前可不能掉以轻心。”</p>

<p>稻子将她那双小手放到了喜八拿着油灯的手上，慢慢地将脸靠了过来。</p>

<p>看着心脏剧烈跳动的喜八，稻子露出了温柔的微笑。</p>

<p>“所以，请你多保重。”</p>

<p>稻子小声说完，从灯罩上边吹了口气，熄灭了油灯。</p>

<p>视野变得一片漆黑。这一下子让喜八变得呼吸困难，额头汗水直流。</p>

<p>“稻子——？”</p>

<p>并没有回答，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p>

<p>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手脚就变得麻痹无法动弹，喜八就这么瘫倒在地上。</p>

<p>自己又被丢在了黑暗之中。不可名状的恐怖感向喜八袭来，手脚却动弹不得。</p>

<p>“为什么。”这一声低语，转瞬便被青蛙的合唱以及稻穗摇晃声吞没了。</p>

<p>意识变得模糊，时间感也快麻痹了的时候，喜八感觉有人正朝这里走来。</p>

<p>响起了火柴摩擦的声音。喜八稍微睁开了眼睛，灯光照亮了他的脸。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光亮，正俯视着自己的陆的脸庞也变得清晰可见了。</p>

<p>“……你是……”</p>

<p>“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们。没想到居然在八幡镇。”</p>

<p>喜八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身来，拿起油灯就要朝着车站走去。</p>

<p>“等下，你要去</p><p>哪？”陆抓住了他的肩膀。</p>

<p>“要赶快去追稻子……”</p>

<p>“你要说稻子君的话，刚刚跟在八幡车站的洋辅坐火车回去了。”</p>

<p>突然出现了洋辅的名字，喜八的心一下子凉了。</p>

<p>“那样的话，就更得去追她了……！”</p>

<p>喜八要走，但抓着他肩膀的陆并没有松手。</p>

<p>“请把手放开。那家伙，没准又要想不开了。”</p>

<p>不是已经找到电气目录了吗！不是跟我已经拉过钩了吗！</p>

<p>不是已经约好带着稻子去看富士山，然后她来当神明来实现我的愿望了吗！</p>

<p>“那家伙可不会做那些说话不算话的事。她可是跟满嘴谎言的哥哥不一样！”</p>

<p>陆抓起了叫喊着的喜八的衣领，面露怒色俯视着他。</p>

<p>“就算你是他弟弟，我也不允许你这么侮辱我的朋友！”</p>

<p>陆怒气冲天的样子让喜八当场僵住。抓着衣领的手也随之松开，两人喘着粗气的声音回响在田野中。</p>

<p>“我跟他，原来一起在商业学校上学。”</p>

<p>“……这是头一次听说。我从没听哥哥说起过。”</p>

<p>“我可是经常听他说起许多事情的啊。也有关于你的，还有你的电气目录。”</p>

<p>刚冷静下来的喜八又动摇了。</p>

<p>“我已经找到那个电气目录了”，喜八一下子说出了口。</p>

<p>“什么？”</p>

<p>“总之，将电气目录交给派加尔博士的话稻子就得救了。”</p>

<p>喜八跑了出去。“给我等下！”，陆随即追了过来。</p>

<p>跟着摇晃的灯火在街道上奔跑着，喜八回到了斯图尔特家里。可是刚刚还在客厅里翻看电气目录的规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p>

<p>“喜八君，那么慌张，发生了什么事吗？……哎呀，陆君？”</p>

<p>看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斯图尔特，陆恭敬地低头行礼。</p>

<p>“斯图尔特先生，规子小姐去哪了呢？”</p>

<p>听到火急火燎的喜八如此问到，斯图尔特好像很不可思议似的眨了眨眼。</p>

<p>“规子小姐的话，刚才说着‘我也去找妹妹了’就出门了啊。”</p>

<p>——规子是个可靠的人，应该没问题吧。</p>

<p>从小到大，规子就在周围人这样的评价中成长。</p>

<p>无论是父亲，还是女佣或者亲戚们，都将‘不用人操心’的规子视作重宝。但与此同时，规子的身边也飘荡着‘绝不允许有任何撒娇态度’的空气。</p>

<p>但，唯一知道规子的天性，而且最能理解她的人，就是她的妈妈苗子。</p>

<p>——规子其实是个爱哭鬼，妈妈很清楚。</p>

<p>学习的技艺有不会的地方，就会晚上偷偷溜到苗子的房间里学习。难过的时候就钻到苗子的胸怀里哭泣。对于规子来说，苗子那里是唯一的能够让自己放下心来撒娇的，能让她诉说真心的地方。</p>

<p>可是苗子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稻子的东西了。</p>

<p>苗子的一天之中有大半天会在酒窖里面度过。跟闻不惯酒窖的味道而不敢踏入半步的规子不一样，稻子能够面不改色地进出酒窖。偶尔在酒窖外面，看见跟酒工或者苗子谈笑的稻子，就有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p>

<p>苗子在规子十四岁的那年去世了。领悟到自己可以撒娇的地方已不复存在的规子，直到葬礼也绝没有掉一滴眼泪，毅然地继续扮演着周围所期待的人。</p>

<p>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规子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下去。</p>

<p>过了一阵，规子为了放松心情而走出家门去参拜稻荷神社。就算再怎么强装坚强，身心也会疲惫的吧，走在石阶上的规子一不留神踩空了。就仅仅是这样的一件小事，就足以让自己迄今为止压抑的感情决堤，规子的眼中渗出了泪水。</p>

<p>“怎么？脚扭了吗？”</p>

<p>规子正坐在石阶上强忍着泪水，从头上传来了声音。微微睁开眼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身穿便衣的青年。身材纤细但眼神却精悍有力。</p>

<p>“清六……你怎么会在这里？”</p>

<p>“店里面的配送呢，去给那边的氏子家送香烛。”</p>

<p>跟清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斯图尔特的圣经班上。</p>

<p>甚右卫门到大津的陆恒吉商店谈生意或者闲聊的时候，一起跟来的规子会偶尔跟着陆一起去斯图尔特家，或是去参加圣经班。</p>

<p>虽然斯图尔特教的圣经故事规子一点也听不懂，但使用英语的游戏很是有趣，所以即使并没有什么事要去商店办的时候，规子也会强行让女仆们带她去那边玩。</p>

<p>跟清六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对于老是捉弄还是小学生的自己、尽说些玩笑话的清六，规子觉得他有些难对付。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这个清六。</p>

<p>“是扭到脚了，但稍微过一会应该就能走了，不必担心。”</p>

<p>“在这样的山上把脚扭了可不好办啊。你这是打算去哪？”</p>

<p>“御膳谷的土塚。”一不小心回答了他，规子随即摆出了一副笑脸。</p>

<p>“你有急事吧。我再休息一会就能走了，不用在意我了。”</p>

<p>可是清六不但没有离开，而是二话不说的将规子背了起来。</p>

<p>“等，等下，请放我下来！”</p>

<p>驮着早已不在乎形象啪嗒啪嗒乱动着的规子，清六爬上了石阶。</p>

<p>“我这边已经完事了，带你过去吧。”</p>

<p>“说不定会有人看到……请不要把我当成是小孩子。”</p>

<p>“小孩子在说啥呢。”</p>

<p>“我自己去没问题的。请放我下来。”</p>

<p>“你看，装作大人的样子也是原形毕露。小孩子该撒娇的时候就老老实实撒娇。”</p>

<p>感觉自己的全部都被他看透了，规子咬紧了牙。虽然他的背后远远比不上陆宽阔，但是意外的很温暖，规子有些吃惊。</p>

<p>跟说好的一样，清六把她背到了御膳谷的那边。参拜结束，“给你看个好地方”，说着清六又把规子背了起来走上了另一条路，来到了阿久火大明神的土塚。</p>

<p>“我家有供奉着这边神明的分灵。弟弟很热心地参拜着。”</p>

<p>“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呢？”</p>

<p>“看到了马上要哭出来的大小姐，如果就那么回去的话心里肯定不舒服吧？”</p>

<p>“啊，那只不过是扭到了脚才渗出来一点眼泪。”</p>

<p>“是吗？我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副想要哭个痛快的表情啊。”</p>

<p>感觉泪水马上又要溢过堤坝。规子默不作声，强行忍住眼泪。</p>

<p>“流眼泪什么的，谁会做那么孩子气的事。”</p>

<p>“我觉得故作坚强才更孩子气哦”</p>

<p>清六别开了脸，做作地朝眼前宏伟的景色望去。</p>

<p>“这里的话，哭也没有人会看到的吧。”</p>

<p>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被清六的一句话搞得一下子决堤了。</p>

<p>各种情感伴随着眼泪落下，打湿了地面。</p>

<p>“能哭的时候就老实哭出来吧。”</p>

<p>清六一边抚摸着呜咽的规子的头，一边温柔地低声说道。</p>

<p>“长大之后，可就不能想哭就哭了啊。”</p>

<p>哭了有快一个小时了吧。规子哭的时候，清六什么也不问，就只是静静等候着。</p>

<p>“……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陪我，真是</p><p>给您添了麻烦了。还把我带到了御膳谷，下次请让我向您道谢。”</p>

<p>“又没多大关系”，清六跟她几番推辞，最后还是认输了。</p>

<p>“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你说下次，那我们在哪见啊？”</p>

<p>“下个月，请你还来这里。在这里的话，就不会引人注目的吧？”</p>

<p>规子笑了笑。清六愣了一下也笑了：“说的也是。”</p>

<p>下个月，规子来到了阿久火大明神的土塚，果然跟约好的一样，清六在那儿等着。</p>

<p>应该说是从那以后吧，规子总是找些理由出来与清六在那里见面，说着些有的没的。两人家里的事，清六在佛具店工作的事，为了修复善饰寺的大殿而让喜八没有钱上中学的事，还有喜八的电气目录。</p>

<p>“姐姐，你有时候会好像很高兴地读着信，是谁写给你的？”</p>

<p>有一天，规子在房间里读着清六来的信的时候，稻子骨碌碌地转着眼睛问了过来。</p>

<p>“这个呢，是从阿久火大明神那收到的信。只要相信神明的话，就会寄过来的。”</p>

<p>即便是可爱妹妹的拜托，规子也不可能将真相告诉她。</p>

<p>虽然是个僵硬的谎话，但是对稻子却非常奏效。“来自神明的信件？”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稻子，规子叮嘱道：“这可是秘密的信件，不能对别人说的哦。”</p>

<p>无论是家里还是家外，规子仍然一副一如既往的坚强姿态度过每一天。可是在谁都不在的墓碑前，跟清六谈天说地，或者狠狠回敬清六的玩笑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伪装自己的必要了。跟清六在一起的时间，让规子想起了曾经跟母亲苗子一起度过的时光。</p>

<p>可是，清六那总好像把自己当作妹妹对待的态度又让规子有些烦躁。就在思考自己能够为清六做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规子从衣柜里取出了一个桐木箱。</p>

<p>桐木箱之中放着的是用纽带绑着的纸捆。</p>

<p>就在自己呆呆看着它的时候，“我进来了”，纸门外传来了陆的声音。面无表情的陆进到了房间之中，“那是什么？”陆指着规子手上拿着的纸捆问道。</p>

<p>“是叫做‘电气锦’的酒的备忘录。”</p>

<p>规子将备忘录交给了陆。内容好像是一种叫做电气锦的酒的制作方法，对于不甚熟悉酒窖工作的规子来说，基本是无法理解里面的内容。</p>

<p>“为什么你会有这东西呢？”</p>

<p>“是妈妈在去世之前交给我的。‘我没能好好陪你，就把我的宝物给你吧。’……真是的，我明明不喜欢酒的啊。”</p>

<p>比起这种东西，自己更想让她能多陪自己一会——但规子把这份心意藏在心里不曾流露。</p>

<p>“可是总有一天必须要克服的啊。酒窖家的女儿却不喜欢酒，这可不成体统。”</p>

<p>“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说完规子从陆手中取回了备忘录。</p>

<p>“可别给弄坏了。妈妈可是说了，这个是‘要给未来的老公’的。”</p>

<p>陆楞了一下，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p>

<p>“就你那带刺的性格。你将来的老公可是有够受的。”</p>

<p>“不用你费心，反正不会交到你手上的。”</p>

<p>“我就先失陪了”，规子站起身来准备出门。</p>

<p>“要去哪啊？”</p>

<p>“稻荷大人那边。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参拜日。”</p>

<p>走出家门，来到了阿久火大明神的墓碑前跟清六会合，规子便把电气锦的备忘录交给了清六。</p>

<p>“‘电气锦’……广告语是‘哔哩哔哩的辛辣，如同电气一般’吗。”</p>

<p>“喜八君的目录，连一半都还没写完吧？你可以把这个加进去啊。”</p>

<p>“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更希望喜八能够自己思考目录的内容啊。”</p>

<p>清六想把备忘录递回来，规子伸出两手又推还给了他。</p>

<p>“这样的话，就等到他什么都想不出来的时候再写进目录吧。”</p>

<p>“再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你就这么带出来没问题吗？”</p>

<p>清六再次递还给了她。</p>

<p>“如果是拿走几页纸就不行了的话，那这酒窖也就不过如此了。”</p>

<p>“真是个不听劝的孩子啊。”</p>

<p>“不要说这说那的了，请收下我的心意吧。”</p>

<p>“心意？”清六呆呆地说道。</p>

<p>“啊”，规子的脸热起来了。</p>

<p>“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今天就到这吧。总之这个就给你了”</p>

<p>规子扔下还呆在那里的清六，逃似的离开了。</p>

<p>——给他了，总算给他了。一步一步跑下长长的山路，规子的心脏跟着愉悦地跳动。</p>

<p>气喘得比平时还要厉害，胸口慢慢热了起来。清六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吧。要是下次我告诉他那个备忘录的真正含义，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p>

<p>夹杂着不安和期待的微妙心情逐渐膨胀，仿佛变成氢气球漂浮在空中的感觉让规子乐在其中了好一阵子。</p>

<p>将这气球一般的心情用钉子刺破的，是几天后甚右卫门的一句话。</p>

<p>“你的结婚对象已经决定好了，是陆恒吉商店的健吾君。”</p>

<p>在甚右卫门的房间，正襟危坐的规子僵住了。甚右卫门手上的卷烟正紫烟缭绕，吸引着规子空洞的视线。</p>

<p>“从小的时候你就受他照顾，而且性格也合得来吧。”</p>

<p>不是开玩笑吧。记忆中跟陆一直在拌嘴，怎么可能合得来？</p>

<p>“没有什么意见吧？”</p>

<p>可是甚右卫门那眼神如同猎人一般锐利，规子好像是被那眼神射穿了似的动弹不得。被钉子刺中的感觉逐渐麻木，身体变得沉重起来。</p>

<p>明治三十六年（一九〇三年）初夏，在稻荷神社四辻的茶店里，规子一边眺望着深草的景色，一边和清六肩并肩吃着盛放在容器里的冰淇淋。</p>

<p>“喂，要化了啊。”</p>

<p>心不在焉的规子听到清六话后赶紧挖了口冰淇淋。</p>

<p>“真是罕见呢，规子居然像那样子发呆。”</p>

<p>“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吧。”规子将冰淇淋送入口中，坐在隔壁凳子上吃着团子的中年男子们的对话传了过来。</p>

<p>“英语里的‘I Love you’，果然翻译成‘我爱你’的话就少了很多趣味啊。”</p>

<p>听到了“爱”这个词，规子心脏不禁剧烈跳动了一下。</p>

<p>“本来就是这个意思的啊。你这家伙虽然说是个相声家，但是也不要什么东西都要讲趣味啊。”</p>

<p>“你还真是没意思。在这文明开化的时代，风流也很重要啊。就比如说……”</p>

<p>男子拿起团子的竹签，指着白天隐约可见的月亮说道。</p>

<p>“《月色真美》这种话，就很日本，很不错。”</p>

<p>“完全不懂在说些什么呢。月亮跟爱有什么关系啊。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的时代了，总是要用这么古板的感性思想，可是追不上西方的哦。”</p>

<p>听着这愚蠢的对话，“清六的话，会怎么翻译呢？”规子朝着清六问道。</p>

<p>“我想想……应该是‘我冰淇淋你’，这样的翻译如何。”</p>

<p>“这是什么意思啊。”</p>

<p>“你不明白吗，‘爱’（愛すaisu）和‘冰淇淋’（アイスaisu，冰淇淋的缩写）’是同音词啊。按照风流或</p><p>者直译都不行的话，那就走搞笑路线吧。”</p>

<p>“你是不是傻。”规子粗鲁地回了清六一句，将剩下的冰淇淋吃光了。刚才的相声家晃着肩膀说道：“爱和冰淇淋吗，这个不错。”</p>

<p>男子们离开之后，“我们也走吧。”清六站起身来，袖子却被规子拉住了。</p>

<p>“……我……还想要在这儿……跟清六吃一会冰淇淋。”</p>

<p>清六仔细盯着规子的眼睛，随即露出了哄小孩一般的笑容。</p>

<p>“再吃下去的话，可就要胖了哦。”</p>

<p>好啦走吧，被清六这么催着，规子抱着失落的心情跟在他身后离开了。</p>

<p>来到阿久火大明神墓碑前，清六叹了口气，回过头来。</p>

<p>“在别人面前不要说太多的话。要不然传出坏话的话你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怎么办。”</p>

<p>“……前一阵，我的结婚对象，已经被决定好了。”</p>

<p>清六微微张开了眼帘，“对方是谁？”清六小声问道。</p>

<p>“……对不起，我不能说。”</p>

<p>不想说出口。如果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清六肯定会说“那挺好的”然后从规子身边离开的吧。不想听到那样的话。规子想要的，是更不一样的。</p>

<p>“那挺好，这下就不用担心嫁不出去了啊。”</p>

<p>可是，清六偏偏把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平淡地说出了口。</p>

<p>规子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我不要”，说着朝清六靠了过来。</p>

<p>“你说你不要，但要是强行拒绝的话搞不好可能要被赶出家门的啊。”</p>

<p>“那样的话我就跑到清六那。”</p>

<p>“让你当我的义妹吗。”</p>

<p>“请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我想说什么，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p>

<p>看着规子那认真的眼神，清六少有地不知所措了。</p>

<p>“可是，我……一直把规子当作是妹妹来看的啊……照顾——”</p>

<p>话还没说完，规子就从正面抱住了清六。</p>

<p>“我已经十六岁了……比起与你相遇当初时身体也成长了许多，知道吗？”</p>

<p>规子更加用力抱着他，可以感觉到清六屏住了呼吸。</p>

<p>“我也不再是小孩，已经到了不会在别人面前哭的岁数了。你也差不多该把我当作是必要的人了吧。”</p>

<p>清六的胸口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如同是抚慰孩子入睡的母亲的手一般温柔又暖和，规子就这么一直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口。</p>

<p>不一会儿清六将双手放到了规子肩膀上，慢慢地和规子分开。</p>

<p>“下次有假期的话，我想带喜八去大阪的博览会。喜八要是就那么一直呆在家里的话，可能就那么一直听父亲的话，一辈子都学习不到电气了。”</p>

<p>“……这怎么了？跟我没有关系的吧？”</p>

<p>“规子也来吧。等到博览会结束，我们三人就直接逃走吧。”</p>

<p>在脑海里将清六的话语反复咀嚼了几次，这难道是梦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吗。</p>

<p>大概，这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开心的瞬间了。规子尽情地抱住了清六。</p>

<p>“等到日子定好了我会再写信给你。”</p>

<p>可是无论规子怎么等那封信也没有到，夏天过去，转眼间到了冬天，陆十二月要被派去大津的第九连队服役。</p>

<p>“距离他服役还有些时日，你去见见陆君如何？”</p>

<p>抽着烟的甚右卫门的表情从容至极，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自然。</p>

<p>根据规子的自己经验，父亲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八成是在盘算些什么。</p>

<p>规子觉得可疑，于是就趁甚右卫门不在家的时候在房间里搜寻。找着找着，最后打开柜子下层抽屉的时候，在文件的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看到这个，规子僵住了。</p>

<p>“这是……清六送来的信？”</p>

<p>写的地址是清六的笔迹，可是规子并没有印象看到过这封信。为什么信会被收到这里，为什么信已经被开过封了。</p>

<p>用着颤抖的手取出了信纸，迅速浏览了一一遍，规子惊呆了。</p>

<p>“等到灯展开始的时候，在大林高塔前等你——”</p>

<p>规子盯着信上的日子，但是无论怎么想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日期。视野开始旋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规子瘫坐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p>

<p>规子现在只知道，在自己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事态已经变得无法挽回了。</p>

<p>“父亲，你居然把这封信藏起来了！”</p>

<p>规子气势汹汹地逼问回到家中的甚右卫门。可是抽着烟的甚右卫门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看着规子，慢慢的吐出了一口烟。</p>

<p>“我只不过是帮你去除了多余的虫子罢了。感谢我吧。”</p>

<p>“……给我去死吧！”</p>

<p>“你说什么！跟家长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p>

<p>“做出这种卑鄙之事还算什么家长！”</p>

<p>“到底是谁卑鄙？既然决定跟陆君结婚了，还在暗地里跟来路不明的男人幽会。这要是坏了百川家的名声，你负得起责任吗，啊？”</p>

<p>喘着粗气的甚右卫门一耳光甩在规子右脸上。规子捂着脸瞪了一眼甚右卫门，转身跑出了家门。虽然跟清六约定过绝对不能到对方家里，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p>

<p>乘着京电朝着新京极出发。来到蓬莱佛具店，规子也没说自己是谁就跟文七问起清六的事情，文七告诉她清六“为了准备入伍，刚刚出发回大津去了”。</p>

<p>自己也没想过简简单单就能见到他。还不想放弃的规子朝七条的车站走去。</p>

<p>到达车站的时候，上行列车正准备发车。客车的车门早已紧闭，规子焦急地朝车厢里望去。最后总算是找到了想要看见的面孔。</p>

<p>“清六！”</p>

<p>在窗边用手拄着脸的清六抬起了头，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着规子。</p>

<p>将窗户打开，清六探出身子：“规子？”</p>

<p>“没能去成博览会真是对不起，信被我父亲藏起来了。”</p>

<p>清六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是吗。”</p>

<p>“对了，关于电气目录呢，喜八那家伙到最后还是想不出来了，所以就把规子给我的电气锦写在了第二十条了哦。”</p>

<p>不是这样的啊，不是为了这些才把那东西交给你的啊。</p>

<p>“清六对于我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仅仅把我当作是妹妹一样的女孩子吗。”</p>

<p>就在规子喊着的时候，如同巨大蠕虫开始活动一般，列车缓缓驶出。</p>

<p>“别再追上来了，很危险的。”</p>

<p>“我不要！就算这么抓着我也要跟你一起走”</p>

<p>清六温柔地掰开规子抓住窗边的手，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调皮的女孩子呢。”列车不断加速，清六离自己渐渐远去。</p>

<p>“但是，是全日本最漂亮的姑娘哦。”</p>

<p>清六将脸收回的同时，从窗户丢出了一条红色的丝带，丝带在灰色的煤烟中随风飘舞。规子将丝带捡起，捂住了自己的脸，双肩不停颤抖着。</p>

<p>可是眼泪并没有流出来。现在自己已经到了想哭也哭不出来的岁数了。</p>

<p>坐在八幡山麓的日牟礼八幡宫的石阶上，规子抚摸着电气目录的封面。</p>

<p>“这目录里的内容要是被陆看到的话就完了。”</p><p>虽然陆知道电气锦的备忘录这件事，但是应该还没发现自己跟清六的关系。</p>

<p>规子将油灯的灯罩拿开，将电气目录靠近冒出的火苗。</p>

<p>“规子，小姐？”</p>

<p>突然被叫到名字，规子颤抖了下自己的肩膀。</p>

<p>在石阶下面，拿着油灯的喜八正用着吃惊的眼神看着规子和她手中的电气目录。</p>

<p>“你要做什么……”</p>

<p>规子一时语塞，喜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p>

<p>“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要是没有了那个的话，就没法法救稻子了。”</p>

<p>规子咬紧了牙，喜八小心又缓慢地缩小着与她的距离。</p>

<p>“对于稻子，对于自己的妹妹，你很珍惜的吧。”</p>

<p>“不是！”</p>

<p>规子几乎悲鸣一般喊叫着，喜八停住了。</p>

<p>“我可是从以前就很讨厌稻子。那么单纯，别人说什么都相信，老是失败却又总能打起精神……就是这样的稻子，让我恨得不得了。”</p>

<p>骗人的，自己的心很痛。稻子是最重要的妹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p>

<p>“明明那么迟钝，却总有人关心她。母亲，陆，喜八君……被大家所需要。诚实，纯粹，招人喜欢的可爱劲，还有母亲的爱。我没有的东西稻子全都有……都是稻子！”</p>

<p>“规子小姐……”</p>

<p>“我可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啊！就连相信的清六，也不需要我了！”</p>

<p>规子不小心说出了口，喜八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张大了双眼。</p>

<p>“那个红色丝带，怪不得我一直觉得眼熟。那是哥哥在博览会上面买的饼干的盒子上绑着的。”</p>

<p>“……是的，是清六给我的。我本想要跟清六一起的。战争之后我就决定了，下定决心为了家里跟陆在一起。可是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毫不关心，还说出要将结婚延期，就只在乎帮别人。是不是觉得不用理我也没关系啊？</p>

<p>……当然，是我一直在背叛陆，如今又说这些太自私了。但是也不能让人知道我跟清六的关系，要是暴露了婚事被陆拒绝的话，我就要孤身一人了。”</p>

<p>“……真是意外。”</p>

<p>看着喜八有点放心的样子，规子不禁泄了口气。</p>

<p>“规子小姐，一直想有个人让自己撒娇呢。”</p>

<p>毫无反驳之力，规子用力咬着下嘴唇。</p>

<p>“是啊。我就是一个爱撒娇的孩子罢了。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再一个人了！”</p>

<p>下定决心了，将电气目录向火靠近。</p>

<p>可是就在触碰到火焰之前，从后面伸出来一只大手，将灯火弄灭了。</p>

<p>视野变得一片昏暗，有人将电气目录抢走了。</p>

<p>混乱之中喜八拿着油灯跑了过来，照亮了站在规子身后的陆的身影。“总算是找到了。”呼了一口气的陆，手上握着电气目录。</p>

<p>“这要是烧掉的话可就麻烦了。这可是我好朋友的遗物啊。”</p>

<p>规子呆在那里，陆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了。</p>

<p>“把电气目录交给斯图尔特先生的人是我。我……都知道。”</p>

<p>“知道什么。”</p>

<p>“你和清六的关系，我知道。”</p>

<p>如同是断了线的木偶，规子倒在地上。</p>

<p>“……陆先生，在战争的时候也是跟哥哥在一起的吗。”喜八用着沉重的声音问道。</p>

<p>“一直在一起。从学校的相遇开始，到那家伙死在南山要塞的时候。”</p>

<p>“你是知道哥哥最后是怎么离开人世的吗？”</p>

<p>陆闭上了双眼，隔了好久，慢慢地点了点头。</p>